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品?一顿,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过了好久才闷声道:“如果他真要吃人……修仙界不会坐视不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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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品?的话如同一颗炸弹,在舟行晚心里激起惊天骇浪。
也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了点参与进这个世界的实感。
舟行晚是文科生,高中时偏爱历史,尤其喜欢研究中国古代的君臣之道。他也曾幻想过自己是某个朝代交替时期湮没于人潮中的一颗沙砾,虽然心有抱负,却屡屡时运不济;他有时想为什么历朝历代不是君不公就是臣不忠,君公臣忠时又不逢运,好像历史就是一个不断打碎又重塑的过程,可无论打碎还是重塑,上位者屹然不动,下位者颠沛流离,挑起战乱者跟利益获得者始终高高在上,无辜受难者与饱受剥削者果腹艰难。
无论天下兴亡,总是百姓劳苦。
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总是天马行空,穿过来以后一心求死,没工夫再想那些。舟行晚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幻想终于成真,他真的成了某段时期淹没于人潮的一颗沙砾——哪怕这只是一个假的世界,莫名的责任感却将他填充装满,舟行晚心头涌上热血,就算自知无能无关,也还是想做点什么。
“我家主人已静候多时,先生请跟我来。”
相师府外,宁仪的管家早早候在门口,见到舟行晚,恭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背后一道炙热的视线如有实质般落在他的背后,舟行晚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颜如水,回想昨天吕品?的话,舟行晚略定心神,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坚定。
就算这只是一个假的世界,他也要一定要做真的事。
书房门是开的,管家只把舟行晚带到门口就不再前进,说:“我家主人许久没见人了,如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烦请担待,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先生的诗。”
舟行晚自然不敢不担待的,他敢不担待上一秒还好好跟他说话的颜如水下一秒就能把他砍了,当即点了点头,自己走了进去。
相师府的书房布置极为简单,真的就只是满墙的书和一张桌子,桌子旁边备有笔墨纸砚,桌后一个放字画的竖屏,除此以外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却不让人觉得简陋,反而别有一股书香之气。
舟行晚走进去时,宁仪还在看着他昨天写的那一副下联,嘴里不住念叨着什么,察觉到有人进门,中年男人从桌上抬起头来,含欣带喜的眼眸往上一扫,看到舟行晚的瞬间,倏然落下泪来。
舟行晚被这场景吓到,连忙走上前去,想要安慰又不知道从何下手。宁仪却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失态,他擦了擦眼泪,自嘲道:“吓到你了,过来坐吧。”
舟行晚只好走到宁仪对面坐下。
宁仪的手还摸在下联最后的那句话上,满脸感慨:“三载功名又东流,两鬓如霜,一身来去空……这么好的一句,怎么会是,怎么会是我呢?”
语毕,他又看向舟行晚,说:“有些失态了,只是确实许久没人能把话说在我心坎上,你是没见过我的人,听闻还是修仙界来的,却能知晓我心所想,你是怎么想到这句的?”
舟行晚沉默了会儿,目光落向桌上的纸笔,用眼神征询宁仪的意见。
“你不会说话?”宁仪有些惊讶了,在看到舟行晚指向自己脖子上的绷带后一笑,他叫来管家,找出一瓶药来送给舟行晚,说:“如果你信得过我,把这颗药吃了,我人虽然没什么用,好东西却有不少,你别看我们人界的人寿命短暂,很多东西却都是修仙界没有的,你如果信得过我,把药吃了,嗓子很快就好了。”
舟行晚有些犹豫,他愿意相信宁仪的好意,可对方连他喉咙是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就给他配药,他实在不敢乱用。
宁仪眼底微暗,看上去有些受伤,不过他能理解舟行晚的顾虑,于是主动给他找了个台阶:“头回见面,我……”
话未说完,舟行晚突然倒出药瓶里的药咽了下去。
宁仪一愣,面上讶异不假,舟行晚却感觉到一股热流从他那颗已经被锁了灵力的丹田里涌了上来,很快,喉咙处的不适感竟然消失,舟行晚心下惊讶,他咳了两声,试着开口:“我……”
竟然好了?
他愣愣地看着手上的瓶子,脸上有些呆滞。
宁仪却笑开了,他生得儒雅,因为常年不出门皮肤极白,笑起来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怎么样,好些了吧?”
——岂止是好些了,这简直痊愈了!
舟行晚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嗓子,半天说不出话。
宁仪温和道:“好了就好,小友,现在能为我解惑了吗?”
舟行晚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他想了想,终是不敢隐瞒:“我是从旁人嘴里听说过您的事迹,看了许多您不认可的下联,又看了您的上联,心知那些人是被最后那句误导,以为……”
他说着,看了看宁仪的表情,不知道怎么说好听些。
宁仪却不在意,直白道:“那些人以为我自恃才重,又落榜三次心有不甘,想要得人奉承,所以作下联的功夫都钻研到了怎么溜须拍马上。”
舟行晚犹豫着点头,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实话实说,也不怪那些人,毕竟宁仪的上联一整篇都在写怎么作文章,尤其那句“百家诸学应崇我,千古留名,万世难衰绝”,恐怕谁看了都会觉得提诗的人恃才傲物,不将人放在眼里,所以会作出那样的下联也很正常。
“那你呢?”宁仪问,“你又是怎么看出我的破绽,写出那句‘六五分哀庙堂,悲恸社稷四方’的?”
舟行晚直言不讳道:“我听说过您的事迹,虽然具体个中未明,但是连考三次不中,第四次遭遇了那样的事仍不肯低头,要么志在海晏河清,要么沽名钓誉,您……我认为是前者。”
“哦?”宁仪思考片刻,笑了一下,“为什么不是后者?”
舟行晚摇头:“如果是后者,人皇登基后为您平反,您不会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就放弃唾手可得的相位。”
宁仪问:“如果我是在拿乔呢?”
“您不会的。”舟行晚说,“两个月的严刑拷打都没能让您招认,天底下读书人的心已经在您这边,若是拿乔,一日两日就可以了,一月两月已经很长,一年两年又足够再拉拢一次民心,可您足足二十五年都没正式接下相师之位,这中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具体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您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
宁仪这回沉默了很久,他盯着舟行晚看,过了好久才叹气道:“你很聪明,我很喜欢你。”
舟行晚松了口气,又莫名有点心底发毛。
他缓了口气,犹豫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请您帮个忙。”
“是想说颜如水的事吧。”宁仪语气平淡,他没有觉得任何不对劲地直呼出本应高高在上的人皇的名讳,又摸了摸那副下联,自责道,“这些年我总是逃避,却差点忘了自己最一开始要做什么,是你点醒了我,小友,如果以后有机会,多来陪我说说话怎么样?”
舟行晚有些意外,但他确实也对宁仪很有好感,于是没有拒绝。
宁仪从怀里摸出来一块质地细腻的岫玉,说:“我很久没出去,手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但是我确实很喜欢你,这样东西你若不嫌弃就先收着,往后再有什么好的,我再拿来跟你换。”
舟行晚接过,他只觉得这块岫玉外观格外雅致,似乎不是凡品,好奇地问:“这是?”
“一件拿不出手的小礼物罢了。”宁仪羞赧一笑,“除了我,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东西的来历,那人见它如见我,有了这块岫玉,你可以让他帮你做任何事。”
舟行晚被他说得好奇极了:“那人是谁?”
宁仪淡淡道:“如果还没有崩逝的话,他应该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人,人界如今的人皇,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