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谁人正午赏明月(2 / 2)

斗宴(烟花三月) 周浩晖 12524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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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姜山也把夹起的肉蝉送入了口中,咀嚼一阵后,赞道:“奇香无比,与昨天所食的蜈蚣相比,倒是各具一番风味。”

“只可惜有人敢抓不敢吃,白白浪费了这等口福。”沈飞直接伸手,捏起一只肉蝉,同时不忘冲着徐丽婕调侃两句。

“吃就吃,怕什么。”沈飞的话激起了徐丽婕的好胜心,她也夹起一只,却不敢向其他人那样整只送入口中,只是轻轻地先咬了一小口。

那肉蝉经过油炸,色泽金黄,外层松脆酥香,里面是鲜嫩的蝉肉。徐丽婕一口咬得虽然不大,但那股美妙的滋味却立刻充满了整个口腔。

沈飞笑嘻嘻地看着她:“滋味怎么样?”

“不错,是个好东西。”徐丽婕竖着大拇指,把剩下的蝉肉一口吃完,对沈飞笑道:“看来你也不是只会做油炸臭豆腐干嘛?”

沈飞肉蝉炸得出色,姜山做的家常小炒自然也不会差。这顿饭虽然朴素,但四人也吃了个满颊留香,席间的气氛更是其乐融融。

肚子饱了之后,众人间的话题也多了起来。有一个问题在徐丽婕心中已经憋了好久,此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姜山,有一件事情我实在好奇,希望说了你不要介意。当年你父亲和‘一刀鲜’之间的那场比试究竟是怎样的?‘一刀鲜’再厉害,怎么会只出一刀就或得胜利了呢?”

姜山释然一笑:“愿赌服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时‘一刀鲜’虽然只是挥了一下厨刀,但这一刀却完成了一道菜的烹制。”

“一刀完成一道菜?”徐丽婕仿佛在听天书一般,“那是什么菜呀?”

姜山缓缓吐出三个字:“刀切蛋!”

“刀切蛋?”沈飞嘿嘿一笑,“这名字听起来倒有点意思。”

姜山沉默不语,似是在追忆往事,片刻后,才继续说道:“那天的比试以鸡蛋为题。这本是我父亲提出的。因为鸡蛋虽然普通,但相关的烹饪方法复杂多样,极能考验一个人的厨艺功底。而我父亲对此非常擅长,在京城一度有‘鸡蛋王’的美誉。‘一刀鲜’明知其中厉害,但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随随便便地说道:‘那我今天就做个刀切蛋好了。’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北京名厨们全都愣住了。他们见多识广,可却从来没听说过用刀切鸡蛋的。当下就有人忍不住问:‘刀切蛋?不知你切的是生蛋呢,还是熟蛋?’

‘一刀鲜’干笑两声,似乎这问题问得愚蠢无比:‘若是熟蛋,还用得着切吗?要切,自然是切生鸡蛋,而且一刀下去,那蛋液不能滴出半分。’

这一下举座哗然,大家都觉得‘一刀鲜’的说法未免太过离谱。如果有一把好刀,运刀速度够快,把一只生鸡蛋切成两半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说到半点蛋液不漏,那却近乎天方夜谭了。

我父亲也和大家想得一样,当即便表示决不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的刀法,如果对方能够做到,那他便立刻弃刀认输。

‘一刀鲜’不再多言,叫人拿来一只鸡蛋放在案板上,然后从随身的包袱中了一把厨刀。那厨刀寒光闪闪,看起来非常锋利,但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宝物。

‘一刀鲜’握刀在手,却不急着挥出,而是先打着了灶火,将刀身在火苗上炙烤起来。大家一时间都不明白他此举的用意,只见他把火力调至最大,大约十分钟之后,厨刀的刀刃已经泛起了红光。

就在此时,忽见刀光一闪,‘一刀鲜’已对准案板上的鸡蛋劈出了一刀。只听‘嗤’的一声轻响,厨刀从鸡蛋中部拦腰切进,直末至底。不过此时鸡蛋却并没有分开,停顿片刻后,‘一刀鲜’手腕轻抖,刀面分撞两侧,那只鸡蛋这才齐齐地分成两半,各自倒在一边。

众人看着那切开的鸡蛋,确实没有一滴蛋液漏出,不禁全都噤若寒蝉。”

“这怎么可能呢?”徐丽婕还不太明白,“那蛋液应该会沿着刀刃流出的呀?”

“你忘了那刀是被烧红了的。”姜山解释到,“刀口处的蛋液与刀面接触后,立刻被烘熟凝固,在切口处形成一层‘盖子’,把内层的蛋液也封住了。这一刀不仅又快又准又狠,而且想法极其巧妙,的确做到了一刀切开生鸡蛋,而蛋液半点不漏。”

“原来是这样。”徐丽婕叹服地说,“这个‘一刀鲜’可真够厉害的。普通人即使想到同样的方法,要想切开鸡蛋却不损坏蛋壳,也是不容易的吧?”

姜山点点头:“那是当然。他这一刀首先要势大速疾,才能使刀口处的蛋壳不致大面积崩裂,可在接近案板时,刀势又要能及时准确地收住,这样底部的蛋壳尚有些许相连,所以两片鸡蛋能够贴在刀面上,等停留片刻,确信刀口处蛋液已凝固后,他才手腕发力,把两片鸡蛋分开,彻底完成这一刀。所以虽然只是一刀定胜负,但这一刀却让包括我父亲在内的所有人心服口服。”

徐丽婕想象着“一刀鲜”当时一刀镇群雄的气概,不禁有些心驰神往:“不知你们俩之间的比试又会出现怎样的结果,我简直都有些等不及了。”

“我现在并不去考虑这个。”姜山却显得很平静,“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完成一道‘五品萝卜菊花羹’。”

今天的天气实在是很好,阳光媚而不骄,酥酥暖暖地照在身上,象要把人的骨头都融化了一般。

姜山把自己关在了屋里,浪浪回家了,酒楼也不营业,沈飞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自由和轻松。下午,他早早便来到了巷口,支起了自己心爱的炸豆腐摊。

还没到食客们光顾的时候,沈飞怡然自得地仰在一张躺椅上,看着头顶清澈蔚蓝的天空。那天空如此高远,如此辽阔,沈飞感到自己正在它的怀抱里,甚至产生了一种飞翔飘浮的错觉。他微笑着眯起眼睛,一脸陶醉其中的表情。

“你很喜欢这样看着天空吗?”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柔柔地说道,不用看他也知道,肯定是徐丽婕来了。

“嗯。晴空万里,多美。”沈飞似乎连脖子也不愿动一下,懒懒地笑道,“那么开阔,那么纯净,没有一点阴影,也没有一点烦恼,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可这并不是最美丽的天空,当绚丽的彩虹和晚霞出现的时候,那才真的让人心醉呢。”

沈飞不置可否地摇着头。徐丽婕耸了耸肩膀,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不同意我的观点吗?”

“要看见彩虹,首先得经历风雨;而看见晚霞呢,又意味着黑夜即将来临。我还是喜欢这样的晴空,虽然平淡,但却能让人始终保持着快乐的心情。”沈飞淡淡地说着。

此刻他的心灵,是否也象这天空一样开朗纯净呢?

“我发现你的话语中,有时还真能包涵一些哲理。”徐丽婕仰头看着那片蓝天,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的这种心态,应该和你以前的经历有关吧?”

“我的经历?你指什么?”沈飞瞪大眼睛看着徐丽婕。

“那个照片上的女孩,她就是小琼吧?”

“哦?看来你知道了一些事情。一定是小凌子和你说的。”沈飞一下子就猜出了其中原委。

徐丽婕点了点头。

“嗨!什么经历、哲理,我是个很现实的人,只知道自己的感觉。”沈飞嘻嘻一笑,似乎有意想岔开话题,“比如说,现在这么悠闲,我们为什么不削个萝卜吃呢?”

说话间,他的双手中已变戏法似地多了一柄菜刀和一只大白萝卜,菜刀普普通通,是准备用来切豆腐干和佐菜的,大白萝卜自然是刚才顺手牵羊,取自自家的厨房。

菜刀是用来切剁的,用它来削皮,那就太过笨重了。可这一把笨重的菜刀,到了沈飞手中,却显得灵巧轻盈,一阵旋转翻飞中,一缕细细的萝卜皮悬挂下来,在摇摇摆摆越拉越长。

徐丽婕见沈飞不想提及往事,也就不便追问。看着对方手中的萝卜,她倒想起另一件事来:“这‘五品菊花萝卜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姜山那么郑重其事,要把自己关起来?”

沈飞举着萝卜,一边说一边比划:“你看这个萝卜,从这里先横着切一百刀,再竖着切一百刀,每一刀都不切到底,这个部分的萝卜呢,就变成了长在主体上的一万根萝卜丝,用它煮成汤羹,萝卜丝四散漂在羹中,是不是象一多盛开的菊花?”

“嗯,那一定是很漂亮的。”徐丽婕在脑子里想象着。

沈飞点点头,继续说道:“很多厨师都以自己能做出一份‘萝卜菊花羹’为荣,不过这样做出的,只是‘一品萝卜菊花羹’。一个萝卜分成前、后、左、右、上、下六个面,除了下面作为底托之外,每个面都这样横竖各切一百刀,在一只萝卜上切出五朵菊花来。这才叫做‘五品萝卜菊花羹’。”

“啊?”徐丽婕咂咂舌头,“那就是说,总共要切一千刀?”

“是啊,这一千刀中,只要有一刀稍稍偏了,断了一根萝卜丝,那就得前功尽弃,从头开始。所以做这个菜,要求的不仅仅是刀法的细腻,更是对一个厨师耐心和毅力的最大考验。”沈飞说完这些,右手中的菜刀突然平平挥出,去势又快又疾,一片薄薄的萝卜被削了下来,稳稳地贴在菜刀的上壁。

沈飞把菜刀递到徐丽婕面前:“来一片吗,萝卜可是好东西。降火清肺,美容养颜。”

徐丽婕笑了笑:“谢谢。不用了,你自己来吧。”

沈飞也不客气,一抖手腕,萝卜片从刀面上弹了起来,准确地掉进了他的嘴里。

“啊,很帅嘛。”徐丽婕拍着手,“再来一次。”

“你以为看戏哪?”沈飞白了她一眼,放下菜刀,双手捧起萝卜,张开大嘴一口啃了下去。

“五品萝卜菊花羹”,五朵菊花,一千刀。

只要的沾过厨刀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针对其所要求的工作量和精细程度来说,这一千刀已经不能叫做“切”,而应该叫做“雕”。

经过这一千刀后雕出的萝卜,显然也已经超越了烹饪的范畴,你几乎可以把它看作是一件艺术品。

姜山自然很清楚这项工作的难度。从午饭后开始,他就把自己关在了沈飞的那间一居室中,开始不停地挥刀。

在此之前,他甚至把客厅中的电话都掐断了。因为在他聚精会神工作的时候,哪怕有一丝外界的干扰,都会对他落刀的精度和连贯性造成影响,从而出现偏刀乃至断丝的现象。即使这时你已经准确地雕出了九百九十九刀,这个“萝卜菊花”也只能是白废了。

正如沈飞所言,这道菜比的不是刀功,而是耐心和毅力。

奥运会是世界上水平最高的竞技大会,射击无疑是其中对精度要求最高的一个项目。对于一个射击冠军来说,他也许能够打出好几次十点九的满环,但要想几百发子弹全都打出十环以上的成绩,却是千难万难。事实上,最优秀的选手也会有一两枪发挥失常,打出九环、八环甚至更差的成绩。

这一千刀也是同样的道理。

有专家做过研究,当一个人的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如果他能坚持十分钟以上,那他便是一个意志力非常强大的人了。

而雕完一个五品的“萝卜菊花”,最快也得要一个多小时。

第一个萝卜,姜山雕了二十五分钟,三百七十二刀,断丝。

第二个萝卜,三十四分钟,四百一十九刀。

第三个萝卜,四十七分钟,五百三十一刀……

晚饭前,姜山一共雕坏了七个萝卜。

七个萝卜,总计挥出了约五千刀,其中失误了七刀。这七刀让五千刀的工作全都失去了意义。

但姜山却很满意。因为到目前为止,他的心还是很平静,没有一丝烦乱的迹象,而他握刀的手已经越来越稳,下刀的感觉也渐入佳境。在雕第七个萝卜时,他已经成功地切了八百六十六刀,其实,如果当时不是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分散了自己的注意力,也许那一次他便可以完成工作了。

吃了个简单的晚饭后,姜山又看了会电视。肚子饱了,精神也足够放松和愉快,他这才重新回到了厨房。

第八个萝卜,一小时十一分钟,七百七十一刀。

第九个萝卜,一小时二十七分钟,九百二十三刀。

第十个萝卜,一小时三十五分钟,一千刀!

五朵绚丽的菊花终于在姜山的手掌中盛开。他很高兴,紧崩的神经松弛之后,一股难以抗拒的倦意袭了过来。

他决定去好好地睡上一觉,然后,便该好好考虑如何与“一刀鲜”进行那最后一战了。

沈飞卧室中的床不算大,但却非常,是姜山非常喜欢的感觉。他惬意地躺在床上,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悠闲心情四下打量着。

忽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目光被牢牢地抓了过去。

吸引他的是一个相框,姜山想起这是中午吃饭时沈飞从客厅拿到卧室里的。他把相框拿在手中,端详着照片上和沈飞合影的那个女孩,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皱着眉头,似乎遇见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当他的眉头渐渐松开的时候,他笑了,那神情象是一个刚刚发现了糖果的孩子。

晨曦初上,天色明媚。看起来,今天又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姜山一早就来到了“寄啸山庄”中的“片石山房”。现在,他正背手站在书房门外,静静等待着屋中人的反应。与昨天想比,他的眉目中更增添了几分自信。似乎一切都已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屋门仍是虚掩。屋中人和彩衣巷中的老者相对而座,目光都紧盯着书桌上的那只砂锅。

老者轻轻揭开砂锅的盖子。锅中是一片盛开的菊花,素雅的书房中立刻凭添了几分秋色。

“五品萝卜菊花羹,货真价实。”老者沉着声音说道,语气中既有叹服,又包几分无奈。

坐在他对面的人缓缓站起身,踱到后窗前,在窗外晨曦的映衬下,他的背影多少显得有些落寞。

“那,我就和他比这最后一场吧。”

老者离座,走出书房,随手又把门轻轻的掩上。

“明晚七点,西园酒店的红楼宴厅见。”看着门外的姜山,他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姜山的回答也很简洁:“不见不散。”两百多年来的家族恩怨,似乎都已浓缩在这四个字中。

这一代人的最新对决呼之欲出,一个是传说中的人物,一个是叱咤风云的厨届新贵,谁能够最终获胜?那“烟花三月”的秘密,是否也会随之解开呢?

看起来,明晚就是所有答案揭晓的时候,不过,姜山知道,在这一章序幕开始之前,他还需要去见两个人。

姜山要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徐丽婕。上午九点,他们相约来到了冶春茶社。

冶春茶社是扬州城内字号最老的茶社之一,它毗邻秀丽的玉带河而建,茶厅均是清一色古色古香的木制水榭。对于食客们来说,临窗而座,一边看着脚下潺潺而过的流水,一边品尝精巧细致的点心,无疑是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享受。

“这地方不错,景色真漂亮。”徐丽婕刚坐下,便融入了这醉人的气氛中,她用手支着下巴,由衷地赞叹着。

姜山也微笑着说道:“扬州真是个美丽的城市,我都快被她迷住了。不过这美景得和美食搭配起来,才能双双品出最佳滋味。”

桌上一壶绿茶,一碟淆肉,一盘烫干丝,蒸饺和蟹黄汤包都是刚刚出炉,热腾腾地散发着香气。

“这几样都是扬州茶社中最经典的小菜和点心。尝尝看吧。”姜山一边说,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丽婕夹起一片淆肉,但见那肉片上半部晶莹如水晶,下半部鲜红如玛瑙,煞是好看。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只觉肉质细腻坚韧,酥香怡口而不腻,确实是佐茶的上上之选。

一片淆肉下肚,徐丽婕首先挑起了话题:“姜先生今天单独约我,就是吃早茶这么简单吗?”

姜山呵呵一笑,说:“嗯,首先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明天晚上我就要和‘一刀鲜’比试厨艺了。”

“真的?”徐丽婕兴奋地睁大眼睛,“这么说,你已经成功地做出了那个‘五品菊花萝卜羹’?可惜没能让我开开眼界。”

“你如果真的想看,我想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的。”

“希望如此。”客套话说完后,徐丽婕用探询的目关看着姜山:“不知道现在你对明天的比试有几分获胜的把握呢?”

姜山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不管结果如何,明天比完之后,我都可以心无遗憾地离开扬州了。”

“嗯。”徐丽婕点了点头,“无论谁胜谁败,明天的比试都会成为一场传奇性的颠峰对决。不管结果如何,希望你在离开扬州的时候,能有一个好的心情。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姜山端起茶杯和徐丽婕碰了碰,然后呷了一口:“这趟扬州之行,我已经很开心了,至少我交了一帮好朋友,有你,有沈飞,这就已经足够了。”

“我们一定会互相想念的,是吗?”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徐丽婕不禁隐隐有些伤感。

“那当然。”姜山郑重地点了点头,“其实,我还有一个很唐突的想法。”

“什么?”

姜山专注地看着徐丽婕的眼睛:“我想邀请你去北京。”

“哦?”徐丽婕略微有些吃惊,她眨眨眼睛,然后狡黠地一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邀请呢?”

姜山低头转着手中的茶杯,略作思索后说道:“你可以把它想得很复杂,也可以把它想得很简单。我知道你是学酒店管理的,北京能给你提供很多发展的机会,在这方面我们可以互相帮助。坦白说,也许我的目的还不仅于此,其实我对你的个性和能力都非常欣赏,相信我们在很多方面都会非常协调的。”

“是吗?”徐丽婕大大方方地一笑,“我对你同样欣赏,而且,你的建议听起来的确不错。”

姜山眉角一挑:“这算是你的答案吗?”

徐丽婕却摇了摇头:“不算。我还得考虑考虑。”

“没关系,反正我的意思已经说到。你只要在我走之前,给我一个答复就可以。”姜山翩翩有礼地说完,然后指指桌上的汤包,很自然地把话题一转:“来,这个得趁热吃。”

那汤包有巴掌般大小,皮极薄,几乎可以看到里面包裹的汤汁。徐丽婕用筷子试着夹了夹,可汤包却软软地吃不上力,因为害怕把皮夹破,她又不敢使太大的劲,一时间有些踌躇。

“这汤包得这么吃。”姜山给徐丽婕做起了示范,“用筷子夹住汤包的嘴部,轻轻提起来,放在碟子里。然后在顶部稍稍咬开一个小口,先喝完里面的鲜汤后,再把包子吃完。”

徐丽婕依言而行,那热腾腾的鲜汤美味无穷,自不必多说。只是她想到了一个疑问:“这汤包在制作的时候,这些鲜汤是怎么被包进去的呢?”

姜山笑着说道:“很多外国人在吃汤包的时候,都会问同样的问题呢。这些鲜汤其实是极浓稠的肉汁,在低温时会凝成胶体状态,所以能够和蟹黄等馅料包裹在一块。上锅一蒸,肉汁溶化,和馅料相烹相融,便制出了这样的美味。”

徐丽婕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悟地点着头。这烹饪中的许多技巧说出来简单,但其构思上的巧妙之处,却常常令人赞叹。

姜山要见的第二个人,自然就是沈飞。不过他们并没有相约,因为姜山知道,要想找到沈飞,那实在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下午,在那熟悉的小巷口,当那股独特的气味飘散开来的时候,周围的人们就象是中了某种魔力,三三两两地聚在了沈飞的摊点前。姜山便很随意地夹杂在他们中间。

沈飞的吆喝声一如既往的热烈:“油炸臭豆腐干,油炸臭豆腐干罗。”也许是因为人多,也许是因为过于关注油锅中的动静,直到姜山随着购买的队伍排到他面前时,他才恍然一愣。

姜山微微一笑,递上壹圆的硬币,说道:“给我来五块,多放香菜,味料要足。”

“好叻!”沈飞也笑了起来,他收起硬币,热情地招呼着,“请到那边稍坐,一会就好。”

姜山找了张空桌坐下,片刻后,沈飞便把一碗调好的臭豆腐干端上了桌。

“明晚七点,西园酒店红楼宴厅,我和‘一刀鲜’的决斗,你会来吧?”姜山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邀请一个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沈飞依然是那副熟悉的嬉笑表情:“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可能少得了我呢?”

姜山看着沈飞,似乎有好多话想说,可最终,却只是淡淡的一句:“沈飞,我们是朋友,对吗?”

“当然啊。”沈飞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到。

两人四目相触,均是会心地一笑。

决战前夜。

四份火红的请柬被送到了“一笑天”酒楼,分呈徐叔、徐丽婕、凌永生和沈飞。

凌永生已经是第三次在看属于自己的那份请柬了。

“欣闻‘一笑天’酒楼新任主厨凌永生厨艺精湛,秉性高淳。本人将于农历三月二十一日晚七时在西园酒店红楼厅摆下宴席,现诚意邀请凌先生届时赴宴,并对本人与御厨后人姜山间的厨艺比试做个见证。‘一刀鲜’。”

简短的几句话,凌永生却看得心潮彭湃。自从踏进厨届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听着“一刀鲜”的故事成长起来的,说“一刀鲜”是他心中的偶像,也毫不为过。现在,接到偶像亲手发来的请柬,心中的兴奋和喜悦可想而知,那“厨艺精湛,秉性高淳”的八字评语,更是让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当然,最让他激动的,还是明晚进行的那场比试。姜山挑战“一刀鲜”,从之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只怕会成为厨届中百年一遇的颠峰对决。能够见证这场对决的人,在今后的若干年里,都会成为众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幸运儿。

不过徐叔的兴致看起来却远没有凌永生那么高。晚饭后,他让人把那幅“烟花三月”的牌匾取了下来,然后用纱布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徐叔,都这么亮了,您还擦,您是想把它当镜子用啊?还有小凌子,那请柬上有几个字啊,你捧着半小时没撒手,有那么好看么?”沈飞看着这师徒二人,终于忍不住了。

凌永生憨憨地一笑,放下了请柬。徐叔却轻轻地叹了一声,说道:“如果明天晚上‘一刀鲜’也输了,就再也留不住这块匾喽。”

“‘一刀鲜’怎么会输呢?不可能的。”凌永生晃着脑袋,难得一次对师傅的话进行反驳。

“我问你,姜山这几次做的菜,你看出有什么缺点吗?”

凌永生摇了摇头,确实,在他眼中,姜山每一次的发挥都是无可挑剔的。

徐叔沉默半晌,悠悠说道:“所以这一次的比试,谁要想战胜姜山,必须得有非同一般的办法才行。”

“‘一刀鲜’肯定会有办法的。”凌永生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在他心中,“一刀鲜”的形象几乎象神一样高大和完美,不会有任何做不到的事情。

沈飞笑嘻嘻地看着师徒俩,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爸。我想和您说件事。”一旁的徐丽婕此时突然插了一句。

徐叔立刻把目光转到女儿身上:“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徐丽婕预感到自己的话会让父亲感到失望,所以努力想把语气说得轻松一些,“这次比试完了之后,我可能会和姜山一起去北京。”

徐叔一愣:“去北京?和他?为什么?”

沈飞和凌永生显然也有些出乎意料,全都诧异地看着徐丽婕。

徐丽婕耸耸肩膀:“我还是想去北京发展我的事业,那里的空间会更大一些。在起步的阶段,姜山会给我提供一些帮助的。”

“哦,是这样……”徐叔看着女儿,目光却黯淡了很多,沉默片刻后,他轻轻地说道:“如果你想去,那就去吧。”

“现在北京和扬州之间已经通火车了,交通很方便。我即使去了北京,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还有沈飞、小凌子,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们。回扬州以后的这几天,我真的过得非常快乐。”徐丽婕这几句倒不是说的客套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感受,语气也非常诚恳。

“不错,不错。”徐叔喃喃地念叨了两句,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门外走去。

“师父,您去哪儿啊?”凌永生有些担忧地问道,徐丽婕更是跟着往上走了两步。

“我出去转一转,你们就别跟过来了。”徐叔顿了一顿,似乎又想起什么,对凌永生说:“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明天的比试我也不想去了。如果姜山赢了,你就让他直接把匾带走吧。唉,别让我看见就好。”

说完这话后,他负着双手,缓缓踱出了门外。他那单薄的背影在清冷月光的映衬下,多少显得有些老迈和落寞。

屋中三人面面相觑,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之后,徐丽婕看了看沈飞和凌永生,略带赌气地问道:“你们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都认为我做得不对?”

凌永生缄口不言,沈飞则挠了挠头:“什么不对?”

“去北京的事情。”

“这本来就是应该由你自己来选择的事情,我能说什么对不对……”沈飞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徐丽婕,“不过,徐叔真的很希望你能留下来。其实在他心中,你可比那块牌匾重要多了。”

徐丽婕叹了口气:“我知道。可是北京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我在美国的时候,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到北京,在那个伟大的城市里发挥我的才华。”

“那你不喜欢扬州吗?”凌永生插了一句。

“喜欢。”徐丽婕略作思考后,用更加坚定的语气说道,“我甚至有些爱她,但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扬州给我的是一种家的感觉,温馨,和睦,安详,而我并不想一直呆在家里。”

沈飞理解地点点头:“每个人都会追求一些东西,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在达到之前,别人很难让他停下来的。这种感觉我明白,因为我以前,也曾和你一样。”

听到这话,凌永生的目光微微一闪,很显然,他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沈飞。

徐丽婕则更在意沈飞话中的潜台词,问道:“那后来呢?你变了?”

沈飞沉默着,一幕幕的往事在他眼前重新浮现。他没有直接回答徐丽婕的问题,反问:“你们知道我这辈子里最遗憾的一件事情是什么吗?”

徐丽婕和凌永生对看一眼,都摇了摇头。

“还记得那个女孩吗?小琼。她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我却没有陪在她的身边。”沈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微笑,但那微笑却是忧伤的,徐丽婕甚至能嗅出其中的青涩味道。在沈飞的脸上,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表情。

“为什么这样呢?”她小心翼翼地追问。

“因为那时我还不明白,在我的生命中,究竟哪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沈飞注视着徐丽婕的眼睛,似乎想用目光传达什么。

徐丽婕咬咬嘴唇,说道:“那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感觉吗?”

沈飞笑着摇了摇头:“说是没有用的,必须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