“来吧。”
自从发现和宁渡躲不开,蓝辞就不躲了。不论怎样宁渡都会把他绑在身边,宁渡想和他玩,他就要和宁渡玩;宁渡说结束,就可以结束;宁渡想再来一次,他就得和宁渡再来。他和宁渡,没什么解,宁渡才是钥匙。
什么时候彻底腻了,宁渡自然会结束。徐萧说的对,大家各取所需,成年人的世界只有利益。
推开病房门,里面很豪华。各种仪器齐全,空间宽敞,有独立的卫浴和沙发。宁渡来的时候老人正坐在病床上听书。
抬起头,望进一双深黑色的眼睛。
“姥姥,这是我朋友,宁渡。”蓝辞自然地介绍,他介绍完,发现老人一直盯着宁渡在看,甚至放下了手里的手机。
那双小而明亮的眼睛深深隐藏在褶皱的眼窝里,这是蓝辞第一次见老人用这样一种认真、无声、且伴随着惊讶的目光打量一个人。
宁渡也是第一次见这位老人,老人属于精神矍铄的类型,如果不是病痛,她应该很健康。从那张脸上,宁渡可以目睹她过去残存的风韵,也能看到她和其他老人不同的一面。
冥冥之中,宁渡感觉蓝辞的这位亲人,有些特别。
她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透过他,去看一些过去的人,或者事。
“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字紧相连属——”宁渡接着老人刚刚听到的《红楼梦》片段念了下去,只是还未念完,老人径自张口。
“瞬息间则又乐极生悲,人非物换,究竟事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啊。”老人念的很缓慢,细细听去,竟笼罩着一层故事感,那是宁渡第一次听见有人能把“乐极生悲”“到头一梦”念的如此撼人心魄。
“您也喜欢《红楼梦》?”宁渡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老人看着他的脸,悠悠收回目光。
这张脸,太像某位故人了。
宁渡、宁渡。
怎么会姓宁,又怎么会有那么一双黑色的眼睛和过目不忘的脸。
老人关了手机,注意到身旁的蓝辞,再多澎湃的情绪也都压了回去。
“喜欢很多年了。”
“人的多年,为一生。”宁渡道。
老人笑了笑:“一生也不过是一个瞬息。”
Chapter 28
一生不过是一个瞬息, 有多少人就活在那个瞬息里。有多少人又死在那个瞬息里。
十九年了,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世仇的孩子。
原来一眨眼,那场背叛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到再不该相见,要老死他乡的人还能再遇见后人。
宁渡。
渡, 是个好字。
君看渡口淘沙处, 渡却人间多少人。
旧人, 又想让这位孩子渡谁呢?
“孩子, 你母亲叫什么?”老人喊住即将离去的年轻人,问道。
宁渡离开的脚步一顿, 不明所以。但还是出于礼貌,说了一个名字。
老人好像是笑了。
“没事, 走吧。”
走你的道,盛筵易散,良会难逢, 只是再别和上一辈的恩怨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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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 你认识宁渡?”
宁渡离开后,蓝辞问道。
老人摇头:“我怎么会认识他。”
“反倒是你,你又怎么认识的他?”
老人精神好了, 话也多。蓝辞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听了这话沉默起来。
老人笑了笑。
“这世界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你去做哪些事, 又为了什么,我都知道。”老人看着蓝辞错愕的脸,想起家里那些无意看到的女性衣物和每次的早出晚归。那是他的好孩子,她又怎么不关心, 又怎么猜不出他在做什么呢。
只是这个世界除了她,在没有第二个人能爱他了。
他做的所有的事为了谁, 她都知道。如果她再去说那是不对和丢脸的,那蓝辞又该多痛苦呢。
伊甸园没有了,但伊甸园造成的影响却越过了那时的人,把阴影投在无辜的人身上。蓝辞为什么会喜欢女性的东西,又有多少原因是因为恋母和从出生开始就接触那个本该属于他,带给他一生优渥的伊甸园。
所有的表现都可以从背后挖掘原因,因为家庭导致的隐秘的痛苦需要有人理解,并告诉他,那不是错的。
老人用满是褶皱粗糙的手缓缓揽着蓝辞,坐在自己床边。
“姥姥从不觉得你有错,你喜欢什么,为了什么,又想怎么选择,都是你作为一个拥有完整人格的人自己的选择。只是姥姥不再想成为你的负担了,你的人生还很长,你在的地方,只是一个停靠站。但人生不能一直生活在停靠站,你应该去走属于你的路,往前走,往前看,去追求更高远的东西,月亮和太阳都在你的眼睛里,又为什么要生活在泥潭呢?”
老人慈祥理解的目光投在身上,蓝辞第一次在自己亲人面前袒露所有。
原来,坦诚地被人知道,是那么委屈,也那么轻松。
蓝辞怔怔地看着老人,他从不惧怕道德的审判,因为那是社会的道德,不是他。他怕的从来都是家人的不理解,以为那是他的不知廉耻,自甘堕落。
但他忘记了,真正爱你的人,是会包容你的一切,并且给与你安慰和保护的人。她们那么爱你,只会心疼你的不得已,又怎么会舍得你难受。
窗外下着飞雪,那是C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此后,蓝辞再没有见过比那晚还大的雪。
寒冬肃杀,年关将至。
过节就是过劫。
在漫天的飞雪里,蓝辞也迎来了人生最后一位亲人的离世。
终于走到生命尽头的人,带着最后的真相,呼吸着属于这个寒冬最冷冽的气息。
蓝辞站在病床前紧握着老人的手,滚烫的泪水如线掉落。喊着再多的姥姥,也难抵最后的倒计时。
该道别了,蓝辞。
“别——别哭。”老人气息微弱,“命数到了,该该走了。”
“不、不要,不要离开我,姥姥。”到了这一刻,所有的泪水都是无力的,再红的双眼,也只能用来留住即将前往来世的人,只能把她们映在视网膜,留在记忆。
“姥姥,你说过,不会留我一个人的,为什么,为什么姥姥。”蓝辞不住摇头,他绝望地望着病床上的人,可是再多的科技也无法维持生命的衰弱。
生者本就为过客,死者才为归人。
她们要归去,又怎么能留。
宁渡站在蓝辞身后,目睹着属于亲人间的生离死别和属于爱人的痛苦。
老人的病没有逃过冬的寒冷,肺癌持续恶化,终是到了生命最后的阶段。
在蓝辞的哭声里,老人把目光缓缓移向他。
宁渡上前一步,倾身。
“好好”老人已经不再能发出声音,只是张着嘴。宁渡却看懂了她的意思。
“原谅原谅他”
老人尽力发出声音,她像是临终的托付,宁渡知道。
“我会的。”
老人流了一滴眼泪,最后看了眼她的孩子。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她愿她的孩子,从不知晓宁渡的身份,也愿罗密欧和朱丽叶只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故事。
蓝辞,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
没有人再等你回家了,要照顾好自己。
不要太累,记得早点睡觉,按时吃饭,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见自己喜欢的人。
希望你会爱人,也愿你有人爱。
只是姥姥再不能陪在你身边了。
但姥姥会保佑你的,希望我的孩子峰回路转,柳暗
花明。
握在蓝辞手掌的手无声倒下。
病房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凛冬在这一刻才将至。
且刚刚开始。
宁渡在C城度过了第一个年,宁之远在国外不过年,母亲出家,这个时间不见人。伊甸园放了年假,城市成了一座空城。
蓝辞从那天之后便不再说话,宁渡把下葬的时间和墓地选给他看。
“这是墓地的选址,你同意,初春就把姥姥葬在这里。”
宁渡把平板递给坐在地毯上,抱着双膝望着窗外飞雪的人。他像是对外界没有反应,总是等他站了好一会儿,才会发觉到他的存在。
宁渡维持着递平板的动作没动。
过了一会儿,蓝辞抬眼,看着平板。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随后就又把目光转向窗外。
宁渡没再说话,转身联系林舟,让他去办这件事。
墓地是他托临望挑的,大概是不信宗教,但信风水。宁渡还是让临望看了看,临望点头,亲自跑了一趟,确定了位置。
“宁渡,蓝辞的姥姥下葬之后,我觉得你可以带蓝辞去看看心理医生,他多久没说话了。”许则川坐在红楼的沙发上,看着宁渡从楼上下来。
“已经联系了。”宁渡在许则川旁边坐下,平板在他手里切换了页面。
许则川看了一眼,是公司的事情。
“收购进行的怎么了?”
“很顺利。”宁渡道,“傅声帮我从二级市场买了一部分股票,加上我之前增持的,现在手里一共有禁果31.9%的股票。”
“你打算什么时候公布这个消息?”许则川问。
“年后吧,蓝辞姥姥下葬之后,我会公开表示继续收购禁果。”
许则川回想了一下。
“我记得禁果为了保证自己的公司不会被像你这样的外资控制,设立了《禁果法》规定单一股东持股比例超过20%时,投票权最高限于20%,就算你有禁果50%的股票,你对它的控制权也只有20%。而且这个法非常有意思。”许则川一笑,“国内证券法原本规定只需要75%以上的投票才算通过的决议,在禁果需要80%以上的多数投票才可以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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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你必须达到80%的股票才能控制禁果,可是禁果的一部分股票,21%可在商家自己手里,理论上你永远拿不到禁果的控制权。”
宁渡浏览着平板上的页面。
“事实如此。但半个月前,禁果内部修订了《禁果法》,所以我会加大杠杆继续收购。”
宁渡的战略许则川只能听,学不来,毕竟宁渡的野心太大,在恶意收购方面,没人比的过他。但兄弟一场,还是要问一问,以表关心。
“那蓝辞呢?你准备和他怎么样?”-
蓝辞已经不太听的见声音了,耳朵总是会突然发出轰鸣。从姥姥去世以后,他好像彻底丧失了求生的能力,不再说话,也吃不下饭。
宁渡带着他搬来了一所幽静的别墅,他跟着宁渡走。宁渡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寒冬很冷,红楼有恒温装置,但比常温要高几度,屋里很暖,只穿一件薄薄的长袖就可以。
蓝辞在白色的地毯上坐了一天,Moscow进来在他身边转了很多次,硕大的熊身行走在他面前,有时会和他一起坐在地毯上,人一样和他一起看外面的飞雪。
粗硬的熊毛时而扎他的手,孩子一样要和他玩。
可他总是要很久很久才能感受到皮肤上的刺痒,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被扎的泛红。
有时候人是很奇怪的,正常的时候无法入眠,生病了反而嗜睡。
傍晚时分,蓝辞倚在Moscow身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卧室门被推开,宁渡一眼望见蜷缩在地毯上把身子缩在Moscow身上的人。
他背后是广袤的夜色和飘荡的白色飞雪,房间安静,只有熊呼吸的声音和极为细微的属于人的呼吸。
宁渡想起许则川问的话。
他准备和蓝辞怎么样。
宁之远暂时不需要他打理他的帝国,他也没兴趣见宁之远,他只需要处理好伊甸园的后续和禁果就好,所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留在C城,帮助伊甸园重新发展,也会留在蓝辞身边。
感情可以培养,他有的是时间。
Chapter 29
蓝辞一点点睁开眼睛, 周围静得只剩下Moscow的呼吸声,他感受着熊呼吸的起伏,缓缓从Moscow身上伏坐起来。
窗外的雪依旧没有停,在夜色里飘落。
不远处的沙发上, 亮着幽静的光, 平板发出的光亮反射在蓝光眼镜, 有人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听见动静, 宁渡抬头。
看见人醒了,他放下平板, 起身朝蓝辞走过去。
“睡醒了?”他在蓝辞面前半蹲下身,隔着黑暗不明晰看着安静的人, “已经八点了,饿了吗?”
蓝辞安静的像是失去意识的人,对宁渡的话毫无反应。
宁渡轻轻笑。
“阿辞真是高冷, 也不愿意理我。”宁渡伸手牵起蓝辞温热的手, 摩挲着,“我们去吃饭。”
老人已经去世快一个月了,蓝辞也这样麻木的活了一个月。宁渡以为这是遭受重大打击的后遗症, 但他最近发现, 好像不是如此。
蓝辞的意识在自我丧失,有自我放弃的意味。并不明显, 从吃饭和拒绝与外界沟通交往,能看出蓝辞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所爱越多,人越脆弱。蓝辞太爱也太离不开他的亲人,那是他在这个世界最珍视的人。
可适度的悲伤是对死者应有的情分, 过度的哀戚却是智慧欠缺。蓝辞,你得往前走。
晚饭蓝辞依旧只吃了一点, 看得宁渡想去给他输营养液。宁渡从未觉得,原来哄一个人吃饭甚至比一场并购还要难。
夜晚的淋浴下,水雾升腾,水气氤氲里,映着两道纠缠的身影。清瘦对精壮,宁渡撩开蓝辞的黑发,带着欲.色的眼睛垂下,看着那张被吻的嫣红的唇,淋着水,微张着。
“阿辞,你现在究竟对什么才有反应呢?”宁渡扯起嘴角,呼出一口气。
宁渡关掉水流,扯下浴巾,带着人出了浴室。
给蓝辞穿上睡衣,让他坐在床上,给他吹头发。清冽的洗发水的味道纠缠在两个人之间,宁渡的手指温柔地穿插在蓝辞的柔软的发间。
关掉吹风机,宁渡拔掉插头,把吹风机放回原位。
卧室的灯光被调过,色调温柔泛着橘光。宁渡看着那张丧失情感的苍白的脸,自顾自地说:“我的阿辞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难道真的要靠医生了吗。”
宁渡笑了笑。
不喜欢人的时候,他谁也不关心,喜欢一个人,倒是怎么样都行了。换做以前,宁渡还真不知道自己能这么温柔。
宁渡撩了撩蓝辞的头发,低头轻吻蓝辞的额头,刚想开口——
“宁渡,”沙哑的声音从蓝辞嘴里发出,那是宁渡最近三天第一次听见蓝辞说话。
“失去的滋味,很痛苦。你不会懂。”
蓝辞尝试着发出声音,他太久没有说话了,思维也很慢。亲人离世给他的打击很大,他不断尝试去调整,可没有用。
他想唤起自己求生的意识,但他从没有觉得自己能那样累过。
白天和黑夜,时间的流逝对他已经失去了意义,如果不是宁渡,可能他早就了结了。可身边还有一个人,他反倒做不出轻生的事。
“你要放弃吗?”宁渡看着他,问道:“被留下的人最痛苦,可你是轻易放弃的人吗?”
宁渡深黑的眼眸望向蓝辞眼底。他太擅长分析人物动机,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有迹可循,蓝辞的过去对蓝辞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又怎样塑造了他的人格,宁渡很清楚。
蓝辞不是轻易的放弃的人,他可能会经历极度的绝望,可他一定会涅槃重生。
爱会让人变得脆弱,但从蓝辞张口说话那一瞬间,宁渡就知道,蓝辞没有放弃自己。
“高贵的灵魂不会向苦难低头,如果你很累,你可以休息。如果你告诉我,你撑不下去了,那我也支持你的选择。”
“但你离开了,有人也会为你难过。”
宁渡很少有安慰别人,娓娓道来的时候。多数的他并不会共情他人,因为是蓝辞,是他的选择,所以他才会去平静地去安慰。
或许那些话听起来依旧很冷漠,很不近人情,但宁渡希望蓝辞不要被打到。
放弃很容易,但又怎么对得起那些已故的人。
“如果我离开,谁会难过。”
蓝辞面对宁渡的感情沉默了太久,他不是傻子,谁陪在他身边他知道,他有心,能感受到宁渡的感情。
如果之前是下意识的逃避,但已经到了现在,过往也没必要纠结。
浅棕色的眼睛丧失了曾经拥有的生命力,带着无比的疲倦,在温暖的灯光里望着宁渡。
宁渡知道,蓝辞在求生。
他就是最后的那道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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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蓝辞会离开,宁渡会难过。”
蓝辞沉默地凝视,他不知道宁渡对他的感情从何而来,但他忽略了,感情本就是混乱的。
是无法用逻辑串联的。
橘色调的灯光把宁渡的每一个五官都映的柔和。蓝辞盯着宁渡的五官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宁渡自己先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蓝辞问。
“我在笑你。”
“我?”
看着蓝辞冷秀的脸和那张习惯性微抿的优美的薄唇。
这样一个人,如果家世显赫些,一定会被培养成高高在上的人,引无数人趋之若鹜。
但为什么没有呢?
可没关系,从今以后,宁渡会让他是。
“没什么,只是我的阿辞太美,多盯着我一秒,我就以为他是想和我接吻。”
映在眼里的人无可挑剔,只是蓝辞毫无欲望。
“我没有欲望,如果你想,可以等等。”
都是男人,洗澡的时候宁渡对他做过什么,蓝辞很清楚,宁渡有什么反应他也很清楚。只是他现在对这些燃不起丝毫欲望。
他说的平静,也说的意有所指。宁渡反应了两秒。
“蓝辞,你不会想和我做.爱的。”
宁渡想起那张早就准备在三楼玻璃房间,用来在上云雨交.合的熊皮地毯,蓝辞不会想躺上去的。
“随你。”蓝辞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尽管他愿意说话,但每一句话他说的都很累。
宁渡关了灯,蓝辞自然朝他靠近。对宁渡说谎太容易了,在这个人怀里装睡也太容易了。
闭上眼睛,蓝辞脑海里不断闪回母亲听到父亲跳楼的消息时,崩溃又不可置信的样子,也闪回他们仓促回国,他躲在母亲怀里哭的画面。
什么都没有了。公司、父亲的生命、母亲的生命,现在甚至连姥姥也死了。
他的家,彻底没有了。
蓝辞从未告诉过宁渡,其实他特别怕黑。而现在每一次关上灯,他都能看见亡人的脸。哭的、笑的、温柔的。
他没有宁渡想的那么坚强,爱的人越多,越脆弱。爱是养分,没有他就会死,而现在所有爱他的人都离开了,他又凭何活下去呢。
闭上眼睛,他终于还是被无尽粘稠的黑暗包围,一点一点拖进深渊-
初春的雨天,下着冰凉的细雨。漫山间,肃静的可以听到风过公墓的声音。
蓝辞站在一块公墓前,看着上面的照片,弯腰把一束花放在墓碑前。
风吹过,宁渡撑着一把伞,立在蓝辞身旁。
“宁渡,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蓝辞看着墓碑上的人说。
“好。我在外面等你。”宁渡想把伞留给蓝辞,但蓝辞拒绝了。
凉雨如丝,斜刮到脸上,蓝辞像是感觉不到凉。
“姥姥,你见到爸爸妈妈了吗。”
“你们是不是相聚了。”
“我有时候也在想,究竟有没有天堂,有没有地狱。我们在教堂做的弥撒和祷告,是否真的能抵达上帝。”
蓝辞每一句话都和雨一样凉。当年的记忆无一不印刻在他脑海,从未忘记。
“背叛的人真的会受到惩罚,下地狱吗。”
蓝辞问雨、问天、问从山林吹来的风。
眼泪蓄在眼眶。
放得下吗?蓝辞。他问自己。
仇恨、生命、珍视的人。
放得下吗?忘得掉吗?
十九年了,他没有多少记忆,但死亡和贫穷的阴影足够让他记忆深刻,也让他知道他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谁造成的。
为什么坏人可以扶摇直上屹立不倒,而他们就要家破人亡。
为什么。
他想过不去怨恨,可墓碑上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变故究竟来自谁。
“姥姥,我好希望宁家的人都可以下地狱啊。”蓝辞渐渐控制不住阴暗的心理,轻声呢喃。
眼泪模糊着他的视线,仇恨在他心底滋生。如果可以,他真想杀了宁家的人。
这就是失去所爱后即将失控的理智吗。
蓝辞觉得自己疯了,不然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宁家现在已经和他是两个世界了,他能做的,也只剩下诅咒了吧。
蓝辞扯起嘴角嘲讽的笑。
这就是命吧。
初春的雨太凉了,凉的让蓝辞止不住在冰冷的墓碑前发抖,压抑的哭泣。
不远处,是母亲的墓碑。
蓝辞跪在母亲的碑前,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和孤独。
“你们都离开了,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妈妈。”
我为什么没有和你们一起死,为什么。
天地间的雨越下越大,世界在上帝的眼泪中倾倒。
蓝辞终于晕倒在下山的黑色石阶上。
Chapter 30
医院走廊安静得落针可闻。
电梯门打开, 先是一只黑色的尖头高跟鞋,随后是垂在腿部,黑色锋利的风衣下垂线。
“人怎么样了?”
徐萧一身黑色的风衣,身后是听安和许则川。
“血已经止住了, 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 人就救不回来了。”
宁渡纯黑的西服, 衣领杂糅, 衣扣崩了一颗,外套一半都是水。医院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 冷峻的五官锋利冰冷。他半倚靠在病房门外,修长的双腿交叠着, 远远看去,像是守在房门最压迫,也最无声落寞的人。
不是此情此景, 徐萧大概要夸上一句帅哥养眼。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今天不是下葬吗?人怎么会自杀。”徐萧是一个小时前收到的消息, 当时正在和听安做指甲,看到宁渡发来的信息,徐萧抽出烤灯的手, 拿上衣服就让许则川送她来医院。
“我之前观察过蓝辞, 他呈现出的悲伤超出我的意料,在我们谈话之后, 他的状态明显好转。我以为他不会再做出极端的事情,就把和心理医生的诊疗推到了今天下午。但没想到”宁渡想起最近一周蓝辞明显的好转,声音顿了两秒,“——没想到他在掩饰自己的心。”
宁渡外热内冷, 骨子高傲又自信。最善于通过观察生活的蛛丝马迹来完成自己的逻辑推理,这种情况大多时候都是对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有人才会利用他的自信,利用他最引以为傲的优势,来欺骗蒙蔽他。
徐萧无声呼出一口气。事已至此,问责没有任何意义,重要的是怎么解决。
“你准备怎么处理蓝辞的问题。”
“醒之后先看心理医生,我怀疑蓝辞有抑郁症。确诊之后,我会二十四小时陪在他身边,直到他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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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渡道,“但如果活着真的令他痛苦,我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抑郁症是心理疾病,药医身体,不医心。心理的折磨远比身体要煎熬痛苦百倍,宁渡没有理由留下一个死意已决的人,也不会把他人的痛苦看作是不坚强的表现。
他爱他,但他更尊重他。
徐萧闻声沉默了一会儿,半晌。
“我听说,你马上要宣布伊甸园收购禁果的消息。如果你忙不过来,我和听安可以来照顾蓝辞。”
宁渡看了眼那双牵着的手,目光浅浅移开。
落在听安脸上,对视两眼。宁渡开口:“宁渡。”
听安宠辱不惊,点头:“听安。”
宁渡通常不会主动对陌生人报自己的名字,一旦他这样做,那就证明,他主动许出一个承诺。
你帮了我,日后你可以像我提出一个要求,我会满足。
宁渡不常有这种举动,徐萧和许则川听到的时候皆是一愣。
蓝辞,已经这么重要了吗?
“我会在一周后,也就是新年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召开发布会,宣布收购禁果。”商业信息在安静的医院走廊交换,这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保密了。
收购了禁果31.9%的股票,宁渡已经是禁果最大的股东,商家现在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召开发布会的同时,禁果也会收到他的收购要约,接下来就是他和禁果高层的冲突。
商家内讧,修改了最能保护禁果的《禁果法》,那就怪不得他了。
“至于剩下的收购流程,傅声给了我一套特殊的方案,不会出任何错误。”
宁渡做事虽傲慢,但有极为缜密的规划,他做出的决定每一个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就算他说出的话有再大的野心,徐萧都会相信。
“好。你专心收购,有事随时叫我。”-
蓝辞睁开眼,动了动右手。
疼。
乌黑的睫毛颤了好几次,才缓缓移到不远处的沙发上。
“呃”
轻微的动静,沙发上的人很快抬起头。
“醒了?”他走到床前,低声问。
“没必要的宁渡。”沙哑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见。
宁渡知道他在说什么。
“蓝辞,你的命是我的,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
温柔的蓝辞不吃,宁渡不介意换一个办法。
拉过椅子坐在床前,蓝辞注意到他甚至没有换衣服。
难得见宁渡不是干净的无可挑剔的模样。
蓝辞疲倦地收回目光。
他闭上眼睛,多呼吸一口气,都觉得艰难。
“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宁渡?”
安静的病房只有蓝辞艰难的呼吸声和宁渡无声的沉默,宁渡看着蓝辞拒绝交流抵触的模样,叠起长腿。
“我以为你懂我对你的感情。”宁渡回答。
蓝辞无声扯起嘴角,宁渡对他什么感情?
“你的感情我确实不懂。”
“那就慢慢懂,我们有的是时间。”宁渡声音谈不上冷,带了些不易察觉的凉,让人觉得宁渡在用理智解决所有的事情,不受任何情感的干扰。
“我以前或许还喜欢你带给我的感觉,但现在我没有任何情感了。”
“你懂吗?”他看着窗外明亮深蓝的天幕,嵌着明亮的北极星。
身后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蓝辞没有回头看。
“好好休息蓝辞,如果真的想清楚了,不决定活了,告诉我,至少我还要为你准备后事。”
宁渡在做出选择和决定之前,思考这个决定是否正确,他选择了,就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地下赌场那一晚,他接过了许则川的药,也朝着他要去的地方走,红尘自有乐事,不能永远依恃。他既然享有了红尘的乐,就该知道乐极背后的悲。
他选择了蓝辞,就会承担蓝辞带给他的所有。
况且蓝辞的问题,并不复杂,他愿意陪蓝辞一起面对、解决。
蓝辞是一个内核干净,性格坚韧的人。
不应该被打倒,更不应该因为死亡而凋零。
他可以走的更远,也可以走的更好。
属于他的蓝辞的长夏才刚刚开始,他会让蓝辞和莎士比亚笔下的诗歌一般,耀眼、长存。
只要蓝辞看着他,朝他走。
“宁渡,随你吧。”
蓝辞闭上了眼睛-
蓝辞在医院待了一晚上,宁渡第二天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性,很休闲的装扮。她住在一所别墅里,养了五只流浪猫,蓝辞跟着她上了二楼,宁渡则在楼下。
“我们的谈话绝对私密,即使是楼下的人也不会知道,这是我的道德操守。”
“你可以叫我林医生。”
医生在一张圆桌后坐下,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座大型的,只搭建一半的纸牌塔。蓝辞在她对面坐下。
“你很喜欢这个纸牌塔。”林医生笑着看蓝辞,“你从进这个房间,你的视线就一直在它上面。”
“想抽抽看吗?”林医生问。
蓝辞看着高大的纸牌塔,许久,收回了目光。
“会塌。”
林医生含笑看着眼前苍白瘦弱的青年。
纤细的手骨节清长,越过空间距离,捻住最上方的牌。
下一刻,纸牌哗然塌落。
医生笑了。
“红桃K。有意思的一张牌。”
林医生并未管桌子上散落的扑克,而是笑吟吟的看着蓝辞。
“有什么说法吗。”蓝辞看着手里的那张牌,抬起头问道。
医生笑了笑。
“红桃K在扑克牌中是非常特殊的一张牌。不论是在普通规则,还是有大王小王的规则下,它都属于顶级的牌面,象征着力量和权威。”林医生从散落的纸牌里找一张红桃A,那是这套塔牌里最多的一张牌,“同时,红桃K在国际象棋里代表国王,也象征着统治和最高权威。”
“你在观察过这副塔后,选择了抽取只有一张的红桃K。”林医生一笑。
窗外的暖阳从林医生背后的落地窗照进来,淡淡的金光照在蓝辞脸上,也无法中和青年身上冷秀夺目的气质。
“蓝辞,这是一套预知牌。”
蓝辞看着手里的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放下手里的那张红桃K。
“预知牌又怎么样,我又不是King。”
他张口说出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脖颈纤细修长,宛如天鹅颈,右手手腕除,从黑色的毛衣里流出半截白色的纱布。
“牌当下选择了你,要么你过去是,要么未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