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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寒舟带来的宫人已经将院子里的雪扫开,甚至还从不知道哪间屋子里头找到了一扇屏风,搬出来放在温泉池边,将那一池温泉挡了起来,以便待会儿他和贺寒舟兴起时再用。

温泉氤氲的水汽缭绕升在屏风上头,又消散开去。

谢云逍见了,脚步顿住,看来谢康和钟伯还没有将他们要回雁都的事告诉关宁公公。

谢康难得会出这样的错,谢云逍揉了揉鼻尖,略微心虚。

这恐怕都得怨他昨晚下在茶水里的药多了一些,即便一路上谢康都是睡着的,但到了早上,药效依旧没有散去太多,即便谢康看起来清醒,但实际上算不得十分。

谢云逍自己惹出的问题,总不好让谢康因为这个被贺寒舟说道两句。

谢云逍脚步一转,准备再去贺寒舟哪儿说一声,之后再回自己房间。

不过还没走近,便碰到了朝厨房过去的关宁。

“关宁公公。”谢云逍喊住他,背着手走过去,朝贺寒舟休息的房子抬了抬眼,问,“陛下休息了?”

关宁回过身来,见到谢云逍,脸上堆着的都是笑:“还没呢,在看年前未处理完的折子,世子爷要不要进去陪一会儿,咱家给您泡茶。”

那可绝对不要,谢云逍想。

谢云逍说:“谢谢公公美意,户部年前不曾留下折子,我就不了,陛下看其他部的事务,不便进去打扰。”

关宁想了想,觉着也是怎么回事,便不多劝:“那咱家便去给陛下准备茶水,陪不了世子爷了。”

“无事,公公自去忙陛下的事。”谢云逍说,“对了,还有一事要和公公提一提。”

关宁问:“何事?”

谢云逍说:“这处院子,我只让谢康赁了一天,日落前要下山回雁都,方才忘说了,还请公公替我告知陛下一声。”

关宁愣了愣,他还以为谢云逍要出来好些天,甚至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

还特意差人回宫去收拾了一箱衣裳,才刚刚送到一会儿。

关宁说:“……您怎么只赁了一天?”

这处山虽然离雁都不远,但那是用马车的速度来衡量的,驴车不能比,奔波一夜,就留这么会儿,关宁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

谢云逍笑了笑,闭了闭眼,说:“只是想来看看日出,看到了,便走了。”

今日晴朗,这处院子迎着日出的方向,也没有遮挡,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他的眉眼间,贺寒舟看累了折子想歇一歇,目光往半开的窗户落过去,便被这样的谢云逍撞得呼吸一滞。

谢云逍和关宁在这处窗的十余步之外,顾忌着贺寒舟在忙,说话声也不大,贺寒舟在里头未曾发觉他过来了,故而,毫无防备。

额间的那一点红太灼眼,贺寒舟看得痴,合上眼睛后弥漫的黑暗里,也有那一点的痕迹。

回神后,谢云逍已经走了好一会儿,那处已经连关宁都不在了。

关宁提了新泡的茶水来,是年里安宁公主府上送来的新茶,他留了一些,又匀了两份,一份送到辰阳宫,一份送到允安宫。

他将托盘放下,正冲着第一泡,便听见贺寒舟问:“方才他过来,是在跟你说什么?”

“您看见了?”关宁双手捧着茶杯放在贺寒舟手边,确保不会打扰他又能让他想喝时直接拿到,“奴才也正想和您说,这处院子世子只赁了一日,日落前就要走了,陛下,咱们呢?”

贺寒舟顿了顿,放下手里的折子,问:“他可曾说是为何?”

关宁说:“说了,说只是来瞧日出,瞧完了就该回去了。”

“嗯。”贺寒舟说,“朕再待两天。”

关宁躬了躬身:“嗻。”这几日,贺寒舟更拒人千里了。

谢云逍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想要留他一起看看书,吃顿晚膳,都难如登天。

贺寒舟永远不说自己去哪儿,丝毫没有和谢云逍交流的意思,只留给他一个寒气森森的背影。

连续三天抓不到贺寒舟的人影,谢云逍已经满心的怨气。

他问系统:“我请问我到底怎么救赎他,这会不会难度太高了一点……?!”

正常的救赎文,主角都会给黑化前的大BOSS洗衣做饭带娃一条龙。

贺寒舟倒好。

任何事都不许谢云逍干涉,主打一个独立自主。

……怎么这死孩子就这么难相处呢??

谢云逍越想越流汗。

要是横竖都是死,他宁可选车祸也不选五马分尸啊!

系统赶紧安慰他:【宿主你冷静,你可是救赎高手啊!】

不过,系统也有点纳闷。

【那啥、我休眠的时候,宿主你和贺寒舟真的没发生什么?】

谢云逍委屈巴巴:“能发生什么?”

让他上个药,弄得又疼又惨不说,还砸了药盒,把书信笔墨扔的一地狼藉。

系统发出一声疑惑的“滋咔”。

那为什么……贺寒舟每次看见谢云逍,都一副咬牙切齿,恨意深切的模样?

如果只是普通的无视,应该不是这个反应啊?

午饭摆在前厅,谢府的小厮从山下农户那里买了好些新鲜的菜蔬和肉,甚至还有几颗鸡蛋,都堆在厨房里,并告诉了宫里来的御厨,说是世子爷吩咐他们给陛下寻的。

这个时节,新鲜菜蔬倒是难觅,但宫里不缺,这次出来,后头回去收拾那箱衣服的时候,御厨才跟着一路来的,要给贺寒舟准备饭食,自然都备齐了。

不过御厨没有说,和小厮道了谢,等关宁过来吩咐他们做膳时,才和他提了。

谢康和钟伯还没来得及告诉关宁这件事,他几乎都在屋子里伺候贺寒舟,两人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关宁说:“晓得了,今儿中午的膳便先用世子爷觅来的做,要够陛下和世子爷用,也要稍稍快些。”

他想着谢云逍一行日落前要走,饭得好好吃,难免会和陛下喝几杯酒。

酒饮起来,一顿饭的时间便会拉得挺长,关宁怕耽搁他们出发。

不曾想,御厨说:“世子爷应当是吃过了,刚才他身边那个年轻一些的管事来热了早上剩的糯团和饺子,已经给世子端去了。”

关宁:“……”

他在陛下身边伺候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不愿和陛下一同用膳,甚至不打一声招呼、先斩后奏,似乎生怕被陛下抓着非要他一起那般。

关宁叹了叹气,拂尘甩到另一只手的手肘里侧搭着,说:“先做吧。”

说完,关宁硬着头皮,苦大仇深地去给贺寒舟回话。

贺寒舟听了关宁报回来的消息,眼里闪过一瞬涩然,手里折子扔到一旁,不看了。

贺寒舟说:“他不愿就算了,你去跟谢康说朕要多待几天,他们走的时候,不必来请安。”

关宁说:“嗻。”

贺寒舟又说:“现在就去。”

关宁便出了门,步履匆匆寻谢康去了。

谢康好找,他跟钟伯还有其他几个小厮一起在前厅的大桌子上吃午饭,糯团不够他们分的,便又煮了几碗辣味的面。

听了关宁的话,谢康撂下筷,去了屋里和谢云逍禀报。

谢云逍已经吃好了,刚漱完口,听完后吩咐谢康,一个半时辰后便下山。

“我睡一会儿。”谢云逍说,他看了看天色,又跟谢康说,“你也去休息,我们东西不多,睡一个时辰再去收拾。”

谢康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贺寒舟说不必再去请安,谢云逍便真的没去,一口气睡到谢康进来叫他起床,又到点了谢府的人一齐下山,也没去贺寒舟的院子里露过面。

回到雁都时已是月朗星稀,厨房煮了腊肉粥来,谢云逍喝了两碗,碗筷搁下时,浴房的热水也正正备好。

他去里面梳洗干净,忘了让谢康拿新的狐裘来,手边依旧只有贺寒舟的那件大氅,只得又穿上。

进了屋,里头地龙烧得热,大氅便被他扔开,白色的里衣松松束着,衣襟开得深,露出大片瓷白的肤色。

谢云逍走到点着烛火的书桌边,歘地一下,从那本纸页开始有些泛黄的历上撕下一页,团了团,扔进篓里。

低下头,如瀑的乌发从肩上接二连三地滑落几缕,挡住了侧脸的一半,垂着眼眸,双唇微微分开,吹灭了屋里的光。

“美人你哪位啊?”

贺寒舟一愣,心中咯噔一下。

难道谢云逍烧坏了?

他立即起身,紧张地过去查看。

但他一走近便看到谢云逍怎么压也压不下的嘴角。

他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谢云逍给骗了。

他心中一阵火气。

谢云逍此时又凑到他跟前,他作出惊艳的模样来。

“美人你怎么不说话,美人你是谁啊?”

“我是你爹!”

“……”

第 67 章 生病

与此同时,谢云逍的亲爹平南王萧冲正在遭受非常严重的打击。

他与梁从检循着谢云逍二人的踪迹,一路寻到了冀州的那座小城。结果却被告知,谢云逍和贺寒舟被刺客袭击双双跌入江水之中。

而这个时节的江水,掉进去基本上没有存活的可能性。

两半大老头涕泪交加,一边派人在江岸下游沿岸寻找,一边去了当地县衙勒令县太爷立即将那刺客押来当面审问。

结果江岸寻人寻不到,那个刺客也在牢中被人投毒毒死了。

“啪”的一声,平南王一掌便将桌子的一角给拍裂了。

尚在哽咽的梁从俭被唬得一跳。

平南王咬牙启齿道:

“佟晖……我跟你没完!”

他隐忍多年,自上次谢云逍十六岁时出了意外差点没留住,他便下定决心远离皇室争斗,只要谢云逍平安就好,可如今谢云逍还是被人所害,早知如此……

“踩干草耙子了。”

谢云逍视力没那么好,只能看到几团乱窜的黑影,可鬼能看见夜晚的景象,进宝探头,捂着嘴幸灾乐祸和谢云逍添油加醋。

“他们撞到了什么桶,里面不会是沤的肥料吧?”

小男孩瞪大眼睛。

“对。谢云逍淡淡道,“我今天刚搬过去的,他们弄倒,就当给地里施肥了。”

“真惨。”

进宝打了个冷战,摇摇头:“你不怕明早起来他们告状被发现吗?”

听这群人杀猪嚎叫,定是看见鬼了。

“他们说的话,其他人也不听啊。”谢云逍满脸无辜,“而且我什么都没做,是他们半夜闯进我家地里,还把我肥料弄洒了。”

“走吧。”他拎住还想往前凑热闹的进宝,“这事交给几个兵卒就行,他们会好好欢迎他们的。”

被满腹委屈的兵卒鬼缠上,这些人虽然丢不掉小命,但也个把月不敢起歪心思了。

等他们歪心思起来,自己这地都收了几茬菜了。

这么想来,他这也算是为民除害,做了好事一桩。

“谢云逍。”

听到这声,谢云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头,看见个俊朗青年站得笔直,脸色阴翳。

坏了,今天出来的贺寒舟怎么是邪祟。

被逮住现行,这下他夜不归宿的罪状,又得增加一条。

进宝见事态不对,默默迈着小碎步离开现场。

看着来兴师谢罪的夫郎,他刚想解释,就被贺寒舟打断:“无妨。”

“非你过错。”他冷漠的目光看向黑黢黢的田里时,似乎更加像寒凉。

不是他的过错?今天的邪祟贺寒舟这么好说话。

谢云逍没空细想贺寒舟这话深意,因为刚刚还站在他面前的贺寒舟却突然也不知会声,就散成青色的光,消失在夜里。

知道对方不会出事,谢云逍在原地等了会,见等不到鬼,只能自行回家了。

贺寒舟有自己的主意,他拦不得。

今天解决了懒汉的谢题,接下来他不用束手束脚被困在两亩菜田,开垦新地,然后把长势好的青菜收了,卖给酒楼里,先解经济上的燃眉之急。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挣钱,谢云逍心情又好了不少。

鬼的恐吓效果还真立竿见影,谢云逍本来都准备好第二天有人上门胡闹,却等来了一番风平浪静。

连着几天都没出事,倒是村里安静了不少,平日肆意妄为惹事的人全都卧床不起。

谢云逍某天回家,见过次其中一个懒汉,对方脸色煞白,全没了之前的风头,被家里人搀扶着,看到谢云逍吓得两股战战,跌跌撞撞就要下跪。

“对不起,对不起。”

谢云逍皱了皱眉,这大礼他受不起,不作声绕路走开。

有些懒汉家里横,见儿子吓成这样,想要去找谢云逍麻烦,也被在病榻上的懒汉死死劝住。

“不能去,有鬼,有鬼啊!!”

也只能作罢。

而其他村人乐得看他们吃瘪,也没人信他们的胡话,只当是跑进谢云逍田里不小心撞了肥料,沾了满身味道,大晚上吓出癔症来了。

谢云逍彻底放下心,投入到紧张的收菜阶段。

“大人,您还不回去吗。”

进宝小心翼翼看了眼田埂:“再这样,贺大人肯定得生气啊。”

“回去?”谢云逍把筐放在地上,喝了口水,苦笑道,“我也想睡觉,回去后谁替我收菜啊?”

不光开垦的工程远比他想得麻烦,收菜也不是个简单活。

酒楼需要品相好又鲜嫩的青菜,他也急着用钱,所以采摘的全是地里的小青菜。没有现代农业机器,靠手一个个小心翼翼摘下,才不会破坏青菜的卖相。

如果折断菜叶,卖相坏了就完了。不光保存不久,而且只能拿着自己吃,赚钱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好品相的东西都娇贵,他没用大背篓,改成小筐装青菜防止压坏。

所以这几小筐青菜,差点要了谢云逍的命,从白天收到晚上,反正有鬼护着,他干脆借着鬼身上的微光,熬夜加班加点干活。

谢云逍已经足足忙了两天,一天就睡几个小时,今晚大概就能结束。

至于贺寒舟“你这豆芽品相真好,那老板二话不说,给我开了三百一十文,三百一十文啊!”

祝澈大清早登门拜访,将沉甸甸的钱袋子塞给谢云逍,忍不住面露惊奇。

“还真是神了,报你名字果然好使。”

收到的钱比谢云逍想得还要多,他将袋子收起,没当着祝澈的面就开始点,不紧不慢道:“我和老板是旧相识。”

若是祝澈真有什么坏心思中途私吞过哪怕一文,听到这话,肯定慌得紧。

“这样啊。”

可猎户只是言语真挚。

他没什么坏心思,单纯替谢云逍感到高兴。

“那你以后种菜岂不是很好卖出去,多好的事啊。”

“下次如果需要,我去集市卖肉,还可以顺道帮你带。”

“怎么能次次占你便宜。”

他瞧着站在田埂上的邪祟,有些头疼。

那个好脾气但会扯着他念叨的夫郎最近都没出来,每天晚上遇到的,都是吓得几个小鬼哆哆嗦嗦的大邪祟。

他至今不知道贺寒舟莫名消失那晚,是跑去干嘛了。这贺寒舟少言寡语,他也不好去谢那天烧的狗尾草,他收没收到。

邪祟夫郎没发威,就是阴沉着脸看谢云逍摘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贺寒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可谢云逍还得接着往下干,否则错过明天约好去集市里的牛车,这么多东西他压根背不过去。

回来再赔罪吧。

等到三更半夜,他终于整理好了要卖的青菜,鬼魂拿阳间东西拿着不稳当,但三个鬼一起来还是很轻松的。

三个兢兢业业的帮工见他结束劳作,立马围上来帮忙,扶正摇摇欲坠的筐。

“你们就忙到今天为止,后面可以回去了。”

谢云逍擦了擦手。

懒汉们恢复得怎么样他不关心,反正没人和牲口损坏田里的菜,帮工们也就没有继续帮忙的必要。

这话一出,三个兵卒错愕抬头。

他们都没把谢云逍许诺的只要干几天当回事,况且在这几天的过程中,他们逐渐找到了些许活着时的乐趣,习惯了这种日子。

生命的最后时日都在厮杀中度过,活得人不像人,眼下守着宁静的菜畦,不用靠着杀人解决谢题,这种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更何况谢云逍不是个苛刻的人。

“还有工钱的谢题。”谢云逍继续道,“如你们所见,我挺缺钱的,连纸钱都拿不出。”

“但是我知道你们死得不久,如果还有在世家人住在这附近,我可以把你们东西转交给他们。”

同几个鬼的攀谈间谢云逍得知,他们死在二十年前的一场小型起义里,这场起义没到京城就被扑灭,所以这些鬼的家人也住在不远的地方。

此话一出,三个大男人的眼眶红了。

被埋在乱葬岗,终究没回到家是他们的遗憾,谁知道二十年后,他们的家人可还安好?

“俺就不用啦,俺家里在八百里之外,俺是到这里来做工的。”

带口音的鬼先叹息。

“俺没主见,跟着头儿就反了,俺这人死得迷糊,继续迷糊下去吧。”

谢云逍看向最年长的鬼,他也摇头:“我妻子得了重病,所以我才着急想谋个出路,现在想想没了我她活不下去。”

“我离开时儿女都懂事,也没什么好让他们想起我这个爹的。”

他俩身上祟气都很弱,自然是没什么念想,也许几年,几十年后就会彻底消散。

“我没成亲,但我爹娘就住在镇里。”唯一一个面目清晰的鬼突然出声,“我给你写个地方,如果他们没有搬走,把我遗物转交给他们。”

这青年性格冲动,死时也就二十出头,也是三个人里祟气最重的。

“当然可以,遗物在哪?”谢云逍答应得干脆,“我马上去挖。”

三个鬼:?

一个活人,大晚上挖坟?

老道听着听着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臭小子,又在埋汰我不是!”

谢云逍一愣。

这老头头脑倒好。

他赶忙又腆脸笑道:

“道长您千万别生气!是晚辈嘴瓢,我那个意思是说您在大承的医术最好,道法当然也是最高。”

老道哼笑一声。

“这还差不多,倒像句人话。”

第 68 章 云虚子

老道将药草小心放置好,又瞥了眼昏睡未醒的贺寒舟。

“他是病了?”

谢云逍点了点头。

老道“哼”了一声。“看你这药草挖地不错的份上,老夫给你瞧瞧。”

说罢,他便往贺寒舟的方向走去。

谢云逍脸色微微一变。

这可不妥,这种封建迷信从业者、江湖老滑头别把我老婆看坏了。

“那什么,道长、道长啊您等等,您太客气了,这就不劳烦您了。”

谢云逍拦住他赔笑道:

谢云逍的猜测被印证。

刚刚这群士兵身上的箭有两种,箭尾不一样,是不同势力打仗时,为了区分敌我造成的。

他挑的三人死因未必是箭伤,可身上都插着同样箭尾的箭羽。

这群壮汉都瞧着有威慑力,能力差距不大,至少他肉眼看不出来,而性格更是不可能只靠接触就判断好坏。

那要挑就挑尽量挑省事的鬼,别到时候三个鬼做短工,还内斗扯幺蛾子。

他挑的这三个鬼怎么说应该也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而且三人站在一起,感情应该非常不错。

拿捏住一个就可以拿捏住三个,他不担心有贺寒舟在,这三个家伙一致对外能掀起风浪。

当然,靠暴力镇压是最糟糕的情况,如果能让对面心服口服来打工,自然是最好。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

谢云逍没正面回答他的谢题,而是压低声音。

“我不喜欢麻烦,希望你们好好配合。”

三个鬼魂浑身一激灵,他们从这个看似无害的普通活人身上,感受到了令鬼不寒而粟的气息。

邪祟看上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清了清嗓子,谢云逍开始向几人说工作细则:“你们只需要在清晨和黄昏站在我让你们待的地方,把想要靠近青菜地的人和牲口吓跑。”

“不用你们真的杀谁,也不会需要你们太久,最多半个月,让有些不长眼的家伙长记性就行。”

“就这?”年轻士兵不敢相信。

他以为那大鬼脸色阴沉把他们赶到这里,要干什么杀人放火,抢劫越货的危险事情。

结果只是给这大鬼的小姘头看菜地?那至于这么严肃嘛!

“什么叫就这。”谢云逍面露不赞许,“实不相瞒,我这一家老小就靠两亩青菜过活,这青菜地就是我和我夫郎的命根子。”

他说到“夫郎”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一下语气。

贺寒舟迷迷糊糊看过来,配合他点了点头。

年轻士兵脸色和吃了虫似得:“不是,你有你夫郎这”

有他夫郎这种邪祟,还天天担心青菜地收成?

“嘘。”谢云逍害怕他爆出来贺寒舟是鬼这事,吓到夫郎,赶忙制止他。

“男人养家要靠自己,不能总想着沾老婆光。”

“其实,可以沾。”

贺寒舟不甘心,在边上插话:“夫君,可以沾。”

“你们”年轻士兵彻底崩溃了。

本来觉得经历过死亡,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痛苦,可瞧着眼前这俩玩意,他突然有些遗憾自己没成亲了。

“俺媳妇怎么没这样。”后面没脸的大哥悻悻嘀咕,“俺媳妇只会让俺死一边。”

“结果俺真死了。”

“我家那也是。”另个士兵颇为不甘。

“可是我怪想她的,我到死都没把钱寄回去啊”

气氛突然变得伤感起来,谢云逍合理怀疑自己再不控制局面,眼前这三个壮汉要抱在一起掉小珍珠了。

“你们打住,明天开始做工,效果越好,我放你们走得越快。”

他打算到时候烧点纸钱之类的给这三个倒霉大哥,要是能联系上他们媳妇,方便的话,也可以代为跑一趟转交点钱财。

就是不知道这群大哥死了多久了,要是太久,恐怕他也没办法找到家人,还是先别画饼了。

“好!”

几人声如洪钟,站得笔挺,态度也没刚才这么抗拒。

本来以为是再死一次的麻烦事,现在下降成了看青菜地吓人,心态自然是和之前不太一样。

和三鬼交代完别伤到人后,已经很晚了,月亮被不知什么时候飘来的云遮住,空气里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湿气,一场雨就快要降下。

谢云逍伸了个懒腰,回过头想和贺寒舟说话,却发现刚刚还安静待着的贺寒舟,突然间消失了。

他心下一沉,贺寒舟之前就算发火,也不会一声不吭就消失。可看着三个壮汉浑然不知的模样,谢云逍不好开口,只能自作镇定着提上灯,脚步不敢停下,连忙往回赶。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贺寒舟寄宿的地方就是灵位,所以回家直接检查灵位,比在外面瞎晃悠更加明智。

他推开卧室的破门,心底大石头落了地。

灵堂依旧是他出去时那副模样,唯一变化的就是他早上摆着的那块饼,此刻明显挪了位置,在灵位边缘摇摇欲坠。

卧室门锁着,能让灵堂上东西换地方,只可能是贺寒舟干的,说明贺寒舟已经快他一步回来了。

只是贺寒舟平时不是这性子,今天是怎么了?

可惜这些谢题,画像上的夫郎无疑是作不出回答。

他的手抚过牌位,牌位就像感应到什么似得,上面镌刻的字迹隐约发光。

别太担心。

谢云逍松了口气,收回手去:“晚安,下次走得早,要和我说一声。”

牌位又没了反应,仿佛刚刚那一瞬间微光,只是谢云逍的幻觉。

烦心事从来都不少,可谢云逍睡眠却还都不错,更何况今晚小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催眠。

贺寒舟一晚上没再出来,但谢云逍睁开眼天色还暗,瞧着静静悬挂的画像,能察觉到他就在里面。

夏天的阵雨已经过去,潮湿的泥土散发青草的香味,空气也清凉下些许来。

前几天太干燥,这天气倒更好合适,趁着还不急着去地里,谢云逍打算做点肥料试下。他的钱得花在刀刃上,实在是不愿去花钱买非必要的东西。

其实在村里天天烧火做饭,手上最不缺的就是草木灰。前几天手上受伤,他也是拿草木灰止血。

但他印象中,草木灰不适合所有土壤,村里没人使用,农书上也未记载。不知道是这里人不懂这个配方,还是在这里这方法不好用,干脆不用最稳妥。

他选了个农书上有的便宜方式,将做饭剩下的菜梗,还有因为各种原因烂掉的青菜汇到一个桶里,日日积累,今天已经存了不少。

往上面铺层潮湿的土,就能掩盖住发酵的异味,只需要找些蚯蚓放进去加快分解,然后把桶盖紧保持里面湿润就可以了。

忙完这些也快到上午了,太阳出来后,蚯蚓钻进泥里不是很好找。只能等着到傍晚去菜地里翻,他提上小桶,里面铺好松软的土,推开门往菜地的方向去。

“大人,早上吓走了一头牛一群鸡,没让那群人看到。”

太阳愈发温暖,三个鬼蜷缩在树下,已经撑不住要消散的身形,见到谢云逍过来,赶紧交班汇报情况。

“嗯。”谢云逍满意点点头,“你们走吧,辛苦了。”

几鬼如释重负跑路,溜得比兔子还快。

清心经心情似乎比前几天还好,跟在他后面不住地摇尾巴,趴上鬼刚刚站立的地方。

谢云逍也乐得清闲,挑了另一处视线好的田边,躲在边上的树荫下乘凉。

这夏天也太热了,下雨和下沸水一样,雨后凉快些,稍微出点太阳又开始像蒸笼。

待了几个几个时辰,他感觉不对劲。

今天看地属实遇到邪门事了,居然一个不长眼的牲口和村民都没跑来犯冲。

谢云逍不相信早上那俩被鬼吓走的倒霉鬼宣传能力这么好,况且他刚刚看得分明,有些牲口都要把蹄子踏上来了,突然又收回去,头也不回离开。

看向安安静静窝在同个地方,非常享受的清心咒,谢云逍心中有个不成熟的猜想。

他家的狗显然胆子很大,而且能看见鬼,对鬼还很亲近,其他牲口就未必了。

会不会昨晚招了鬼,又让那三个鬼看田,这田沾染了人察觉不到,更为敏感的动物能察觉到的气息,所以它们才会远离?

狗子不会说话,只会和他大眼瞪小眼。不管如何,结果总是好的。

能印证他猜想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又是黄昏,三个鬼还没来上班,谢云逍在田头那树杈扒拉蚯蚓,进宝又闲不住,跑出来找事情做。

“大人,你这田”进宝皱了皱包子脸。

“好重的祟气啊,招了什么东西。”

“祟气?那是鬼身上的气息吗。”谢云逍借机谢进宝,“你和我讲讲。”

“那位大人居然没和你说吗?”进宝瞪大眼,“我感觉你们关系特别好。”

谢云逍咳嗽了声:“这种小事,还是别麻烦他了。”

贺寒舟和其他鬼还真不一样,出现时要么觉得自己是人;要么浑浑噩噩,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他哪敢刺激贺寒舟。

“祟气就是祟气,鬼有祟气才能活着,田里的祟气很重,估计得是好几个鬼才能有的。”

进宝挠了挠头,他死得太早了,阅历不足以支撑他讲明白这些。

“听起来和身体好坏差不多?”

谢云逍摸着下巴,照进宝的话说他夫郎生前身体不好,死后听起来还挺健康?

“也不算。”进宝认真纠正,“因为祟气重,未必是怨气重,祟气重的鬼只是更不容易消散,怨气重的鬼才有力气。”

“但怨气容易让鬼疯掉,比如之前我们遇到那个爱喝酒的。”

说起这些,他心有余悸。

“不过也有非常少见的例外吧。”

“比如那位贺大人,光靠近他,就让我喘不过气。”

谢云逍瞳孔微缩。“可他身上几乎没有怨气,只有祟气。”

贺寒舟轻声道:

“晚辈曾有赖济世堂的李大夫医治过一段时间。”

老道恍然道:“原来是李师弟。”

贺寒舟抬头看他,淡淡一笑:

“道长想必就是云虚子了。”

“正是老夫。”

第 69 章 定数

云虚子:“你听说过我?”

贺寒舟颔首。

“听李大夫提起过,道长悬壶济世,仙踪不定。”

云虚子笑道:

“他倒会说,老夫不过是不愿拘束,爱四处走走,闲游而已。”

“道长下一步打算去哪?”

“涉县。”

“行了,既然这么想让谢先生帮你看,那便看。”

贺知雨自然揭过这一茬,抬手招来周嬷嬷,拿了贺峋随身带着的课业递给他,说:“喏,都在这里了。”

贺峋开开心心将里头的书册拿了出来,谢云逍翻了看了一眼封面,是《史记》[1]。

皇室这一辈里,子嗣不多,偏都是出自两位公主膝下,再优秀,也不是老臣们心目中可以继承大统的人,也难怪他们心急,哪怕知道会惹来皇帝厌恶,仍要不断上书,催促他尽快填充后宫。

谢云逍心里道了一声可惜,说:“峋儿聪慧,已经跟着林先生学到这里了?”

贺寒舟看了他一眼,本不该说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如何也忍不住了。

“还需得多用功。”贺寒舟说:“谢大人在峋儿这个年纪,四书五经[2],诸子百家[3],已经是倒背如流了。”

谢云逍翻书的手顿了顿,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被屋里地龙熏得松快的氛围稍稍冷却了一些。

离得近的贺峋未曾察觉,贺知雨看着手里的闲话本子,同样未曾察觉,只有贺寒舟,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要落在谢云逍身上,能见到他的时候次次如此,故而,他倒是发现了谢云逍微妙的变化。

但贺寒舟却愣了,谢云逍的反应可说不上开心。

明明他自己总说的,和林闲在一起的时候,他记得两人总是提这些,似乎非要争个高下。

只是每每到最后都是谢云逍占了上风,林闲有林海潮的一身学识,但谢云逍同样也有,除此之外,还有武艺傍身,文武占全,林闲哪里比得过。

以至于林闲常常气不过,指着谢云逍骂他赖皮,要他请客吃酒听小曲儿来赔。

贺寒舟见过的谢云逍从来不醉,哪怕是他在雁都最恣意的那几年,手里也握着度,反而林闲回来后,他借着对方的风,见过几次醺眼朦胧的谢云逍。

明明谢云逍没有发现他、也没有在看他的。

可偏偏贺寒舟觉得,谢云逍每一道如琉璃一样清透的目光都在勾缠着他,要他一起入梦相欢。

宁不下心,入夜阖上眼,安静的辰阳宫里,贺寒舟每一声压抑的动静都清明地钻入他自己的耳,提醒他做的有多过分。

贺寒舟抿了抿唇,悄悄深吸,握着茶盏的手握紧,寒筋也鼓胀着,压着他的冲动,他不能再想了。

贺峋听了贺寒舟的话,顿时好奇起来,扯了扯谢云逍的衣袖,扬起脸问:“谢先生,舅舅说的是真的吗?”

他的目光和语气里都带着浓浓的敬仰,谢云逍最是扛不住小孩子的这般模样,也有一瞬晃神,这会儿的贺峋,渐渐和他刚到雁都时遇见的贺寒舟,重叠了起来。

「谢哥哥,林先生说你这会儿已经会背《史记》[1]了,是真的吗?」

脑海里蓦的出现这道声音,谢云逍下意识看了一眼贺寒舟,却觉着,连贺峋都能叠上的身影,本人却已经没有了多少相似的地方。

谢云逍收回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贺峋,笑了笑,说:“会背不等于融会贯通,若只是用你舅舅这个标准来评判一个人是否天资聪颖,稍显得狭隘了些。”

若是有旁人在场,谢云逍这番话高低落得一个藐视君威的评价,再等几天,或许就有雪花般飞来的弹劾他的折子堆到贺寒舟的桌上。

但偏偏没有外人。然而……

好消息,原主的衣服确实不少。

坏消息,原主的衣品有点劲爆。

大概是为了配合浓艳的妆容,原主的衣服除了谢云逍现在穿着的这身银边奶白的袍子,几乎都是些艳俗的色彩。

和贺寒舟实在是不配,想想都别扭。

说完,他把芸豆和茭白两个侍女叫进来,告诉她们俩:“给他换身衣服,再准备些像样的首饰来。”

话一说完,谢云逍又想到那件丑到爆的“像样”的衣服。

他甩给侍女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告诉她俩:“要好的,最好的。”

最好的?

芸豆和茭白简直想洗洗自己的耳朵,这会是谢妃说的话??

下一秒,谢云逍像是知道二人在想什么一样,又道:“今晚圣上设家宴,别穿成这样丢了我的面子就行。”

原来是要去家宴。

两个侍女赶忙下去准备去了。

今晚老皇帝举办家宴,皇子公主,后宫嫔妃,都是要到场的。

对于好面子的谢妃来说,要是贺寒舟在家宴上穿成这样,收留他的谢妃一定会颜面尽失。

只不过茭白和芸豆还是低估了谢妃好面子的程度。

原书里,贺寒舟被谢云逍赶出清濯殿,去了冷宫。

苏澄在冷宫捡到贺寒舟后,本想作为他的母妃一起赴宴。

不料,原主听说此事后,勃然大怒。

在他眼里,贺寒舟出现在家宴上,无疑是提醒众人,自己曾经愚蠢到想要靠贺寒舟来博得恩宠。

家宴开始之前,原主派人悄悄潜入苏家,为的是打晕贺寒舟,把他重新关到冷宫,

那一晚,贺寒舟却依然好端端地出席了家宴。

而原主所住的清濯殿,却被一大片火光所笼罩。

因为大部分宫人都去家宴那儿伺候了,发现清濯殿走水的时候,火势已经难以控制了。

清濯殿里的宫女太监全部死于火海,原主也被迫搬到了一个偏僻的寝殿,却找不出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把火是贺寒舟放的。

为此,谢云逍决定这次亲自带贺寒舟去家宴,把他看看好。

免得一个不注意,他又开始杀人放火。

不多时,芸豆和茭白取来一套深红色的华服,还有一盒檀木雕的首饰盒。

放下东西,两个侍女想去服侍贺寒舟更衣,却被谢云逍喊停:“我来吧。”

贺寒舟这种活的比反派还反派的主角,最最记仇。

这一身的伤,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侍女眼皮底下,贺寒舟肯定又要往谢云逍头上记一笔。

还不如他亲自动手。

等芸豆和茭白小心翼翼地离开寝殿,谢云逍让贺寒舟脱衣服。

一连喊了两声,贺寒舟却还是一动不动,甚至满眼防备。

谢云逍叹气,索性直接伸手,去脱贺寒舟的外袍。

贺寒舟的眉头皱的死死的,眼看谢云逍真要扯下他蔽体的衣物,少年一把挥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决不允许谢云逍再靠近了。

“你以为我想做这件事?”

谢云逍叹气,感觉自己被当成了一个变态:“我对男人没兴趣,快点脱了。”

对男人没兴趣?

贺寒舟眼底划过一丝嘲讽:“谢妃真爱说笑。”

偌大一个京城,谁不知道谢云逍那点肮脏的癖好?

贺寒舟其实并未听明他后头对着贺峋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看自己了,浑身如沐春风,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眼。

他敏锐,察觉了谢云逍那道眼神里不同于平时君臣之间上下分明的楚河汉界,而是有一丝丝的,很久不见的,对于他贺寒舟这个人的怀念。

贺寒舟又顿了顿,皱起了眉,他明明就在这里,一直都在这里,那他在怀念什么?

“哎,陛下。”贺知雨忽然从自己那册闲话本子里抬起头,开口问,“本宫听说,春休之后,许由同陈相如一起,各自要升任工部的左右侍郎?”

贺寒舟被打断了思路,语气有一点点不好,说:“皇姐问这个作何?”

谢云逍给贺峋指点了几处他不明的地方后,抬起头看向贺知雨,说:“年前吏部对二人的考核已经通过了,陛下也在文书上签下了朱批,春休后,二人俸禄调改的折子就该送到臣的桌上——”

他说到这里,才看了一眼贺寒舟的脸色,见他并未有异议,便继续说:“公主可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谢云逍倒是还记得此前贺寒舟专程说过,贺知雨和许由生了嫌隙的事,这会儿当着贺峋的面提他父亲,他担心这对姐弟直接说了出来,这才主动开口拐了个弯儿。

贺知雨伸出手指,朝谢云逍勾了勾,说:“你凑过来些?”

她的指尖涂着蔻丹,明晃晃的,随着指尖的动作绕成丝线,惹得贺寒舟眉头紧皱。

谢云逍便凑了过去。

但或许是觉得距离还不够,贺知雨干脆拍了拍贺峋,让他跟自己换了个位置,她坐到谢云逍身边,凑到他耳边,手挡着唇,和他讲悄悄话。

香风沁人心脾,连贺寒舟都闻到了,谢云逍又如何感觉不到。

贺寒舟借着喝茶,腾起来的雾气挡住他的目光,只有这样,他才能直勾勾地看他的神情。

谢云逍的余光落了片刻在他身上,见到贺寒舟不太明朗的表情,顿了顿,恰好又听见贺知雨说的话,莞尔笑了笑,说:“这有何难,公主放心便是。”

话音落下,对面传来重重一声茶杯磕碰在桌上的声音,贺峋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

贺寒舟肃着脸,说:“手滑,抱歉。”

“那便说好了。”贺知雨说,站起身,“本宫现在便去寻他,峋儿来,跟娘亲出去一趟。”

贺峋不大愿意,外头冷,里头舒服些,但贺知雨已经牵了他的手,他没办法,只好从凳子上下来,跟着娘亲去了外头。

两人走后,空气里忽然安静下来,似乎被笼着一层透明纱帐,看得见里头的人,里头的人却被单独隔在了另一处单独的地方一般。

谢云逍当然知道贺寒舟不是手滑,那应该是在生气。

原由他也晓得,于是清了清嗓,主动请罪,说:“陛下放心,臣对安宁公主绝无非分之想,您不用担心……她会同靖南王有什么牵扯。”

贺寒舟轻飘飘地瞥他。

“也是怪你。”

“纳尼?怪我?我在这老头心里这么重要呢?!”

“。”

第 70 章 雇车

“寒舟,小老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像中邪似的。”谢云逍蛐蛐道。

贺寒舟有些无语。“在掐算。”

“掐算?!他真的会掐算?别是手抽筋吧!”

门前还散落着昨夜放过的爆竹,红色的鞭炮碎屑七零八落地铺在台阶上和石狮子边,雪上还留着乱糟糟的脚印,是府里人庆新岁的痕迹。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驾车的小太监跳下来踩进雪里,转身便要伸手去掀帘,手才将将碰上,就被从里头伸出来的金柄拂尘轻轻挡开。

关宁探出身来,他身材偏胖,动作稍显笨拙,见关齐还等在车边,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指着门的方向道:“这几时了,还管咱家干什么,快去敲门呐!”

说着,便从车上跳下,着实沉了一些,浅雪也踩出了深痕。

关齐担心他摔着,躬着身就要去扶:“干爹,您慢些!”

“慢些慢些,咱家慢得起,主子也慢得起吗!”关宁挥开关齐的手,见到他木讷蠢笨的模样就来气,“我当初怎么就认了你做儿子,真是——罢了罢了,咱家亲自来!”

关齐垂着头不语,跟着关宁身后,关宁疾步上了台阶,踩碎了昨夜的脚印和鞭炮纸屑,握着兽首门环,砰砰砰敲响起来。

“钟伯?钟伯?开开门!”几天后,终于到了十六皇子的丧礼。

丧礼布置的十分朴素简陋,并无什么人在意。钦天监择了日子,再由礼部派人给各宫送了孝衣丧服,请嫔妃和皇子公主们来参加丧礼。

清濯殿这儿,也收到了贺寒舟的那套衣物。

这还是谢云逍第一次看贺寒舟穿白,少年阴冷深邃的五官搭这一身纯白素色,周身那股凶恶的煞气竟然也淡了几分。

孝衣穿着讲究多,谢云逍想来帮帮他,却被贺寒舟轻一挥手,丝毫不给情面地拒绝了。

“不必。”他唇角一丝自嘲的弧度:“又不是第一次穿了。”

谢云逍:“……”

如果他是救赎天才,那贺寒舟一定是聊天鬼才。

谢云逍垂眸思忖片刻,忽然沉下一口气,问他:“十六皇子出事的那天,你一身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尖叫:【宿主!宿主?!你疯了?!!】

这这这是可以问的吗?!!

贺寒舟本人也微微抬眸,带着一丝讶异凝望着眼前的人。

他没想到谢云逍会有胆量问他这个问题。

那日,贺棋的刺客潜入后宫,暗杀十六皇子,却不知道贺寒舟也在候着他们。

遭遇突袭,贺棋的刺客虽趁乱杀了十六皇子,完成了身负的任务,却折损了十数个得力干将,代价惨烈。

贺棋事后勃然大怒——皇子不被允许养私兵,优秀的刺客或死士来之不易,这次意外无疑重创了他。

可惜贺棋到头来也没查出,当日杀尽他手下的刺客,究竟是谁。

十六皇子无母家依靠,除了贺棋,无人会调查这件事其中的内情。

谢云逍明知危险,却要冒死问这一句,为什么?

贺寒舟忽然冷冷一笑,眼中仿佛又映出了那日血色一片的光。

“是想告诉父皇吗?”

少年突然捏住谢云逍的下巴,指尖不经意划过谢云逍的唇角。

那里比他枕过的最软的枕榻还要柔软,轻轻一按,血红的颜色就会漫上来。

谢云逍果然没变——他只想要用贺寒舟的命,去换取他父皇的那一点可怜的宠爱。

可谢云逍毕竟和他的生母不同。

他的确得到了天子的宠爱。

父皇很少这么宠爱一个妃子,谢云逍出身又好,自然会比他的生母尊贵。死后,他说不定会被葬在皇陵。

他到死都是父皇的人。

……

脸颊下颌传来的诡异触感,让谢云逍心里怪怪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他错觉吗?怎么屋子里这么冷……?

谢云逍一边试图扯开贺寒舟的手,一边说:“和圣上无关,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谢云逍的眼睫垂下,盯着贺寒舟纯白孝衣下,少年眼眶发红,呼吸急促,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汹涌的情绪。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色坚定,可信。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母妃……”

尖细的嗓音和铜门环的哐哐声一起穿破了天,惊飞了院里休憩的雀,扑簌落了堆枝头雪。

门环又被拍了好一会儿,才从里头传来步履匆匆的踩雪声,门房小厮叮咣打开了锁,抽掉闩,推开了沉沉的门。

钟石寒站在门后,脸上还带着点倦容,山羊胡和头发一样糟乱,显然是才起不久。

见到关宁,瞬时挥散那点倦意,连忙将他迎进来。

“关公公,何事如此急?”钟石寒问,接着又转头吩咐小厮,“快去看看爷起了没,说宫里关公公来了。”

又对另一人道:“备些茶点,送到中堂里来。”

关宁连连摆手,拦下后头那人,圆脸上丝毫不见敲门时那股急躁迫切,说:“不往中堂去,钟伯,就去寒檀院罢,宫里主子兴起,想来世子爷这里用早膳,咱家先出来一步,这会儿主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这——”钟伯一愣,下意识捋住山羊胡,“府里昨夜闹得晚,厨房还未去采买——”

“没关系,宫里厨房都是做好的,备着带过来。”关宁笑了笑,说,“不然咱家怎么只提前这么会儿,怕是只够世子起了梳洗。”

说着,顿了顿,又凑近了一些,对钟石寒道:“说是起兴,到底是被早晨去请安的人气到了,倒是还要请世子爷多担待。”

钟石寒心下明了,又想起他刚才催神似的拍门法,忽然觉得,陛下怕是气得不轻。

钟石寒讪笑,自家的爷自己清楚,最不喜的就是休沐时被人扰了清净,特别是春休,这点时间哪里够什么梳洗,怕是给爷消气的时间不够。

但,关宁都这般说了,钟石寒不好也不能推诿,便只让小厮先一步快快去寒檀院,又让另一人去准备之前陛下赏赐下来的茶叶和从靖南王府寄来的点心,一齐送过去。

他领着关宁和关齐,匆匆穿过几道门和院廊,很快到了寒檀院外。

院墙里伸出了梅枝,红梅点点,托着雪。

只是,还不等他们走得更近,方才被派来提前通知谢云逍的小厮满脸慌张,跌撞着跑到钟伯和关宁面前,扑通跪下,惊恐道:“钟伯,世、世子爷不见了!”

这一扑通,给钟伯和关宁心里都落了尺深的一锤。

“你说清楚,什么叫爷不见了?”钟伯皱眉,呵斥了一声让小厮镇定下魂,又拉他起来问,“谢康也不在院子里吗?”

“没在,都没在!”小厮慌神得很,甚至不敢当着关宁的面去看钟伯,只是拱手说,“驴也不在了!”

钟伯:“……”

“干爹,这可怎么是好。”关齐皱了眉,对笼着袖子,“陛下的车驾该到了。”

“咱家还用你说?”关宁蹙着眉,看向钟伯,“但也确实如此,钟伯,陛下虽然对世子宽厚,可总不好让陛下白来一趟。”

院里起了风,钟伯紧绷绷的山羊胡也被捋动,灌进众人的衣服缝里,激起冷意。

关宁话里的意思,钟石寒听明白了,宽厚二字,他不敢妄言真假,只不过陛下可以等,但等太久,怕还是要怪罪。

“关公公。”

钟伯叹了一口气,朝他拱了拱手,说,“爷大概是去赶早市了,还请您宽限些时间,容我派人去找爷回来。”

“这——”关宁有些为难,但似乎也没有旁的法子,叹了叹气,问,“大概要多久?”

钟伯蹙了眉,正在心里盘算着该说个什么时间才好圆过这一回,最好能让陛下待一会儿就回宫去,他到时找到世子了再告知这件事,让世子进宫请罪便是。

毕竟他了解自己的主子,连谢康和驴都不在寒檀院,怕是趁着夜,算着城门落钥的时间,早就出了城。

但偏偏世子没有圣上允许,连雁都城都不能随意出去。

这事处理不好,传到言官面前,世子爷只怕要吃圣上的罚。

“钟伯?”

“雁都初一的早市有好几处,”钟伯思虑片刻,捋了捋胡子,说,“约摸——”

话说到一半,原本被他安排去备茶点的小厮急匆匆过来,气都来不及喘匀,便道:“陛、陛下来了!”

钟伯当即变了神色,顾不上再吩咐别的,和关宁一起朝院外走。

身上衣服还乱着,起来得急,未净面也未梳发,容貌实在不雅,却还是得去前头迎。

只是还不等真正跨出去院门,便瞥见一道黛色的身影走了过来,冠发齐整,眉眼柔和似融雪初阳,工笔精雕的轮廓,偏偏唇却很薄,平添了一抹不易接近的威仪。

一行人纷纷跪下叩首请安,贺寒舟喊了平身,环视一圈,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钟伯。”贺寒舟点了钟寒石说话,“谢尚书呢?”

他的声音似覆了薄冰的林间清溪,清冷,钟寒石听了,只觉浑身凉透。

谢云逍只好臊眉搭眼地出了马车,一离贺寒舟,他便换了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邪恶老道,尽坏我好事!”

马车在钱大脑袋熟练地驾驶下,很快便“哒哒哒”地出发了。

山路难行,难免颠簸,谢云逍正臭着脸蹲在车厢外,车厢内的云虚子又发话了。

“臭小子,车速有点快,慢一点。”

谢云逍直翻白眼。

“道长,我倒想请教一下您?”

云虚子防备道:“什么?”

谢云逍继续阴阳道:

“不知道您的皮肤怎么保养的这么好的?”

云虚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狐疑道:“一般般吧,臭小子你想说什么?”

谢云逍阴阳怪气道:

“也没什么,我就是啊,我是真羡慕您的那个脸部皮肤,您说您怎么能保养的这么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