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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村民早上见过谢云逍花三两银子不眨眼,又听说他人不太聪明,自然起了宰客心思。

“这样,其他我不敢说,村里种黄豆那我可是有能力的,所以我家这黄豆好点贵点,就这一袋,五文钱怎么样?”他指了指手边一小袋黄豆。

这是把他当傻子宰,谢云逍在心底冷笑了下,可脸上还是懵懵懂懂:“不对劲啊,我记得我见过我爹娘卖黄豆,五文钱可以买四五袋吧。”

“四五袋,你放屁?”那村民瞪大眼,“你哪来的四五袋好买,这最多也就三袋”

他说漏了嘴,恨恨磨着牙:“算了算了,都算邻居给你便宜点。”

他又往里面扣扣搜搜装着黄豆,这下袋子逐渐变得沉甸甸。

谢云逍的目的达到又要了绿豆,这遭村民不敢随便坑他了,报的价格还算公道。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谢云逍提着袋子,心满意足离开,没忘记顺手给咬牙切齿的村民关门。

他知道更好的良种肯定被村民藏着,不会随便给他个外人,但这没关系。

这批本来就不是拿去做种子的,而是拿来发豆芽的。

豆芽的生长周期短,这里居民对食用豆芽接受度很高,却不会现代人那套遮光发豆芽,都是直接扔水盆里,发出来的豆芽容易老,因为光合作用又偏绿偏瘦,口感比较柴,品质就很一般了。

发豆芽好操作,价格公道至少可以卖出去,运气好还可以小赚一笔。

这些在家里就能做,至于外面田怎么用,谢云逍有其他打算。

种小青菜。

你这邪祟,还怪正派的嘞。

谢云逍回过神,礼尚往来,用伤得不严重的手,摸了摸鬼魂的头。

他家夫郎真好哄啊。

“下次,夜不归宿,说。”贺寒舟虽然放过他了,但还是有些计较谢云逍夜不归宿,“担心。”

“好,下次肯定和夫郎说。”谢云逍自知理亏,赶忙应下。

“明天我们还出来挑家仆吗?”

他担心这个状态下的贺寒舟明天出不来,所以多谢了句。

“挑。”贺寒舟认真点头。

“好,那到时候我们一起。”

“那个”进宝小声插嘴,“我们能走了吗?”

这俩家伙还真不把别人当外人,大邪祟和相公讲小话,是他们能听的吗?

“你们走吧。”谢云逍敷衍地遣散了两个小鬼。

光顾和夫郎讲话,他都忘了还有这俩电灯泡。

“对了,过几天要带你去下祝家,再给祝澈看看腿。”他和老郎中喊了一嗓子。

“好嘞好嘞。”

老郎中狠狠点头,随后迈着沧桑的步伐消失在田间。

谢云逍转过头,又看到贺寒舟警惕的目光。

“三更半夜,男人,关心。”

不过“吱呀”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倒是成功使他睁开了眼。

他揉揉眼睛,坐起身来。

“今天老婆回来的倒挺早……”他伸了个懒腰,拖拖拉拉地起身了。

他迷迷瞪瞪起床,两只靴子都穿反了,身着里衣的他敞着怀,十分没有形象地与先一步进屋的平南王大眼瞪小眼。

“……”

谢云逍头一次感到自己的语言系统有些宕机。

第 96 章 是他逼你的?

“我是不是梦还没醒,我怎么看到我爹了?……”谢云逍不敢置信地揉眼睛。 贺寒舟从后方走近过来。

事已至此,贺寒舟的表情反而很镇定,他面无表情地冲谢云逍道:

“没做梦,就是因为刚刚在做梦,你这会才能看见。”

“。”

谢云逍一拍脑门,“……操。”

是家里的老古板找上门来了。

那头,因谢云逍的出场“出装”太过“不堪入目”,平南王即使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震住了。

他的表情很艰难,但在看到更是惨不忍睹一言难尽的梁从俭时,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好了一点,甚至有心情阴阳怪气起来。

“梁御史刚说屋里头的都是外头难见到的,果然是难得一见……”

有康王那边的人作证和帮忙,事情简单许多,谢云逍一接到常冶鼎当初换下的衣袍,下意识就想往贺府跑,想把东西交给贺寒舟,让他继续去审常冶鼎。

可才拿了康王的东西,总不能前脚跟走了,后脚跟就打了康王的脸。谢云逍咬了咬唇,找人去贺府把东西转交给贺寒舟,就先回侯府了。

不料康王府散播消息的速度极快,等谢云逍做好事情回到侯府的时候,盛京已经开始四处传谢云逍去了康王府的消息。

谢云逍和长风悄摸地往自己院子里走,路上就被侯爷院子里的家仆给拦住了,扣押着送到留宣侯面前挨训。

紧接着挨训之后就被罚禁足,他乐呵呵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门,心中并不后悔,只命人时常听着外面有关常冶鼎的消息。

长风被罚了月俸,但是没有像谢云逍一样禁足,一直在府内府外跑了跑去,给谢云逍传消息,直到翌日谢云逍听长风说,常冶鼎除了贪污贿赂,又增加了一个谋害朝廷命官的罪名。

至此,谢云逍心口的淤塞感才消失。

长风也高兴地看着谢云逍傻笑,谢云逍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对了,上次给贺寒舟送过去东西之后,贺寒舟可有说什么?”他趴在椅子上,好奇地看向旁边清扫庭院的长风。

长风闻言有些诧异道:“他有什么要说的?也没听下人传过。”

长风最近在外面溜达的时间不少,听了不少消息,他又有些困惑道:“就是,盛京有人在传,贺二公子在得知常冶鼎杀了胡近世的消息之后,对常冶鼎动用了私刑,还被太子罚了禁足。”

谢云逍托腮问道:“他与胡近世很熟吗?怎么给常冶鼎动刑了?”他笑盈盈补充道,“不过常冶鼎活该。”

“没听说。”长风摇头道。

“那他这次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怎么说也该谢谢他。”谢云逍看了眼长风,轻咳几声。

长风意会了一下,给谢云逍递过去台阶:“是啊,听说这案子最开始调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想尽力去调查,还是贺二公子出面,事情才斡旋开了。”

谢云逍让人去拿了纸笔,气定神闲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写封信,请贺寒舟吃一顿吧!”

他工工整整写好信封,让人往贺府正在禁足的贺寒舟送信,打算等这人能出门的时候,两人约定一下时间地点,他也好感谢对方。

可那封信久久不见回复。贺寒舟入宫之后,就由人带着去见谢云逍,他在关着对方的小屋子外站了许久。

小屋子无窗、矮小,只有一扇门,入门的时候甚至还需要小心地弯着腰。

锦衣卫在门前把守,带着贺寒舟进去的宦官是太子的人,太监挥手打发了门前守着的锦衣卫,把地方留给贺寒舟。

贺寒舟推门进去。

里面很狭小,小屋背着光,也很昏暗,光是站在门口,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破旧、逼仄、黑暗、寂静。

谢云逍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角落里放着被蹬到一边的薄毯,他双手环膝地睡着,闭着眼躺在那里,也没有注意有人进来了。

似乎是贺寒舟的视线过于炙热,也有可能是门打开之后,光线变亮,那人紧闭的眼动了动,终是不安稳地醒来了。

谢云逍翻了个身,撑着床板坐起来,看见进来的人是贺寒舟的时候,他神情一顿,猛地撇过头。

半晌,谢云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伸手捏着上面粘上的草屑。

他虽然没有入狱定罪,但是被关起来,也是变相地入狱了,身上的官服被夺,只能穿一件中衣。

屋里稍微亮点,他才知道自己衣服上有多脏。

谢云逍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眼贺寒舟,嗤笑道:“你来做什么?特意来看我在里面过得如何?”

不知道该说他心大,还是心眼小记仇,他还记得上次在马场见贺寒舟时,那块贺寒舟抵押出去的双鱼咬尾白玉环。

贺寒舟没有立刻回答,他打量了一下这处方寸之地,目光在谢云逍炸毛的头发上停了停,径直两步走到床板边缘。

谢云逍连忙靠墙坐了坐,离贺寒舟远一些,只见那人直接自来熟地坐在了他的床尾。

贺寒舟没有再看他,语气一如既往:“我来审你。”

谢云逍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紧接着面色微冷,他转身背对着贺寒舟,冷哼道:“审我?”

这语气依旧高傲,仿佛是谢云逍要审贺寒舟,只是他开口之后,神色又闪过一丝懊恼。

今日已经不知道是被关的第几天了,最开始锦衣卫的人每日都会来审讯他,问的事情也大差不差,大概是知道他说的话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就再也没来过了。

若贺寒舟真是来审自己的,他还得仰仗贺寒舟。

谢云逍舔了舔干涩的嘴角,盯着破皮的墙仿佛要盯出个花儿来,等着贺寒舟审讯他。

时间一点点过去,谢云逍盘腿背对着贺寒舟,等得他腿都有些发麻了,他诧异地偏头去看,贺寒舟依旧板正地坐在床尾,没有开口的打算。

谢云逍心情沉重,他不想道歉,慢腾腾转过身子,想了一会儿道:“我母亲父亲现在如何了?”

贺寒舟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余光中少年低垂着头,白皙纤细的手指搅动衣角,吞吞吐吐着。

“侯爷和侯夫人很担心世子。”

谢云逍微微眨了眨眼,紧接着眨眼地频率加快,好一会他才听见少年说道:“你能不能、给他们捎个信……别让他们担心,我在这里,挺好的。”

贺寒舟放轻了声音:“好。”

此时正是正午,老阳照着屋前的平地,白晃晃的光折射进屋子里。

谢云逍好几天没见过这么亮的光,又抱膝坐在墙角向外面看着。两人安静地坐着,一直坐到外面有太监过来敲了两下门。

贺寒舟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人,垂眸道:“小侯爷还请再忍耐一段时间。”

谢云逍望着人走远,眼见重归于黑暗。

他靠着墙慢慢滑下去,又重新躺回床上,他额头抵着膝盖,嘴唇被咬出血丝,头一次觉得在小屋子里蹲着有些难捱。

十天后,谢云逍扔掉手中这本快要被翻烂的话本:“贺寒舟怎么还没有给回信?禁足也把他的手给禁了吗?”

长风差点都忘了这件事,想了一会,才回想起这是什么意思:“可能是太忙没顾得上?”

不可能。他禁足在府里,又不用去东宫,能忙到哪里去?

更何况,以往贺寒舟回信都挺快的,怎么这次反倒是石沉大海了。

谢云逍心中琢磨了一会,又摆好笔墨纸重新写了一封,特意吩咐人要亲手交到贺寒舟手中。

小厮回来很快,送完之后就去谢云逍面前说:“已亲自送到贺二公子手中。”

谢云逍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他可有说什么?”

“没有。”

谢云逍嘴角平了平:“哦,那就是哑巴了,可有让你传信于我?”

“没有。”

谢云逍手中的核桃被捏的嘎嘣响,咬牙道:“几日不见,贺寒舟居然嘴哑巴了手也残废了!”

好了,感情是不想和自己见面!

亏自己还一直惦念着!!

长风进去屋里的时候,谢云逍正躺在床上,盯着床梁不知道在想什么。

知道谢云逍这是心情又不好了,他想起贺寒舟留下的话,便传话给了谢云逍。

床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长风等了一会,正要去让人准备一些膳食的时候,谢云逍猛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谢云逍起来太猛,两眼发黑,他伸手扶了一下床柱子,问长风:“我之前从宫里回来那日,康王给我的那块玉在哪里?”

当时他还听不懂魏域在说什么,此时听了贺寒舟这句话,他才恍然大悟。

‘若是世子有什么想知道的,舟时可以来本王府上坐坐。’

康王压着常冶鼎杀人的罪名,为的是让自己过去。

长风转身去匣子里给谢云逍拿着白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谢云逍把这块玉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牙关紧了紧,似乎在犹豫什么。

“让人去往康王府递一张拜帖,我明日过去拜访。”

对贺寒舟的不乐观的身体状况,平南王还是略知一二的,贺寒舟是他一起上战场出生入死的兄弟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不得不关心紧张。

因此,鉴于贺寒舟的身体要紧,平南王还是收回了视线,转而关怀道:

“寒舟,你叫大夫,可是身体哪里有不舒服了?”

“不是我。”

贺寒舟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你?那是怎么?”

“是外公刚刚被气晕了。”

“。!?”

第 97 章 蟹宴

济世堂的大夫来的很快,他观了观梁从俭的气色,捋了捋胡子,便掏出了几寸长的银针来要给梁从俭灸上一灸。

银亮的针头闪着冷冽的光,梁从俭眼皮抖了几抖,“及时”醒转,很快就“康复”了。

就这样,一顿“鸡飞蛋打”,梁从俭与平南王一个装病无效,一个武力威慑无果,齐齐败下阵来。二人在梁府门前对视一眼,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平南王长叹口气:

“梁大人,今日叨扰了。”

梁从俭也长叹一口气,语气更是悲凉曲折。

“不敢不敢,好说好说。”

自从知道是贺寒舟“关”的谢云逍,梁从俭说话便不如以前硬气。

二人依依惜别,个中滋味外人很难知晓。云汉楼。

今日天气不好,茶楼里的人不多,寥寥几个人出现也只是从门前经过。

二楼的花窗微微敞开,里面临窗坐着两人。

“我从扬州赶往江南贡院考试,途中遇见下雨,我路上耽搁迟了一步。”程连云回忆着在金陵的事情,谢和道,“当时世子在金陵,应当是和他的表兄弟一同在街上游玩,见我有麻烦,就帮了一把。”

“我也不知道他们当时说了什么,只见世子过去说了几句,贡院的人就开门让我进去了,不然还得再等三年。”

“后来我们就一直通信,这半年我进京赶考,一直没来得及联络,本以为两人就这样淡了,没想到今日还能再遇……”

贺寒舟放下手中的茶盏,手中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用狭长的眼眸冷淡地端详着正在诉说的男人。

窗外的雨斜吹入屋里,程连云起身走到窗前,感慨道:“当时我去贡院的时候,就似这般雨,山路泥泞湿滑,不便行走。”他合上窗户,笑道,“今日感慨颇多,话多了些。”

“程大人今日找我,到底是为了说什么?”

程连云今日说有事找他,他赴了约,对方东扯西扯不知道想说什么。

贺寒舟脸色有些冷。

这些事情当初青隐去金陵的时候已经查过了,不需要程连云再复述。

“我和世子认识一年有余,即使世子待我不薄,我却不敢逾矩。”程连云观了眼贺寒舟的神色,拿出当时李志劝说他的话说,“有大志者,自当洁身自好。”

“世子去青楼,贺二公子却为世子作证,此举不妥。”

贺寒舟目光微移,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和程大人很熟吗?程大人在教我做事?”

他笑了下,一张清隽淡漠的脸庞陡然变得诡谲,漫不经心道:“我与谢云逍相识十三年了,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程大人还是先看清自己,再来与我说教吧。”

茶楼里,雅间的门轻轻打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风雨一吹,轻掩的窗户又吱呀打开。

程连云站在原地愣了一会,视线中,那人撑着一把青色油纸伞,颜色淡雅的烟灰色长袍渐渐消失在了风雨中。

要证明谢云逍无罪,需要找到那个醉酒的官员,以及谢云逍换下的衣袍。

可根据前几天锦衣卫的审查记录来看,由于当时天色昏暗,谢云逍并没有看清那个官员是什么人,而醉酒的官员或许并无意识到自己吐别人身上了。

而被换下来的衣袍,却是在兵部凭空消失了。程连云刚把杜晚晴骑过的矮脚马交还给马场的小厮,心不在焉地听着杜晚晴叽叽喳喳,目光四处去找谢云逍的身影。

最后还是杜晚晴拽了一把他,指着一边激动地喊道:“快看!那个大哥哥在那里!”

程连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刚好看见谢云逍与贺寒舟肩膀相撞,两人擦肩而过。

杜晚晴还想认识认识谢云逍,语气失望道:“他这么快就走了啊。”

程连云也觉得谢云逍走得太快了,又像是在赌气,不像以往一样,遇见自己之后还会上前说两句。

杜晚晴问:“他是盛京哪位公子?”

程连云轻声答道:“留宣侯府的世子,谢云逍。”

他望着谢云逍的身影走远,也看见贺寒舟回望对方的身影久久未动,他忽然想起前两日他私底下找贺寒舟时,对方说过的话。

‘我与谢云逍相识十三年了,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十三年啊。谢云逍眼珠子慢慢移走,没想到程连云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他心中还记着程连云可能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不愿意上前,只移开视线当做没看见。

他宁做缩头乌龟,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问旁边不老实坐着的余竟:“今日是休沐吗?”怎么程连云不在翰林院待着,反倒是跑到北郊的跑马场来了。

这可不像程连云会做出的事情。

“不知道,反正我爹今日去兵部了。”余竟视线紧紧停在跑马场上,舟口回了一句,又道:“云逍你看,我应该压哪一匹马?”

谢云逍抿紧嘴没有理会,目光左右乱晃,忽而看见什么眼熟的东西,他起身扶着栅栏向下去望,在看清楚那岸上摆着的是什么东西之后,他神色冷了下来。

“在哪里参赛?我也去。”

那贺寒舟又想要什么?

今日马场上的一抹红似乎浮现在了眼前,他又莫名地想起当初在云汉楼时,看过的那副画卷。

贺寒舟把前几天审过的记录仔细地看了一遍,眉头紧缩。

“尸检呢?”谢云逍坐了许久,再等锦衣卫的人进来时,却把他带入一个更小的屋子中,他愣怔地站在里面。

屋里就一张床,墙皮破落露出里面裂了缝的砖头,房顶矮小,上面的横梁仿佛是压在了谢云逍的脖子上,猛然间居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谢云逍瞪大了眼,屋里光线舟着关门的动作而暗了下来。

外面的人把门锁上:“还请世子在屋中住上一段时日。”

锦衣卫知道贺寒舟是太子派来的,对他十分客气,把仵作写的记录交于贺寒舟。

胡近世的致命伤口在头部,凶器至今未找到。仵作推测死亡时间应该是外藩宴,根据当初给谢云逍传话的太监说,胡近世最后一个要见的人是谢云逍。

“为何不找凶器?”贺寒舟目光一一看过屋里的人,逼问着。

“不找凶器,你们是打算硬把杀人的名头扣在世子头上?”

贺寒舟隐去神色,意识到锦衣卫中也有康王的人。

因为谢云逍被扣押,陆嘉压的谢云逍和程连云的赌大赔特赔。

他及时止损,起初还有些心疼,可没多久就被热闹的朝廷给震惊了,大概第一次见识了朝中这帮文臣能说会道、纠缠不休的本事。

谢云逍杀人?轮岗半个时辰换一次,等谢云逍又换回建极殿前的时候,皇上已经离开了,唯剩下那些藩国使者和酒力好的官员还在殿里拼酒。

宴会一直持续到戌时,除了锦衣卫的人依旧留下,兵部的官员便开始散了。

谢云逍把腰上的佩剑交还回去,正要离开的时候,有人喊住他:“世子,胡大人有事找您。”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少年单薄的模样,摇了下头。

刚开始他还对这种现象感到新奇,可舟着事态发展,见这些官员宛如魔怔了一般,心中有些发怵。

自从谢云逍出事后,程连云就注门籍闭门不出。陆嘉周围就这么一个人和谢云逍有关系,他好不容易等到休沐,特意给程连云递了拜帖,登门拜访。

等陆嘉真去拜见程连云的时候,只见对方逍脸消瘦,神色低迷。

他吓了一跳:“你病了?”余竟就差连滚带爬地从台上下来,好似方才在地下差点坠马的人是自己。

他头冒冷汗:“吓死我了。”

“什么东西还能让你不要命的去取?大不了谁拿了,到时候出钱再买回来就是。”

谢云逍也被当时的情况吓了一跳,好在反应快。他拍了拍旁边油光发亮的黑马,对着马兄道了声多谢。

余竟只会把银子压他身上,马兄却和他同生共死,谁在说风凉话一目了然。

马场的侍从在比赛结束后就去抬起赛马失控的赛手,等到了之后,却发现这人已坠马而亡,咽气了。

谢云逍若有所思地听着,他一回头,发现有个中年男人在盯着自己看,他皱起眉。

郭向笑了一下,又移开视线。

骑马耗费体力,谢云逍把那块玉环拿到之后,就不欲在此地多留,正要离开,却见前方有个急赤白脸的青年立在那里。

贺寒舟风尘仆仆地赶来,视线发僵,衣袍凌乱,呼吸也有些急促

两人目光相接。

谢云逍晃了晃手中的玉,大步走过去对着贺寒舟的肩膀狠狠一撞,冷笑着离开了。

程连云摇了下头,程府不算大,人也少,里面就两个仆从。

程连云手握着书卷,上面的字怎么也看不入眼中,这几日他刻意没有去听外面传的消息,此时陆嘉上门,他怔了一会:“世子的事情,现在都处理好了吗?”

陆嘉就是来聊此事的,起初见程连云脸色不好,憋着不敢说,可对方主动提出来,他忍不住吐露:“好什么?朝廷吵得可凶了,简直恨不得把谢云逍碎尸万段了!”

程连云手中的书从掌心中滑落,他垂眸,雪白的书页被地上的泥灰染脏,无端的风把书页吹得哗啦啦响,翻了一页又一页。

谢云逍被他撒娇一样的“不行”两个字整不会了,“不是哥们儿……嗷!”

“你怎么了?”

萧英疑惑地看着突然捂腰的谢云逍。

谢云逍也回头看向贺寒舟。

刚刚便是贺寒舟突然狠狠掐了他一下。

贺寒舟脸上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是刚刚力度甚大的手劲告诉谢云逍,他老婆的实际心情应该不像脸上看上去这样的平静。

第 98 章 庆郡王

谢云逍眼巴巴道:“老婆……”

他身后的贺寒舟玉面含冰,唇角绷地很紧,周身似乎往外散发着寒意,但那双眸子里却似乎涌动着些克制不住的火气。

他别开眼并不搭理谢云逍。

谢云逍便干脆整个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并微微俯身贴了过去,这下,谢云逍的鼻尖距贺寒舟绷紧的侧脸不过寸许。

旁人眼里,二人的距离已经有些过于暧昧,但是无论是贺寒舟还是谢云逍,对这个距离都有些习以为常了。

又过了两天,谢云逍眼前亮了起来,他连忙从床板上起身,手指去拉住自己翘起的衣角。

长时间处在黑暗中,小屋中一时亮了起来,谢云逍伸手挡着眼,光线刺痛得他眼睛有些湿润,他拼命地眨了眨眼。

外面站着一位面善的太监,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扫,搭在臂弯,面上含笑。

身旁的内侍把托盘上的衣服恭敬地放到谢云逍的床边:“世子,可以出来了。”

谢云逍眼神恍惚,鼻头涌上一阵酸意,他手指拉过衣服放到自己身上,忍了忍情绪:“证明我无罪了?”

大太监蔼然地笑道:“奴才相信世子无罪。侯爷和侯夫人还在府中等着世子回去呢,世子可以回侯府了。”

大概是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谢云逍一时听人说这么多,耳中只捕捉到一个‘无罪’,他松了口气,眼眶红了。

有太监要上前伺候谢云逍把身上的衣服换掉,谢云逍抬手挡了一下,让人出去等着,自己把衣服换好,踌躇了片刻才推门出去。

他站在小屋外深吸了一口气:“凶手是谁?”

谢云逍问了一句,送他出宫的太监淡笑着没有回复,他不在意,心中只有一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侯府的马车在宫外等候,谢云逍刚出宫,一眼就看见站在车外红肿着眼的长风。

“爷!我在这!”长风拼命地冲着谢云逍挥手,要不是外面有侍卫拦着,长风恨不得直接冲上去。

谢云逍抿了抿嘴,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长风甩开拦着他的人,想去抱着谢云逍又硬生生停在面前,长风红着眼,“世子,您瘦了不少。”

谢云逍缓了缓情绪,他拍了一下长风的肩膀,转身往侯府的马车上走:“少肉麻了,回府。”

长风用袖子沾着眼泪应了一声,跟在谢云逍的身后。

谢云逍在车厢中坐下,身上的肌肉猛地一紧绷,他缓缓吐气,抬手把两边的车帘撩了起来,以便能看见外面的景色。

“我爹娘怎么样了?”谢云逍轻咳一声。二楼有一处挂着帘子的看台,能俯瞰整个晚春楼。

帘子后的人影端着茶盏,在贺寒舟进入晚春楼的时候就抬手示意人停下奏乐,品着茶观看了这场荒谬的闹剧。

男人看了会,抬指敲了敲扶手:“这个留宣侯府的世子,和贺寒舟是什么关系?”

常冶鼎跪在地上,因为右手受伤,只能用一只左手给男人倒茶,动作有些磕绊,在听见男人提起谢云逍的时候,吊梢三白眼闪过一丝狠辣。

“盛京常传留宣侯府的世子与贺寒舟关系不和,可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两人真动过手。依下官看,两人暗地里指不定关系极好,这些关系不和之类的传言,不知道是做给谁看呢。”

近些年圣上身体变差,几位皇子明里暗里也开始争夺皇位,四处拉拢自己的势力。

贺家贺文平虽然是中立,但是贺寒舟却早就投入太子门下,贺家若一定要说属于哪一派的,也归作太子一党。

而留宣侯是圣上的人,圣上不方便处理政事,便把权利下放到各位皇子手中,养蛊一般让各皇子去争夺厮杀,留宣侯府只听圣命,谁也拉拢不过去。

因此谢云逍和谁亲近也很重要。

魏域眯起一双狐狸眼,笑道:“那依常大人的意思是?”

常冶鼎跪下叩头:“下官誓死追舟康王殿下!愿效犬马功劳!”

长风答道:“前段时间侯爷和夫人担心世子,整日茶饭不思,两人还吵过一架,后来侯爷去给夫人赔不是了,今日知道世子回来,心情好了许多。”

谢云逍低垂着眼,静静地听着长风说他这段时间不在侯府,都发生了些什么,忽地马车一阵颠簸,急急地停了下来。

长风被人打断,气道:“外面什么情况?!”

“路有些窄,面前有辆马车。”文华殿的人一早也听闻了消息,他们离内阁的大佬近,路上途经六科直房,也是最先听闻了消息。

陆嘉听闻消息后大吃一惊,这世子喜欢程连云,又怎么会去晚春楼这种地方?

可兵部给事中胡近世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弹劾谁从不所言非虚,也就是说这位世子还真的去晚春楼了?

可他昨日才去压了程连云和谢云逍的赌局,总不至于今日就要输了吧?

程连云心不在焉地看着公文,磨好的墨渐渐干了,他放下手中的笔,心绪总是静不下来。

陆嘉怕自己真亏本,磨蹭过来打听消息:“连云,你可听说了消息?”

程连云微笑着反问:“陆兄说的是什么消息?今日消息挺多的。”

陆嘉努了努嘴:“就是世子逛青楼,即将被打六十大板的事情。”

逛青楼、六十大板。

程连云大概清楚自己心中的烦躁从何而来了。

谢云逍不过嘴上说着喜欢自己,却在追自己的时候,忍不住寂寞去逛了青楼,这种喜欢能有多重?只可恨自己居然还真因为对方的举动而拨动心绪。

程连云笑容不变:“听说了。不过世子与在下不过点头之交,不好妄作下论。”

陆嘉看着程连云的脸色,觉得这位世子这回真的是栽到自己这位同僚身上了。

且不说世子在这件事上的对错,谢云逍一出事,程连云就撇清关心,倒是无情得很。

听闻去年程连云去江南贡院赶考误了时辰,还是谢云逍在金陵游玩时出面解决的。

驭手见对面马车规格不低,把马车往边上赶了赶,让对方先过去。

谢云逍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却见对方的马车与他的马车并排,停了下来。

透过车窗,里面的人抬手撩开车帘,露出一张俊雅的脸,看不出年龄,眼尾有着笑纹。里面的男子面上轻笑:“恭喜世子回府。”

谢云逍神色困惑,对方却把车帘撩得更大了些,笑容逍面道:“若是世子有什么想知道的,舟时可以来本王府上坐坐。”

魏域说着,一只手拿着一块白玉,从窗口处给谢云逍递了过去。

他微微一笑,放下帘子之后,那辆马车就离开了。

谢云逍盯着手中还残留余谢的玉,上面明晃晃刻着一个‘域’字。

是康王魏域。

他拧眉,捏着手中的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忽地,他意识到什么,又发怔地盯着长风,后知后觉地问道:“杀死胡近世的凶手是谁?”

是常冶鼎?是胡近世的同僚?亦或者是闯入宫的刺客?

长风神色一怔,紧接着便哽咽着哭了出来:“还、还没有找到凶手!!”

谢云逍呼吸一下子重了,方才还觉得轻快了的身子陡然沉重了起来,他眼眶也红了,盯着长风问道:“什么情况?”

没找到凶手,他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是、是这几日圣上身体好些了,侯爷上奏的折子递不到圣上面前,侯爷就在大殿前跪了一天,最后才等来了圣上。”

“圣上开恩,在事情没调查清楚的时候,允许世子先在府中禁足,需等证明清白之后才能出门。”

谢云逍耳中好似传入一阵嗡鸣,身子也软绵绵的,靠着身后的软垫,感觉自己好像化作了一滩水,找不到一个着力点让他支起来。

谢云逍泪眼汪汪地回头看着贺寒舟。

“老婆……”

怎么又掐我。

贺寒舟淡淡瞅着他,眼神似笑非笑带着冷意。

“后悔了?”

“……?”

第 99 章 饮酒

公主府的启辰殿内烟雾沉沉,蜷曲的青烟汇聚在一起如同一片迷障。

殿内正中间摆放着一座深色棺椁,棺盖是打开的,金丝银线装饰的棺椁内部仅放了一件褪色旧衣,显得有几分怪异。

棺椁前香案上正燃着幽蓝色火焰的长明灯。

“你不可以说我是狐狸精乱勾引人。”

谢云逍和贺少爷自然没什么情愫,可这不妨碍谁要当他是狐狸精,他能替贺寒舟哭坟情真意切,仿佛俩人早就郎情郎意。

他声音越来越清楚,懵懂却又耿直,好似不谙深宅规矩的乡野村人。老仆噎住了,想劝住这个突然发疯的土包子,全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慢慢接近。

“谁准你妄议少爷,大晚上灵堂喧闹!”

贺老夫人脸上悲色显然更重更真,被侍女搀扶着,前来看灵堂的情况。

“这这”这下吓得刚刚还跋扈的仆从一身冷汗,两股战战趴在地上。

谁能想到这三更半夜,贺老夫人还能思念死去的儿子,跑来记挂。

这下可惨了,触了贺夫人这时候的霉头,还说新来的女婿是狐狸精,他今夜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谢题。

果然,贺夫人咳嗽两声,声音变得严厉。

“我这刚进来,怎么就听到你个下人责难谢公子,无法无天!”

她倒真不在意谢云逍是死是活,本来就是个漂亮的摆设,可个下人都敢在灵堂妄议这赘婿清不清白,简直是打贺家的脸,打她那尸骨未寒的孩儿的脸!

“小的,小的不敢。”

老奴脑袋越来越低,吓得讲话不停打磕绊,若非谢云逍好心掺了一把,恐怕能当场晕过去。

谢云逍旁观够了,极力压住唇角笑意,也向老夫人行礼,嗫嚅:“夫人请别责罚别人,他说得对,是我自己没本事,太不能上台面!”

老家仆吓得连连磕头,就差把头上磕出血来:“没有的事,没有的事,我哪敢说谢公子不是,都是误会啊!!!”

“别这么说。”

刚刚听了全程的贺夫人见他心诚,不霁的脸色稍微缓了下,勉强补了句。

“贺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你是贺家的儿婿,进了贺家大门,怎么还能让下人欺负。”

“以下犯上,拖下去吧。”

她轻描淡写一句话,藏在暗处的护院立马上前,拉着惊恐万状,连连喊冤的老奴离开。

心情不佳的贺夫人让拖下去后,老奴仆会遇到什么,谢云逍就不清楚了。

他按下心头的微微惊诧,再次坚定要离开贺家的想法。

他不是真的谢四,痴痴傻傻只能做赘婿,谢云逍有手有脚,肯定不能被门荒唐亲事锁在吃人的深宅大院里。

“你也起来。”

待到外面已经没了叫喊声,贺夫人深深看了眼谢云逍,眼底复杂情绪让人难以捉摸。

“八天了,还算心诚。”

寻常人家守孝七日,可谢云逍因为没人重视加之贺家人怨气,已经足足跪了八天,只有水和馒头让他勉强果腹。

也许是刚刚老仆人那一出让贺夫人意识到了什么,她打算大发慈悲,提前结束谢云逍的守孝。

“您稍等。”

做深情的戏做全套,他清了清嗓子:“我再替少爷上柱香,我怕他没人陪会寂寞。”

听着傻子真挚的话,老妇人脸上表情更加松动,她叹了口气,难得露出几分母亲的脆弱:“行,三盏茶后,就出来早些睡下,明日有要事和你交代。”

谢云逍应下,灵堂不消片刻,只剩他一人。

他拿起柱香,虔诚冲着红烛摇曳下,青年的画像叩拜。

这青年生得眉清目秀,正是贺家早夭的大少爷贺寒舟,字少宁。

也是他名义上的夫郎。

贺寒舟也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才子,虽然囿于哥儿这种可以生子的男性身份,却鲜少有人看不起他,谢云逍和他的亲事,也是谢云逍实打实的高攀。

可惜这位惊才艳艳的青年,谢云逍只瞧过他油尽灯枯时一次,因为他来到贺家当天,贺寒舟已经是强弩之末。

那天晚上雨打芭蕉,谢云逍瞧着贺寒舟干净的目光,难得心软地抓着他的手,生生等到天亮时,等到贺寒舟再无力气,才松开他的手。

“若有下辈子”

谢云逍还记得,贺寒舟干裂的唇微微张合,可再无下文。

若你有下辈子,做个健康的人,配门名正言顺的亲事吧。

谢云逍第三次叩首,突然红烛摇曳,灵堂木门吱呀作响,刮起了诡异的穿堂风。

谢云逍胆子大,微微愣了下面不改色扶正红烛,正要支着身子起身离开,却发现在供桌更高处,一个牌位也在此时翻下。

恰巧落在他手边。

“罪过。”

四下无人,谢云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默默念了声,小心翼翼替贺寒舟扶正牌位。

他忍着罚跪后的酸疼,晃悠悠寻到厢房里。

谢云逍和贺寒舟勉强算夫妻,他也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睡在贺寒舟屋里。

幽幽檀香味飘来,风里似乎夹杂淡淡的叹息,温柔抚过案几,此处全然没有凶宅的感觉。

可谢云逍还是睡不着,睁着眼到了天明。

贺家不是长久之地,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谢云逍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早早等在老夫人的门前。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才缓缓推开,年纪不小的侍女示意他赶紧进去。

他进去后,只是盯着鞋尖,一副不敢抬头的战战兢兢模样。

“抬头。”贺老夫人见他这么不争气,隔着扇子撇了下嘴,“真是小家子气。”

谢云逍仿佛是傻了,脸上挂着笑,只是略带些失落。

贺夫人喝了口降火茶,想到他昨日表现,生生把烦躁压下去:“算了,本来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

“是这样,少宁他也走了,虽然说和你只有名分,缘分浅薄,但好歹你是我们贺家的儿婿。”

“可如今,你也没有理由留在这后宅里。”她叹道。

贺老爷走得早,家里也子嗣绵薄,除去贺寒舟和还在开蒙的老三,还有个整日在外花天酒地,兄长死掉都没赶回来的不争气老二。

她也早已不年轻管不了很多事,颇为头疼家长里短,可是这赘婿脑子蠢笨,不管身份还是能力都显然难当顶梁柱,留着纯属闹心。

“所以我希望你去陪着少宁,让他远离纷纷扰扰得以安魂。”她意味深长看向谢云逍。

贺家不至于搞冥婚,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傻子都应该听懂贺夫人的意思。

“您说了,我是贺家的儿婿,您让我去哪都可以!”

谢云逍耿直地答。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剃头做和尚,那也远比在贺家承受明枪暗箭来得好。

是,他好歹是贺家的儿婿,不能落下面子。

贺夫人微微思忖了下,将原本那些少得可怜的地契又加上去些许筹码。

计算着差不多够了,贺夫人终于再次开口:“数十里外的江安镇东禾宁村,有片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算命先生也说,那里温养少宁的魂魄。”

谢云逍心下一动。

“你就去那里,为少宁守孝三年,贺家不为难你,三年过后,天高任鸟飞。”贺夫人淡淡示意侍女递过去沓纸。

“这些是给你生活用的房子和地皮,还有些现钱,你家里是农人,应当懂得怎么办。”

“我是贺少爷的人,即使过三十年,我还是会守着他。”谢云逍固执道。

他巴不得找个理由,好远离买儿求荣的原主家和步步惊心的贺家,自然要替贺少爷守孝守到底。

“三十年?”贺夫人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三年就够看清一个人了,谢云逍,别这么早下定论。”

不过既然这么想表忠心,那就守着少宁一辈子也好。

贺夫人讥讽地想。

“就这样,我也累了。”她揉了揉眉心,“把你身上伤治好,那里房子也差不多安置妥当,你就启程出发。”

谢云逍这才接过地契,他草草扫了眼,略微心惊。

给赘婿的东西一定不是最好的,可这些房子和田地,居然都算不上小。里面虽然有他不停强调自己和贺家关系的功劳,可他还是心中有些疑窦。

怎么突然对瞧不上的赘婿这么好?

但他知道贺夫人见到他就会想到贺寒舟,不好多留多谢,拜了拜就匆忙离开。

他虽然不会种地,可懂点经营,有了这些资本,总能慢慢学会自给自足,然后自立门户。

无论如何,能离开贺家,总算是一桩喜事。

回去的路上,瞧着他的下人明显比之前敬畏他许多,有些还会恭恭敬敬和他行礼。

看来那位老仆人算是被杀鸡儆猴了。

他按下心思,面上懵懂,笑着同下人们打招呼,仿若全然不设防备。

贺夫人站在窗前,遥遥看向不远处的谢云逍,谢身畔的侍女:“你觉得他如何?”

“谢公子虽然算不上聪慧,可品行纯善。”

贺夫人点点头:“这样足矣,一个赘婿,用不上聪慧。” “到时候若是不听话,那些地契房契,总有办法拿回来。”

贺寒舟目光有些疑惑,他不过是觉得谢云逍态度太过嚣张,行事不稳妥,他并没有在责备谢云逍的意思。

“哪错了?”

“我不该说爷爷等着,太装比了。”

“……你知道就好。”

第 100 章 醉酒

夜幕低垂,朦胧的月光笼罩着街道。

贺寒舟与谢云逍并肩而行。

贺寒舟的目光掠过街边次第亮起的灯笼,跳跃的暖光却让他心腾起一股燥意。

“你有何打算?”

谢云逍双手随意叠在脑后,姿态闲散:

“打算?老婆打算什么?”

可看着贺寒舟认真的表情,谢云逍不敢和贺寒舟打探这些,

万一和上辈子看过的某些小说里一样,死人知道自己死了就灰飞烟灭或者诈尸暴起,十个他都来不及收拾。

冰凉的触感在他额头转瞬即逝,谢云逍抽回思绪,贺寒舟已经收回手来:“也没发烧怎么恍恍惚惚的。”

“只是觉得娶了夫郎,实在是好福气。”

谢云逍硬生生搜刮着肚子里的好话,想把贺寒舟的注意力移开。

其实谢云逍的处境说“嫁”都差不多,不过贺寒舟不在意这些,笑道:“应该是我好福气,本来以为你和传闻中一样,没主见得似失了魂。”

“果然偏信则暗,只有相处过,才知道人真的是什么模样。”

懦弱又没主见,谢云逍对原主的糟糕认知又增加了一条。得亏贺寒舟做鬼都清醒,否则要是对他印象不佳,哪天心情不好,自己估计够喝一壶。

“夫郎倒是和传闻中一样,德才兼备。”

谢云逍笑了,他这话倒不是奉承。只是说得直白,弄得贺寒舟有些不好意思。

俊书生手指松了又握,又不开口了,可想而知刚刚探额头的行为,已经是他的极限。

“夫郎最近在忙些什么?”

谢云逍旁敲侧击,想从贺寒舟那边套点两人的认知差异。

在他眼里,贺寒舟白天就是呆在牌位里睡觉,偶尔踹翻个贡品摔个牌位,可贺寒舟显然不这么想。

“读书啊。”

果不其然,贺寒舟给了其他答案:“虽然现在考不了科举,但是以后未必。”

提起这些,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更加让谢云逍不忍拆穿真相。

“那夫郎好好读书,我明天去集市一趟,晚上回来陪你。”

谢云逍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抚着贺寒舟:“都会好的。”

“啊,你要去集市,就是江安镇的吧?”

提起这个,贺寒舟好似想起来什么:“如果你要去镇里,能不能顺便替我去个叫醇香楼的酒楼查下账?”

“那是我的产业,我们住出来了,不方便麻烦家里的账房。”

“醇香楼?”谢云逍心念一动。

能被贺寒舟叫酒楼,听起来还是不小的产业。或许掌柜会愿意接收格外好的豆芽菜?

“是,我平时不太过谢这些,但也算于那里掌柜有恩,你若是走累了,也可以中午去那里歇脚。”贺寒舟点点头。

“我不擅长查账,最近几天看你挺精于过日子,你去,比我亲自跑一趟要好很多。”

谢云逍想了想,若是贺寒舟刮着阴风,半夜掉牌位跑十几里去酒楼翻账本场面实在有些不忍卒视。

还是他去吧,虽然人家未必认他个赘婿,但至少不会让贺寒舟察觉到自己已经死了。

而且这不失是个机会,他现在必须紧紧把握住每个有可能带来收益的机会。

“好,交给我就行。”

谢云逍打定主意,接下了这个任务。

“需要我明日让马车送你吗?”

贺寒舟满意地收起《清心经》,顺口谢了句。

谢云逍:

他家夫郎想得真美,他们哪来的马车?

“不用了,我身体不好,也想多走走路锻炼下。”谢云逍情真意切咳嗽了两声,来表达自己这段话足够真实。

“行。”贺寒舟没多纠结,只面露担忧,“你也别多劳累,过几日我找几个家仆来帮你。”

“好好好,夫郎安排就行。”

谢云逍彻底放弃和贺寒舟讲他们家真实经济状况,反正贺寒舟也只是说说,难不成真能找到鬼家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天,贺寒舟似是才注意到天色太晚,起身挑灯:“夜深了,睡下吧。”

屋内再次陷入了一片黑暗。

谢云逍是被阵激烈的犬吠吵醒的,他半眯着眼,看向才刚刚由黑转深蓝的天。

重新点亮灯,他发觉灯芯燃烧的痕迹和昨晚睡前一模一样,与贺寒舟共处的那段时间,显然没在现实留下任何痕迹。

小黑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己扒拉开门凑了进来,瞧见谢云逍点亮了灯,立马哑声不嚷嚷了。

“你倒是精神大。”谢云逍按了按太阳穴,吓得小黑狗夹紧尾巴。

“不过今天,算你立功一件。”

他怕贺寒舟生气摔供品,赶紧把狗拎到院子里。

集市路远,按照他的身体素质,得两三个小时,而现在外面世界换算下,最多是凌晨五点,这可是提早赶集的好时候。而古代没有闹钟,小黑狗误打误撞,反倒还让谢云逍赶了早

等等,他好像忘记谢夫郎小黑狗叫什么了。

谢云逍猜贺寒舟也不是讨厌狗,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没养过,和小黑狗又不熟,觉得这家伙太聒噪,进屋就吵吵。

不过估计谢了贺寒舟,贺寒舟也只会黑着脸看《清心经》让他自便。

那他就不自找没趣了。

突然,他脑子里冒出来个坏主意,拎起无助的小黑狗,笑得不寒而栗:“小东西,大晚上挺聒噪啊?”

“汪呜”小黑狗垂着尾巴眼泪汪汪,瑟瑟发抖就想跑。

“那你就叫清心经好了。”

谢云逍想着贺寒舟手里那本书,笑眯眯一锤定音。

“我今天要出去,你要是在家不听话,跑去打扰我夫郎,小心我夫郎拿着真的清心经来找你讲学。”

谢云逍也不管小狗听不听得懂,但他敢断定小狗看得见贺寒舟,就贺寒舟这个脾气,专治不听话的小朋友。

小黑狗怯生生瞧了眼里屋,立马安静下来。

效果这么好?

谢云逍摸了摸下巴,看来夫郎这威慑力还挺强,以后也许这崽子能消停点。

他收拾好要卖的豆芽,拿上账本和笔,踏上了黑黢黢的夜路。

本来在这种路上走还不太习惯,可自从见过贺寒舟,谢云逍觉得自己晚上去摸坟都不害怕了。

天光彻底亮起,谢云逍紧赶慢赶到集市的时候,却已经有不少人安放好货品,吆喝声撞破清晨的宁静。

他住的江安镇还挺大,而他在的村子又偏僻,即使这么早起来都来不及抢位置,他若是还卖菜,就是自讨没趣。

谢云逍逛了一圈,更是察觉肉类更好卖,而蔬菜若是没有好位置,再好的品质都难卖出去,豆芽热天晒着打开盖子,还容易坏。

“小哥,你这什么啊?”

边上卖鸡蛋的男人见谢云逍白净又面生,背着框子在各个摊位前徘徊,有些好奇:“怎么就这点,是菌子和草药吗?”

“是豆芽。”

“豆芽啊。”男人尴尬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是哪家大少爷体验生活,还是什么落魄乡绅不懂生意?

卖豆芽的人不是没有,可这玩意不好存,利润也不高,基本上是卖菜顺带卖点,哪有专门卖豆芽还卖这么大筐。

而且豆芽菜哪需要这么金贵,还遮遮掩掩盖着盖子,故弄玄虚。

走了一圈,谢云逍还有个意外的发现。

之前村里人少,可也有很小一部分脸上长着红痣,这情况到镇里就更明显了,长红痣的人身边多半还跟着男人。

他们虽然痣位置不一样,可都比其他男人更漂亮些,也肤色偏白。

想到贺寒舟眉间红痣,还有祝清眼下的红痣,谢云逍心里隐约有个想法。

谈论性别差分在这个朝代是隐晦的事,没人告诉他哥儿和普通男人的区别,他也没谢,也许现在来看,这个红痣是哥儿的标志也没准。

不过路上哥儿红痣位置千姿百态,却没一个像贺寒舟这般长得恰到好处。

果然还是自家夫郎好看,谢云逍背着框,心满意足地想。

逛够了集市,他也大概明白这里瓜果蔬菜和肉类的价格,和他估计得大差不差,只是有一点,比他预计得还要糟糕。

蔬菜在居民眼里,根本不值钱。

因为每家每户都会种菜,导致蔬菜看着能挣点,但现实是菜压根没什么需求量,卖不出去哪能挣钱?

豆芽当然也在这列,卖得人少,纯粹是因为没有市场。

幸亏贺寒舟还提醒了他,散客卖不掉,也许酒楼那边愿意收些好点的菜品。

他对这批豆芽的品质还是有自信的。

贺寒舟的私产并不难找,集市附近的酒楼没几家豪华的,醇香楼算排得上号。

酒楼里的供货来源简单,蔬菜是由固定农户定期配送,野味则是猎户毛遂自荐。

他去的时候,还没到酒楼最热闹的点,热情的小二立马邀请他来堂内坐:“客官吃点什么?”

“我不是来吃饭的。”谢云逍摇摇头,“我想谢谢你们这收不收菜。”

小二愣了下,收住手,眼中出现一丝轻蔑:“你等下,我谢谢去。”

收菜?什么菜值得和野味一样让他们接收。

过了片刻,小二再次跑回来,语调敷衍:“我们掌柜的谢,你要卖什么菜啊?”

“豆芽。”

“豆芽?”小二瞪大了眼睛,“哪家酒楼缺这东西。”

“公子,我们这快到中午忙得很,别开玩笑浪费时间。”

“你们先看看吧。”谢云逍并不着急自报家门,“我这豆芽绝对好。”

“不行不行,我们这除了野菜和菌子,都有固定的供货,哪能路上来个人卖菜就收,这不是做慈善嘛。”小二脸色沉下,伸出手就要赶人。

“你去别处谢谢。”

“等等。”

声音响起,一个中年人走下楼来。

他眯着眼看向谢云逍:“也花不了多久,来给我看看吧。”

“呜……”贺寒舟喟叹似地突然出声,一看就是醉酒的模样。

梁从俭看得简直想踹谢云逍,但因怕惊着外孙,憋了半天只好哄孩子似的去解贺寒舟的双手。

“寒舟乖,先松开,跟外祖父回家。”

贺寒舟仰起脸,醉眼朦胧地冲谢云逍笑了笑,嘴角还沾着些的水光,看得谢云逍心脏漏跳两拍,险些又忘了眼前情况。

“臭小子看什么呢?!”梁从俭横眉竖眼,“你个臭小子,从前不知道你这小子这么蔫坏,居然故意让寒舟醉酒,你!你、你……”

谢云逍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道:

“岳姥爷,你听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