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晚顿道:“你来得晚没听清,却能听到谁喜欢你,还真是不容易。”
“所以真有谁喜欢我?”尘轻雪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深觉此事可疑,“真的假的?谁说的?难道是九张嘴的不成?阿晚你别听他乱说,他惯会诓别人的,都是假话。”
本来就有点心虚,因此没经查证就顺着尘轻雪的话回了下去的舟行晚:……
“我们没说这个。”好在尘轻雪没有当真,舟行晚顺理成章地换了话题,“你那边都解决了吗?这么快?”
“那是当然。”尘轻雪朝他笑道,“怕阿晚吃蜜饯吃得太快,我会赶不回来,所以赶了点儿,谁想到在这半路上遇到你们了。”
“……”
方才跟吕品?争执不肯离开的回忆涌上心头,舟行晚后知后觉地从吕品?刚才的话里咂摸出点真相,沉默了会儿:“我刚才给他们添麻烦了。”
“怎么会?”尘轻雪看到他这个样子就心疼,急忙安抚,“照顾你是他们该做的事,怎么算添麻烦?”
“……你都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虽然那重黑云已经散去,但冬春交接时的冷风却并不是开玩笑的。舟行晚一边说一边跟尘轻雪并排往镇民们隐匿的地方走去,他不好意思把刚才的事说出来,顿了顿,见尘轻雪似乎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干脆闭上了嘴。
可……想起吕品?,舟行晚心道就算自己不说,尘轻森*晚*整*理雪从吕品?那儿也能问出答案。正犹豫不决要不要告诉对方真相时,身上突然一轻。
雪和阴云都已散去,尘轻雪担忧舟行晚穿得太多太热,因此把自己刚才盖上去的那件外衣取了下来。他像是看出舟行晚在想什么,说:“阿晚如果不想说,那就不说了,我也不会去问九张嘴的。”
舟行晚心事被人看穿,一时有些尴尬。
“不过——”
尘轻雪话音一转,他把那件外衣叠好了放在手上,声音轻轻,空灵似雪一般的眼瞳里含满笑意:“阿晚说我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你跟我说,我不就知道了?”
如山巅消雪,寒水生莲……舟行晚被尘轻雪这么看着,刚才的思绪突然化作团团柔软的云,他整个人沉浸其中,什么也再听不清、也看不见。
他觉得自己好似被蛊惑了一般,竟然不忍心让尘轻雪失望,男人眼神定定王者对面,好半晌才开口问:“你想知道吗?”
尘轻雪翩然一笑:“我想从阿晚这里知道。”
他说话也轻轻的,没有刻意轻重任何一个字词,舟行晚却莫名觉得那声“阿晚”跟之前的所有都不一样,让他听出了一种如同燎燎野火的烫感。
那股火从小腹一路烧到他的胸膛,不断往上塞满他的脸颊,又分两路照红了他的耳尖。舟行晚心如鼓擂,耳边的嗡鸣让他无法再注意到任何声音,直到一阵冰凉探上他的额头,那股燥热才似乎往下降了一点。
舟行晚愣愣看向触碰自己的手,视线往外延伸与尘轻雪对视,舟行晚被这滚烫的视线惊醒,薄唇微启,就听到尘轻雪关切的声音:“怎么了阿晚?”
如有实感的雪质嗓音比刚才的触碰还要真实,舟行晚彻底从那种虚无的状态里缓了过来,正要说话,就又听尘轻雪说:“阿晚不想说就不说了,我听不听都可以的,不要因为这个让你不开心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说来也很奇怪,刚才舟行晚还很放不开,不是觉得丢人就是觉得不好意思,按理来说尘轻雪都这么说了,他当然应该当场应承下来止住话题。可是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起尘轻雪刚才的话,他说“想从阿晚这里知道”,舟行晚从不知道自己的耳根子竟然这么软,深吸了口气,无奈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尘轻雪眼前一亮,或许是因为真的尊重舟行晚的任何想法,他原本没抱多少期望,此时听舟行晚愿意说,反而喜出望外。
舟行晚斟酌着,他目光直视前方,余光却始终观察着尘轻雪:“……就是,我刚才想回去找你,吕品?打趣了我两句,刚好你回来了,剩下的你也都听到了。”
刚才还觉得好像是什么天大的事一样,待说出了口,舟行晚才发觉只是一件不足为道的小事,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怎么了,连这个也不好意思开口。
尘轻雪“哦”了一声,极速从舟行晚的话里提炼出精要:“阿晚为什么想回去找我?”
舟行晚道:“我们是一起出来的,自然应该一起回去,哪儿有我丢下你一个人跑的道理?”
尘轻雪点头,似乎深以为然,笑道:“还是阿晚最好,不像九张嘴的,就会没良心,一出事光顾着自己跑了,心里半点都没有我这个师兄。”
“……”舟行晚提醒他:“可刚才不是你让他先跑的吗?”
“是,是我让他跑的。”尘轻雪承认错误承认得飞快,他定定然望着舟行晚的眼睛,似乎真的不解,“可我也让阿晚跑了,阿晚既然能理解他,为何自己还要回来?”
这问题他分明问过一遍了,舟行晚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问第二遍,答案依旧:“我们是一起出来的,应该一起回去。”
尘轻雪听着他执拗的声音,忽然笑出了声,他识人万千,当然看出来了舟行晚此刻的不自在和强撑,如果在以前,尘轻雪或许真的就这么放过他了,可是现在……
现在,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慌张却以为自己装作镇定掩饰得很好、仿佛声音大点就可以把自己给说服的可爱样子,尘轻雪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他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去想的想法。
——他喜欢阿晚,可是阿晚呢,会不会也喜欢他?
尘轻雪向来克制守礼,虽然平时嘴上不肯示弱了些,但该有的分寸总是有的。可是现在,心里的妄念一旦放出就再也收不回去,而是不断放大、放大,放大到他再也做不到故意去忽视,尘轻雪强按下跳动得飞快的心脏,从未如此高昂过的情绪牵扯着他体内的每一根经脉,又在他喉咙口引出一口腥甜。
怕把人吓到,尘轻雪咽下那口热血,暗自调息了好一会儿才问:“如果刚才断后的是别人,譬如玉秽,阿晚也会想要回去找他,跟他同生共死吗?”
“……”舟行晚皱起眉,他下意识觉得“同身共死”这四个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反驳道:“他又不是跟我一起的,你忘了,我们是从剑盟出来的时候跟他巧合碰上,再说他如今身受重伤,怎么可能留下来断后?”
这看似是把尘轻雪话里的漏洞用逻辑填补了一遍,尘轻雪却只看出他的心虚逃避,当即一笑:“阿晚说得对,是我考虑欠妥,那我换个人问……若留在那里的人是阿晚的师弟丹珩,你也会想回去找他吗?”
丹珩?
想起那张好像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脸,舟行晚面无表情道:“我回去干什么?我如今半点灵力都无,回去了也是添乱,我……”
话没说完,舟行晚意识到什么,说出了一半的话就这么卡在嘴里。他迅速抬起头看尘轻雪,正巧对上对面似笑非笑的眼睛:“我……”
“赤练尊跟别琼尊不一样,他从流云宗开始就一直跟着我们,可不能算作不跟我们一起的了。”
像是将要印证自己的猜想,尘轻雪眼睛里亮得出奇。
众人的聚集地就在前不远处,只要再走一段距离,他们就能与吕品?等人会合。尘轻雪却突然走快了几步,他走到舟行晚前面,用身体挡住了路,逼迫对方停了下来。
他比舟行晚要高半个头,此时微微将头低下,天色渐渐晚了,满天的星汉逐渐显露出来,可舟行晚看着垂眸看向自己的尘轻雪,哪怕整个天幕作为背景,他都没能找到任何一颗比面前的人眼睛更亮的星星。
尘轻雪抬起手又放下,那是一个极其克制的动作,就好像贪吃糕点的小孩,在没有得到大人的允许之前,仅凭意志力对抗身体本能的欲望。
“既然都是一起出来的,阿晚愿意回去找我,为什么换做是赤练尊,阿晚就不肯回去了?”
这个问题太难,舟行晚喉头发涩,一时竟失了声。
他看到尘轻雪微微弯下腰来,表情无辜又坦诚:“阿晚,你是不是喜欢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