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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深渊2

街上的骚乱渐渐多了起来。

之前勉强维持的虚假和平已经越来越岌岌可危。

苏纯钧上回在刺杀中受了一点点皮外伤和内伤,他就光明正大的给自己包了一个伤患的头,然后开始给上回见过面的蒋先生拼命发求救的电报。

公务自然要怠惰了。

赵书理接过去了所有的工作。

其实也没什么可做的。

就是,罢工。

并不是工人游行示威的那种罢工。

而是苏纯钧借着这个机会,将政府中大部分的部门都给停了下来,办事员全都扫地出门……不是,是暂停工作。

现在还维持着工作的只有冯家官邸,也就是现在的苏氏官邸。

和不归苏纯钧管的情报部、参谋局等部门。

苏纯钧的位子,其实水分不小。

他虽然干着市长的活儿,但并没有市长之实。除了天天喊着要钱的各大小局之外,真正能保命的像情报部和参谋局,他都插不进去手。

这些地方的人确实也需要对他负责——但只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他的司机就是这样来的。

像这样的人,在他搬到这里来之后,又给他配了三个,连祝玉燕身边都有两个。

既是监视,也是保护。

苏纯钧是靠给警察发钱发粮食才拿到了一点点权力。

毕竟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武装力量,就等于是没牙的老虎。

他早就想停掉政府里的其他部门了,比如救火局、卫生局、水利局……这些局有什么用吗!

屁用没有。

赵书理是奉命来辅佐他的。

但事实上,是来考察他,也是为了保住他们俩的性命。

并不是为了维持这个残破的政府继续运转的。

现在继续运转没有任何意义,最多是跑远了的政府还可以说这座城市仍在他们的控制之中,仍然没有任何问题——没有个屁的问题!

军队全撤走了,不给钱不给粮不给武器,不就是让这城里的人等死吗。

赵书理对党国可没那么大的忠心,当然更不在意党国的面子。

苏纯钧说咱们来一个盖着遮羞布的罢工吧,借着我养病的机会,政府先停了吧。

赵书理:好啊。

苏纯钧:省下来的钱,咱们多召点护卫队的人吧。

警察现在是唯一能使得动的武装力量了。

但这个队伍还是太弱小了。不止是武器,人数也远远不够。

维持这样一座庞大城市的安全保卫任务需要的警察队伍人数至少要上万,现在还在干活的能拉够三千人,苏纯钧都要哈哈大笑了。

他之前不是不想扩大护卫队的人数。

但实力不够,没有借口。

日本那边可是虎视眈眈的想要“保护”中国人呢。

没有遇到刺杀之前,他要是敢透露出一丁点想扩大警察队伍,组建护卫队,成立建制,给予军衔和武器装备,日本人肯定立刻冲过来说“我们愿意用日本军人来保护中国人,保护您和您的家人”。

苏纯钧可是一直向日本人证明本地非常和平,非常安全,绝不需要日本军人的保护的。不能转头又自打脸跑去组建护卫队。

这就像牌桌上的两个人都在说假装,还都知道对方在假装,但既然没撕破脸,就只能继续装。

现在假装的压力在日本人这边。

苏纯钧很乐意日本人继续装下去,他非常害怕日本人不再装了。因为他们不装了,他就没办法了。

现在他遇到刺杀了,他决定借着这个机会,为了保护“自己”,组建一支“专门保护自己的”护卫队。

于是,苏纯钧还特意去拜访了张公子,向他要了一批武器弹药。

张公子虽然架子大,但很好说话,他周旋各方凭的也不仅仅是家里的兵,他的本性就是长袖善舞的。

不但立刻爽快的赠送给了苏纯钧一批武器弹药,还给他介绍了两个波兰人,这两个波兰人是来往于德国的商人。

军火商人。

德国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国内的武器公司很多。商人的本性是逐利的,大量的武器弹药制作出来之后,本国的军队消化不了,就一股脑的送到外面来卖了。

德国的军火跟美国的比起来,优势是——便宜。

因为美国在明面上是有对华武器禁售令的。就是不许把武器卖给中国。但底下的走私还是非常多的。

但因为这样,美国就比德国的货要贵了。

这俩军火商人都对苏纯钧非常热情,很乐意卖给他武器。而且他们不止收美金,德国马克也可以,金条也可以,法国法朗,英国英镑,他们都可以哦。

可见生意做得有多大。

苏纯钧口水直流,但无奈手中没钱。

而且现在这座城市里能储存这么多货币或金条的只有银行或大资本家。

祝家那点钱放在这种金额的买卖中就是一滴水对比一片海洋。

当然,他也可以做出一些利益交换。

所以他与这两个商人约定了日后常联系,保持友好就完了。

在他拜访过张公子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张公子就走了。

像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走之前,张公子还特意举办了一场舞会,华丽一如往常。

苏纯钧携祝玉燕前往参加。

祝二小姐今天的裙子又是当年祝颜舒的旧货,旧归旧,却很抬气场。祝颜舒当年的风格是富家小姐,世家之女,所穿所用都要是最好的。这条舞裙是珍珠色的,上面用银线绣祥云海浪,仿的是官服,下面的裙子下摆是仿电影里好莱坞女明星的鱼尾裙,散开的一圈白色硬纱仿佛美人鱼的鱼尾。

这条裙子当新娘都够了,何况参加舞会。

当年祝颜舒做它、穿它也是冒天下之大不讳的。

因为白色在中国是丧服的颜色,子女除非家中长辈去世,不然不能穿一身白。

不过当年祝女士的年轻时代正是讲究一个叛逆和与众不同,祝女士没有私奔,没有剪短发,只是穿一条白舞裙,实在说不上是很叛逆。

何况祝老爷子和祝老太太都不觉得晦气,还夸祝女士穿着挺好看的。

就算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今天祝玉燕穿它,仍然在舞会中独树一枝。

她是唯一一个穿了一条白裙子的。

女要俏,一身孝。

她这一身也确实漂亮得很。

这样也没什么人会注意到她削瘦的体型和憔悴的脸。

最近她和苏纯钧都没怎么休息好。

今天会来,也是因为他们实在不能落了张公子的面子。

张公子与赵小姐倒是没什么变化。

张公子仍然在舞池里与年轻漂亮的舞小姐跳舞。

赵小姐在沙发上与人聊天。

苏纯钧与祝玉燕到场到,张公子就与苏纯钧去别处聊天了,赵小姐也拉着祝玉燕去了僻静处。

赵小姐给她拿了杯酒,说:“我猜你今天也没什么应酬人的心,就在这里静一静吧。”

祝玉燕接过来,抿了一口,问:“听说你们要走了,都收拾好了吗?用不用我帮忙?”

赵小姐也是手里拿着一杯酒,笑着说:“不用了,我都习惯了,跟了他以后,这么多年一直东奔西跑的,哪里都待不久。”

她说:“我与你挺投缘的,只是这回时机不好,等这边平安了,我们再回来,到时再一起玩。”

祝玉燕与她不过见了两三回,哪里能称得上投缘?不过是客气话。

祝玉燕与她轻轻碰了一下酒杯,笑着说:“一定一定。”

赵小姐大概是醉了些,一口气又喝掉半杯,搭着她的肩说:“我不是哄你,是真的觉得你人不错。你长得好,又年轻,一开始见你,我还以为……”她笑着摇摇头,“这么些年,来找我的女人只要年轻一点,漂亮一点,都是给他准备的。我就算是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还要跟她们当朋友,给他们创造机会。”

祝玉燕难得表情空白了一瞬间,“你以前也以为我……”

这也太……!

不过现在这个世界婚姻早就没有约束力了,男女之间全凭本事。细想想竟然也不奇怪。

赵小姐望着祝玉燕由衷的说:“你是个好人。”

能一心一意为理想做事,为人民做事,真叫她敬佩。她做不到,就更加敬佩。

她拥抱了祝玉燕一下,才离开。

另一边,张公子对苏纯钧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可以把你也带走,还有你老婆。”

苏纯钧愣了一下,他一时不敢回应——因为不知道张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目的。

这世上哪有真心实意的好人呢。

他和燕燕真心实意做事,但在许多人眼里,他俩也算不上好人。

张公子就更不可能凭白无故的帮助他们了。

张公子:“老蒋听说了你,说你是个好的,你又年轻,日后必然前程远大。我这回自己走了,把你丢下不合适,倒是带着你一起走更好。”

“你仔细想想,明天给我回话吧。”

第362章 深渊3

要不要逃走。

这个选项短暂的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羞耻感和背德感。

以及,针对自己的失望。

——原来我也只是这样一个普通人。

放弃很简单。

但对他而言却格外的艰难。

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除去幼年时的不知所谓,留学时的不明所以,真正的人生开始于十八岁那年,回到家乡,见到重病的母亲,以及准备新娶的父亲。

还有完全无所谓的家人。

那是一场针对他人生的颠覆。

一切的发展像是入情入理,又令人难以忍受。

不管是兄姐的认同与劝服,父亲的理所当然,母亲的绝望,都像一幅荒诞古怪的西洋画,有着他以前所没有见过的真实与怪异,就这样突然降临在他的人生中。

现实从来不讲道理也没有逻辑。

明明他记忆中的父亲不是这么绝情的人,兄姐也不是这么软弱的人,他的家庭虽然富有又有权势,也有着古老家族的种种弊病,但仍不失为一个正常的家族。

但拼命从留学前的幼年记忆中寻找出的也不过是兄姐陪他做游戏,父亲对他慈爱又温柔,以及送他上船留学之前那殷切的叮咛。父亲是爱他们的吧,是爱母亲的吧。

为什么变了?

兄姐为什么也变了?

为什么反过来说他不懂事?他们没有看到母亲的绝望吗!

那绝望鲜明刺目!

不止是对丈夫,还有她亲生的子女!

他跑出来了,脱离,抛弃,为了证明他与他们不同,他做了许多事,选择了人生的道路。

直到死亡之前,他都会贯彻这个信念。

他与他们不同!

假如在此时退却,他还有资格去指责父亲于母亲病床前另娶,连葬礼都等不及;还能指责兄姐审时度势选择支持父亲,而不是维护母亲吗?

他屈从于生命、财富、权势。

能指责父亲与兄姐也屈服于此吗。

那他们还有何不同。

回程的汽车上,苏纯钧握住祝玉燕的手,静默不语。

两人的车旁还有骑着翻斗摩托车护卫的警卫员,前后各有一辆车,以防止从前或从后而来的刺杀。

夜深人静。

从张公子的宅邸回去的这一路上看不到一个人。

一来,这一行车队的动静实在不小,现在发动机的质量在这里放着,什么车都是轰隆隆响的。现在世道如此,百姓比以前胆小多了,哪怕敢走夜路,听到这样汽车的动静也会赶紧躲起来。

以前推着小车,卖一些面条、馄炖的小摊早就不出现了。

二来,人变少了。

汽车的车窗是拉下来的,哪怕是深夜,也要防止狙击手从外面看出车里有几个人,都坐在哪里。

这都是她身边的安全员对她的训练。

除此之外还有遇到袭击时要从哪里逃走,要弯着腰以车身为掩护下车,尽量低身,还有,不要穿过于显眼醒目的衣服。

像她今晚的穿着就很不合适,白色在夜晚是非常显眼的,还会反光。

但这是她唯一一条还没有穿过的舞裙了,其它的都穿过了,也早就被人看到过了。

哪怕现在人人都快成穷光蛋了,朝不保夕了,一些该死的社交规则也必须遵守。

礼服衣裙就是战袍,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他们夫妇现在是穷光蛋,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祝玉燕从拉下的帘子的缝隙向外看,看到的只有一堆堆的垃圾。

不是堆起来的,而是被扒开的。

堆起来那里就有可能藏着人——当然,安全员们是不可能把沿路的垃圾都扒开以策安全。

他们没有这么多的人手。

扒开垃圾的更有可能是穷人,他们想找吃的。

不管是她办的慈善基金会,还是夜市,对整个城市来说都是杯水车薪。

因为人每天都会饿,都需要食物。

除非她能保证每天都有慈善施舍,不然拿走食物的人在吃完之后,还是会继续挨饿的。

她已经尽力想办法了。

比如给美国、英国、法国的慈善机构写信,寻求帮助。

比如积极联系天主教或英国的新教,希望可以得到粮食的捐赠。

但应者廖廖。

因为在西方国家,反华已经轰轰烈烈的展开了。对这些慈善组织来说,中国并不属于慈善的范围,救助中国人,帮助中国人,也不属于可以为他们增光添采的活动。

但她还是在写,因为她盼着有那么一两个想法与众不同的组织会愿意捐一点东西。

回到家里,两人赶紧洗漱,但并没有马上休息。

祝玉燕上了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明天的工作排个表。

苏纯钧也要打几个电话,看几份文件。

赵书理就在他的书房等着。

但今天,苏纯钧却早早的就回卧室来了。

祝玉燕看到他进来,先开口:“赵小姐已经确定他们就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我明天要去拜访一下铃木佳子,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消息了,我需要去看看她发生了什么事。你有什么事。”她抬头问。

苏纯钧驴头不对马嘴的说:“我想让你跟张公子一起走。”

祝玉燕自认脑子转得还算快,一时都没有接上弦。

她问:“有什么事需要我跟上去解决?”话音未落,她就对上信号了,她放下手中的笔记本和钢笔。

苏纯钧条件反射的站起来。

怕挨打。

随时准备逃。

祝玉燕很平静,“你想让我逃走。过来,我不打你。”

苏纯钧小心翼翼的坐回去,只敢坐半个屁股。

祝玉燕:“这个想法很正常。我也想过。”

她难道没有想过吗。

她当然想过。

早在要跟祝颜舒谈话前,她就不止一次想过要带苏纯钧一起走。

身为一个不算熟知历史,但也知道现在是一段什么样的历程的人,她当然也想过逃走。

而且是逃到美国、英国这种没有发生过战争的地方。

为什么不逃呢。

因为她没脸逃。

在她想起“逃走”这个选择之后,随之而来的则是另一种从来没有在她身上存在过的自豪感和荣誉感。

我们,是胜利者。

这是她在和平时期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当然,网上对战时什么话都敢说,好像自己最正义。

但日常生活中,她并没有这么强烈的国家荣誉感——不如说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对一切习以为常。

和平、丰富的生活、娱乐文化、便捷的生活设施。

她对生活当然有很多不满,但现在再看,更类似于鸡蛋里挑骨头。

国家本来不该是完美的,但我们人人都苛责它不够完美,哪怕它已经很美了。

这么美的国家,是我的。

我怎么能放下现在的它逃走呢。

哪怕我死在这里,我也知道它有多美好。

祝玉燕:“我不会走的。”

她低头看一下笔记本,拿起钢笔,在“拜访铃木佳子”的下面画了一条线,说:“你还有别的事吗?”

苏纯钧站起来,说:“有,我去问问赵书理,看他走不走。”

祝玉燕抬头:“他要想走就让他走吧。”

苏纯钧:“好。”

他转身出去,脚步沉重,一身轻松。

第363章 深渊4

赵书理爽快的说:“行,我回去准备准备。啊呀,多不好意思啊,就我一个人走。”

苏纯钧也是猜到了他要走。不过两人有共事的情谊在,何况赵书理也帮过他不少忙,自从被留下来帮他之后从没拿过架子。现在人家要走,自然要让人家高高兴兴的走,日后也能记一份人情。

苏纯钧说:“那明日我带你去见张公子,再给你好好的备一份礼。你回去后也不能忘了我哦。”

“怎么忘得掉?”赵书理亲呢的捶了他的肩一下,抱住他说:“兄弟不说二话,我等你回来!”

第二天,祝玉燕在早餐桌上听说了赵书理要走的事,说:“有什么要置办的就吩咐人去做,不要客气。”

赵书理赶紧站起来:“多谢太太。”

苏纯钧盛粥拿包子,说:“坐,坐,坐下吃,吃完我们还有事做。你今天是不是也要出门?”

祝玉燕:“对,我要去看铃木佳子。”

夫妻两个吃完早饭就各自去忙。

祝玉燕这边先给铃木佳子写一封信,让人准备一束花,立刻就送到铃木家去。

一小时后,她再给铃木家打了个电话。

果不其然,铃木佳子仍是没能过来接电话,但说已经收到她的信了,非常感谢她的好意。

祝玉燕:“我今日想去看望铃木太太,不知方不方便?”

那边停了半个小时才给她回话,说“方便”。

既然方便,祝玉燕下午三点就准备站在了铃木家的大门前。

铃木佳子自从上回被她坑过以后就失踪了。祝玉燕怀疑她被“生病”了,说不定会病死。她自然有几分同情铃木佳子——但同情心真的已不多了,所以她想的更多的是能不能借着这件事多做点什么。

所以,她才会跑来探病。

站在铃木家门前,跟随着铃木家的日本仆人走进去的一路上,她一直在心里盘算着见到铃木佳子要怎么套话,怎么刺激她,怎么达到目的,等等。

在盘算这些事的时候,她的心中没有丝毫愧疚。

铃木佳子短视愚蠢,但事实上对她并没有任何伤害。按理说,她这样算计铃木佳子,应该是会愧疚的。

可奇异的是,她并没有愧疚感,也不觉得心虚,对她的同情也是出于“连她的同胞都不帮她”这个立场。

身为日本人的丈夫都不保护她不相信她,她这个中国人就不必多事了。

但仆人并没有把她领到铃木佳子的房间里,而是把她领到了隔水而望的一处亭阁内。

然后仆人打开窗户,她才看到隔着一个小潭,对面的房间就是铃木佳子的房间。

当然,她没有看到铃木佳子,但却看到了许多人在那个房间里,好像都是女仆,而且不止是日本女仆,还有中国女仆。

因为她听到中国话了。

日本人很愿意使用中国仆人,相反倒是中国商人却更喜欢买印度仆人装门面。

她见过的日本商人都用中国仆人,不过日本仆人当然更高贵一些,因为假如家族不够大,不够贵族,家中是不会有世仆的,能使用仆人,这意味着这个日本人在日本的家族也不小,甚至可以让他带着仆人到中国来。

铃木家当然用的是日本仆人。

但现在看起来也开始用中国仆人了。

离得太远,她听不清那边的中国女仆在说什么,但能听得出来她们的工作很忙碌。

这时,铃木三郎到了,他在门口先鞠了一个躬,说:“祝女士,久疏问候。非常感谢您前来看望佳子,有您这样关心她的朋友,真是铃木家的荣幸。”

祝玉燕没有起身,只是转向他颌首为礼。

以前她当然是要起身的,不过现在铃木三郎在与苏纯钧的对持中已经败下阵来,她就不必再对他那么恭敬了。

铃木三郎进来也没有坐到上位,而是坐在了祝玉燕的对面。

这时,两个日本女仆进来送进来了两个食案,上面摆着的是中国茶和西式茶点。

跟日后抹茶红遍全球不一样,现在的日本人还没有努力折腾自己的产品,他们更喜欢西式和中国的东西。

铃木三郎身上穿的也是西装,铃木佳子出门也是多穿洋装。

倒是嫁给日本商人的中国女性却会穿和服,呵呵,驯化要从外表开始吗。

喝茶时是不用说话的,要先品尝茶点。

她挑在这个时间过来就是因为此时是西式的下午茶时间,也是符合日本人对西方的向往的。

在品茶的时候,铃木三郎说:“我的妻子,佳子,在昨天生下了我们的长子。”

祝玉燕立刻抬起头——现在可还不到铃木佳子的预产期。

至少还差一个月。

早产?

祝玉燕:“恭喜。真让人替你们高兴。佳子一定也非常开心吧,她是一个热烈爱着家庭的女人,用她全部的热情。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一见可爱的小公子呢?我一定会准备好礼物的,还有佳子,我想当面恭喜她。”

铃木三郎慢慢的把茶水注进杯中,摇头说:“现在既然已经有了孩子,佳子当然要专心照顾孩子。佳子是一个传统的日本女人,她会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家庭之中,家庭需要她照顾孩子,她就会一心一意照顾孩子。”

他的意思是……铃木佳子不会再出现了?

祝玉燕没有反驳,她平静的品尝完茶点就告辞了,回家后又安排了另一份送给铃木家小公子的礼物送过去。

等赵书理闲的时候,她问他铃木三郎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铃木佳子的那个精品店叫一雄的怎么样了。

赵书理还真没注意,毕竟他们的全部目标都放在铃木三郎身上了,一个无关大局的日本商店实在没功夫去关注。

不过既然有祝玉燕的提示,赵书理就赶紧去查了,当天晚上十一点就得到消息了。

铃木三郎把铃木佳子引以为豪的一雄,送人了。

送给了一家卖酱酒的日本商人。

这个日本商人的生意开展的很不顺利,毕竟日本有酱酒,中国也有酱油啊,这个日本商人说他的酱油用来吃鱼特别好——城里打油盐酱醋的小店里就有,品种繁多,应有尽有。

在吃这方面,中国真的很有自信。

哪怕现在什么都是外国的好,但酱油、醋这种民生小物,还真没有人向往外国货。

于是这个日本商人的雄心壮志就碰得头破血流。

像他这样碰壁的日本商人在日本商会里还有不少。其实日本商会里的商人虽多,但并没有什么很出奇的技术,而这座城市又是整个中国都能数得着的前沿城市,连女士们看的画报都有美国新闻翻译,什么新技术新商品这里没有呢?法国的香槟,美国的可口可乐,德国的香烟雪茄,这里都有,不止有正品,还有便宜的山寨货。

目前能赚到钱的日本商人其实很少,而且很大程度上还是托了现在市场停罢的福。

苏纯钧在挑选日本商人时也着重挑选一些他能用得上的——换句话说就是紧俏商品。

既然紧俏,肯定赚钱。

比如铃木三郎的马口铁厂,比如那个洋娃娃厂,比如下一个的玻璃瓶厂,还有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服装厂、纺织厂,等等。

酱油不需要厂,酱油只需要一个作坊。

苏纯钧很难把这种日本小商人看在眼里。

铃木三郎以前也没有看在眼里,但他却找到机会缓解了他与日本商会之间的对立情绪。

就在他把那个店面无偿送给日本酱油商人之后,终于有人愿意在日本商会里替他说话,站在他那边了。

他把妻子关起来,再送出妻子的产业讨好对手。

祝玉燕叹气:“好聪明的人。可惜了。”

可惜了铃木佳子这么一个好棋子,不能再用了。

苏纯钧:“没关系。日本商会再也不是铁板一块了,铃木三郎已经上了我们的船,他下不去了。”

祝玉燕闻言,笑了起来。

第364章 深渊5

暴力事件变得越来越频繁,爆炸越来越多。

这时就必须承认这座城市里有钱、有知识、有本领的人太多了。炸弹好像成了什么摆在橱窗里的糖果,人人有钱都可以来一份。

自制的燃烧瓶、汽油弹,还有呛,都烂大街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谁也没有想到——新年到了。

一个象征着欢乐与团圆的节日,显得有些过分的不合时宜。

在新年之前,张公子和赵小姐就离开了。苏纯钧亲自去送赵书理。

张公子没有拒绝带上赵书理,显然他们之前认识。

一些门路较熟的人也搭上张公子这条大船,趁势离开了这座越来越危险的火山。

送走张公子以后,苏纯钧和祝玉燕的生活仍一如往常。

他们的餐桌上少了赵书理,但仍有陈司机和几个工作人员。

苏先生的工作据说未受影响,但他回来睡觉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有时甚至要一整夜都守在电报机旁。

电报机就在他们的卧室里。

祝玉燕也有了一门新课程“通讯与管理”。

她要学会发电报,学会翻译电报。

她也终于见识到了现在的密码电报不止是用大名鼎鼎的摩斯密码。

苏纯钧还交给了她一份手抄的密码本,让她熟记——不是熟背,这玩意没人能背得下来。

苏纯钧在给她的时候说:“这是党国交给你的任务。”

祝玉燕顿时笑倒在沙发上:“党国?”

那个把他们和全城的人全都扔在这里的党国吗?

苏纯钧翻了个白眼,把她拉起来,他倒不在意她的态度,因为她在私底下一直表现的就很看不起国民党,常常不是嘲笑就是讽刺。

苏纯钧自己不在乎,也没有要求她注意,主要是他认为燕燕很聪明,她一向知道在外人面前该如何表现,她的这一份真实只在他面前坦露。

而且,就算是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党国里,真正爱党的不知道有没有一只手那么多。

以前是他和赵书理两个人保管这个电报机,现在只有他一个,他就只能让祝玉燕来了,两人轮流保证这个电报机一直在保护中,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报。

祝玉燕还跟着学习了电报机的原理和构造,防止在它出现问题时找不到人手修理它。

本来接触到这种事的话,她是需要入个党的——国民党。

苏纯钧提了一次,她说:“滚。”

他就再也不提了。

反正现在就他们俩,没入也没人管。

在苏纯钧不在的时候,她也会记录电报,翻译信息。结果发现其实没有太多重要的内容,一部分是需要苏纯钧定时汇报——单纯就是提醒,让他下一次几点几分准时汇报云云。

苏纯钧说:“这是为了防止电报机落到别人手里,假如我在下一次这个时间段没有出现,对面就知道我遇险了。”

另外就是要求苏纯钧提供一些情报,比如美国人的情报、日本人的情报、德国人的情报等等。

祝玉燕问他:“你知道这么多情报吗?”

苏纯钧:“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我会问情报科的人,让他们给我汇报,然后把他们汇报的内容报上去。”

这些事他以前从来没跟她提过。

她也没问。

不问的原因是她觉得她与他之间的信任度足够高,她相信他绝不会做出让她难以接受的事,那就不必对他做的每一件事寻根究底。

另外就是,她其实也挺忙的。

抽空帮他听电报之外,她还要继续开太太下午茶和太太麻将桌,参加更多的慈善活动,号召大家多帮助身边的人,付出一点善意,不要做恶,维持社会和平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云云。

这种声音能起到多少作用很难说,但绝不能没有!

所以现在社会情形越来越坏,她却越来越多的出现在公开场合,发表公开讲话,公开演讲,振奋人心,鼓舞士气。

针对她的刺杀当然也出现了,最多的就是趁汽车过来的时候往路上扔爆炸瓶和手雷。

可她不能不去,应该说现在她必须站出来成为一种象征。

告诉百姓,这座城市里的领导者还在,没有跑。

哪怕她其实做不了什么,但她站出来能让人们看到,就是一种勇气了。

慈善演讲的题目都是一些空泛的东西。保护妇女儿童、爱护家庭、男人应该保护妻儿、男人应该孝顺父母,等等,重点强调男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和存在感。

这跟后世强调女性对社会的责任完全不同。

祝玉燕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代教授有一次就讲了一个题目叫“男性的社会”。

题目很直白,内容理解起来也很简单,就是男性的社会。

这个社会是以男性为主的,其中没有女性、儿童与老人,后面三者在社会角色中是处于被忽视遗忘的,整个社会只有男性是有存在感的。

这一点中西方都一样。

在西方,在蒸汽革命之前,社会中女性没有财产权,这体现在女性不能在银行开户,不能以自己的名义到法庭起诉,当然,她们也不用交税。

用税权来衡量更清楚一点。

你可以交税,意味着你有工作,你有收入,你就必须交税。

女性不需要交税,所以她们没有财产权。当然她们有嫁妆,但嫁妆只能放在男性亲友的手中,比如土地、房屋、商铺等,她们可以使用,可以把这些固定财产遗传下去,但不能经营,只能交给男性亲友来代她们经营,比如亲兄弟、堂兄弟、丈夫、叔侄等,假如没有亲近的亲戚,也可以找律师,所以在西方,富有的女性被律师或亲人骗得血本无归的事有很多。

在中国也一样。

但倒过来说,男人从出生起就承担着要交税的责任。从古至今,男性都是各种税赋劳役的唯一选择。

在富足的时候,男性享受了大量的社会优势,但在现在这种动荡的时刻里,男性就必须代替国家承担社会责任了。

现在城市里不再安全了,到处都是暴乱,警察不够用,政府威摄力不足。

祝玉燕的演讲中就开始强调男人们需要站起来代替警察、代替政府保护家人,保护邻居。

武力只能用武力来对抗。

她等于是明示百姓们最好集合起来,拿起手中的武器,保护自己和家人。

关于日本人进城的事已经无法再阻拦了。

新年宴会上——苏纯钧主持的,就在冯家府邸举办。

许多人或是受托,或是几个人联合起来,纷纷找他说“悄悄话”。

这个“悄悄话”的内容就是:希望日本军人可以保护他们。

祝玉燕那里也接到了类似的耳语。

有人,开始支持,日本军人进城了。

这里面肯定有日本人的主导。

但确实有人动心了也是实情。

因为情势确实越来越坏了。

社会不安加剧,最容易受害的就是有钱人了,他们住着大屋子,本来目标就比较大,很容易被找上门。

所以是不是很合理呢?

城里大部分的有钱人都集中在租界,现在还住在租界外的有钱人真的不多了。

但日本人偏偏还进不去租界。他们不是不想进,只是认为时机还没到。

所以这些来递话的中国有钱人都是什么心理啊。反正日本人进来了也祸害不到他们身上?

苏纯钧坐在沙发上,扯松领带,不快的骂道:“他们这是想冲日本人摇尾巴。”

中国人选择站在日本人那一边来逼迫他,这确实让人心寒。但对另一边的人来说,这只是又一次下注而已,哪边强就向哪边倒,既然日本人够强,提前示好不是很正常?

张公子都跑了!

没人觉得苏纯钧还能撑下去,还能撑多久。

要么他听日本人的,要么他被刺杀。

祝玉燕给他倒了一杯咖啡,放了一支肉桂进去搅。

没有糖了,百姓们发现了可以代替的东西,肉桂。它自带甜味。茶、咖啡、甜点都可以加。

说不好是外国的洋人先发现的还是中国的百姓先发现的,她是在办太太茶会时被一个太太教的,那个太太说家里没有糖也没有点心了,小孩子就拿肉桂皮当糖啃。

那个太太笑着说:“家里做菜的东西叫她找出来当糖吃了,真是没办法。”

而画报上翻译出来的美国报道中,也有美国太太聪明的利用肉桂给饼干增加甜味。

祝玉燕从善如流,也开始用起了肉桂。

她把茶递给苏纯钧,说:“那就挑个租界给日本人吧。看他们能不能啃下来。”

既然拦不住,先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第365章 7.28

给租界也不是白给的,苏纯钧打定主意要从日本人嘴里咬下一口肉。

祝玉燕也没办法闲着,日本军方在此地的主持人,山本,终于找上她了。

负责上门邀请她的是日本老师酒井和小林。

祝玉燕一直把“亲日友好”挂在身上,但托赖于她在学校时期不成熟的表现,她对日本的不满和敌意也是老师们熟知的。

不过他们都认为这是可以改正的,是可以让她倾向日本的。

日本老师们来找她是想让她出任大学的荣誉校友,来倡导中国学生进入现在由日本人主导的大学就读,并且学习日本的课本,学习日本文化,对日本人要抱有好感。

早在唐校长还在的时候,日本人就一直抱着这个想法,还曾把一班的日本学生和日本老师送到学校里。

唐校长和代教授他们都清楚,日本人走的一直是两条路线,一条是军方的施压,一条则是民间的融合。

日本商会和日本老师都是走第二条路的主力军。

酒井老师恳切的说:“孩子们还是应该回学校上课,不管两国之间是什么关系,不管军队要怎么打,孩子们应该坐在课堂里,在他们最美好的年华里吸收知识,日后才能找到好工作,赚更多的钱来养家,而不是去码头干苦力,做妓女。”

由酒井老师来说这番话是很合适的。

酒井老师本身出身不错,也嫁了一个好丈夫,所以才能读书,擅长插花、茶艺和书法,才能在家道中落之后靠出卖自己的技艺在花街找个活干。

女人在这个世道本就艰难,她已经凭自己走出了一条非常惊采的路了。

祝玉燕也认为应该让孩子们上课去,而不是现在就去混帮派,不到柜子高就去干苦力活。

现在大部分的学校都已经停课了,只有日本人和学校和教会学校还没有停课,但学生们也跑了不少——大多数是因为家里没有钱,没办法再送他们去学校。也有相当一部分孩子是被父母抛弃了。

逃命的时候有时是顾不上把所有人都带上的,很多女人、孩子、老父老母、兄弟姐妹,等等,都会被抛下来。

到现在百乐门、歌舞厅和赌场的生意都很红火,就是因为有这些源源不断的货源。年轻的女人、半大的孩子都可以干活,只有老人没人要。

很多老人跳河、上吊、吞药、吞针,用各种方式杀了自己,就为了结束生命,不再苦熬下去。

其中,半大孩子成了帮派最新鲜的血液。

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他们都会在街上消失,再出现,不是成了小偷骗子,就是成了帮派的打手,做一些放火、运货之类的事。

女孩子的活更单一,穿一件最时兴的吊带衫坐在屋里就行,连衣服都省了。瘦成干柴的女孩子挤在沙发上、墙角边,只有眼睛黑白分明,透出生命的活力。

祝玉燕很无力。

她缺少很多东西,不止是钱或物资或地点,而是维持和平与秩序的能力。

日本人敢在这里开办这么多学校,是因为现在没人敢惹日本人。帮派的人和流氓敢闯进街上任何一个家里去,却绝不敢闯进日本人的学校。

祝玉燕没有多加思考就答应了可以在报纸上为日本人的学校说话。

酒井老师和小林老师都很高兴。

小林老师说:“我就知道,燕姬是一个可靠的朋友。”

祝玉燕只能替学生和家长们争取更多好处。

最终他们商定学校里不收学费、书本费、学杂费、住宿费、服装费,还必须管学生两顿饭。

就是不收一分钱,还要管学生一天两顿饭。

不管是什么饭,但一定要是能吃的。

祝玉燕:“营养餐。男女一样,低年级和高年级一样,不能有差别待遇,而且食物要接受监督。”

酒井老师和小林老师都答应了下来,还当场起草了一份学校规章制度,其中就有对于不收学生钱,和包餐的规定。

对于餐食的标准,祝玉燕也提出要求,必须有一份米饭或面包的主食,必须有两份菜,必须有一碗汤。

她说这个标准不是为了难为人,而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把孩子送进学校去。

祝玉燕:“条件越好,去的人越多。”

小林老师说:“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国民做出的努力我们都理解。”

祝玉燕也无需再隐藏什么,她确实从头到尾都站在中国人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