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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姜是老的辣

代教授看了看怀表,对杨玉燕说:“燕燕,你今天先回去吧,好好安慰一下你姐姐,明天再来找我。”

杨玉燕连忙答应,她今天肯定是没心情继续学俄语了,正发愁要如何请假,不想代教授如此善解人意。

“谢谢教授,那我明天再来。”她说完还鞠了个躬,就去找杨玉蝉了。

杨玉蝉还想去读书会的其他人对质,看是谁在暗中传她的流言,被张妈紧紧拉住:“大小姐,快跟我回去吧,太太生气了!”

一提祝颜舒生气了,杨玉蝉心中就升起愧疚,她一直不愿意给妈妈添麻烦,一直想帮妈妈照顾好这个家,照顾好妹妹,没想到现在却是她一直在惹事。

杨玉蝉失去了去找同学们对质的心情,答应先回家向祝颜舒道歉。

杨玉燕安慰她道:“姐,妈肯定不会生你的气,她只是在气那些小人而已。”

苏纯钧与代教授告别之后也走过来,说:“别担心,回去商量一下要怎么办吧。”

杨玉燕和张妈都看他。

杨玉燕:“你也跟我们一起回家?现在几点了?”

苏纯钧才买了一块手表,闻言潇洒的抬起手腕看时间,说:“十一点了。”

张妈唬了一跳:“你还要跟我们回去?你不上班了?”

苏纯钧笑道:“没关系,我下午去局子里转一圈就行了。”

张妈嘀咕道:“你这到底上的是什么班哟。”

一行人坐上黄包车回到祝家楼,祝颜舒已经穿戴整齐,正坐着打电话,她听到门响,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谢教授,多承您照顾,日后再去寻您道谢。”

杨玉蝉走进来听到电话里称呼“谢教授”,惊讶道:“妈?你怎么会给我的教授打电话?你认识谢教授?”

祝颜舒瞪了她一眼,挂上电话,站起来叉着腰说:“你在他手底下读了三年,我当然要去质问他是怎么照顾我女儿的!怎么能叫那种小人混在大学里!”

苏纯钧也很惊讶,他本想从学生会入手给那个钱姓同学吃个教训,没想到祝女士竟然直接找上了对方的教授。不过细想也很合理,杨大小姐当年入学时,祝女士肯定也是辗转打听过杨大小姐的教授是何许人也,就算当年不认识,三年下来也早该认识了。

杨玉蝉规规矩矩站在祝颜舒面前鞠躬认错,“妈,都是我不好,在学校行事不谨慎才招来小人。这跟谢教授无关的。”

祝颜舒翻了个大白眼,撑着额头说:“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个傻丫头?我瞧你妹妹现在都比你精明。燕燕,你来讲,我找谢教授干什么?”她指着小女儿问。

杨玉燕无端被指着鼻子问话,却并不想当母姐吵架中的炮灰,含糊道:“大概就是跟谢教授请假吧?姐姐不是要在家里休息吗?”

祝颜舒反而点头微笑,“说的对。我就是打电话去向谢教授请假的,说你需要帮忙家事,暂时不去学校了,替你请个长假。”

然后再不经意的提起学校里现在流传的流言,澄清一下她的女儿与大家都是好同学,并没有与其中什么人有特殊的感情,希望谢教授能明白。

谢教授当然表示明白。他向祝女士保证学校是非常纯洁的地方,女学生到学校来上学,这代表着学生家长对学校的信任,而他们学校是绝不会辜负这种信任的。他绝对相信杨玉蝉没有与任何男同学发生感情,他对现在流传在学校里的流言也十分的焦急愤怒,他会尽快在学生中间澄清此事的。

“高明。”苏纯钧替自己倒了杯茶,由衷的佩服:“您这是釜底抽薪了。”

张妈已经给大家都端来了果茶,今天午饭来不及做,只好让外面的饭店送来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轻松不下来,忙忙碌碌的。

杨玉燕手里捧着热茶杯暖手,坐在单人沙发上,将三人沙发让给了祝颜舒与杨玉蝉。亲妈教训姐姐,她可不要掺和进去。

苏老师站在杨玉燕的后面,诚心要再赖一顿午饭,所以表现得十分自然,半点不给张妈赶自己走的理由。他迫不及待的发言,誓要加入这场热烈的讨论之中。

他说:“学校一直都很注重声誉的,虽然现在社会上时常能听到女大学生追求爱情去了,但在学校里面却是非常排斥这种事情的。”

杨玉燕似懂非懂:“是因为名声不好听吗?”

苏纯钧笑道:“差不多。毕竟现在女学生很少,而学校一直希望能倡导女子接受高等教育,偏偏学校里是男女混合上课的,教授也基本都是男性。所以为了让女学生的家长能放心的将学生送进来读书,学校就非常注重这方面的事,哪怕只是传言,只要有一点苗头,都会严查死守,绝不会允许学校中出现诱骗女学生的事故。”所以像杨虚鹤那种人,是根本不可能进入学校,成为教授的。

杨玉蝉从来没注意到这方面,她惊讶的说:“可是学校里有很多人都在谈恋爱啊。”

苏纯钧说:“同学之间萌生爱情是可以的,但发乎情,止乎礼,如果有人在上学期间越雷池一步,就会双双处分。当然,新婚夫妻倒是无妨。无媒苟和就绝对不行。师长也绝不允许和学生发生爱情。”

她还以为在学校里是鼓励爱情的呢,实在是各种学生团体讨论文学作品时,歌颂新时代爱情的作品有很多,而学校从来没有禁止。

苏纯钧喝了口茶,说:“因为学校不想用条条框框来限制学生的思想。不过教授们都是心中有数的,一旦越线,就一定会被处罚。”

所以祝女士这个电话打过去,钱同学不管有什么心思,都要暂且放下,他必须要先应对教授和学校对他的调查。

苏纯钧在心里暗叹,他解决问题的思路还是学生的,不比祝女士,直接从上找人。看来他还是需要更加成长才行。

杨玉蝉看他,突然说:“你从来没有参加过读书会。”

苏纯钧:“我什么会都没参加。”他是一条孤狼,在学校里一直独来独往,与任何人都没有太深的交往。

杨玉蝉突然发现她可能一直都看错了苏纯钧。以前她认为他是个穷学生,在他与杨玉燕发生感情之后,她又认为他是个投机者,当他去财政局任职并迅速站稳脚跟后,她更加无法相信他是一个好人了。

偏偏祝颜舒一直夸奖他,杨玉燕也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就连张妈都喜欢上他了。

现在,杨玉蝉觉得苏纯钧这个人更加神秘了。

假如他在学校里没有一个交好的人,也放弃了所有的社交机会,那他怎么会一进财政局就变得长袖善舞呢?

假如他一直都是一个长袖善舞的人,那他在学校里又怎么会默默无名呢?

这太矛盾了。

杨玉蝉陷入了沉思中,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对苏纯钧起了疑心。她看着他弯下腰跟杨玉燕说话,逗得她的小妹妹露出笑脸来。

做为一个姐姐,她喜欢自己的妹妹。但凭心而论,燕燕的优点真的不多,或许她足够年轻漂亮,但那就能吸引苏纯钧了吗?

她以前以为他跟燕燕发生感情是想继续住在祝家楼,或许还想娶一个有钱的妻子。但自从他在财政局越做越好之后,他身上的值钱东西越来越多了,除了大衣还是祝家送给他的那几件之外,手表、皮鞋、皮包、帽子等等,一样样的好东西不停的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不缺钱了,那燕燕未来出嫁时会带的嫁妆对他还有吸引力吗?

他真的是喜欢燕燕的吧……

苏纯钧感觉到视线,抬头看过去,发现是警惕的盯着他的杨玉蝉。他毫不在意,自从他表现出喜欢燕燕以后,这位杨大小姐一直都用这种眼神看他,好像他会把杨二小姐拐出去卖掉。

说起来,其实他觉得就算马天保没有问题,他想要加入这个家庭时也不会太轻松。因为任何一个男人出现在这个家庭中的女人身边以后,他都要面对复数的挑剔,从头到脚,从里到外。

所以,最好他是毫无破绽的,比如就像他自己,如此完美的男人才能扛得住这些挑剔,成功成为祝家的座上客。

不然就会像马天保那样,连自己的失败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就被出局了。

苏纯钧放下喝完的茶杯,张妈走过来收杯子,惊讶道:“苏老师,您是要留下来吃饭的吧?”

苏纯钧的脸皮厚似城墙,早就不惧张妈的刀枪棍棒了,笑道:“如果不麻烦的话。”

张妈笑着说:“哎哟,麻烦什么?我早料到您会留下来,特意多叫了一个菜呢。”

街对面的饭店很快送来了午饭,张妈换了盘子,将送餐的小工打发走,摆上餐桌,才来喊大家过去吃饭。

祝颜舒坐下来时,张妈特意将鱼摆在她面前:“太太,这家的鱼做得挺好的,您尝尝。”

祝颜舒挟了一筷子,挑剔道:“没有你做的好吃呢,不过鱼倒是鲜鱼。”

张妈高兴的说:“没法子,今天中午先凑和一下吧,晚上我再给您做。”

杨玉燕看中了四喜丸子,却不想自己吃一整个,自己挖了两勺子之后,就将碟子推给苏纯钧。

苏纯钧才要伸手,杨玉蝉抬头说:“燕燕,你跟我分着吃,我也吃不完一个。苏老师胃口大,他能吃一整个的。”

杨玉燕就转手递给了她。

苏纯钧暗叹,有张妈和杨大小姐这两座大山,他的爱情之路才会如此有趣味。

怀着爱情受挫之心,苏老师独食了两只拳头大的肉丸子,十分快慰。

最后一只狮子头归了张妈,苏老师万分佩服张妈的胃口,这把年纪了还能独食一只肉丸,哪怕是清蒸的也可以了。

不过这家的菜确实做的好吃,肉丸里除了猪肉,还混了火腿提鲜,放了荸荠丁添味。

祝颜舒自己吃了一盘鱼,吃得只剩下一条鱼骨才抹嘴巴。待盘子都收起来后,她对张妈道:“将家里过年省下的点心收拾出一盒来,我今天下午要去医院探病。”

杨玉燕好奇的问:“谁生病了?”

杨玉蝉的心一动,跟着就看到祝颜舒盯了她一眼,马上紧张起来。

祝颜舒道:“还能看谁?当然是马同学一家子。不是说他们住在医院,由金家付的医药费吗?我去瞧瞧,看他们住得怎么样了。”她故意问杨玉蝉:“你想不想去?”

杨玉蝉过年前还去医院送过两次捐款,她也早就担心马家的情况了,但过年时根本走不开,她也不敢说她要去医院看马天保。到了现在,她的心境已变,反倒有些畏惧见到马天保了。

见到以后,她说什么呢?他会说什么呢?

杨玉蝉心里沉甸甸的。

苏纯钧说:“我与您一起去吧,就当是同学去探望,正好问问他,是不是姓钱的去看过他才会说出那番话。”

杨玉蝉猛然一惊。

杨玉燕震惊加愤怒:“是马天保说他被抛弃了?!”

苏纯钧与祝颜舒交换了一个属于大人的眼神,他转头安慰杨玉燕:“不是,情况我们都不知道,只是想姓钱的可能去过医院,回来才编出那些瞎话的。”

就算这么说,杨玉燕也气得七窍生烟,她说:“我也要去!”

苏纯钧再三劝说都没办法令杨玉燕打消念头,而杨玉蝉在听到苏纯钧的话以后也决定要去医院了,哪怕她现在出现可能会更糟也要去。她要知道真相。

祝颜舒才不管这些人,自已回卧室小睡一会儿后才起来,打扮整齐,提上点心,道:“一起去也行,不过到了不许多话。”

杨玉燕马上发誓:“我保证。”

祝颜舒:“苏老师,你看住她。”她把点心盒递给杨玉蝉,“来,你提着。”

她自己拿着珍珠手袋,走在最前面:“我们走吧。”

第62章 又出事了?

一行四辆黄包车停在医院前的马路上。

苏纯钧的车停在最前头,他下车后快步依次走到后面将车上的女士们都扶下来,引她们站到人行道上,再回去跟黄包车车夫算车费,不想黄包车的车夫笑着说:“苏科员坐车,哪个敢收钱哦!”

竟然都不肯收他的钱。

苏纯钧笑着掏出大洋,硬是塞进他们手中:“你们赚的是辛苦钱,拿着吧。”

他走了以后,几个车夫分了钱,还有闲情议论他。

“还以为他是个小气鬼呢,我听说他在刘大肉的肉铺里就一直是赊账,怎么到我们就肯给钱了?”

“我们哪有肉铺刘有钱?”

“那就是嫌我们穷,不占我们的便宜。”

几人把车停在路边,蹲下一边抽土烟一边说笑,看到有人停在路边叫车就会立刻站起来,把土烟掐灭放进口袋,拉着车笑着迎过去:“先生,坐车吗?”

医院大厅里永远都有许多人,这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不缺生意的地方。

杨玉燕曾经在这所医院里住了半年,却从来没见过这里。

她好奇的四处张望,祝颜舒喊杨玉蝉拉住她:“别叫你妹妹再跑丢了。”

杨玉燕这才收起好奇的目光,紧紧跟在姐姐身边,忍不住好奇心的问:“这是哪里?我怎么没来过?”

她当时出院好像不是从这里走的。

杨玉蝉:“你住的是病房,这里是门诊。”

杨玉燕:“那也该是一个大门啊。”

当她没去过医院啊?不管住在哪里,走的总该是同一个大门吧?

杨玉蝉哪里有心情现在陪她玩问答游戏,道:“别瞎问了。”就不理人了。

还是苏纯钧懂杨玉燕的意思,因为他以前第一次自己到医院来求医时也犯过同样的糊涂。

他趁机将杨玉燕牵过来,小声跟她讲:“这里是给不住院的病人看病的地方。你住院的病房区在后面,有另外的门和通道。”

直白点说,就是普通区和贵宾区,分为掏得起钱的人和掏不起钱的人走的不同的通道。

杨玉燕这才明白。

苏纯钧又接着说:“医院的大门有好几个,至少有三个,一些比较大的医院还有更隐蔽的通道。因为现在仍然有很多人不接受西医,说他们会拿刀割人是巫医,为了医院的安全是必须要多准备几个门的。还有一些人也不愿意跟普通人走同一条路,这个门前的路就很不方便过汽车。”

他以前去医院看病都是坐汽车,等到他第一次靠自己的双腿走到医院时才体会到这些区别。后来出于好奇,他研究了许多关于医院的事,还知道第一所西医的医院是谁建的等这种无用的知识,不过现在用来逗杨玉燕倒是很有用。

杨玉燕果然很想听,她猜道:“是外国人建的?”

苏纯钧:“是个美国的传教士,在广州。第一座由中国人自己建的西医医院在北京。”

但他们面前的这座医院,是由日本人建的。

不过这座医院里不止有日本医生,也有很多白人医生。

市里的西医医院并不止这一所,还有一个教会医院。不过普通人平时看病还是去街上的药堂更方便。

她与苏老师在后面聊着天,前面由杨玉蝉负责带路,她来过不止一次。

但这一次,她却找不到马天保一家了。

她在那间病房里挨着床看过来都没有找到,在整个病区来回找了三遍也没有。

祝颜舒生气道:“到底是不是这里?”

杨玉蝉急得鼻尖冒汗,“是的,就是这里!”

苏纯钧说:“还是问一问护士吧。”

结果护士一听就说:“马天保?父子两个都受了棍棒伤的?早就走了。他们没有钱住下去了,一开始是从病房里搬出来,住到了楼梯间里,后来还在医院后巷里住了几天呢,现在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也太惨了。

祝颜舒想不到会是这样,看杨玉蝉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便把她拉到后面,她上前去问:“我记得不是一位公子送他们来的吗?那位公子没有再给他们付钱吗?”

杨玉蝉也焦急的听着。

护士:“哦,那个公子倒是来过两回,不过他都是把钱给那家的儿子,那个儿子的病状轻一些。那个公子最后就没有再来送钱了,他们的钱可能也不够了。”

护士说的时候,一直在看着杨玉蝉,似乎是对她也有点印象,不过她看到杨玉蝉的眼泪就精明的没有问什么会令人尴尬的问题。

祝颜舒觉得现在事情越来越不好办了,本来杨玉蝉已经想通了,但是现在马家一出事,她肯定是无法放手的。

她马上下定决定,安慰杨玉蝉:“你别着急,我们先打听着,一定可以找到他们的。”她对苏纯钧说,“马家离开医院,应该是没有钱了。但病不能不治,别的不说,他父亲那个病就离不开药。我看,他们有可能去找中药堂的坐堂大夫看病去了。”

苏纯钧马上说:“您说的有道理,那我这就去外面的中药堂打听一下,你们先在这里等一等,我很快回来。”

杨玉燕:“你现在去哪里打听?我们要不要先回家,等从别的地方问一问再去找药馆,不然这全城的中药堂都有可能。”

苏纯钧:“没事,医院后面就有几家。”

穷人看不起西人医院,吃不起外国药,就只能吃一点便宜的药了,所以西人医院的附近一定会有几家中药堂的。

祝家母女三人便在医院大堂等候,护士看她们辛苦,还特意为她们搬来几把椅子。

杨玉蝉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看到母亲和妹妹都在为她着急,更觉得自己给大家添了太多麻烦。

“你给过他多少钱?够他住多久医院的?”祝颜舒问杨玉蝉。

“两次捐款都是三十多块,一共是七十多块钱。我自己添了二十多块,给了他一百块左右。”杨玉蝉说。

祝颜舒算了下帐:“一百块省着点用,也够他住到年后了啊。他怎么花得这么快?是想先存着以后再用吗?”

“妈,我没事。”她对祝颜舒说,“你先带着燕燕回去吧。我去找苏老师,先不用打听了,我去学校里问一问同学,看有没有同学知道。”

祝颜舒皱眉:“你给我省些事吧。你忘了学校里的人现在还在传你的闲话吗?”

杨玉蝉摇摇头,说:“不是所有人都相信那些话的。我有几个要好的同学,他们的人品都信得过,是不会相信谣言的。”

祝颜舒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那好吧,你回去就问一下,看一看马天保一家是搬到哪里去了,他们要是缺看病的钱,我们可以资助他们一点。”

杨玉蝉双唇抖动,她想帮助马天保一家,可她并没有这个能力,就像她在学校里买了那么多书来帮助读书会一样,这都是她的家人在背后支撑着她。

她在当时不懂这个道理,替家人添了许多麻烦。

现在她懂这个道理了,却还是要替家人添麻烦。

祝颜舒轻轻握着她的手说,“只要能让你安心,我是不会在意的。妈妈的就是你们的,不必跟我客气。”

杨玉蝉低下头,数滴水痕落在她的外套上。

“对不起……”

她抖着声音说。

这时一个妇人路过他们身边时惊疑的看了他们一眼,匆匆离去了。

不多时,一个熟人走过来,也是十分的惊讶,他走过来,客客气气的向祝颜舒打招呼:“祝女士,您好。”

祝家母女三人抬头一看,除了杨玉蝉不认识,祝颜舒和杨玉燕都认得他。

此人正是金家下人,其父是金老爷的亲信的孙炤。

祝颜舒并不起身,点头应道:“孙先生,在这里见到您真是意外。”

孙炤:“您到这里是来看病的吗?”

祝颜舒:“我来看望朋友。孙先生忙的话就请自便吧。”

孙炤再是口舌灵利也都被堵了回去,他也不敢仗势欺人,实在是祝女士虽然人穷,但祝家名声在外,金家也是行商的,今日祝家败落了,金家欺上去,异日金家要是也败落了呢?行商的人家都看着呢,金家欺负别人没关系,欺负同是商家的祝家后人,就欠了一分道理。

上回他看不起祝家,后来就被狠狠的教训了一顿,金老爷以前还算器重他,那次以后也说他还需要再历练,他父亲也亲手狠狠的抽了他一顿,他自己也是后悔的不行。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小瞧任何人了。

他见祝颜舒不愿意搭理他,站了一会儿,只能走了。

祝颜舒不想多谈。

她觉得她跟孙炤这种小虾米有什么好说的。

孙炤显然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的前来打探情况,不过祝颜舒怎么想都觉得马天保一家的事不至于会令金公馆如此紧张,一家已经被赶出去的下人,就算挨了打,事后也送到医院来了,并没有丢了性命。马家就算犯了失心疯去警察局告状,也最多是让金公馆赔些钱,说不定还要吃更多苦头。

既然不是为了马家,那又是为什么?

孙炤出现在医院也很奇怪。

是金家有人生病了?在住院?

祝颜舒打发走了孙炤就站起来,叫杨玉蝉和杨玉燕:“我们先回去。”

杨玉燕连忙说:“苏老师还在外面打听着呢!”

祝颜舒:“他在医院找不到我们自然就会回去了。”

杨玉燕不答应,她想自己留下来等,被祝颜舒在胳膊上掐了一下,打消了念头,只好给护士留了个字条,让她到时交给苏纯钧。

祝颜舒一手拉着一个不省心的女儿,出去坐上车就回祝家楼了。

张妈不在家,她去菜市场了。

祝颜舒一进门,脱下外套与披肩,就去打电话,她要打听一下金公馆过年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电话拨通,她转头看到两个傻女儿还站在客厅里,气急败坏的道:“都回你们的屋去!不到吃晚饭不许出来!”

杨玉燕还想听一听祝颜舒的电话打给谁的呢,见亲妈发火,马上溜回了屋,还想留条缝,一声喝斥就跟过来:“把门关好了!谁敢偷听我就打谁的屁股!”

她赶紧把门关严,在屋里转了几圈,跑到窗前把窗户推开,坐在窗前望向外面的大街,等苏老师回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她没等到苏老师,但等回了张妈。

张妈推开门,一看祝颜舒穿着出门的旗袍,脚上的高跟鞋都没有换下来,坐在沙发椅上眉头微皱的打电话,就知道肯定有事情不对了。

她轻手轻脚的把菜提回厨房,一边做饭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见祝颜舒挂了电话就赶紧出来问:“太太,出什么事了?”

祝颜舒刷的打开扇子,呼呼的扇着,这一会儿功夫她打几个电话就出了一身汗。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只怕是金公馆又出事了。我们今天去医院看马天保一家,才知道他们已经离开医院了,护士说是没钱治了。以前给马天保送钱的王公子已经不给他们钱了。还有,我们在医院还碰到了金公馆的另一个人。奇怪的是他也在医院,不知道是为什么。”

张妈说:“是金家的人生病了?是金老爷还是金太太,还是被上次金小姐的事气病了?”

祝颜舒刷的收起扇子,压低声说:“最奇怪的是,在正月十五的时候,金公馆还办了个宴会,请了许多客人,还有日本人呢。宴会上金老爷和金太太都好好的招待客人呢。我打听了一圈,没听说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事啊。”

她的眼珠转了几转,与张妈对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张妈替她把话说出来了:“是不是……金小姐又出事了?”

第63章 年幼而无知

“金家又出事了?”苏纯钧堂而皇之的坐在祝家的餐桌上,“这也不是不可能。”他吃下一大口米饭,咽下去才说:“我找到了马天保求医的那家,就是同仁堂。不过那里的伙计说马天保拿了药方以后,就去别处抓药了,没有在他们家抓药。”

杨玉蝉连忙问:“他抓的是什么药?”

苏纯钧:“是麻沸散。”

杨玉燕:“麻沸散?那不是开刀时用的药吗?”

苏纯钧摇摇头,“不仅是在开刀时要用,它就是麻药,用来止疼的。”他说,“可能是马天保的父亲……一直在用麻药。”

没人知道马天保的父亲到底伤的有多重,只知道他被打成瘫子了。

问杨玉蝉,她也只能摇头。

“我不知道。”她握着筷子无心吃饭,拼命回忆,也没能想起太多关于马天保父亲的情景,因为当时马父是躺在病床上,只盖了一条被子,因为他大小便失禁,所以她当时就没有进病房去看望,只是与马天保在走廊上说话。

“我不知道他父亲病得有多重,都用什么药。”她只知道马天保的父亲进医院的时候是昏迷的,是外国医生把他给治醒的,后来已经可以自己吃饭了,只是还不能坐起来,更不可能下床。

祝颜舒见过被打坏的下人,那些人如果连床都没办法下,哪怕有家人照顾,最多过两三年就死了。

苏纯钧:“可能是伤着腰了。”

杨玉燕:“说不定,是伤着背了……”脊柱受伤的话,现在的医疗水平是没救的吧?

祝颜舒打断他们,“先找到人再说。我们尽了这一份心就行。”

苏纯钧说:“当时我提过替他找工作和房子。不如这样,我明天去那些租房子的地方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他们。”

杨玉蝉连忙说:“我去吧,苏老师还要上班。”

祝颜舒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去?你知道去哪里找吗?别添乱了,明天好好的送你妹妹去上学。”她转头对苏纯钧说,“苏老师,本来不该再麻烦你,但这件事我也实在是不愿意让更多的人知道,只能交给你了。”

苏纯钧:“不必客气,我也担心马天保一家的情况。”

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

吃完之后,苏纯钧也没像以前一样马上告辞,而是坐在沙发上继续聊马家的事。

祝颜舒认为送佛送到西,不能把马家丢下不管。不然杨玉蝉这辈子都脱不掉这个包袱了。先把人找到,再讨论其他的事。不客气的说,就算要甩掉人家,马天保也最好活得好好的,她们一家也才能安心。

杨玉燕也是这么想,她听到马天保一家连病都看不起被赶走,也难免同情。

她问苏纯钧:“你要去哪里找他们呢?”

苏纯钧:“他们要寻房子,肯定是越便宜越好。我知道有个地方,一个月只要一块钱,他们一家三口,一个月三块。全市没有比这更便宜的地方了。我明天先去那里打听。药房的话,这个反倒是难一点。麻沸散这方药任何一家中药堂都能配得出来,马天保应该只是去同仁堂求个方子,抓药还是往便宜的药店去,这就很难找了。我想还是先从房子找起更容易。”

张妈借着送茶就在旁边听,此时说:“我去打听,苏老师还是应该去上班。你这都旷了几天班了?小心上头罚你。”

苏纯钧笑道:“过完年后处处都是活儿,我正好想借机躲一躲呢,张妈就不要把我赶过去了。”

祝颜舒一听就笑道:“我说你这几天怎么这么有空闲呢,原来是想偷懒。”

苏纯钧放下茶杯,叹道:“年前就有传言,市长挨了不少的骂,四处受夹板气,正准备过完年以后大干一场,好一振声威。各个局子都有新任务,只是还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财政局脱不去就那么几样,查账、查账、查账。”他扳着三板手指,一本正经的数道。

在座众人皆笑,连杨玉蝉都被逗得摇了摇头。

“我连算盘都不会打,何苦去顶那苦差?”苏纯钧两手一摊,“何况那账是好查的吗?一盘糊涂。索性躲远些。我们财政局的局长、副局长都躲到医院去了,听说是头疼,心口疼,牙疼,心肝脾肺肾,没一处好的,可见是要住个两三年了。等市长的邪火撒完了,再回来也不迟。”

一屋子人笑过一场,都有些叹息,连张妈都道:“说不定病过这一场,你们局长家里会多出一两位姨奶奶呢。”

苏纯钧:“您说的最正确了。”

他有空就哄张妈,终于将张妈哄得向着他了点,不再动不动就将他当骗自家女孩子的骗子看了。

等度过这次的事之后,想必杨大小姐也不再好意思瞪他了吧?

苏纯钧这么想着,端起茶杯呷了口热茶。

这时电话突然丁铃铃的响起来了。

张妈赶紧去接,不多时就慌张的过来喊祝颜舒:“太太,是金公馆的电话,金太太找您呢。”

客厅里的人都怔住了。

杨玉燕:“就因为在医院遇上咱们了?这是心里有多大的鬼啊。”

祝颜舒笑了笑,站起来去接电话,还道:“瞧瞧,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知道人家家里也有一堆为难的事,她的心情好多了。

她持起听筒,声音柔和:“喂?您好,我是祝颜舒。”

她坐在沙发椅上接电话,其他人站在客厅门口看她,她点头,他们盯着,她微笑,他们盯着,她说了一句“是吗?怎么会这样啊?那我明日可要去看一看。”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到了。

等她挂了电话,杨玉燕马上迫不及待的问:“妈,你明天什么时候去医院?等我从学校回来再去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去,是谁出事了?”

祝颜舒:“是金小姐,据说她摔断了腿。”

杨玉燕惊讶:“是摔断了腿?”

祝颜舒站起来,走过来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是什么事?”

杨玉燕连忙摇头,她可什么也没想。

祝颜舒重新坐下,说:“金太太说金小姐是从楼梯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这才住了院。”

苏纯钧点点头:“这也说得过去。”

至于金小姐是怎么从楼梯上摔下来的,或者她究竟是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又或者她到底是不是摔断了腿才住的医院,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金家对这件事非常看重,哪怕是一个跟金家毫无交际的祝颜舒,都值得他们特意打一通电话来解释,可见金家不愿意有一丝流言传出去。

这也能说明为什么王公子突然不给马天保送钱了。而马天保一家又为什么必须从医院离开。

祝颜舒沉思片刻道:“我就觉得不太对。大姐当时给他的钱可不少,再加上王公子给的钱,马天保手里少说也要有个两百块。当时他都答应要去租房子找工作了,为什么突然不辞而别呢?”连病都不治了,马天保可以走了,可他的父亲却根本离不开医院和药。

苏纯钧:“金公馆希望他们不要再出现了。”

晚上,杨玉燕回到卧室里时,心里装了许多事。马家的,金家的,马天保到底怎么样了,金小姐又是因为什么住的院。连苏老师财政局的事都在她心底徘徊了几圈,实在是……她知道这个时候的民国政府有些混蛋,但不知道它们这么混蛋,从上到下,好像一个干正事的人都没有了。

她也终于能体会街上的学生为什么天天游行了,她现在假如还在学校,只怕也会忍不住去游行的。

她今晚难得打开了台灯,翻开了日记本,思量再三,才写下了想写的东西。这本日记本已经许久没用过了,上一回写的还是摘抄的诗句。自从祝颜舒要求她写日记以来,她一周最多能挤出来两三篇东西,顶不过就用抄诗来搪塞。祝颜舒倒是从来不查,不过她也不敢不写。

这是第二次,她真心实意的写下自己想写的东西。

上一篇是她刚得知杨虚鹤的故事之后写的,她全都用“他”来代替,痛快的在日记中大骂了一通。

这一次她想写的东西却全都是担忧。

第一个,她担忧马天保。不仅仅是因为杨玉蝉,她一直觉得马天保一家就像是站在悬崖上,一脚踏空就会落入深渊,这时谁离他们近,谁就会被拖下去。

所以,她才一直想拆散他们。

但谁也没想到他们家这么快就遭难了。

她虽然不后悔拆散他们,却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很愧疚,很想帮他们做点什么。

第二个,她担心金小姐。金小姐住在金公馆,父母双全,家里有财有势,本人年轻、漂亮、懂礼貌,还很聪明。她那么优秀,生活条件、社会地位都比杨玉燕要好得多。可这样的金小姐却仿佛也不能保护自己,不能过上想要的生活。这其中有许多因素,有她父母的,也有其他的。

金小姐就像是她的一面镜子,她看着金小姐,就像在看自己。假如连金小姐都不能免于不幸,都会在不幸来临时束手无策,没有丝毫的办法,那她遇到不幸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杨玉燕摇着笔,下笔十分的艰难。她心里有许多的话,许多的想法在缠绕,却没办法清楚的描述出来。

最后她用这句话结尾“不幸从不敲门,它突然出现,让人无从招架,只能被动承受,在面对不幸时,我们到底应该祈求上天的帮助,还是”

“还是”如何呢?

逆来顺受还是反抗呢?

可顺从或反抗,真的有用吗?选择什么道路,对结果真的有影响吗?不幸会因此而被打败吗?

她躺到床上时回忆起了她躺在以前那个家里的床上时是什么心情。

当时她总是关着门,关着灯,假装已经睡觉了,其实是一直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妈妈有没有在家里四处走动,有没有突然发火,有没有哭,有没有给爸爸打电话,有没有又吵起来。

她会一直竖着耳朵,直到睡着为止。

她喜欢现在的妈妈和姐姐,喜欢现在的家。她希望她从一开始就是住在这个家里的。

她闭上眼睛,静静的听着外面张妈关灯、关门的声音以后,入睡了。

第二天,全家都很忙。

祝颜舒艰难的起了床,对张妈说:“叫一个梳头娘上来吧,唉,我昨晚上一晚没睡好。”

张妈说:“太太,你自己也要保重啊。那金家的、马家的,都跟咱们家没关系啊。”

祝颜舒摇摇头,抱着被子靠在床头,叹道:“张妈,我是觉得这世道只怕是又要……”

张妈竖起耳朵听,她却没有往下说,只道:“我今早简单吃一点就行了,你也不要太辛苦了,今天不是还要出去找马家吗?简单点就好。”

张妈叫来梳头娘,送进祝颜舒的卧室就去烧水了,虽然说是不必准备早饭,但早饭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吃。张妈从楼下叫来了汤面、包子和粥,又把家里的咸菜炒一炒端出来,也摆了一桌子,才去叫杨玉燕姐妹俩起床。

杨玉蝉已经起来了,听见敲门就道:“我这就出来。”她开门看到张妈,说:“我去叫燕燕,张妈你去忙吧。”

张妈说:“热水我放在浴室了,你们去那里用。你妈在梳头,早饭也摆好了,你们洗漱完就自己去吃吧。”

杨玉蝉敲门把杨玉燕从床上叫起来,催着她穿衣服梳头。

杨玉蝉:“穿整齐点,你今天还要去见代教授。”

杨玉燕一边穿一边扭头说:“家里这么多事,我也可以帮忙的,不然我今天去请个假,就不去了吧?”

杨玉蝉帮她拿袜子,回头道:“你别添乱。妈去金公馆,张妈和苏老师去找马天保。我送你去上学,再回来做一做家务,买买菜。”

杨玉燕瞪大眼睛:“你行吗?”

杨玉蝉推她坐下:“我总比你强吧。我都不行,你就更不行了。快坐下,我给你扎头。”

第一次享受姐姐梳头的待遇,令杨玉燕受宠若惊,一个劲的说:“你手轻点,手轻点,不然我还是自己来吧。”

搞得杨玉蝉紧紧张张,花了一刻钟才扎好。

不过最后的成果十分喜人,杨玉燕出去时,苏老师已经到了,一见她就双目放光的夸道:“二小姐今日容光焕发。”

不过苏老师夸她是要打折扣的,她以前穿睡衣蓬头垢面的出来,他跟今天一样,满面放光的夸她“气色红润”。

杨玉燕摸摸杨玉蝉替她梳的盘起来的小辫子,一个头上盘了四个圈,还打了四个小缎带结,除了好看之外,也能看出亲姐姐一心想把事情做好的决心。扎个头发都这么复杂,让她去买菜还不要买出个满汉全席来?

吃早饭时,祝颜舒听到杨玉蝉自告奋勇要替张妈做家务,虽然只是洗碗扫地买菜这种小事,她和张妈的表情也是十足的不放心。

张妈犹豫的看祝颜舒:“太太,您看呢……”

祝颜舒盯着杨玉蝉上下打量几回,壮士断腕一般的说:“那好吧,就让你来做。”然后转头就交待张妈,“张妈,你多告诉她点。”

张妈:“好,好。”

杨玉燕也好奇的竖起耳朵,一心三用,一边吃饭一边吃两边说话。

祝颜舒与苏老师说:“我今天上午应金太太的约先去医院看望金小姐,不过我猜马家的事,只怕金太太也不会透露太多,她可能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苏老师说:“自然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您放心,马家上下的病是无关性命的,他们手里也是有钱的,不会这么短短几天就丢了命的。等找到人就一切都清楚了。”

另一边,张妈也在与杨玉蝉交待:“大小姐,中午我一般是买中午与晚上的菜,咱们家每顿饭是四个菜一个汤,两道素的,两道荤菜,汤多是鲜汤。你去买菜,只看那菜是不是新鲜,掐一下梗就知道了。鱼、肉你都不会买,这个等我回来以后叫肉店和鱼店送来就行了,你千万不要自己去买。菜钱……你记着,花五毛钱就足够了!不管是什么青菜,你每一样买一毛钱就够咱们家加上苏老师吃的了。”

两边都商量完了,只剩下杨玉燕了。

祝颜舒交待她:“好好的在代教授那里上课,这几天家里没人有空管你,不许惹事。”

苏老师笑着说:“跟同学好好相处,如果有人欺负你,就找代教授告状。”

张妈交待她:“在外面不要乱吃东西,我给你准备了点心和苹果,在那边饿了就吃。兜里带上一块钱,回家时记得坐车。”

杨玉燕出门时对杨玉蝉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还小?连上学都要人送?”她不是十八岁,她是八岁。

八岁也可以自己坐公交车了吧。

杨玉蝉拉着她出门,一边道:“张妈还觉得我不会买菜呢,你听听她刚才交待我的。”

杨玉燕半点不给面子:“你是不会买菜啊,你从来没买过菜。”她就不同了,她以前逛过很多回超市了,淘宝也玩得很溜,她自我感觉对物价而言,她比杨玉蝉更有数。

杨玉蝉气得回头说:“你也不会自己上学!从前每回都是有人接的!我还接过你呢。”

她拖着气人的妹妹跑到楼下,坐上黄包车,像个新上任的牢头一样送妹妹去学校了。

第64章 穷苦生活

张妈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不然不会出来做下人,一做就是一辈子。

她原来的家就在郊外的村子里,家中有父母有兄弟姐妹,穷人的日子不好过,没有那么多讲究,也没有大户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她从只有凳子高的时候就会干活,等能说清楚话了,就出去做工了。

她前头几个哥哥姐姐都是被卖了的,这一卖,离得近了父母还能去看一看,要是主家远,那就是生离死别,再也难相见。

不过日子都是这么过的。在家吃不饱饭,被卖出去好歹还能吃饱肚子,家里也能多得些钱扛租子交税。

只是到了她长大,突然之间就不流行买人了,媒婆都不肯收她,说是现在皇帝没了,是新时代了,乱七八糟的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是卖身,那钱就多些,一辈子卖断终身,生死都不再与父母相干。

如果只是做下人,那钱就少了,不过每个月都有钱拿,还离家近,可以常回家看看。

当时张妈的父母商量之后,就送她出去做下人了。

她先是去当灶娘,洗菜切菜淘米砍柴,这些活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一直到天交子时才能躺下。

过了一年,听说洗衣妇可以学手艺,学缝补,她就又去另一家当了洗衣妇。

又过了一年,她长到十五了,眉清目秀,替她介绍工作的媒婆说:“你长得干净,干活也麻利,口齿也清楚,我给你介绍个好人家,你去当丫头吧。这个活干好了,日后不用这么辛苦不说,穿衣吃饭都能跟主人家一样呢!”

就这样,她进了祝家。

祝家房子大,老爷、太太和一个小姐。房子里有五十多个下人,三十多个丫头,还有好几个黄毛蓝眼睛的女人,她都不敢看她们的眼睛,怕她们是鬼。

她干了六年,太太才知道她:“是那个长得干干净净的丫头”。

她给太太打扫过屋子,太太夸她伶俐。她还给太太炖过甜汤,太太夸她甜得刚刚好,不涩。

她看着小姐跟黄毛蓝眼睛的女人学外国话,学得开心了就笑,笑得像画报里的女人一样好看。

后来小姐出嫁了,嫁给了老爷教的一个穷学生。

那个穷学生可殷勤了,每回都看着小姐下楼了就拿着本书过来,跟着小姐到院子外头去搭话。小姐人好,没看不起他,每回他凑过来,小姐都笑着跟他说话。

后来,小姐越来越喜欢跟他说话,一说就笑,笑起来两只眼睛里有星星一样。他们悄悄的在房子后头的角落里,听着楼上传来的音乐声,搂在一起跳舞。

后来,他们就结婚了。

老爷分了家,将楼上的房子给他们住,老爷和太太搬到了楼下。

而且,老爷还说不让他们去侍候,让小姐自己做家事,让那个穷学生自己挣钱养家。

小姐哪里会做家事呢?才成亲一天就跑下楼找太太,太太心疼小姐,就与老爷商量送一个小丫头过去。

她就这么被挑中了。

太太说,让她不要做太多事,也要适当的让小姐做一些。

太太说,让她不要将小姐与穷学生过日子的事说出去,不管他们在房间里干什么,她都要守口如瓶。

穷学生找不到工作,投出去的文章没人要,长吁短叹。

小姐就拿钱出来给他用,替他买衣服买鞋,一门心思的打扮他。

穷学生就不找工作了,成天陪着小姐跳舞,两人读书、写诗、与朋友一起玩。

可是那些人总是嘲笑穷学生,背着小姐对他说难听话,他就渐渐不喜欢那些朋友到家里来做客,小姐没了玩伴,就去打牌、逛街。

跟着,大小姐出生了,小姐受了大罪。

太太变成了老太太,老爷变成了老太爷。不过老太爷仍然不让老太太给小姐钱,也不让她再送老妈子过去。

张妈就只能自己照顾坐月子的小姐和才出生的大小姐,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忙得脚不沾地,小姐很快就变得憔悴起来,没日没夜的捧着一个只会哇哇哭的小孩子,那些婚前的闲情全都丢掉了。

跟着二小姐也出生了。二小姐从落地起就比大小姐更别扭更难养,喜欢哭,喜欢人抱,还不爱吃奶,挑食。

小姐已经变成了太太,却比太太更辛苦。因为太太有老爷帮忙,穷学生只会每天躲在书房里写文章,除了吃饭,根本不出来。小姐每天要带着大小姐开蒙认字,要给二小姐喂奶,剩下的时间也来不及去与穷学生读诗跳舞,倒是牌桌更受她喜爱。

从那时起,张妈就知道小姐与穷学生长不了了,好日子已经过到头了,剩下的就只有鸡毛蒜皮了。她虽然一辈子没成亲,却比成了亲的小姐更懂男人。男人要是爱你,绝不会看你一个人辛苦。当着面对你好,背过身去却根本想不起来你的男人,不是良人。

如今面上已经布满皱纹的张妈再看身边跟着的苏纯钧,就只能感叹祝家母女的运气终于变好了,这一个看起来还不错。

苏纯钧下了黄包车,领着张妈往前走,一边说:“这里是我以前来找房子时找到的地方,就在前面了。”他伸手扶住张妈,“您当心,这里路不好走。”

狭窄的巷子,泥泞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的坑,水坑散发着臭味,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牛、马、狗、鸡的叫声、人的吆喝声、板车的咔吱声、木匠锯木头的声音,等等。

这一片的人住得相当的稠密,围墙低矮,伸头就能看到墙里的人。鸡被关在房子下面的洞里,只能伸出一只只鸡头咯咯咯的叫,瘦狗盘在墙角,看到人来就站起来汪汪两声。

院子里四处拉着绳子,挂着衣服、破布。

张妈一边走一边看,说:“这里住的人可真够多的,这里怎么这么脏啊?怎么还不如我老家那块啊。”她看到墙角的几块干硬的大便,恶心的掩住了鼻子。

苏纯钧笑着说:“我当年过来时也吓了一跳。张妈,您老家哪儿的啊?”

张妈:“不远,从这边往西边四五十里吧。”

苏纯钧:“那是挺近的,您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张妈摇摇头:“早没了。我爹妈死了以后,剩下的三个弟弟都不见了。两个是让抓丁抓走了,一个是跑了。人都没剩下,村子里已经空了。”她当时在祝家,听说村里被抓丁时还四处借钱,准备送回去,因为听说只要交钱就不会抓了,结果已经晚了。现在根本不知道三个弟弟有没有活下来的,现在又在哪里。

到最后,竟然还就是当初进祝家当下人的她活下来了。

往前走到尽头,竟然是一幢还不算差的二层楼房。

苏纯钧说:“就是这里了。”

远看这楼房还不错,近看才发现没窗户没门,原来是门窗的地方全都被打破了,门全都不见了,窗户上糊着报纸。

有一个女人坐在台阶上洗衣服,看到苏纯钧和张妈走过来也不打招呼。

苏纯钧上前问:“请问这里有姓马的一家人吗?一家三口,我们是他们的朋友,特意来找他们的。“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端起盆进去了,话都不接。

张妈说:“我来,你不行。”

她走进去寻了一个躺在床上的老人问:“大爷,有没有才住进来的?姓马,是我亲戚,我听说他们病了,没钱住院出来了,就来找他们了。”

那老人瘦得皮包骨头,就像一具骨头架子,满口的牙都掉光了。

张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

老人接过来就藏在被子里,抬起身来指了一下,沙哑着说:“二楼。”

张妈:“谢谢大爷。”

苏纯钧和张妈就上了二楼。

二楼跟一楼一样,走廊里都躺着人,他们用报纸、纸箱、各种垃圾铺成“床”,占住位子。

苏纯钧和张妈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马天保,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坐在地上,用一块木板支着,在写字的人。

在他身旁躺着一个老人,正在艰难的喘气。

苏纯钧走过去,低头叫他:“马天保?”

马天保猛然一惊,抬起头看到他,警觉的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张妈这时过去说:“马同学?你记得我吗?你去找我家孩子时,我给你开的门。”

马天保认出了张妈,浑身的敌意消失了,他僵硬了片刻,慌忙收起木板上的纸张,站起来,说:“是杨同学让你们来找我的吗?”他满怀期待,激动与感动让他的眼睛里渐渐溢出了泪水。

张妈看到他这副艰难的样子,既心酸又难受,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先把带来的一桶鸡汤面拿出来,递给马天保:“你先吃点东西吧,也给你爸吃一点。唉,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马天保抹了一把眼泪,接过保温桶,蹲下来把他爸爸扶起靠在墙上,一口一口把面条挑起来喂到他的嘴里。

苏纯钧也不嫌弃的蹲下来,帮马天保扶住他爸爸。因为马天保的爸爸根本坐不住,一直在往下滑,马天保只能也坐在地上,用两条腿夹住他爸爸,帮他坐起,张妈和苏纯钧帮忙喂。

一桶面条喂进去大半,马天保的爸爸才摇头不吃了,把保温桶推给马天保。

马天保三两口把剩下的面条连汤全吃了,张妈还带了十个馒头,他又吃了四个馒头才吃饱。

张妈叹气:“你这是饿了多久?”

马天保不太好意思的说:“也没多久,我就是早上没吃,昨天晚了还是吃了的。我想先抄写完,去交了差拿了钱再买吃的回来。”

马天保的爸爸睡着了,马天保带张妈和苏纯钧出去说话。

他在外面的水井边把保温桶洗干净,还给张妈,说出了这段时间的事。

自从杨玉蝉对他说要省着钱用,尽快找工作,找地方安置他父母之后,他就记在心里了,所以并不算是完全没有计划。

他为了省钱,先是把他父亲从病房搬到了楼梯间,那里虽然有风,但还可以忍受。这样省下的住院费就可以多买一天的药了,他想多省点钱,多存几天的药。

后来医院发现他们住在楼梯间,他又带着他爸爸搬到了医院后面的一个小角落里,但很快也被发现了。

他只好去外面找房子,把他爸爸搬了过去,他妈妈现在还住在一家中药堂里,他每天过去看一次。

他在这里只租了一个床位,就是给他爸爸睡,这样一个月的租金只要两块钱。

苏纯钧:“我记得是一块。”他当时来问的时候是一块。

马天保没想到苏纯钧这样看起来很像大少爷的人竟然也住过这里,感到他更亲切了,笑着说:“涨价了,涨了大半年了。”

一个铺位两块钱,租两个就要四块,租三个就要六块,而他抄信件,一千封才一块钱,还要搭进去墨水和纸,这些成本都要从他的钱里扣除。

他现在每天白天在屋里抄,等晚上就到外面借着路灯抄,没日没夜的抄写,换来的钱也最多够一家三口每天的饭钱。

因为这里不能做饭,他也不会做饭,只能买外面最便宜的大饼吃,他自己可以吃大饼,他的父母都病着,他就给他们买汤面,每回都请店家多送一份汤,他用来就饼。

他手里现在还剩五十多块,但父母每天都要吃药,这五十块根本花不了太久。他现在只想着怎么才能赚更多的钱,别的什么都想不了了。

他说到这里,沉重的对张妈说:“请转告杨同学,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说完,他一抹脸,转身就要走。

苏纯钧叫住他:“等一等,马同学,你知不知道现在学校里传言杨同学因为嫌贫爱富抛弃了你呢?”

马天保猛的转回来,震惊道:“你说什么?谁这么说的!”

张妈眼眶顿时红了,哽咽道:“都这么说!我家大姐可怜的很,现在都不能去学校,只能待在家里。她对你的心思,你是不知道。当时她还跟我学做家务,洗衣刷碗做饭什么都干,就是想……以后能帮你的忙。”

马天保握紧拳头。

苏纯钧:“我们想知道,是不是你对什么人说了什么?不然,他们怎么会知道你要和杨同学分手的事呢?”

马家出事,杨玉蝉组织了两次捐款,同学老师学校找了个遍,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分手的情侣吧?杨玉蝉最后一次见马天保,他说过要分手这样的话,但杨玉蝉除了对家人讲过以外,并没有告诉同学。

过年前没有这样的流言,过年后才传出来的。所以只能是在过年这段时间里,有人来见过马天保,知道了他们分手的事。

马天保茫然的回忆,突然想了起来:“是,是钱斌!他来医院看我,送给了我一本他的读书笔记,让我不要忘记学习。他问起了杨同学,我对他说我们已经分手了,请他不要再提……”

他猛然住口,发觉正是他给了钱斌理由来陷害杨玉蝉。

他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捂住脸蹲了下来。他只是不想再让杨玉蝉被他牵连,不要让人以为她跟他这样一个人还有关系才这么说的。

苏纯钧扶他起来,安慰他道:“不怪你,是小人在搞鬼,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觉得马天保不是故意要抹黑杨玉蝉的,他只是没料到,坏人另有其人。这真的让他们松了一口气。比起姓钱的小人,马天保要是存心要害杨玉蝉,就更加难办了。

现在得到这个结果,他们就可以放心了。解决了姓钱的小人以后,就不用再担心会有其他后遗症了。

第65章 嘴炮小能手

杨玉燕今天的任务是:整理书柜。

有事弟子服其劳,帮代教授整理书柜也没什么,而且她今天心事很多,本来也没心情学俄语,来到小红楼以后还担心上课时走神让代教授生气呢。

结果代教授请她帮忙整理书柜,还贴心的留下了茶和饼干之后就离开了,让她一切自便。

她可以放心大胆的一边整理书柜一边走神了。

杨玉蝉把她送过来以后就匆匆赶回家了,走之前她严厉的说:“你不要乱走,中午我来接你回家吃饭!”

杨玉燕体贴的说:“我可以自己坐车回家。”

“不行。”可惜刚上任的牢头铁面无私,杨玉蝉禁止她自己回家,必须要等人来接。

“姐,我都十八了。”杨玉燕抱怨道,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后面又接了一句:“你以后有孩子了肯定是个虎妈。”

把杨玉蝉气得一张脸红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走了。

杨玉燕心里升起三分愧疚,不过她以前就觉得杨玉蝉的性格过于认真,会钻牛角尖,但那时杨玉蝉还没管过她,她的体会不深,现在杨玉蝉似乎因为在马天保的事上受挫,对家人骤发出巨大的责任心与责任感,她做为家中最小的一个,就成了杨玉蝉的目标人物,开始隐隐感到自己以后会再多一个妈。

还是非常严厉的那种。

那个“虎妈”也是给自己准备的。

所以她的愧疚很快就消失了。

她负责整理的是代教授开放给学生使用的书房,据说楼上还有一间是代教授自己的书房,里面全都是教授的珍藏,学生们都十分的向往那里的书。

不过在她看来,这间书房里的书要是都读尽了也够当大文豪的了。

她在整理之前问代教授要按什么顺序整理,书柜上的书是按什么方式排列的。

代教授说需要遵循几个准则:第一,四面靠墙壁的书柜都是按照国家划分的,所以同一个国家的作者的书放在一起。

第二,同一个理念的作者的书可以挨着摆,而不同观念的书放在相临的书柜上。

第三,同一个作者的书当然应该放在一起,如果这个作者同时还是个译者,那译制书也放在一起。如果一个作者有多个笔名,那她知道的就放在一起,不知道的可以来问他。

最后,如果她有任何拿不准的地方,都欢迎来找他。

杨玉燕就开始了自己的搬书大业。

虽然这间由学生使用的书房中的书摆的还是非常整齐的,大部分的学生在用过后都会尽量放回原位。但仍然有书跑错了位置,还有许多书可能是在课堂上使用的,搬回来后没有及时摆回书柜,就这么摞起来放在桌上或地上或推车上。

杨玉燕就先从她认识的书开始摆起,而一本书她认不认识也很容易分辨:拿起来看书皮就知道了。

有的书她看过或听过的,拿起来时就像遇到一位旧友,面容熟悉多年未见,翻一翻看一看再放回去。

有的书就是家里有的或她买过的,那就熟得不能再熟,招呼都不必打,直接放回去。

有的书她没有看过,但是至少能看懂书皮上的文字的,她都会仔细看上一两章再寻找安放它的位置。

最后一种是她连书皮上的文字也认不出来的,或是虽然认识文字但读不懂的,她把这些分门别类的放着,最后再解决。

她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在这间书房中来来回回的跑,不多时就觉得身上热起来了,于是脱掉了外套。再过一会儿仍然觉得热,于是撸起了袖子。最后仍然觉得热,她打开了所有窗户,还有门,让凉爽的风吹拂进来,吹去燥意与额间的微汗。

有人敲门,咚咚两声,很有礼貌。

她一回头就看到施大头站在门口正冲她笑。

……这么看他的头真的有点大。可能是发型的关系?她盯着他厚厚的西瓜盖头陷入沉思。

日后绝不能让苏老师剪这种发型!

“我们要开始做饭了,你中午也在这里吃吧?”施无为走进来说。

“不,我回家吃,我姐会来接我。”她摇摇头。

施无为走到桌前,看到长桌上整齐的摆着一摞摞书,他拿起一本看了看,说:“这个是德国的作者施奈德的,他的书在那里。”他指着一个书架说。

杨玉燕走过来探头:“哦,原来那是德语。”她不认识德语,“你会德语?这个施奈德是写什么的?”

施无为很神秘的探头过来,小声对她说:“其实这书不是施奈德写的。”他翻开书皮,一直翻到第七页,才指着上面的标题说:“《思考与回忆》,这是俾斯麦的回忆录。”

杨玉燕感觉这是个有点听过的名字,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施无为从她的表情上看出来了,立刻说:“他是德国总理,非常厉害的一个人。代教授觉得他的做法对我们的国家来说可能才是正确的。”他年轻的面庞上显示出了对这句话的认同和不理解。他出于相信代教授而相信他的话,但由于自身的局限,让他无法对这番话和这本书有更深刻的解读。

杨玉燕:“那这个人是怎么做的?”

施无为翻了翻书,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难以置信的是代教授正是用这本书来给他做德语开蒙的,而他读完之后才体会到当初代教授让他用这本书来学德语是多么的……大胆。

当时代教授让他用这本书的理由是:“这本书没有人读,你可以一直借它,不会被同学拿走借用。”

在人人都想占有更多本书的前提下,这番话深深的打动了他!

等他艰难的读了两年后才明白,没有人读的另一个意思是:它太难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读完的。

但读完它以后,可能因为每一页他都看过不下上千次,每一行文字在什么位置他都知道,他对它产生了更深的感情,捧起它就像捧自己的一部分,熟悉的让人落泪。

所以他不用再翻一篇就可以简单概括给杨玉燕听,用他自己的话。

“这个德国总理带着德国把周围都给打了一遍,发动了好几场战争,大发战争财。而且他很会赚钱,很会做生意。代教授说这叫他对经济有一手。教授说一个国家有了钱以后,再有自信,就会变强大了。”施无为用很小的声音说。

他很少把这段话说给同学们听,也从来不敢在大家讨论的时候这么说。因为他觉得代教授这番话的意思有点危险。如果他们的国家也要走这条路,那不是说也要靠战场来找回自信,再让国家多赚钱,国家才会变好吗?前者过于暴力,而后者……没有人觉得他们的国家是因为穷才被人欺负的,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他们的国家太富有了,才引来这么多豺狼。

虽然代教授自己平时在课堂上说的话比这更加极端,但施无为还是不想在大家面前说。

肯定会引来许多反对的。

对杨玉燕说就没关系了,她跟他们差了几个年级了,就算她春天以后就入学,也不会跟他做同学。

他说完就完了,没指望身边还没入学的小女同学发表什么意见。

“代教授说的没错啊。”杨玉燕轻轻松松的点了点头,说:“我们现在被人打,肯定是要打回去的,不止要打疼对方,还要通过战争告诉我们自己的人民,我们已经很强了。至于钱,没钱怎么打仗?百姓们没钱怎么吃饱饭?”

施无为听了这新奇的说法,没放在心上,以为是苏纯钧告诉她的。

他笑道:“我们国家有钱的很,你不知道朝廷赔了多少银子给外国军队吧?他们打我们就是为了钱。皇帝跑的时候把紫禁城的金库都搬走了,现在全落到日本人手里了。”

他以为这足以说服杨玉燕了,不料杨玉燕不但没被他说服,反而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哼道:“钱能花出去才叫钱,花不出去算什么钱?银子就只是金属而已。咱们国家现在就是没钱,就是穷。因为穷才没钱才没兵才没武器。不然我们现在要打仗,武器是不是都要向外国买?枪枝弹药是不是都要买?药品要不要买?还有士兵们要不要发饷?这都是钱。我们现在就是没有钱啊。”

施无为挺起胸膛说:“我们也可以不买,我们可以自己学自己造!”他们现在学就是为了以后不求人!

杨玉燕快语如珠:“等你花十年造出来黄花菜都凉完了!买的更快,先买先打,边买边造互不耽误!,又没说买了就不能造了,也没说造了就不能买了,明明可以两路并行,为什么非要先掐断一条自己的路再走呢?”

施无为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小姑娘说到哑口无言,强行道:“我们不是没钱!我们的钱是都被外国抢走了!”

杨玉燕:“那要抢回来不打怎么抢?靠嘴炮吗!要打就要动武,要动武就要有武器,要武器就要有钱,归根到底除了枪炮以外,我们确实需要钱啊,清廷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也是老百姓一分一分赚来的啊。”

施无为跟不上了,他瞪着眼睛看着杨玉燕,喃喃道:“你可比苏剑厉害多了……”

代教授在门外已经听了很久了,此时笑着走进来,拍拍手:“好了,大头,这回是你输了。”

杨玉燕和施无为才发现门外站着许多人,除了代教授之外,还有七八个学生,男女都有,全都瞪着眼睛一脸好奇的看着屋里的他们。

代教授回头问学生们:“有没有人想发言?有不同意见的,都可以出来讲一讲。”他再转过来指着杨玉燕笑道,“这是杨同学,你们可不要看她年纪小就小看她哦。”

一个女学生就走进来,好奇的问:“杨同学,我姓庄,名叫唯绢。我想请问你,你还有什么看法吗?”

杨玉燕一见人多就开始紧张,连忙摇头:“我没有什么看法啊。”

一个男学生紧跟着走进来,说:“杨同学,你好,我叫范丽纯。我觉得等我们可以通过国际上的其他国家对那些抢走我们财富的国家施压,等他们把我国的财富还回来以后,我们就可以慢慢发展起来了,并不需要通过战争来达到目的。”

杨玉燕盯着他看,没有说话。

代教授走到她身边,像个靠山一样,轻轻扶着她的肩说:“燕燕,有话就讲,没关系。”

杨玉燕才说出一句她耳熟能详的话:“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不说代教授,施无为都立刻叫了起来:“你不是没读过这本书吗?”他举着那本俾斯麦的回忆录说。

杨玉燕更惊讶。

看她一脸茫然,代教授就懂了,笑着说:“是在别的地方读到的吧?她不是读过这本书,可能也未必记得这话是俾斯麦说过的,应该是在别的地方读到过或听别人说起过。”他对施无为说,说完摇头叹惜:“祝家的家教,果然名不虚传。”

那个男学生显然能听懂这句话,但他仍然摇头:“我还是认为这个世界是讲理的。”

杨玉燕摇头,她不认同,她说:“他要是不讲理,你能对他有办法吗?那些侵略我们的国家,谁能惩罚他们呢?假如没有惩罚,他们又为什么要害怕呢?”

男同学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代教授说:“没有人惩罚他们,我们只能自己来!”他握起一只拳头,“没有人打他们,我们自己把他们打疼!让他们再也不敢来!”

通过这一场意外的讨论,杨玉燕倒是成功认识了几个“同学”。

代教授替她一一介绍。

之前他们认识她,都是替她挂上“苏纯钧的未婚妻”这样的名牌来认识的。

现在他们认识她,却是称呼她的名字“杨玉燕”。

他们一个个上来说:“杨同学,我叫王玉男,你好。”

“杨同学,你好,我叫……”

图书馆成为了一个新的教室,大家都坐在这里热烈的讨论了起来。

代教授并不拘泥,非要让大家再回到教室去上课,就让他们在这里讨论。

今天仍未开学,不过现在回校的人已经有不少了,所以小红楼里哪怕不上课也有十几个学生。

这些学生大多比杨玉燕大上几岁,两三岁四五岁七八岁的都有。

代教授说杨玉燕是自动来整理书柜的,替她赚了许多好感,于是学生们也都顺便一起整理起书柜来,一边与杨玉燕说话聊天。

“原来你懂日语与英语。”一个女同学笑着说,“好厉害啊,读写说都可以吗?”

杨玉燕摇摇头:“读写都可以,但我并没有跟太多外国人对话,只是在家中与母亲、姐姐和苏老师对过话,他们说我可以,我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

另一个女同学问:“你现在是不是在学俄语?”

杨玉燕笑着承认:“其实是代教授送了我一本俄语的诗集,我想读一读,只好开始学。还挺有意思的。”

两个女同学还有身后的男同学都笑起来。

男同学转过头说:“那你要小心了,代教授一见面就爱送书给我们,不过……”他摇摇头,转回去长叹道:“就要吃苦喽。”

谈话中,他们得知杨玉燕的父亲就是杨虚鹤,而杨玉燕也十分不客气的称其为“那个人”,言语之中非常看不起杨虚鹤以及他的那个新妻子。

杨玉燕:“她是被骗了。杨虚鹤要不是拿那些自由恋爱、婚姻自由的鬼话骗人,哪个二十多的大姑娘愿意跟着一个四五十的老男人做老婆啊?”

男同学们都笑起来,连声夸她睿智。

施无为就先道:“我就一直奇怪,那些老头子怎么总是有年轻女学生跟他私奔呢?要是像张学良少帅一样的人物倒算了,年轻有为,还有权有势。半老头子有什么好的?”

女学生中倒有一二神色不对的。

其中一人反驳道:“爱情本来就是纯洁的,跟年龄、财富、社会地位无关。”

杨玉燕当即反驳:“那也要对方是真心的啊。假如对方并非爱你的灵魂,而只爱你的年轻与美貌呢?”

那个女学生看向她,咬牙说:“爱情应该互相相信,而不是互相怀疑。”

杨玉燕:“如果没有可以怀疑的地方,那也无从怀疑。可如果有可疑之处,却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那就活该倒霉。”

女学生皱眉:“你怎么说得这么难听?”

杨玉燕便道歉:“那好吧,就改成与人无干,与已无怨吧。”

代教授听到这里笑起来,“好一个与人无干,与已无怨。是啊,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是自己做的,时间无法倒转,选择了的路也无法回头。等走到岔路口,希望你们的每一个人生选择都要做到与人无干,与已无怨。”

第66章 新世界的大门

今天杨玉燕学到了很多。

比如她第一次劈柴,第一次打水,第一次发现铁锅比她想像的更重,白菜比她想的更沉,白萝卜比她想的更脏,红薯比她想的更不像吃的。等等。

因为代教授一直接受学生到他这里来吃饭,不管是不是他的学生,所以厨房里就像一个小型的战场。许多学生都在这里无偿的干活,他们是自发的,还自己排了时间表和工作表,不管他们当天在不在这里吃饭,他们都会在做饭前到这里,看着人数做饭。

今天的午饭就是蒸红薯、炖白菜、炒萝卜,还有一大锅二米饭,就是大米混小米一起蒸出来的饭。

在吃饭之前,先要做饭。

杨玉燕跟在新认识的同学们来到了厨房之后,震惊的瞠大了双目。

哦,上帝。

她在心底感叹。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来,这个厨房可比她想像的大得多,它足有两个房间大,还有一个通向外面的门。

灶眼有两个,其中一个放着能把人装进去煮的锅,一个上面盖着锅盖。

一个男同学正蹲在那里清灶膛,把炉灰都拨出来,搓出去。代教授已经换了一身土布衣服,走进来看到就说:“这个可以当肥料用。”

男同学笑道:“知道了教授,不会乱扔的。”

剩下的同学不分男女都在干活。

他们从屋外把水担进来,倒进水盆或水桶中,再把白菜、萝卜、红薯放进去洗,冰冷的井水不一会儿就把他们的手浸得通红。

杨玉燕看了看,也去拿了一件围裙,伸着两只手去帮忙抱白菜,来回运了几次以后,她的手就被冻冰了,木木的没感觉。这白菜好凉啊,那洗白菜的人不更冷了?

因为他们不会把外面的叶子都剥掉不要,结果外面已经不好的叶片也被仔细的清洗干净,为了不浪费一点点食物。

白萝卜也很凉,而且有很多的土,它们大小不一,长得也不太好看,可是洗它们的学生依然非常认真。

红薯上的土更多了,全是泥。两个女同学捧着红薯,把上面的每一点泥点都仔细的浸洗掉。

杨玉燕主动帮忙,大家却都只是让她帮忙运菜,就算这样也把她累得不轻,一会儿就觉得腰酸得撑不住了。她不想被人认为是娇气包,死扛着不说,运菜时脸色愈见狰狞。

施无为进来送柴时看她脸色不对,仔细一想就明白了,笑着过来拉她:“你不要这么实心,干个没完,苏剑在的时候只挑最简单的活来干,你也要跟他学学嘛。”

旁边有个男同学听到了就笑着附和:“没错!苏剑那小子最狡猾了!”

杨玉燕不露痕迹的撑着腰说:“苏老师都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