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如何用催眠术谋杀一千万人(2 / 2)

邪恶催眠师 周浩晖 13166 字 2024-02-18
🎁美女直播

“我曾以为是你用催眠术控制了夏梦瑶,但真相却截然相反。”罗飞一边说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两张照片,“你先看看这个吧。”

凌明鼎接过照片端详,罗飞在一旁解释道:“这两张照片都是牙印,一张是那天吃西餐的时候夏梦瑶留在奶酪上的;另外一张则是啃脸僵尸案的物证,拍的是姚柏脖颈处的那个咬痕。”

比对着照片,凌明鼎很容易听出罗飞的潜台词:“你想证明这两张牙印是同一个人的?”

“从法医学来说,需要八颗以上的牙齿特征相同才能进行身份认定。这两张照片显然不够——主要是姚柏脖颈上的咬痕很轻,只留下四颗牙齿的部分特征。所以要说证明呢还谈不上,但夏梦瑶的牙印和姚柏身上的咬痕确实很相似,我第一眼看到时,便产生了很多联想。”

“联想什么?难道会是小夏害死了姚柏?”凌明鼎把照片塞回罗飞手中,“这简直是胡说八道!白亚星早就承认那案子是他干的。”

“白亚星在撒谎——事实上他与此事毫无关联。他当时交代的涉案细节全是从陈嘉鑫口中得来的,他只是挖了个陷阱让我往下跳。”

“就算不是白亚星干的,也没有理由怀疑到小夏头上。”凌明鼎仍然无法认同罗飞的猜测,“小夏一直都在支持我,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龙州的两起催眠命案轰动一时,随后作案者又在网络发帖,引得舆论矛头直指催眠师大会。当记者们在大会现场对凌明鼎发难时,却是夏梦瑶挺身帮凌明鼎解了围,此后她又积极举行催眠表演,帮助凌明鼎挽回了声誉。如果说这些事情全是夏梦瑶干的,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对此罗飞自有解释:“夏梦瑶就是要利用你和白亚星之间的摩擦。你可以设想一下,若非舆论对你不利,你会运作催眠表演的事情吗?”

凌明鼎略略一怔。他曾经对所谓的催眠表演并不感冒,因为这些表演往往带有夸张和演绎的成分,并不能体现催眠术的真正价值。若非情势所逼,他确实不会参与这种事情。

罗飞又道:“你再好好想想,当初是谁首先提议进行催眠表演的,是你,还是夏梦瑶?”

凌明鼎沉默了一会儿,如实说道:“是小夏。”

“所以我敢说,她早就控制了你!”罗飞目光炯炯地看着凌明鼎,“你急于挽回败局,这就成了你的心穴。夏梦瑶正是抓住这一点对你进行了催眠。你以为她是在支持你的事业,实际上她是在借助你的力量搭建个人舞台。”

凌明鼎回忆着整个事件的进程,的确每一步都是夏梦瑶在主导推动。而且对方初学催眠就有如此造诣,与其相信她是个天才,何不想想她是否早就身怀绝技?

虽然凌明鼎还不能接受罗飞的论断,但一种不安的情绪已经在他的心头蔓延开来。

却听罗飞又感慨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鹬蚌二字,说的就是你和白亚星啊。那天我对白亚星的死因产生怀疑,你已经想到那句留言是夏梦瑶伪造的,对不对?可你还一心要为她掩饰,真是中毒不浅!嘿嘿,你和白亚星自以为是催眠界的佼佼者,结果却被一个女孩玩弄于股掌!”

见对方的脸色有些难看,罗飞也觉得自己这番话不太厚道。于是他又转言自嘲:“其实说起来,我也被夏梦瑶催眠过呢。她的亲和力太强,令人毫不设防。”罗飞说的是夏梦瑶第一次催眠表演,当时他被对方引导,有过一次并不愉快的怀旧经历。

听罗飞这么一说,凌明鼎也渐渐品出些滋味。当初章明在早市被催眠,凌明鼎曾用“匪夷所思”四个字来形容催眠师的本领。他坦言这样高难度的催眠自己也无法完成,而作案者必定具备某种独特的优势。如今回顾起来,白亚星的实力虽然可怕,但未必能远超自己,倒是夏梦瑶的本领更加令人刮目。

罗飞是极难被催眠之人,白亚星对其下手也要精心布置一个极其庞大的陷阱;而夏梦瑶却能在表演大会现场轻松将罗飞催眠。究其原因,并不在夏梦瑶的高超技巧,而在于她的美貌和气质。

面对一个纯洁无瑕的绝色美女,有几人能守住心头的防线?人们会本能地敞开胸怀,把对方迎入自己的精神世界。

民间有俗语:越是美女,越会骗人。讲的也是同一个道理。并非美女的骗术高明,而是人们愿意轻信美女说出的话语。夏梦瑶作为一个催眠师,正是在这方面具有极大的先天优势。

所以罗飞能被她催眠,白亚星能被她催眠,众多的粉丝观众能被她催眠……就连凌明鼎自己也早就深陷于对方布下的精神陷阱。

即便已认识到这些事实,凌明鼎却仍要为女孩辩解。他挣扎着说道:“不管怎么说吧,小夏毕竟帮我战胜了一个强劲的宿敌,而且我在业内的影响力也大大提高了。这怎么能叫玩弄呢?至少也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互惠互利?”罗飞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她的目的是什么?”

“登上舞台,成为明星呗——小女孩都会有这种梦想。”

“夏梦瑶可不是什么小女孩。”罗飞郑重地提醒对方,“她经历过太多的东西,她的梦想也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

凌明鼎明白罗飞的意思。夏梦瑶曾从生死边界中获得新生,这样的人通常都有强大的内心世界;她前几年走南闯北,更是积累了相当的人生阅历。她怎能和普通的“小女孩”相提并论?

凌明鼎皱着眉头反问罗飞:“那你以为她是什么目的?”

“我们先看看她经历过什么吧。夏梦瑶第一次请我们吃饭那天,她曾经说过一些,你还记得吗?”

“嗯——我记得她去过南方那个血汗工厂。”

罗飞点头道:“上周我也去了那家工厂。”见凌明鼎有些诧异,他又解释说:“一个人自述的经历肯定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要想彻底了解夏梦瑶,首先就要研究那些被她提起过的经历。”

凌明鼎眯起眼睛:“你在那边发现了什么?”

罗飞答道:“从前年年底开始,一直到去年的八月份,这期间工厂里有十三名员工相继跳楼自杀。这事媒体作过报道,都说工厂的劳动强度太大,管理又苛刻,工人们无法承受身心上的压力,所以自杀事件才频频发生。”

“这就是你的发现?”凌明鼎不屑地咧咧嘴——这些情况他早就知道了。

但罗飞的话还没说完,接下来的才是重点。

“经过调查走访,我基本摸清了夏梦瑶在当地停留的具体时间。前年十一月十六日,她在工厂附近租了一套单人居室,一直到去年的八月底才退租离开。”

这就是说,夏梦瑶在当地停留的时间段正好与工厂里自杀案频发的时间段相吻合。凌明鼎当然能听出罗飞话中的潜义,他立刻变了脸色道:“你什么意思?”

罗飞不答反问:“用催眠术进入对象的内心世界,施加某种引导,有可能造成对象自杀的效果吧?夏梦瑶好像尤其擅长这种手法,章明和白亚星就是她的牺牲品。”

“你这纯属臆测,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凌明鼎激烈地反驳道,“小夏有什么理由去加害那些最底层的工人?她去那边是为了给工人们做开导,帮助他们振作起来。”

“第一起自杀案发生在前年十二月七日,引起国内媒体的关注则是去年五月第八起自杀事件发生之后。夏梦瑶在前年十一月就已经抵达当地,如果她是去给工人们做开导的,那除非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凌明鼎绝对无法接受对夏梦瑶的猜测,但他又无法推翻这个时间上的疑点。他只能愤然瞪着罗飞,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你别激动。”罗飞劝慰对方,“我们把这件事先放一放,再看看夏梦瑶此前还做过什么。”

凌明鼎想了想,没好气地说道:“她去青海做过支教,四川地震的时候,她还到震区救助过伤员——我倒想听听,对这两件事,你又能给她安上什么罪名?”

“震区的事时过境迁,已经没法调查了,所以我也不作评论。不过青海我倒是跑了一趟。我找到了当地负责支教联络的公益团体,然后把夏梦瑶的照片拿给几个负责人看了看,结果他们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罗飞最后加重语气说道,“原来夏梦瑶在当地曾经出过事!”

“出过什么事?”凌明鼎略显不安。对这样的话题他是既想听又不敢听。

“前几年国内破获了一个神秘组织……”

罗飞刚说了半句话,凌明鼎便插嘴问道:“你是说……?”他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似乎颇有顾虑。

“这事你知道?”罗飞有些惊讶。那案件涉及一些敏感的问题,相关信息并没有向外界报道。凌明鼎是从什么渠道获悉的呢?

凌明鼎解释说:“前年我去美国参加学术交流会,听国外的同行说起过这事。”

罗飞“哦”了一声:“那你肯定知道,该组织的首脑就是通过催眠手法来控制信徒的。”

凌明鼎点点头,随后又追问:“小夏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当年警方解救了一批信徒,其中就有夏梦瑶。”

凌明鼎怔了片刻,喃喃摇头道:“不可能啊!小夏怎么会受那帮家伙的蛊惑呢?”

“你觉得这事不对?”

“当然不对!”

“为什么?”

“这个组织宣扬的是一种末世的救赎理论,受蛊惑的主要是那些屡受挫折,在现实中已经看不到希望的底层群众。他们会寄望于一个虚拟的世界,以摆脱苦海。小夏显然不属于这类人。”凌明鼎一口气说到这里,最后总结道,“说得专业点吧,不管组织首脑的催眠本领有多强,他也不可能蛊惑到小夏,因为小夏的精神世界里没有能被他利用的心穴。”

罗飞“嗯”了一声,似也认同对方的分析。随后他又用诱导的口吻说道:“如果夏梦瑶并没有被蛊惑,那她进入该组织或许另有目的。”

凌明鼎神情一凛,他预感到,所谓的“另有目的”才是罗飞要说的重点。

罗飞这时话题一转,又问凌明鼎:“你知道这个组织为什么会被端掉吗?”

凌明鼎猜测:“估计是闹大了吧?”其实在世界各地,此类组织多如牛毛,如果不是闹大了,警方也懒得去管。尤其这案子还牵涉到敏感问题,警方更不会轻易去惹这个麻烦。

罗飞点点头,随后详解道:“一般这种组织吧,就是利用信徒们的信仰骗点钱财。不过这个首脑胃口太大了,他竟然蛊惑信徒自杀,以霸占自杀者的全部家产。这种家破人亡的事情出现了好几起,社会影响极坏。警方这才被迫出手。”

又是自杀事件!凌明鼎隐约听出了罗飞的意思,他眯起眼睛问道:“你怀疑小夏和那个首脑是一伙的?”

罗飞没有直接回答,他继续引导着对方的思路:“你记不记得夏梦瑶怎么描述那段经历?她说她结识了一帮志同道合的朋友,那些朋友给了她很多帮助,让她的收获非常大。”

“罗警官,你也太能联想了吧?”凌明鼎冷冷地驳斥道,“如果小夏说的朋友真是那些组织首脑,那不需要你出手,警方就不会放过她。”

罗飞却偏要继续联想下去:“也许她当初并没有直接参与,她只是在学习——学习催眠,学习能够诱惑人自杀的话术!”

凌明鼎几乎忍无可忍了:“你说话不需要任何凭据的吗?就这样肆意诬陷一个女孩?”

“你想要凭据?那好吧,我先问问你,如果你是该组织的首脑,该怎样实施催眠去引导信徒自杀?这个问题请你认真回答,就当是个学术请教。”

凌明鼎略略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那些信徒都是对现实不满的人,所以要诱惑他们自杀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他们相信还有另一个美好的世界。这些人会乐于接受这样的假设。然后你再告诉他们,自杀就是通往美好世界的方式。”

罗飞微微一笑,反问道:“同样的手法也可以用来蛊惑那些血汗工厂的工人吧?”

凌明鼎明白罗飞的意思,他冷笑道:“简直是荒谬!那些工人能有几个钱?小夏犯得着为他们谋财害命?”

“她可不是为了谋财。她的追求早已超越了金钱的层次,她的计划也远比你想象的庞大。”罗飞停顿了片刻,又说,“你没有发现吗,夏梦瑶的历次催眠表演其实也遵循着你刚刚提到的思路。”

凌明鼎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无法理解。夏梦瑶的催眠表演怎么能和邪恶组织的蛊惑手法混为一谈?

“她总是引导人们回到过去,所以越是怀旧的人便越会沉醉于她的催眠表演。”说到此处,罗飞话锋一转问道,“那什么样的人喜欢怀旧呢?”

凌明鼎愣住了,这个问题并不需要他来回答。夏梦瑶自己就曾经提起过。

她说:“那些对自己失去信心的人,在现实中找不到快乐和希望,他们才会怀旧。”

这至少可以说明,夏梦瑶针对的群体和那些被蛊惑的信徒有着相同的心穴。

看着凌明鼎的表情,罗飞知道对方已有所领悟,他便继续说道:“人们为什么会沉醉其间?因为他们对现实不满,他们渴望重新来过——而夏梦瑶的催眠表演正可以满足这种幻想。只可惜催眠终会醒来,到时候残留的只剩失落。如果永不醒来,那该多好?”

“永不醒来?”凌明鼎咀嚼着这四个字,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罗飞还在讲述:“夏梦瑶的催眠表演是一次次深入下去的。开始是引导大家回到大学时代,然后是中学、童年、幼年。可以设想,再往下的话,这种怀旧的极限最终将回到生命的起点。如果更进一步呢,何不舍弃现在的生命,让一切清零?人生就此从头开始——我想这就是一系列催眠表演的最终篇章吧!”

凌明鼎的眼角抽搐了两下:“你认为小夏会用这种手法来蛊惑她的粉丝自杀?”

“这正是怀旧者需要的概念——把自杀当成新生的起点。”罗飞看着凌明鼎,然后他用某种独特的口吻缓缓说道:“与其在绝望中生存,不如在希望中死去!”

最后两句话的韵味非同一般。凌明鼎的目光蓦地收缩起来,他警觉地问道:“你这话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两句话就是那个组织蛊惑信徒时的用语。”罗飞屏息片刻后,又加重语气说道,“同时也是夏梦瑶最后一次催眠表演的结束词。”

“最后一次?”凌明鼎有点茫然了,“哪一次?”

罗飞确认道:“就是刚刚结束的那场表演。还有比这更好的舞台吗?夏梦瑶苦心经营,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凌明鼎摇摇头:“可小夏表演时根本没说过那些话。”他盯着罗飞,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指鹿为马。

“她说了,只是你没有听到。”

凌明鼎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我全程都戴着耳机,一个字也不会漏掉。”

罗飞告诉对方:“你听到的并不是现场表演,而是彩排时的备份录音。”

彩排时的确制作了备份录音,但那录音只有发生意外时才会播放。夏梦瑶的现场表现一切正常,怎么会播放那段录音呢?凌明鼎皱着眉头,还是无法理解。

罗飞这便详细解释:“夏梦瑶使用的那个麦克被我做了手脚,麦克里藏着一个频道切换器,由我在后台遥控操作。当现场观众戴上耳机,表演正式开始的时候,我就把公众传播频道切换成事先准备好的备份录音。而夏梦瑶的现场同期声会传送到另一个特定的频道,这个频道只有我能收听到。”

是这样的?凌明鼎将信将疑:“这个……你可以做到?”

“当然可以。技术上的细节暂且不论,你只要明白,你、所有的观众,包括演职人员,你们听到的全都是备份录音;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现场的同期声。夏梦瑶最终的表演和彩排时完全不同——”说到这里,罗飞掏出了一个耳机般的电子器件,“我制作的现场录音,你想听听吗?”

真相就在眼前,凌明鼎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畏惧。良久之后他才鼓足勇气点了点头。

罗飞把外设耳机递给凌明鼎,自己手里捏着一个控制器。等对方戴好耳机后,他按下了控制器的开关。

夏梦瑶的声音在耳机中响起,一贯的柔美,带着一种能够直刺人心的魔力。但那些话语却是凌明鼎从未听过的。从催眠的角度来说,录音中的每一句话都设计得极为精妙,仿佛煦暖的温泉无声无息地沁入听者的心田。

正如罗飞描述的那样,在十八分钟的时间里,夏梦瑶先是把人们的记忆带回生命的起点,然后便开始灌注一个概念,死亡即是重生。

“与其在绝望中生存,不如在希望中死去!”

当听到最终的结束语响起,凌明鼎的精神防线已全面崩溃。他艰难地将耳机摘下,手腕颤抖,无法自制。

“现在你知道她的阴谋了?”罗飞幽幽说道,“如果当时这段语音传播出去,将有一亿人被催眠,他们将接受‘死亡即重生’这个概念。然后那些对现实绝望,想要重新来过的人便会纷纷自杀。保守估计,这种人在群体中的比例也超过百分之十。所以我说,这是一桩可怕的、以一千万人为目标的谋杀案!”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凌明鼎痛苦地咬着牙齿,脸色苍白。

“你还没理解她的愿望?”罗飞看着凌明鼎,然后他模仿夏梦瑶的语气说道:“我希望所有活着的人都能幸福。”

凌明鼎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被某种巨大的恐惧击中了,勉力扶住墙才没有瘫倒。

夏梦瑶的催眠术会让一部分人自杀,这部分人有着既定的特征,他们怀旧、对现实不满,他们过得并不幸福。

“我希望所有活着的人都能幸福。”

这个美好的愿望如果换个说法,瞬间就变得残酷无比。

——“让所有不幸福的人都死去。”

这就是夏梦瑶数年来所追求的最大的人生梦想。

凌明鼎觉得胸口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窒闷难忍。他扶着墙干呕着,却又什么都呕不出来。半晌之后,他才艰难地从喉口挤出几个字:“是我害了她……”

罗飞唏嘘叹道:“你终于明白了。”

是的,一切已如此清晰,怎能不明白?

三年多之前,运河边。凌明鼎和夏梦瑶第一次相遇。

身为重症监护病房的护士,夏梦瑶却无力挽救那些垂危者的生命。她的心灵被痛苦的涓流慢慢侵袭,最终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心穴。女孩无法排遣这样的压力,她来到河边,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是凌明鼎救了夏梦瑶,他在对方的心穴上搭建了一座心桥。

——“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对于每天都在病痛中挣扎的人来说,死亡更是一种解脱。所以你不必因为病人的死亡而悲伤,而自责。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失去的只是这个世界的痛苦;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会充满了新的希望。”

凌明鼎用这样的语言对女孩进行了催眠。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当初埋下的一颗种子,在数年后竟长成了一棵足以遮蔽阳光的参天大树。

“是你救了她,也是你害了她。”罗飞带着复杂的情绪开始总结,"心桥虽已搭好,但心穴依旧存在。在夏梦瑶眼中,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痛苦。即便离开了重症监护病房,她每天也会看到很多不幸福、不如意的人。她想帮助他们,她希望这个世界只有笑容,没有悲伤。你给她的催眠如此强效,致使她的思维走向了某种定势。她相信死亡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起点,那些不幸福的人都应该享受重新开始的机会。这原本只是一个幻想,但青海之行给了夏梦瑶实现幻想的机会。她借鉴了邪教的催眠话术,用来引导痛苦者走向死亡。在南方的那家血汗工厂,十三个困苦的底层工人因此坠楼自杀。这花去了夏梦瑶近一年的时间,她觉得自己的效率太低了,要想帮到更多的人,必须策划一个更加庞大的计划。

"于是夏梦瑶来到了龙州,她想借助催眠师大会来创造自己的舞台。姚柏和章明的两起命案都是出自她的手笔。她帮助两个不如意的人实现了人生梦想,她觉得这也是一种追求幸福的方式。唯一的败笔是姚柏对胡友东的攻击,这事完全在夏梦瑶的计划之外。她对一个无辜者的受伤深感愧疚,所以才主动对胡友东进行护理和救助。

"随后她在网络上发布了那个帖子,目的就是要引导公众对你展开攻击。当你急于扭转业界的形象时,就会如她所愿接受催眠表演大会的建议。

"白亚星的出现本在夏梦瑶计划之外,但这个变故恰好可以推波助澜。在白亚星的压力下,你把夏梦瑶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你集中所有的人力财力对她进行包装。‘美女催眠师’的形象迅速火遍全国,夏梦瑶则一步步逼近她梦想中的大舞台。

"当乐飞出现之后,夏梦瑶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已成功在即。她不希望白亚星再来横生枝节,于是便伺机催眠了白亚星,并引导对方走向死亡。在她看来,这既是对白亚星痛苦人生的超度,更是对你的报恩。

“最终夏梦瑶登上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她有机会对一亿受众施展自己的催眠术,而被她直接命中心穴的人数将超越千万。如果她的计划得逞,这将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一起谋杀案。”

凌明鼎苦笑着听完,他知道自己卷入了一个极为残酷的杀人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出发点,竟是源于一个女孩极度慈悲的内心世界。

只是有一件事他还不明白。

“你早就猜到她的计划了,对不对?”凌明鼎看着罗飞问道,“你为什么没有提前阻止?为什么还要让她登上那个舞台?”

“为了这个。”罗飞举起手中的那份现场录音,“催眠犯罪的隐蔽性太强,如果没有这份最直接的证据,那我的所有论断都只能成为猜测。”

“证据?”凌明鼎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一定要抓她吗?”

罗飞点头道:“仅仅阻止她是没有意义的。她这次失败了,以后还会去寻找别的渠道。要想杜绝后患,必须让她接受法律的制裁。”

“可她不是罪犯。”凌明鼎大叫起来,“她只是一个病人!”

“是罪犯还是病人,到时候会由法庭来裁断。”

“把她交给我,我会治好她的。”凌明鼎又换上了乞求的语气,“万一治不好的话,再交给你处置,行不行?”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他早就藏在心底,现在或许到了明言的时刻。

“你还没醒悟吗?你的心桥治疗术是失败的!你已经害死了你的妻子,现在夏梦瑶也到了这个境地——”罗飞直视着对方的双眸,“我怎能把她再交给你?”

凌明鼎痛苦地呜咽了一声,他弯下腰,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罗飞露出怜悯的神色,他伸手在对方肩头拍了拍,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半晌之后,凌明鼎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抬头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带她回龙州吧,不要交给省城警方。”

夏梦瑶的致命表演发生在省城,但之前龙州也有过三起命案,所以两地警方都有管辖权。不过罗飞也觉得把女孩留在自己手里更放心一些,另外白亚星留下的一些秘密也得从女孩处寻求突破,于是他点头采纳了对方的建议。

04

当夏梦瑶登上汽车的时候,她的神色平静而满足。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她并不畏惧世人的误解,她也甘心接受任何惩罚。

只要能让这世界更加美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汽车已经发动但还没有开出。驾驶室里的凌明鼎通过后视镜看着女孩,良久之后他像是作出了某个决定,突然挂挡踩下了油门。伴随着发动机低沉的咆哮,汽车一头扎进了前方无边的夜色。

坐在副驾上的罗飞发现走的并非出城的路,便问了声:“这是去哪里?”

凌明鼎没有回答,只顾着埋头开车。大约二十分钟后,汽车驶进了省城人民医院。凌明鼎停好车,转头对夏梦瑶说道:“下车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夏梦瑶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她还是很听话。在她心中,凌明鼎是一个伟大的导师,她信任对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

罗飞也下了车。他心中略感困惑,但是凌明鼎表情严肃,似乎不便多问。

凌明鼎在前面带路,三人进了电梯。片刻后电梯在七楼停下,出来一看,前方有一扇紧闭的大门,门上写着“抢救室”三个大字。门外的等待区坐着十来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愁容满面。

“我们在这里等会儿吧。”凌明鼎低声说了句,然后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罗飞和夏梦瑶也分坐在他的两边。

不远处的十来号人对这三位不速之客并未留意,他们的心思全在那紧闭的抢救室内。不用说,必是有至亲家人在室内经受着生死的考验。

片刻后罗飞终于忍不住了,他附耳向凌明鼎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我有个朋友在这边当主治医生,我一个小时前打过他的电话。他说正要去抢救一个危重的病人,这个病人能够生还的概率非常小。”虽是回答罗飞的提问,但凌明鼎说话时却特意转头看着夏梦瑶。

罗飞心中一动。难道凌明鼎还不死心,又想对那女孩实施什么心理治疗?既如此,倒不妨看看效果。但无论如何自己决不会放弃将夏梦瑶移交司法的基本立场。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出室外,立刻有几名家属迎了上去。那医生低声说了句什么,走在最前面的中年妇女发出一声悲泣,随即身体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后面一个半大的男孩俯身抱住那女人,两人相拥痛哭。他们的悲伤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周围众人或捶胸顿足,或黯然垂泪。整个等待区哭声一片。

不远处的夏梦瑶睁大了眼睛,她看着这副凄凉的场景,心如刀绞。

凌明鼎的声音忽地在她耳畔响起:“死亡,对死者本身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但在亲人朋友眼中,这却是一种最痛苦的离别。”

夏梦瑶身体蓦然颤抖了一下,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凌明鼎还在低语:“以一个人的解脱换来众多人的痛苦,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幸福吗?”

夏梦瑶无语凝噎。半晌之后,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05

汽车再次开出,这回终于驶上了出城的道路。

夏梦瑶斜靠在后座上,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睡去。这一天她经历了太多的东西,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疲倦之极。

罗飞长时间看着悬挂在眼前的一个平安结,貌似发呆,心中却思绪万千。

当汽车驶入城际高速路的时候,罗飞问凌明鼎:“你这是为什么?”

“心桥治疗术已经失败了,那就用爆破疗法吧。我已经亲手炸掉了那座心桥——”凌明鼎停顿了一会儿,他似乎在鼓足勇气以说出后续的话语,“接下来不是重生,就是毁灭!”

罗飞心中悲凉。他忘不了夏梦瑶在抢救室外的表情,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他甚至有点同情那个女孩,当多年来的精神支柱崩塌之后,她将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

可这不正是爆破疗法的精髓吗?用最极端的手段将心穴彻底暴露,置之于死地而求后生。

夏梦瑶必须挺过这一关,她才有机会变回一个正常人。

“前面没路灯了。你帮我看着点路。”凌明鼎的话语打断了罗飞的思绪。后者凝起精神,专注地看着车头前方。

此刻已是凌晨三点来钟,这是人体最疲劳的时刻。而夜路本就难走,坐在副驾上的罗飞有责任帮着承担看路的义务。

不过罗飞自己也有些吃力。这些天来他为了这最后的战役可谓殚精竭虑,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人一下子就疲惫下来。

凌晨时分的高速公路车辆稀少,一眼望去只有不见尽头的分道线。单调的画面仿佛也具有催眠的效果,罗飞明显感觉自己的思维正在慢慢凝滞。

前方的平安结随着车辆的行进轻轻摇摆,那节奏暗暗合着罗飞呼吸的频率。在转过一个弯道时,平安结又斜斜地甩出来,长长的灯笼尾恰好扫过罗飞的眼前。

罗飞本能地闭了一下眼睛,这时他听见凌明鼎的声音:“困了就睡会儿吧。”

罗飞无法抵抗汹涌侵袭的倦意,他真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咚”的一声巨响把罗飞惊醒,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坠入了水中。

罗飞睁开眼睛,他发现汽车已经下了高速路,正停在市内的某处。在他的身旁和身后,凌明鼎和夏梦瑶都不见了踪影。

罗飞连忙开门下车,来到了一座水榭边,水榭外则是一片滔滔河水。他很快认出来了,这里是龙州的运河,河边这座水榭正是凌明鼎和夏梦瑶初识的地点。

举目再看,凌明鼎正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围栏后。

罗飞快步走到对方身旁,问道:“怎么了?夏梦瑶呢?”

凌明鼎没有说话,他只是垂目看着围栏下的河水,悲戚满面。

罗飞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水面上尚残留着一圈圈的破碎的波纹。他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夏梦瑶跳河了?”

凌明鼎转过头来,凄然苦笑:“她已经作出了选择,不是吗?”

罗飞怔怔地扒着围栏。脚下河水滔滔,在这样的季节里,夏梦瑶就算会游泳,也会很快被冻死。

凌明鼎长叹了一声,随后他又看着罗飞的眼睛,缓缓说道:“这对她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归宿吧。”

罗飞默然不语。和法律的制裁相比,他是否更喜欢这样一个宿命般的结局?

凌明鼎又冲罗飞伸出一只手:“那段录音呢?你还有必要留着吗?”

人都死了,证据还有什么用?罗飞将那个录音器件掏出来,乖乖地送到了凌明鼎手中。后者随即一挥胳膊,扔进了运河。

“还给她吧,这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梦想。”凌明鼎感慨说完,然后转身向水榭外走去。

罗飞扭头问了句:“你要去哪里?”

“离开这个城市,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凌明鼎一边说一边钻进了汽车驾驶室,发动机的轰鸣声很快响起。在临行前他摇下车窗,对着恍然伫立的罗飞大喊了一句:“回去睡一觉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罗飞的思维尚未完全恢复。他抬起头,远处天边,一缕晨曦正刺破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