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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破碎 舒糯 27591 字 3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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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31.青溪

郁青娩被这话逗笑。

“好,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确实好好想了,只不过这一好好想彻底叫她心绪紊乱。

下午一点钟, 彩发小妹下午来纹后腰图,她之前来纹过好几次,慢慢便同郁青娩也相熟起来,嘴甜的喊一声姐姐。

这会儿, 彩发小妹越瞧越觉得不对,她不禁半撑起身子, 扭头关心问到,“郁姐姐,你是不是碰见什么烦心事了?”

郁青娩闻声微愣,抬起腕骨,将刺针移开皮肤,指腹在光滑机器上碾滑几下, 她摇了摇头,弯了下眉眼, “没有。”

“没有吗?那就好, 我就是看你好像心事重重的,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郁青娩瞳孔睁大几分,没曾想她情绪竟这般外露, 几秒后,收起眼底情绪,随意扯了个借口, “可能没休息好。”

彩发小妹哦了声, 重新趴回去,下巴垫在手臂上, 说:“那确实,睡好真是挺重要的,前两天跟室友通宵打游戏,第二天起来感觉人要没了。”

“是啊。” 她浅笑着应了声。

见彩发小妹没再追问,绷紧的心才放松下来。

郁青娩抬手将口罩拽低了些,露出鼻尖,小幅度深呼吸了两下,努力调整着状态,心情稳定些后才重新戴好口罩。

她微垂下颈,细眉轻拧着,一手按着腰后皮肤,另只手捏着纹身机仔细下针,给腰窝处绕花的小蛇刺入淡蓝色。

后面客人是花背补色,面积不算小,她也没休息,一口气将两个预约连着做完了。

可人闲下来,便忍不住胡思乱想。

在去俱乐部的路上,郁青娩望着窗外快闪的街景发呆,思绪更是肆虐延伸,将她好不容易静下的心再次搅乱。

车子停在门口时,她才堪堪回神。

俱乐部女经理瞧见郁青娩推门进来,立马笑迎过去,赵先生为了教这位郁小姐学车,不仅买了辆教练车,更是将那块闲置场地改造成小型训练场,能叫这位难伺候的主这般费心思,明眼人谁瞧不出其中隐意。

女经理先贴心递过一瓶水,又说赵先生有个视频短会,郁小姐您稍坐会儿等等。

郁青娩接过水,笑着说了句谢谢。

话音刚落,余光便瞧见赵成溪的身影,他穿了件黑白微镂针织衫,袖口被肌肉撑得微紧,高挺鼻骨上架着一副细腿墨镜,手插着兜,微晃着走过来。

同他视线相撞的那刻,所有心理准备摧枯拉朽般坍塌。

郁青娩呼吸也跟着忽窒一分,垂在身侧的手指攥紧,手心微微生汗,她无端拘束起来,眼皮轻颤两下后移开视线。

明明只是思考要不要主动一点,却像揣着难以启齿的豺狼心思,未做贼心先虚。

女经理顺着郁青娩的视线看过去,见赵成溪过来,便有眼力见地退开,还将站在接待桌那暗戳戳瞧几眼的小姑娘也拉走,给两人腾出空间。

赵成溪察觉到郁青娩目光躲闪,视线在她脸上细扫一圈,瞧着她紧抿的唇角,他下意识蹙起浓眉,两秒后又松开,佯装无异。

他走近两步,抬手虚扶了下她的肩,嘴角撩起些弧度,端起惯常语调,“走吧?现在去练?”

郁青娩“啊”了声,眼神微懵的望了他一眼,慢半拍的:“哦,好啊。”

赵成溪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那走吧。”

“哦。”

郁青娩转身之际,赵成溪唇角弧度凝住,半眯着眼望着那道伶仃身影,若有所思跟在她身后,插兜的手指随之攥紧几分,手背青筋尽显。

从室内场到室外场有一小段路,没遮阴处,太阳落半山腰,灿阳刺目且烫。

郁青娩被日光耀得微眯起眼,刚要抬手遮在额前,鼻梁上便被架上一副墨镜,镜腿还带着空调的凉意。

她微愣几秒,接着抬起细颈,看向身侧男人,“你不戴了吗?”

赵成溪垂眼,看着她秀气鼻骨上滑下几寸的眼睛,抬了抬下巴,答非所问,“阳光刺眼,戴好。”

明明是关心话,却叫他讲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拽劲。

但仍旧叫郁青娩心口簇簇怦然,微甜,如细砂糖渐渐融化。

她轻“哦”了声,嘴角矜持拎起笑弧,抬指扶了下镜腿,茶墨镜片后,长睫轻眨,眼尾缓缓勾起好看小弧。

第一天来俱乐部练车,见赵成溪将场地改得跟驾校无二,大费周章到叫郁青娩心生惶然,甚至想当场另报驾校,后来得知这块室外场已闲置很久,这才松了口气。

郁青娩抬颈,隔着墨色镜片瞧着身前的男人。

倏时想到陈佳佳那番话,她攥紧手指,稳住突怦心跳,试探着开口讲。

“其实驾校也挺赚钱的。”

赵成溪听出她话里深意,勾起单侧唇角哼笑一声,挑高眉骨,不可一世的:“我缺那点钱?”

郁青娩故作无辜,搬出他讲过的话,“你不是说没人会嫌钱多吗?”

赵成溪垂眸瞧她一眼,心底淡啧一声,挺好,这噎人功夫见长。

接着收回视线,若无其事提不往前走,边躬身拉开车门边拽声说,“我太贵,他们请不起。”

他故意顿一秒,直起身,微曲手臂搭在车门上,耸了下肩,

“再说了,哪有老板亲自打工的?”

郁青娩听懂了他话里深意。

他不会教别人。

如此想着,郁青娩嘴角悄悄勾起浅弧,却一秒压平,故作淡定的“哦”了声,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那也是。”

她忍着笑意走过去,坐进副驾驶。

车厢本就狭小,座位间距也稍近,他们坐下后手臂偶时会蹭到,很短暂的轻碰,却如烙印般叫人觉得灼烫。

郁青娩心底微躁,动作局促微僵,生怕碰到再碰到赵成溪,会因反应剧烈而酿成事故,后来甚至连他那侧的车镜都不敢瞧一眼。

几次倒车下来,频频压线,很不在状态。

就在郁青娩想要再试一把侧方停车时,方向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控住,她疑惑抬颈,视线顺着修长骨节朝上移,落在他微敛的深邃眉眼上。

车厢里很安静,只余两人轻浅呼吸声里和细弱的扑簌冷气声。

前车窗透进大片碎金暖阳,落在赵成溪脸侧,映亮立挺眉眼,浓长睫毛盈着光,衬得那双桃花眸愈发深邃勾人,两人目光对视,叫郁青娩心脏瞬间漏跳一拍。

匆匆侧过细颈时,阳光恰时落在眼皮上,微烫肤。

她垂下眼,睫毛微颤着,不知因为刺目,还是为遮起一瞬而的慌乱。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也蜷紧,秀气骨节绷出青白,指尖在皮质表面压出几道细弯甲痕。

赵成溪单臂扶着方向盘,斜侧着身子,宽阔肩背遮住小半刺目霞光,视线在郁青娩脸上细扫一圈,在她眉心拧起的浅褶上停顿几秒,他不由抿紧唇线,眉心更是倏时蹙紧。

两人同坐一车,他怎会没察觉出她愈发心不在焉。

想到在夜市提到阿奶时,郁青娩毫无遮掩的低落,还有前两天助理说的话,赵成溪极其自然的将她情绪误解彻底。

以为她的魂不守舍,是因为临近阿奶生日,想念阿奶。

那晚在羡仙巷分开,赵成溪便交代助理去查阿奶去世的原因,同他猜测的如出一辙,阿奶是在他们分手一周,因心脏病突发病逝。

这两件事看似毫不相关,但巧合的又叫他不得不多想。

当年郁青娩单方面冷战分手又断联,而赵成溪年少气盛,金娇玉贵,哪曾受过这般冷待,后来主动去北荟找她,在他看来,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哪曾想得到的结果却是美术系没有叫郁青娩的大一新生。

那时他瞬觉自尊心受挫,又正值气头,赌气出国的那些年,不知是在跟谁较劲,拗着股气就是不去查有管她的消息,似是查了便是输了。

如今赵成溪隐约触碰冰山一角,掀翻整座冰山对他来讲更是易如反掌,可他却遽然生出股无从入手的束缚感,生怕盘根错节里伤害到她。

更何况,很多难抵深究的粗劣事在沧海转睫里裹满青苔污泥,多年后想再探究竟时,却发现很难瞧清原本模样。

此时此刻,狭小车厢里,赵成溪落在郁青娩身上的目光是不自知的温柔,不想她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可偏在安慰人这事上,他是十足生手。

他如临大敌般锁紧浓眉,嗓音克制的:“今天就到这吧,不练了。”

郁青娩惊讶抬眸,眼瞳下意识睁大几分,微愣低喃问,“……不练了吗?”

赵成溪嗓音磁哑的“嗯”了声,探指按下红色按扣,“咔哒”一声轻响,安全带绕过胸膛处缓慢的扑簌回缩着,他抬眸,直视着她那双微瞠圆的眸子,“不练了。”

他弯了弯唇,试图叫气氛轻松些,“晚上梁潮他们要去Loop跑race,想不想去?”

闻声,郁青娩眼眸亮了亮,“户外比赛吗?”

他勾着唇点头,“是,去吗?”

“去!”

Loop是赵成溪投资的一个国际赛车场,FIA认证的二级赛道,东西两个独立运行的赛道,承办过多场国际赛事,The King是业余圈里的天花板,Loop则是洲城职业车手圈众星拱月的存在。

比赛晚上七点开始,两人从俱乐部出来时,才刚过五点钟。

赵成溪朝后侧过几寸身子,阳光刺得浓眉微蹙,“时间还早,先带你去吃饭?”

郁青娩闻声抬眸,视线猝不及防相撞,那秒如小石子簌然坠入湖面,空灵一响惊起几圈涟漪,心脏也不争气地伏起荡漾。

她掐了掐掌心乱文,轻翼地咽了咽喉,下意识点头应好。

接着曲起细臂,手指抚了下肚子,经他这么一提,竟莫名觉得胃里空荡荡,倒真有些饿了。

正值高峰期,一路堵堵停停,半个多小时才来到餐厅。

苍木翠叶半遮的一栋三层小楼,深灰混凝土墙壁,暗调玻璃,不同角度侵来的橙霞献给给这座平素建筑的画作神工意匠。

推开玻璃门,迎面是同色调拼接墙壁,嵌着一行淡灰色字母,是餐厅的名字。

Fragmentary。

两人刚进门,餐厅经理便笑脸迎过来,双手交叠抵在身前,恭敬颔首一声“赵先生”,又很识眼色地对着郁青娩半躬了下。

郁青娩眉心微跳了下,微愣后礼貌地弯了弯唇,揣着疑惑走进内厅,在临街落地窗前坐下,另一侧是整面暗色纹理酒柜,高低错落,断层底灯映出淡色光晕。

等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后,她才稍前倾几寸身子,压低音量,小声问出疑问,“你认识这里的老板?”

闻言,赵成溪喝水的动作微顿,垂下手臂,将棱角玻璃杯搁在桌上,单侧眉骨太高几分,抬眼瞧着她,模棱两可的“嗯”了一声。

他曲指在桌面轻敲着,瞧着她眸底疑惑半褪半凝,唇角一瞬勾起淡弧,懒腔开口。

“严格来说,我也是老板。”

郁青娩神色如常的“哦”了声,心想难怪经理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原来他也是老……话还没从脑中过完,便忽觉其中不对。

她瞳孔顷刻睁大几分,微张唇望着他,惊疑扬声问:“你……是老板?”

赵成溪瞧着她双眸瞠圆,惊疑不已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抬高下巴,慵着调子“昂”了一声,挑了下眉问道,“这么惊讶?”

郁青娩下意识否认,“也没……”

但又觉实在没什么说服力,继而抿唇哑声。

赵家的怀渡集团作为洲城餐饮巨头,哪怕整城餐厅一朝易主也不值惊讶,只是在她潜意识里,赵成溪是自由翛然且放浪,同规矩繁多的钟鸣贵胄不搭调,更何况这餐厅格调实在不像赵老先生的风格。

赵成溪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这儿老板是我在旧金山的朋友,私人投的,跟怀渡没关系。”

话音刚落,刚刚的经理去而复返,带着白线手套的手里捧着一瓶粉标香槟。

“赵先生,陈总知道您来,特意叫人从酒窖取来的的酒。”

赵成溪半掀眼皮,轻扫了眼瓶身淡粉色标贴,薄唇微抬,鼻腔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淡哼,接着小幅度抬了抬下巴,“放下吧。”

经理将香槟搁进冰桶里,微欠身说了句您慢用,便很有眼力地走开了。

郁青娩看了眼冰桶里斜倒的香槟,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抬眸看了眼对面的男人,“你今晚要喝吗?”

赵成溪干脆的,“不喝。”

下一秒,他朝香槟桶扬了扬下巴,哼笑一声,“更何况人老板也没打算让我喝。”

郁青娩微懵地“嗯”了声,迷茫地看着他,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下意识问,“刚刚不是说特意叫人取来的吗?”

赵成溪抬了抬眉骨,点头应了声,扯唇哼笑,“不过是专门取来给你喝的。”

接着他朝那只细柄笛型杯扬了扬下巴,“连杯子都只备了一只。”

这酒名眼一瞧就不是赵成溪常喝的,刚看见经理送过来,他就看出陈逍这酒送的不单纯,什么特意叫人取来,分明是听得消息,远在旧金山都要凑一趟热闹。

果不其然,下一秒被他搁在桌上的手机乍然亮屏,弹入一条新消息。

【:够意思吧,出差都不忘替你讨人欢心。】

赵成溪半垂着眼皮,淡嗤一声,修长骨节微曲,在屏幕上轻点了几下,慢条斯理发出去一个简短明了的“滚”字。

郁青娩瞧着桌上形单影只的细柄笛型杯,眼睫因惊讶微抬了抬,视线又落到手侧的黛釉矮陶杯上,抬指握住,指腹轻挲了几下,这喝水的杯子倒是两边各搁了一只。

她同那位陈老板素不相识,能叫他费周章另眼相待,原因只会是赵成溪。

所以那位陈老板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吗?

思及此,郁青娩心跳下意识快跳两下,脸颊也有微微泛热的迹象,她蓦地咬了下唇,暗自腹诽没出息,明明没人这么讲,她倒先自我攻略得害羞了。

似是怕赵成溪瞧出端倪,郁青娩轻咳了一声,曲指蹭了下鼻尖,声音低弱的“哦”了声,稍有舌结的问,“那、那是不是有点麻烦他了?”

话音刚落,她瞬间懊恼,眉心轻拧,这讲的什么官话。

赵成溪闻声直觉好笑,声音带着笑腔颤意,“他讨好你,他还嫌麻烦?”

“要嫌也该是你嫌他麻烦。”

“……?”

郁青娩懵然睁大了些瞳仁,张了张唇,想反驳却又觉词穷,干脆抿唇不语。

明明听着像歪理,却叫他讲得头头是道,似乎被添麻烦的真成了她,而非费周折的陈老板。

郁青娩收紧指骨,指腹下粗粝触感明显,她垂眸看着温热的陶杯,杯口薄翘不规则,玄黛中洇着灰白,古朴浸着股放浪形骸。

餐具风格同店里装修如出一辙,淡素调,是隐奢质朴的侘寂美学。

可追至返璞归真的老庄哲学,以及静空虚的禅宗意境。

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

在郁青娩看来,这样暗调又略沉闷的风格很难同赵成溪挂钩,便下意识以为这是那位陈先生的喜好。

她手撑着下巴,四处环视了一圈后,随口问道,“陈先生喜欢侘寂风?”

赵成溪喝水的动作微顿,将杯子搁在桌面上,指腹随意摩挲着,随意撩了眼周围的装修,淡哼了声,不答反问。

“就不能是我喜欢?”

郁青娩打量墙壁挂画的目光倏时凝滞,对赵成溪的话很是意外,她收回视线,抬眸看向对面的男人,眸中渐渐生出疑惑,眉心拧起一道浅浅的褶。

她略带疑惑,又似喃喃般低语。

“你喜欢吗,我以为你不会喜欢。”

第32章 32.青溪

赵成溪略显意外地挑了挑眉, “为什么这么觉得?”

郁青娩愣了愣,其实她没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下意识, 又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不会是他喜欢的风格。

现下想不出新奇原因,她只好实话实说:“因为我觉得你是侘寂风的一切对立面。”

尾音带着不明显的坠音,指甲在桌布上小幅扣了几下。

赵成溪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讲,闻言轻笑一声, 似是并不恼这答案,嘴角反倒抬起浅浅的弧度, 眼尾也微扬着。

他曲臂撑着额,手指在眉骨处点了点,嗓音沉肃了几分,“或许以前是吧。”

郁青娩眸中惊讶更甚,纳惑地张了张唇,终究未言一字。

赵成溪超前倾了倾身子, 曲着手臂搭在桌边上,嘴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故意逗人似的, “以前恋爱白谈了?半点不了解你前男友。”

那段恋爱似是禁忌,两人都故意避着,甚少谈起, 算上卷毛学弟那次,这是甚少几次讲起同过去有关的事。

听着赵成溪不着调的话,郁青娩腮颊隐隐烧热, 抬指在耳侧随意刮了几下, 不知是臊的,还是被他话里的怨怼刺激到, 她清了清嗓子,不由回呛,“你自己都讲了,是前男友,要了解也不会是’前’了。”

赵成溪乐了,笑得肩膀都跟着颤了两下,“行。”

郁青娩捏着银叉在绸调方巾上随意滑着,压出不深不浅的细痕,她半垂着浓长睫毛,声音低柔的:“而且以前是你自己说过。”

“什么?”

她抬眼望着他深潋的眸子,语气软轻又固执,“是你说,有瑕疵的东西没意义。”

闻声,赵成溪嘴角的笑弧瞬时凝敛,缓缓压迫,明明对面的姑娘仍旧表情平静,可从她水润的眼瞳里,就是叫他瞧出了怨气和委屈,似是在为过去鸣不平般。

他半蜷起搁在桌上的手,手背上的脉络凸显,心口也跟着收紧几寸,涌动着一股莫名又有些陌生的情绪。

开口时,声音不由带着服软的柔,“那我跟你道歉?”

“我真忘了讲过这话。”

此时再回想,赵成溪想不起是何时讲的,大约是以前随口一说,他那时没当真的话,却叫郁青娩记在心里,或许还为此耿耿了很多年。

不想叫气氛这么凝重,他扯唇笑了笑,抬了抬眉骨,故作轻松地继续说:“我那时才几岁,免不了说些不着调的话。”

郁青娩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在心里暗暗吐槽他现在也没少讲不着调的话。

见她沉默不语,赵成溪只当她不信,便搬出佐证,“若是不信,改天我带你去一昭公馆,要是我当真觉得残缺了就没意义,也没必要把家里也装成我讨厌的风格。”

郁青娩抠方巾上的刺绣,闻言停下指尖的小动作,半垂的长睫下意识上掀,却又稍怯垂下,遮住眼瞳里的闪过的涟漪。

她压住嘴角想要上扬的冲动,故作淡定又无所谓地说:“我又没说不信,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

刚刚也确实没有不信他,只是陡然发现对他了解的延迟,心底不由冒出一丝难掩的不舒服。

这时服务生正好过来送餐,木质托盘上搁着份牛肉塔塔,哑光小碗里搁着圆润金黄的蟹芋酥,紧接着又上了几道菜,刚刚的话题也恰好就此翻篇。

郁青娩夹起一块金灿灿的蟹芋酥,小口咬下去,软糯的酥皮里裹着芋泥和满满的蟹肉,酥酥糯糯,她头次吃这样的搭配,很意外的搭配,但蛮好吃的。

她又夹起一片剔透的萤火鱿鱼,微凉脆甜。

接着浅浅扬了下细眉,眼眸亮了亮,“都很好吃哎。”

赵成溪薄唇勾起,见她真喜欢,便说:“陈逍还开了几家分店,菜系不同,改天带你过去。”

郁青娩应了声好,指腹捏了捏筷子,细尖抵着瓷盘,试探着问道,“你也投资了?”

赵成溪抬了抬眉骨,故意曲解,“怎么?这是要打探我家底?”

“…… ”

郁青娩微愣,双眸瞪大几分,满脸写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很是惊愕他能如此理直气壮的给她扣帽子。

什么打探家底,她才没有!更何况他的家底根本没有打探的必要!

几秒后,她捏着筷子夹了一小筷尖牛肉,腮边微鼓,小口嚼着,低声反驳道:“我才没有,只是好奇而已。”

明明没存歪心思,却被他理所当然的眼神瞧得心虚,连反驳都莫名没底气了。

赵成溪心情极好地重复了句“好奇啊”,接着大方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半开玩笑的:“’化敌为友’的买卖,自然要投。”

郁青娩低应了声,没再追问,似是怕被他抓到话里把柄,又被噎得面颊烧热。

瞧着她眼底隐隐的幽怨,赵成溪眼尾笑意难掩,曲指遮在鼻骨前,唇角弧度肆意深陷,宽阔肩颈都隐隐有轻颤趋势。

他也见好就收,难得主动递话闲聊,随口聊起沈时斜和姜吟下半年的婚礼。

一顿饭吃得慢条斯理,两人几乎要将赛车的事抛之脑后,直到梁潮的催人电话打来,听到赵成溪电话那边的嚷声,郁青娩按亮桌上手机,看了眼时间,这才惊觉这顿饭吃得有些久。

她压低声音,近乎用口型说着:“我们现在走吧?”

赵成溪唇边呛人的话瞬时止住,难得耐心了回,语气还算平缓地对电话那端讲了句,“半小时后到。”

他们起身朝外走着,便瞧见餐厅经理迎面走来。

餐厅经理笑脸迎过来,先对赵成溪应了声好,接着走到郁青娩面前,双手递过一张油墨印制的票券,“这是陈总送给您的展票,欢迎您空闲时来看展览。”

顿一秒,又补充道,“或者您可以直接报赵先生的名字。”

郁青娩眸中浮现诧异,接过展票后,垂眸仔细瞧了瞧,又略带疑惑地侧眸看向身后的男人,未等她问,便听到他出声解释,“一二层是用餐区,三层是合作展区。”

她下意识朝内厅望了眼,没想到这里别有洞天。

赵成溪出声问,“上去看看?”

郁青娩是有点好奇,但想到梁潮他们还在等着又作罢,摇摇头说:“以后再来吧,别让他们等太久了。”

闻声,赵成溪眉心微动了下,只不过是简单的“以后”而字,也没明讲是以后同他来,却将他心口隐隐悸动。

但他面上未显,还端着副清淡表情,故作平静抬了抬下巴,“行,那走吧。”

说完便先一步提步绕过窄廊,朝门口走去。

郁青娩跟餐厅经理道谢后,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见两人走后,躲在柜台旁悄悄观察的店员走过来,按捺不住八卦,悄悄跟经理咬耳朵,“经理,那是赵先生的新女友吗?”

餐厅经理刚要回“大概是”,下秒想到什么,立马止声,肃起声线,“上班时间禁止八卦,忘了?”

店员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不讲就不讲嘛,反正八成是新女友。

*

余晖四散,月华轻漫,透过郁密枝杈摇曳。

Loop建在半山腰的平台上,另侧靠海,沿山路而上时,窗外刮过的风里弥着一股浅淡咸湿味。

夜晚的海风仍混着热气,从冷气充足的车厢里出来,郁青娩被温风裹得眉心微拧,指间攥着的手机莫名生出股不适的黏腻感。

赵成溪将钥匙扔给等在门口的男生,便带着郁青娩朝顶层包间走去。

推开包间门,屋里等着的人闻声看来,瞬间戏精上身,梁潮将西瓜皮朝果盘里一丢,高声埋怨两人来得晚。

赵成溪直接无视,抬臂示意,叫郁青娩坐下,接着又给她到了杯冰水。

众人瞧见这一幕,知情不知情的都瞬间门清。

上回在No.25a碰过一面的崔煦也在,他目光在郁青娩身上扫过一眼,撞了撞赵成溪的肩膀,笑眯眯挑眉,明知故问地暧昧道,“不给大家介绍介绍?这么一美女是你谁啊?”

赵成溪淡嗤一声,稍掀起一点眼皮,瞥了他一眼,又轻描淡写收回,倒是难得开了口,“郁青娩。”

目光落在她捏着玻璃杯的细指上,薄唇轻掀,又补充道,“我朋友。”

他们靠得很近,一前一后,郁青娩后背几乎虚贴着赵成溪的微曲手臂,甚至能感受到他讲话时胸腔的震颤,叫她脊背微僵,连心脏都不禁轻颤,不由想起以前碰见他朋友那次。

如今一字之差的介绍,意义却天差地别。

还未等她回神,手臂蓦地叫人挽住,接着便听到于媛媛在耳边讲,“差不多得了,起哄还没完了!”

“青娩是溪哥朋友,也是我朋友,你们说话注意点,不准欺负她!”

听见这位大小姐的埋怨,在场各个抱屈,真是不白之冤。

于媛媛才不管,扭头去瞧赵成溪,似是瞬间找到给撑腰的人一般,气焰很足的:“溪哥,你说他们是不是欺负人?”

赵成溪闻声抬眼,目光落在郁青娩垂着发丝的细颈上,她似有所觉地抬起脖颈,直直对上他垂下的眼眸,视线瞬时相撞,平海生漪。

他嘴角随即勾起若有似无的浅弧,在四面投来的目光里点了点头,淡淡吐出一个“是”字。

“靠——!”

梁潮头一个受不住,简直被酸得牙倒,将杯子扔在桌面上,“碰”一声响,手撑着膝盖站起来,“一个个的还跑不跑了?”

几人也是眼力见的,懂得适可而止,簇拥着起身,勾肩搭背朝外走着。

赵成溪也跟着起身,手插在兜里,微侧过身,垂眸看了眼郁青娩,“我先去换衣服,你们先去外场,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服务生。”

郁青娩迎着光抬眸,映得眼睫颤了颤,“好。”

他抬了抬下巴,淡淡扔下句“走了”,抬脚虚踢了下梁潮小腿,催人赶紧走。

于媛媛瞧见男友吃瘪,很不厚道地笑倒在沙发里,手指晃了下郁青娩的手臂,“梁潮每次碰上溪哥还有他哥都讨不到好处。”

郁青娩笑了下,“你不帮帮他?”

于媛媛瞬时摇头,“才不,多好玩啊。”

接着挽着她手臂,将人拉起身朝外走,歪了下头,弯眉着八卦道,“你跟溪哥什么进度啦?”

郁青娩愣住几秒,下意识回了句,“没进展,我跟他就是朋友。”

但这话讲得没底气,她不由觉得心虚,抬手摸了摸耳际,又微不可察地偏了下脸,细颈弯出小弧,逃避心态在一连串小动作里暴露无遗。

于媛媛微拧眉,立声反驳,“怎么可能呢,你们不是一起练车很久了吗?”

郁青娩看着她双眼瞪圆,难以置信的模样,不由轻声失笑,心底的不自在消散大半,更没想到她竟同陈佳佳是同一论调。

似乎没人相信他们是很单纯地学车。

还未等她出声解释,就听到于媛媛言之凿凿的:“青娩,我可不是乱说,我真觉得溪哥喜欢你,就算没到喜欢,最起码是挺在意你的。”

郁青娩微愣,唇角弧度敛起几分,眸光轻晃一下,“……为什么这样说?”

于媛媛理所当然道:“因为这就是事实啊。”

“换句话说,就算溪哥对你好是因为看在沈先生的面子上,但这份面子总不至于叫他特意去跟教练学一遍再来教你吧?”

听到这话,郁青娩双眸微睁,心跳被攫取,脚步也溘然顿住。

廊间顶灯光倾斜而下,落在她身上,肩头小巧细润,耳垂上淡金牛角包折着碎光,轻晃着映在她瓷白的脸颊上。

她张了张唇,几秒后,声音虚软微疑的:“……你说什么?”

于媛媛毫不意外她此时的反应,粉湿美甲勾开肩侧垂下发卷,弯唇笑了下,“我刚听梁潮说的时候也是这反应,当时我还以为他逗我玩呢,谁知道竟然是真的。”

接着感叹般地,拖长音嗯了声,“怎么说呢,我认识溪哥蛮久的,但真熟起来是跟梁潮恋爱后,这几年我虽然也见过不少女生,但溪哥拽死了,压根不会接送女生,更别提亲自学亲自教了。”

“所以说,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意你啊!”

郁青娩眼皮轻颤了下,瞳孔像星光骤落般微张大,心脏涌来温灼血液,又似被几片羽毛轻轻刮过,微微泛胀。

垂在身侧的手指半蜷缩着,指甲断断续续掐着指腹。

粉唇小幅度张合,似有千言万语,却因惊讶而凝滞,只余气音一句,“……是吗?”

于媛媛似未觉她反常,连连点头,兴致勃勃地挽着人边走边嘀嘀咕咕。

从包间到外场这段路,郁青娩走的艰难,有些心猿意马,脚底泛着软,若不是穿了双平底鞋,大概已经摔了好几跤了。

深掩在心底的情绪却愈发呼之欲出。

甚至有那么一秒,她想跑到他面前,向他求证,不管不顾,不计后果。

可等热风刮到面颊上时,郁青娩又转瞬清醒。

明明置身暑气,脸颊热度却飞速褪去,头脑逐渐清晰起来。

不管赵成溪如何想,不管这段时间发生何事,他们之间并非喜欢就能万事易的关系,那些挡在面前的阻碍,她还没想好,也还没鼓足勇气去一一面对。

她轻吐了口气,压下心底起伏的心绪,抿抿唇,不由出声叮嘱道,“媛媛,刚刚的话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暂时先不要跟别人讲。”

于媛媛愣了下,下意识疑惑地“嗯”了下。

郁青娩垂了垂眸,嗓音在夜风下衬得有些低落,似深谷低语,缓缓回音,“我跟赵成溪之间……有些复杂。”

话没明说,可于媛媛却瞬间悟了,蹭得抬起头,双眸瞬间瞪圆,浅灰美瞳在灯光下愈加粼粼,虽然很好奇,但她知分寸,压下心底八卦之欲,识时务地没追问,抬手握住郁青娩的手指,笑着保证,“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梁潮我也不讲。”

接着俏皮地眨了眨眼,“但是,如果有那一天,我要做主桌!”

这次轮到郁青娩愣住,好一会才明白于媛媛在讲什么,白皙面颊隐隐绰绰晕上红晕,抬手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微扬声,“什么啊,哪有的事!”

于媛媛弯唇嘻了一声,但笑不语,只是挽着她的手臂,拉着人朝赛道区走去。

面上虽不显,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不早晚的事吗。

*

赛道区寂谧闷热,几排圆灯灿星般亮着,观看区前排两个最佳观看位摆着果汁零食,还贴心放了一满桶冰和小风扇。

风扇摇摆吹着,带起一缕缕微凉软风。

虽然只是私下娱乐跑一跑,最近夜赛也逐渐兴起,但念在安全第一,还是选在少弯短道区跑,而且坐在观众席可以直接看完全程。

她们刚坐下没多久,赵成溪几人便出现在赛道。

最高调的当属一身红色的梁潮,还不住朝观众席挥手比心,招摇过市,排场堪比明星出街。

但在郁青娩眼里,最惹人注目的却是穿一身低调纯黑赛车服的男人。

她目遥遥落定在他宽阔背影上,看着他走到车边,躬身拉开车门,下一秒便瞧见他忽地直起身,倏尔抬颈,隔着半昧半亮的夜色,直直望进她眼底。

赵成溪手搭在车门上,望着前排那道瘦削身影,似在确定她的存在,几秒后,蹙紧眉心才渐渐舒展,他舔了舔唇,掩在头盔下的唇角终是勾起。

他复又低下头,垂着眼,深呼吸着压住心口鼓噪。

再次抬头时,细弯眼尾扬着笑弧,重新端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拽气,朝她微扬下巴,后弯身坐进车厢里。

夜色朦胧昏暗,遮掩了两人隐秘的小动作,也无限放大着一切情绪。

动作无声,却震耳欲聋,同疾颤心跳一起撞着郁青娩的耳膜。

她一寸寸攥紧搁在膝上的手指,指脉失序跳动,彷佛那些难以言明的情愫也被一同钻入掌心,温潮旖旎里,肆意发酵。

于媛媛收回朝梁潮挥着的手,脸颊微红,语气兴奋的:“太激动了!好久没看他们跑户外了!”

郁青娩闻声回神,松开攥到泛麻的指骨,抚平上蹿的米麻短裤,掌心压着裸膝,抻了抻手指,嘴角弯起,“这还是我第一次看现场赛车。”

于媛媛讶异抬眸,“第一次吗?那你肯定不会失望的!他们技术都不错,尤其是溪哥,在职业车手里也不逊色!”

“这要是白天就能跑另条赛道了,E布局16弯角才是真刺激!”

以前恋爱时,郁青娩就知道赵成溪爱车,那时她以为他只是单纯爱收藏,直到这次重逢,她才渐渐纠正过去片面又单薄的理解。

他爱车,也爱赛车。

或许更爱的是血脉喷张里的刺激。

她不禁开口问道,“他参加过职业赛事吗?”

“参加过,像thunderhill,还有Dakar Rally,溪哥都去过,梁潮还去看过。”

于媛媛咬了咬吸管,很是惋惜地叹了一声,“不过溪哥现在都不去跑了,也没机会去现场当一回亲友团了。”

第33章 33.青溪

绿色发车旗挥动, 声浪响遏行云,此起彼伏,浓白尾气乍起下, 几台跑车瞬时急驰而出,轮胎在地面上勾压出一道道泛白胎印。

郁青娩抿住唇角,掀眸望去,目光紧紧追着一马当先的碳素超跑。

虽然知道安全系数很高, 但还是下意识担心,她不由绷紧腰背, 手指攥进掌心,秀气骨节绷出小垣青白。

赛道上的赵成溪如掌控万物的王者,在连绵气雾下漂移横走,高速过弯,一骑绝尘,几个弯道下来, 其他几辆车早已被远远甩开。

胜负已毫无悬念。

压过第五圈最后一个弯道,碳素全黑跑车疾速冲过终点线, 黑白旗帜顺势挥下, 定格在原处。

郁青娩松了口气,眉心舒展,嘴角微微拎起弧度。

她松了松手指, 指骨因久攥而有些僵硬,掌心也生出一层薄薄冷汗。

“溪哥果然是第一,漂移过弯太丝滑了, ” 于媛媛兴奋起身, 激动感叹,丝毫不给男友面子, “溪哥跟梁潮他们跟比,简直就是大佬误闯新手局!包赢的!完全没得比!”

她接着起身,挽住郁青娩的胳膊,“走啦走啦,咱们快过去!”

赵成溪推门下车,手指撑着头盔摘下,瞬时夹在臂弯,长指穿过汗湿发丝,微扬起脸,很随意地朝后抓了一把,露出深邃眉骨。

他刚走没两步,便被后面跑过来的几人揽住肩膀。

梁潮脸颊闷得潮红,急喘着气,极其夸装又万分真诚地吹捧,赵成溪随即勾唇笑了起来,泛红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侧着长脖,笑骂着捶了下身边人的肩膀。

昏暗夜幕散出暖亮月光,细细碎碎落下,似碎钻光晕般萦绕在他周身。

郁青娩正好朝这边走来,抬眸间,同赵成溪四目相对。

他眼角深邃下勾,眼底含着笑意,如水鸟掠过一池春水,波光潋滟,微翘起的眼尾更显缱绻勾人。

额前垂下凌乱发丝,发梢上的汗滴不堪重负,乍然跌过浓眉,顺着凌厉下颔,划过喉结没进微敞领口里,带着一股张扬的欲气。

郁青娩恰好将这一幕纳入眼中,视线落在半隐半露锁骨处。

下一秒,她目光如被烫到般飞速收回,睫毛轻扑了下,呼吸下意识放缓,心脏如火炉旁的一小捧碎雪,细细软软融化。

她掐了掐掌心,克制着不去瞧他,也不去乱想。

于媛媛瞧出两人间微妙气氛,灰瞳乌溜乌溜转了两圈,红唇得意一翘,环紧郁青娩的手臂,小跑两步把人拉到赵成溪面前,接着飞速松开环着她的手,凑过去挽住梁潮胳膊,一把将人拽远。

行云流水的动作叫郁青娩看愣。

对上于媛媛暗示十足的目光时,郁青娩瞬间了然她的用意,在心底无奈的笑了下,但面对赵成溪时,难免紧张,还有一点心虚。

或许是因为刚才差点收不住的胡思乱想。

郁青娩握着瓶子的手指不由收紧,攥出几不可闻的轻吱声,踌躇着朝前挪动了一小步。

赵成溪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水,唇角微抬起小弧,拽拽的扬了扬下巴,嗓音裹着浅淡的笑意,“给我的?”

虽是问句,可语气却是万分笃定。

郁青娩低“嗯”了一声,又朝他走近一步,将手里的冰水递过去,赵成溪抬臂接过去时,两人手指轻碰了下,指尖皮肤相贴,温热的触感叫她触电似飞速弹开,蜷着指尖握进掌心。

他瞧见她的小动作,唇角微抬,很轻地笑了声。

旁观几人憋的辛苦,见此接连起哄,捧更逗乐似的,掩面装哭卖惨没人给自己送水。

赵成溪挑高眉骨,冷嗤一声,握着瓶子的手臂曲起,朝后撞了下崔煦的胸口,不留情面的送出一个“滚”字。

崔煦五官猛挤,捂住胸口,夸张哀道,“哎哟,负伤了,赛场暴力啊!有没有人管了啊?”

“裁判呢?裁判呢!”

赵成溪嗤笑一声,不咸不淡的“哦”了声。

接着事不关己的拧开瓶盖,薄唇贴着瓶口,扬起脖颈,连灌了几口,凸起喉结随吞咽上下滚动。

喝完小半瓶水,他拧紧瓶盖,捏着瓶颈,用瓶身碰了下郁青娩的手臂。

“送你回去?”

郁青娩被冰得躲了下,手指下意识抚了抚胳膊,小片皮肤微凉,沾上水雾,湿漉漉的。

她抬眸望去,目光恰好落在他唇间,染水的嘴唇愈发泛红,自然光线下泛着晶亮水光,如水汽浴室里久别的恋人热情拥吻后,自带朦胧欲气。

思及此,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脸颊微微泛气热意。

不知是否是刚才于媛媛的话起了作用,赵成溪今晚在郁青娩眼里怎么瞧怎么勾人,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举动,在她看来都充满了故意撩人的信号。

毫不费力地搅乱她的心湖,轻而易举地攫取了她的心跳。

“好……”

她刚气音说出一个字,便被截住。

于媛媛:“别呀青娩,都这个点了就别折腾了,今晚直接住这吧,明早还能顺便看个日出,一举两得!”

梁潮爱玩,闻声来了兴致,瞬时跟腔,很不客气地说:“好主意!那咱们干脆都住这呗!”

“反正溪哥那几栋户外小楼空着也是空着,不住白不住啊。”

崔煦搭腔,“是啊,赵大老板,安排安排?”

赵成溪被他们自说自话给逗乐,轻扯了下唇,懒得搭腔,而是拎起水瓶碰了下郁青娩的手臂,淡淡的问:“要看日出吗?”

语气听着随意,好似不甚在意,但细听能听清他尾音里的极其克制的紧张。

几人闻声立马抬眸,屏息凝神又期待地看着郁青娩,各个人精,自然瞧出这户外小楼能不能住就在她一念之间。

郁青娩被瞧得紧张,指缘轻滑了下掌心细纹,心动又犹豫,“可是我什么都没带。”

“这怕什么,缺什么派人送来嘛,” 于媛媛探出脑袋,笑眯眯地看向赵成溪,寻求认可般问道,“我说的对吧,溪哥?”

赵成溪难得配合地“嗯”了声。

他唇角微勾着转身,擦肩而过时,脚步微顿,半垂眸瞧着她,声音松弛又小得意。

“今晚住这吧,缺的东西,我让助理送。”

*

Loop主厅楼旁有两栋独立小楼,三层木质,枯山水侘寂美学,半掩在葱郁树木里,绿苔石板小路蜿蜒,灰白波纹纹路碎沙上搭着吊床和未燃火炉,地灯在矮丛里亮起暖黄光,影影绰绰。

郁青娩抬臂勾过木架上搭着的丝质浴袍,细带绕腰系紧,微湿裸足踩在木地板上,走到窗边,抬手推开小半窗户。

温热夜风灌进来,徐徐吹散屋内潮气。

她收回手臂,指尖瞬时搭在窗沿上,望着夜风下晃动的枝桠,鼻尖是清淡的绿植气味,惬意地勾起唇角。

良久,郁青娩合上双眼,微扬起脸,抬起细瘦手臂,懒懒地抻了抻腰,绸软袖口滑落堆叠。

不自觉轻喃了句,“好舒服啊。”

夜风吹得人惬意地想入眠,好半晌,她才倦恋不舍地关上窗,拿起柜面上的吹风机,将头发吹到半干,这才提步朝卧室走去。

细藤编吊灯落下暖光,床头矮台上加湿器淡淡乌木香气,细雾蒙蒙,如同雨后布满湿气的山野。

一双细白小腿扫过,地台床下倏地亮起一排微弱的小夜灯。

刚掀开被子,矮台上充电的手机便震动了下,郁青娩侧过细颈,接着撑在软铺上,探身摸过手机,垂眸看去,是赵成溪发来的消息。

她眉心忽地轻颤,咬了咬下唇。

抬手抚着胸口,掌心下,心跳得如倏尔跃起,又细密炸开的烟花。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恋爱的缘故,明明十七八岁的懵懂年纪早已过去,可面对他,仍旧无法游刃有余,反倒更像暧昧里十足十的生手,自我攻略的恋爱脑。

而这些年刻意回避的情绪也在今晚彻底袒露,那份心潮浮动,甚至比初恋时更甚。

郁青娩轻吐口气,点开绿标软件的未读消息。

【明早起来看日出?】

脚趾蜷了蜷,床单被抓出微褶,指下按出一个“好”字。

隐在昏暗光线里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小弧。

连眼尾都染上笑意。

赵成溪穿了条深灰色亚麻睡裤,裸着上半身,躺在露台躺椅上,曲臂拿着手机看,目光还时不时移向对面亮着光的小楼。

面上端着淡定如斯,细瞧却露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微躁。

玉竹长指间夹着根烟管,冒着一点猩红,也不抽,就让它兀自燃起一圈圈烟雾。

直到看到那个“好”字,他簇着的眉心才缓缓舒展,支起的腿轻缓地转了转脚腕,嘴角微抬起,慢条斯理地单手打着字。

【明早我叫你。】

顿两秒,他抬了下眉,嘴角笑意更深,【看到这里的风格,信我了吧?】

赵成溪若不提,郁青娩早就忘记这事,没想到那时的话还挺叫他耿耿于怀,她没忍住轻笑了声,抬眸又细细瞧了一圈,眼底笑意更深。

她低颈,弯着眉眼回复消息。

【好。】

【没说不信你。】

赵成溪靠在椅背上,看到消息,淡哼了声,没拆穿她在餐厅那会委屈又幽怨的质问,但还是有点睚眦必报的较劲,记仇地回了一句“你最好是”。

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闲聊了。

哪怕前段时间关系缓和,两人也缩手束脚,生怕先暴露端倪般谨小慎微,或许是他那句邀约,又或许是她那句质问,无形中,不动声色地拉紧了远飞的风筝线,将风筝瞬间拉近。

梁潮跟崔煦裹着睡袍,端着酒杯从二楼上来,探头探脑瞧了一圈,最后在露台上找到人。

“哥,聊着呢?” 梁潮笑眯眯又贱嗖嗖地凑过来。

赵成溪迅速按灭手机,留给他一个大黑屏,半个字也没瞧见,梁潮瞬时丧眉搭眼,叹一声,倒在躺椅上,“干嘛啊,防我呢?”

“不然?”

这理所当然又薄情的回答让梁潮心又凉了一半。

崔煦踢他一脚,“挪开点。”

梁潮不情不愿地挪了挪,眼神哀怨,表示很受伤。

崔煦懒得理他,倒了杯酒递给赵成溪,挑眉,明知故问,“跟小美女聊天呢吧?”

赵成溪将燃掉一半的烟管按灭在随身烟袋里,接过酒杯,长指捏着细柄,随意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液,他并未应声,只是分去一点余光。

此时无声胜有声,在场都心知肚明了。

崔煦实在好奇:“不过你俩到底什么情况?可从没见你对哪个女生这么上心过,跟你以前比起来,这次真是殷勤过头了。”

以前他可没见过赵成溪跟哪个妞拉扯这么久,别说殷勤了,主动都少之又少,几乎他稍有暗示,人姑娘就前仆后继了。

对此,梁潮也深有同感,川剧变脸似的,立马来了精神,“是啊,溪哥这太不像你了,你这次行为诡异到让人怀疑你俩之间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是没见过围在赵成溪身边的漂亮妞,但从来没有哪个,能像郁青娩这般叫他上心,而非只关于浮于表面的热烈玩乐。

这次他的认真,甚至叫他们有那份一丝错觉,觉得赵公子要定心了。

但这样的想法太像恐怖童谣了。

如此想着,梁潮觉得耳边脑子里都渐渐飘起了恐怖童谣的歌词,叫人有点毛骨悚然。

闻言,赵成溪并未反驳,扬颈一口喝掉杯里红酒。

他指尖捏着被子轻转几圈,微敛着目光,透过杯壁望向对面亮着光的窗户。

不可告人的秘密?

或许是吧。

他淡笑了声,听不出喜怒,起身将杯子搁在桌子上,捏着手机转了一圈,懒懒“嗯”了声,真假参半地扔下一句。

“不可告人,所以别问了。”

“……”

“?!!”

两人没料到是这答案,如被惊雷猛劈,面面相觑。

眼底错愕如乍然活跃的火山。

梁潮:“……骗人吧?”

崔煦:“八成是!”

*

翌日,床边矮台上的手机乍然响起,伴随着微微震动声。

昨晚临睡,郁青娩提前定好闹钟,这会儿被吵醒,她还有点惝恍迷离,细指捂着酸涩的眼睛,伸出手臂将捞过矮柜上的手机。

指尖分开细缝,黑暗里,她微眯开眼睛,好半晌才适应屏幕的亮度。

她困顿地睁眼看向屏幕,看清闹铃提示时,瞳孔忽地睁大几分,将手机随意一丢,撑着床坐了起来,探脚去寻拖鞋。

窗外天色还是暗的,细风轻吹,偶有扑簌声顺着未关严的窗缝钻进来。

郁青娩用冷水洗完脸,彻底赶走了困倦。

洗漱完,她走到衣柜前,拿起上面挂着的淡紫长裙,薄丝针织款,颈遍微簇花边领,后背细带系着,微微露出小寸皮肤。

对着镜子理了理耳边碎发,复又走到床边,弯腰抓起手机下楼。

因着昨晚于媛媛说不早起,直接去看六点钟完整日出,郁青娩便没去二楼叫人,而是轻着脚步直接去了一楼。

她手指轻搭着楼梯围栏,边踩台阶下楼边看手机。

屏幕里躺着一条未读消息,是赵成溪五分钟前发来的,问她有没有起床。

郁青娩点进绿标软件,刚要回复,抬眸间便看见一楼玻璃门外插兜等着的男人,米色无袖针织配淡蓝色牛仔裤,黑发乖顺微垂,一身青春男大气质。

重逢以来,她很少见赵成溪穿这种风格,只瞧了这么一眼,便有种时空错序的感觉,仿佛踩入时光长河,重新遇见了十八岁的赵成溪。

郁青娩脚音轻软的,一步步迈向玻璃门外的男人。

像是蹚过这八年的时空之河,渐渐弥合着那些看不见的裂缝。

心脏更是不禁小鹿乱撞起来。

她抿抿唇,忍着指腹脉搏回复消息。

【我在一楼了。】

第34章 34.青溪

门外的男人垂下眼皮, 瞧了眼手机,几秒后折颈斜侧过身,檐下的灯光顺势落在他肩颈处, 额前碎发盈光轻扬,两片薄唇轻抿着。

借着室外的自然光线,目光相撞,似有一簇簇火花冒出。

赵成溪唇角勾了下, 抬臂拉开玻璃门,如玉长指在木质边框上敲了两下, 他抬了下眉骨,清磁嗓音里夹着一份晨醒的沉哑。

“早。”

夹带热意的晨风顺着缝隙扑进来,周遭冷气瞬间被削弱。

郁青娩眼神下意识躲闪了下,复又抬眸,嘴角秀气扬起,手指搅在身前, 朝他小步走去,也柔声回了声。

她手轻搭了下门框, 迈过低槛, 余光在四处轻扫了下。

“他们还没起吗?”

赵成溪闻声侧了下身,抬眼看了她一下,复又缓步往前走, 鼻腔懒懒哼出一声,嗓音倦哑,略带嘲笑的:“昨晚喝醉了。”

郁青娩惊讶抬眸, 有些难以置信, 没想到昨晚那么晚了,他们还回去喝酒去了。

目光在他身上顿了几秒, 下意识问道,“你也喝了吗?”

赵成溪侧过颈,嘴角微勾地点了点头,“半杯。”

昨晚大概是被他的话刺激了,后来梁潮和崔旭自己喝不过瘾,半夜把其他几人也喊起来,喝到外面天蒙蒙亮才去休息,日出是彻底看不成了。

听到只喝了半杯,郁青娩下意识松了口气,不自觉在心里低喃了句那就好。

山顶是看日出的绝佳位置,两人开车来到山顶停车场。

今年暑气格外重,烘得山顶清晨的温度也不算低,微风刮过皮肤,温温凉凉,不算太冷,反倒叫人觉得挺舒服。

赵成溪握着的手机亮起手电,朝前照亮窄路,他侧身让郁青娩慢点走,地上四散着碎石,光线暗,容易踩到崴脚。

软草平台上鳞次扎着形状各异的帐篷,半掀门帘上挂着昏黄的挂灯,暖暖绰绰,晨醒的人裹着薄毯子占据了几处看日出的好位置。

赵成溪扫了几眼,视线落在不远处蜿蜒向外的密树下,朝那处抬了下胳膊,侧颈看着她,“坐那儿?”

郁青娩点点头,“好啊。”

两人走过去,赵成溪半躬下身子,将杂志放在朝地上一搁,接着抬眸看着她,“车里没软垫,将就一下。”

山风吹过斜向一侧的绿枝,软软扑在郁青娩面颊,那股风似直直吹进心里,裹狭着细细密密的暖意,连脉搏都不由快跳了下。

她嘴角矜持地勾了下,轻“哦”了声。

接着走过去,手抚了下裙摆,微曲着腿,在他身侧坐下。

这会儿天色微明,深灰靛蓝色里亮起一抹橙红色,蓬松云层打着细卷,缓慢缱绻地翻涌着。

绵薄如烟的云飘过郁青娩细白小腿,刮起丝丝凉意,她不禁朝前伸了伸腿,手撑在腿侧,恍若有物般在云层上踩了几下。

赵成溪看着她的小动作,不由低笑了声。

他偏头看着她,“冷?

郁青娩摇摇头,手指下意识抚了下手臂,山风不算太凉,吹在身上还挺舒服的。

虽然她说不冷,但赵成溪还是拽着下摆,单臂脱下针织衫,佯装无意地朝她怀里丢了下,懒着腔说了句吹久了会冷。

郁青娩垂眸,手指下意识抓了下膝上的衣服,质感软糯,还有丝缕清冷檀香绕在鼻尖。

她收紧指骨,抬眸看向身侧男人,嘴角逐渐上扬。

察觉到她的视线,赵成溪不自然地咳了声,抬手粗鲁地捋了几下耳廓,怕她追问般,先发制人又故作随意的问道,“昨天是第一次看比赛?”

郁青娩目光落在他紧绷的腮颊,眉眼也染上笑意,似是瞧出他不自在,无声笑了声,朝前倾身环住双膝,“是第一次现场看比赛。”

赵成溪稍显意外的:“现场比赛?”

郁青娩曲指扣了扣指侧的皮肤,语气低低地:“之前看过视频。”

其实是知道他爱玩赛车后,她悄悄在网上搜过比赛视频,也是那场大力出奇迹的纳斯卡叫她心有余悸,明知昨晚很安全,仍忍不住担心。

说完,怕露端倪般,又补道,“无意刷到一小段。”

不说还好,这稍显多此一举的补话叫赵成溪嘴角瞬时深陷,立马听出明里暗里的深意。

他挑眉“奥”了一声,端起笑腔,语气微拽的重复,“无意。”

闻言,郁青娩脸颊倏地微红,她略带心虚地抬指揉了揉耳廓,舔了下唇后,很没说服力地反驳,“真的是无意。”

赵成溪鼻腔哼出一声笑,眉眼轻勾着,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没不信你。”

这话过分耳熟,昨晚刚讲过。

只不过此时,挣扎着剖白证明的人戏剧性地对掉了。

郁青娩抿抿唇,没再接话,免得说多错多,她收回视线,抬眸望向远处,咸蛋黄般圆润的太阳已经从蓝紫色云层里冒出尖,橙红霞光渐渐晕满天际。

她瞳孔瞬间睁大几分,眼眸泛亮,下意识抬手握住赵成溪的手臂,激动地晃了两下,嗓音微扬的,“快看!太阳出来了!好漂亮啊!”

赵成溪看向她落满霞光的侧脸,嘴角深陷,嗓音含笑地应了声。

几秒后,他抬眸看向升至半空的太阳,状似呢喃般说道,“的确很漂亮。”

雾霭云海由深蓝变橙红,太阳在渐褪的粉紫色里升空,明亮的自然光线照亮灰蒙蒙的周遭,膏沐青松,温风徐徐。

郁青娩手指戳了下红色录制键,握着手机搁在膝盖上,望着最后一点未散的粉紫色,她闭上眼深呼吸了下,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比起日落,好像还是日出更让人开心一点。”

赵成溪侧过脸,“为什么?”

郁青娩歪了下头,曲起腿,朝前倾了倾身子,环住膝盖,思索着说:“就像你好和再见,你好是确定的新的遇见,而再见也有可能是再也不见,总是让人觉得有一点伤感。”

日出是遇见,亦或是重逢,带着无限崭新的可能。

接着她歪过脑袋,勾着嘴角问道,“那你呢?更喜欢日出还是日落。”

赵成溪干脆利落的:“不知道。”

郁青娩闻言愣了下,微疑地“嗯”了声,似乎没料到他这个回答。

赵成溪瞧着她泛懵的神情,轻笑了声,耸了下肩膀,理所当然地说:“日出是第一次看,日落没看过,所以不知道。”

听到这话,郁青娩胸腔里的心脏不自觉砰砰快跳起来,瞳孔微微睁大几分。

他竟然从没跟别人看过。

惊讶过后是后知后觉的欣喜,如渐渐涨起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席卷着她本就悸动的心脏。

郁青娩悄无声息地拎起唇角弧度,“那等以后看过日落了,你再告诉我答案。”

闻声,赵成溪也抬高唇角,含笑应了声好。

无人追问以后是何时,却也都默认了其中暗含的约定。

晨光鸟鸣里眸光柔和,旖旎在各自心间发酵,胜霞光染头的缱绻云层。

两人回到Loop时,其他几人已经起来了,懒懒躺在院中躺椅上,捏着牛角包,悠哉地吃着早餐。

余光瞧见他们回来,于媛媛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巴里,端起冰桃子汁猛灌了一口,撑着扶手起身,小跑过去环住郁青娩的手臂,“看到日出了吗?我们起太晚了,出来的时候天都亮透了。”

郁青娩笑了声,“看到了。”

于媛媛瞬时来劲,哇了一声,眉花眼笑的挽着人朝屋里走去,兴奋的:“太好喽!拍照了吗,发给我发给我!我要发朋友圈!”

梁潮起身揽住落单的赵成溪,撞撞他肩膀,“兄弟几个够意思吧?”

赵成溪淡然地觑了他一眼。

见状,梁潮立马挺直腰板,得意地眨眨眼,完全一副邀功姿态。

赵成溪抬了下眉骨,丢下句模棱两可的“你说呢”,便抵开他手臂,径直朝小楼里走去。

梁潮愣在原地几秒,转过身,一脸懵逼地看着其他几人,“溪哥啥意思啊?”

崔煦耸耸肩,灌了口冰水,“啥意思不知道,但心情应该挺好。”

接着抓起个橙子丢他,“行了,你啥时候见这位祖宗失过手?这次顶多是比之前认真了点罢了,要想得手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你就少在那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

虽然上次葛矢打过电话,但郁青娩还是不打算参加这次的纹身比赛,便也没放在心上,再次接到他的电话时,整个人还有点懵。

葛矢在电话那端笑了声,开起了玩笑,“说好请我吃饭,可不能赖账啊!”

郁青娩慢半拍回过神,笑了笑说:“不赖账,矢哥你什么时候来,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接我,主办方都安排好了,等比赛结束了一起吃饭。”

因着之前忘了葛矢要来洲城的事,剩下的几天,郁青娩忙得脚不沾地,幸好几个客人也好说话,加班加点把周末给空了出来。

科目二的考试定在周三,赵成溪原本要陪着一起去,但临时要去美国出差,便叫梁潮来当司机。

郁青娩细指拢了拢滑下的帆布包带,捏着手机点开打车软件,刚准备叫车,便瞧见站在巷口的梁潮,还有他旁边兴奋挥手的于媛媛。

她还愣了下,小跑几步走近,“媛媛?你们怎么在这?”

于媛媛过来挽住郁青娩胳膊,带着人往前走,挑眉笑了下,“这不是奉旨来陪考嘛!”

郁青娩脚步顿了下,微蹙眉,疑惑地“嗯”了声,“……奉旨?”

梁潮翘着手指转车钥匙,“溪哥不是出差了吗,怕你紧张,叫我俩来陪考。”

郁青娩哭笑不得,推拒着说不用。

她又不是小孩子,那至于叫人特意来陪考的地步。

但话还没说完,便被于媛媛截住,“哪里不用,必须用!再说了,溪哥这次去美国,也是拜他所赐,所以他这司机当定了。”

赵成溪出差的事,郁青娩知道,但那会儿他没多解释,她便也没多问,更没想到这次去美国出差会同梁潮有关。

“因为梁潮?”

于媛媛眨眨眼,“啊”了一声,“溪哥没跟你说吗?”

郁青娩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梁潮一直想弄个科技公司,溪哥被他烦的不行就入了股,这次去美国就是为了公司合作的事,”说到这,于媛媛撇撇嘴,“哪像他啊,光等着坐享其成呢!”

梁潮摸了摸后脑勺,有点委屈,“那我这不是挺知趣地拿了小头嘛,公司也是溪哥说了算。”

于媛媛无语地瞪他一眼。

合着他还想过啥也不干,空占六成股啊?

见状,梁潮果断闭嘴,免得惹祸上身。

凭赵成溪的野惯了的性子,若是他去倒腾跳伞蹦极,定不会叫人觉得奇怪,但入股科技公司这事,还是会叫人心生惊讶。

而叫郁青娩觉得怪异的是,似乎这事赵成溪有意要瞒她。

她摸出手机,垂着眸,指尖在屏幕上随意滑着,无数次点进绿标软件,又无数次退出去,想要问问他,可又觉得无从开口,最终还是作罢。

指腹摩挲着锁屏键,缓慢将手机按灭。

郁青娩抬起头,望向窗外飞速掠过而虚幻的街景。

她在心里低叹了一声。

更何况,他们如今的关系,也没到事无巨细的地步。

第35章 35.青溪

周日傍晚, 天色泼墨般渐渐沉暗下来,半稍月色浸人,夜风依旧温热, 吹响沿街茂密翠绿的榕树叶,竹风铃般扑簌作响。

染橙夜幕里,葛矢从出租车上下来,小跑到餐厅门口, 叉腰呼了口气,视线在烫金招牌上瞄了眼, 打趣说:“行啊,请我吃饭这么舍得啊?”

郁青娩轻笑了声,“矢哥,你可是我的天使投资人,当然舍得请!”

当初能在大学城开起纹身店,甚至后来有幸名声小噪, 多亏了葛矢借给她的那一半资金,后来便玩笑着称他是“清晰可纹”的天使投资人。

听到这话, 葛矢朗笑出声, 大方张开手臂,“抱一下?”

郁青娩也没扭捏,笑着走过去回抱了下。

分寸感十足的拥抱, 旧友相见的怀念,还有有言无言的感谢之意。

在服务生的带引下,两人来到提前定好的包间, 浅褐色系, 手作与原木作饰,水墨屏风前垂着暖调纸灯笼, 新中式美学,氛围感十足。

菜品也是新中式创意菜,夏季时令餐,前菜到甜品皆以节气为名。

葛矢夹起一筷子黑鸡纵菌,“小郁,我看你这洲城是真的回对了。”

郁青娩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抿唇笑着问了句为什么。

葛矢抬了抬下巴,分析地条条是道,“看你的状态就知道了,现在你看起来可比之前开心多了,也有活力了,跟在北荟那会儿比起来,你现在才像个年轻人,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以前在北荟时,她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雀,瞧见外面好光景也会开心,可那份开心时效短,也很难达眼底,连带画出的图都透着几分束缚的愁感,而如今她是入旷野的自由,整个人都透着股灵性。

在听到他这样讲之前,郁青娩从没如此想过,更没想到她的变化会如此之大,她垂了垂眼睫,嘴角勾起好看弧度,半开玩笑的:“可能是因为现在变得更自由了吧,没有家里人耳提面命,也不用费心思斗智斗勇了,所以轻松了很多。”

“有一部分是,但不是绝大部分。” 葛矢的语气并不多认同。

他曲臂成在桌上,暗示十足地挑了下眉毛,“我看更多是因为爱情的力量吧?”

“……当、当然不是!”

郁青娩握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脸颊渐渐泛起几分热度,舌结的一句下意识否认,听起来却颇有几分不打自招的意味。

葛矢见状乐了。

其实他并没有百分百把握她恋爱了,只是觉得她的状态很像陷入热恋的女孩子,刚才的话也只是想炸一炸罢了。

没想到,还真是一炸便中。

“还瞒我呢?”

他伸出两个手指头,对着自己眼睛指了指,“我可是火眼金睛,之前在北荟我就看出来了,你心里装着人。”

不然怎么会整个心如金封泥固那般,密不透风。

面对郁青娩这样漂亮秀气的女生,他的心动不可否认,也曾试图追求过,但她内心封闭的太明显,甚至好那双清润眼瞳里经常能瞧出几分愧疚和后悔的情绪。

而如今再看着那双眼睛,不再愁云密布,反倒波光盈盈。

他替她开心之余,也很是羡慕被她装在心里的人。

那位甚至都不用现身,不用努力,就牢牢占据她整颗心,没半点让人撬墙角的可能。

郁青娩无从反驳,筷子尖戳了戳软烂的竹笋,须臾后轻呼了口气,“是有喜欢的人,但……”

顿了顿,她语气坠了坠,“但是我们没有在一起。”

葛矢不知背后故事,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恋人未满,恍然地“哦”了声,“懂了,暧昧期呢吧,也不着急,多考察考察,确定是个好男人再在一起,恋爱这事可草率不得。”

听到这话,郁青娩戳筷子的动作微顿,在心底喃念了几秒,暧昧吗,或许是吧,只是他们之间,远用不上“考察”二字。

她并未解释,只是顺着他的话应了声,“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但这四个简单的字,对此刻的他们来讲,却是难于登天。

他们一朝被蛇咬,都缩回触角,胆小懦弱地不敢主动探头,只自我催眠地缩在壳子里,沉浸在短暂又朦胧的朝暮心动里。

一顿饭谈空说有,吃到夜色浓郁,只余几点星星冒着亮光。

赵成溪的飞机也落地洲城。

他从机场出来,没瞧见助理,倒是碰上了崔煦。

赵成溪微曲着手臂,手搭在行李箱扶杆上,长指轻敲了下,很意外他会出现在这,眉骨小弧度抬了下,笑腔带着倦意,“你怎么在这儿?”

崔煦耸耸肩说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啊。

接着从他手里拉过行李箱,手掌在扶杆上拍了拍,“来接你啊,不明显吗?”

赵成溪觑了崔煦一眼,并不领情,“我有助理。”

“真不巧,你助理被我打发走了!”

闻声,赵成溪浓眉微蹙,疲倦眸底掀起几分情绪,撩起眼皮看向崔煦,没好气地呛声道:“你闲的?”

崔煦也不恼,“我可不闲,旗下那么多漂亮妹妹正准备出道,忙都要忙死了,哪有功夫闲啊。”

赵成溪鼻腔淡哼一声,嫌弃意味明显。

不等他再言其他,提步朝机场玻璃门走去。

崔煦几步追上去,“你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这不是有重要情报要跟你说嘛!不然我干嘛大老远跑来惹人嫌,我那才是真的太闲了!”

赵成溪闻言驻足,赏脸递过眼神,很是随意地应了声。

言下之意,少他妈废话。

那神情更是敷衍的,只要他敢讲一个字的废话,就会被打包丢进太平洋喂鲨鱼。

崔煦撇撇嘴,腹诽他还真是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但还是好脾气地说:“今晚我约了几个导演制片人,你猜我碰见谁了?”

问完又摇摇头,自问自答,“算了,我直接跟你说吧,我碰见你最近正上头那小美女了,她可不是一个人,旁边可还跟着一个男人。”

瞧见赵成溪皱紧的眉心,还有逐渐绷紧的腮缘,他瞬间自鸣得意,说话都拔高一度,“那男人虽然长的不如你,但瞧着也不赖,挺周正的,最重要的是俩人有说有笑,可不像是刚认识的,说不定有什么……”

话故意停在这里,留足想象空间。

崔旭抬手锤了下赵成溪的胸口,“怎么样,还觉得我闲得?”

机场大厅人声鼎沸,熙来攘往,可他们这处却意外安静。

炽白顶光落在赵成溪高挺身影上,半垂着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小片阴影,紧簇眉心,压平唇线更衬得他整个人蒙上一层沉冷气息。

良久,赵成溪才如塑像焕活般抬颈,眼底风雨骤歇,嗓音却带起几分沙哑,“你确定?”

“当然啊!”

似是怕他不信,崔煦还掏出手机,三两下调出照片给他看。

还幽怨说他明明一经纪公司老板,最后却干起了狗仔的活。

赵成溪垂下眼睫,视线落在两人相偕背影上,孔不由缩小几分,照片里郁青娩微侧着细脖看着身侧男人,淡粉唇瓣微扬,周身透着的温愉气息更叫他心脏遽然紧缩了下。

像是觉得这屏幕泛起的光刺目,赵成溪忽地扭颈,抬起眼皮,目光游离地落向别处,沉缓地低低“嗯”了声。

兜内的指骨倏时攥得很紧,绷出连垣青白,溢出轻微咯吱声。

瞧见赵成溪这一反常态的低气压,崔旭缩了缩肩,保命般将嘴边的话强制咽下,没讲出那句我还看见小美女跟那个男人亲密拥抱了。

他深度怀疑,这话要是讲出,自己大概会被锤死!

只是想想都觉得后背发凉。

确定好回国时间后,赵成溪给郁青娩发消息,说落地后去接她出来吃饭,庆祝她考过科目二,谁知后来收到她消息说有事,这顿饭便推到了下周。

那时他并未多想。

更未想到,她的有事是去赴别的男人的约。

而他连生气和质问的立场都没有。

思及此,赵成溪抿紧的薄唇刹时泄气松开,无声扯了扯唇角,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崔煦觉出赵成溪周身气压又骤降了些,但也没多想,只当他是头次在姑娘身上失手,觉得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男人嘛,谁不好面子,更别提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主了。

崔旭抬手搭在赵成溪肩上,拍了两下,没心没肺地宽慰着,“姑娘能有酒好喝,就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的事,实在不行,那就两顿!”

“再说了,不就是个姑娘吗,改天我给你介绍一沓,你指哪个是哪个!”

赵成溪没多言。

须臾后,他敛起心底情绪,只淡淡丢下两个字。

“走吧。”

*

晚上十点多,郁青娩回到羡仙巷。

云层低垂遮月,淅零淅留下着小雨,消散了些夜晚的暑气,她小跑到屋檐下,边用钥匙扭着门锁,边抬起细指扑掉发丝上蒙着的薄薄一层雨雾。

走进屋里,郁青娩将小包搁在桌上,给葛矢发消息说已经到家后,便随手将手机丢在了沙发上。

她按开空调,去阳台拿上换洗衣物,便匆匆去浴室洗澡。

自然没看见掉落在抱枕间接连亮起的手机。

半晌后,郁青娩从热雾缭绕的浴室出来,白皙双颊被烘出两团红晕,如挂雪枝头盛开的两朵红梅,她抬手将微湿的头发朝背后拨了拨,走到沙发前坐下,拿起手机随意翻看。

刚按亮屏幕,便却被满屏“未接来电”给惊到。

郁青娩手指有一瞬间停顿,眸光轻晃了下,轻咬了下沾染水汽的唇瓣,无意识低声喃了句,“怎么打这么多电话……”

生怕赵成溪有要紧事,她连忙将电话拨回去。

嘟嘟几声,电话被接了起来,那端传来一道熟悉男声,如沙漠徒步已久,嘶哑又低沉。

“郁青娩,我要见你。”

郁青娩茫然地张了张唇,“……现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须臾,赵成溪直起靠在树干上的身子,稍显凌乱的额发在眉眼处投下阴影,衬得整个人有些低郁,他几步走到紧闭的大门前,不容置喙地“嗯”了声,“现在。”

“我就在门口。”

闻声,郁青娩忽地抬脸,隔着玻璃,透过院里昏黄光线,直直望向紧闭的大门,她粉唇微张合集下,几不可闻扬调“嗯”了声。

虽觉得不可思议,但身体比思绪反应要快,问出那句“现在在我家门口吗”时,她已经小跑到院子里,微喘着气站在门前。

她抬手捏住铁质锁扣,咔哒几声旋出。

伴随着门锁老旧的咯吱声,赵成溪的声音顺着推开的门缝,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浅浅淡淡的酒气也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

郁青娩忽地拧紧细眉,抬起浓密长睫,手指扣紧门边,“你怎么喝酒了?”

接着侧脸朝巷口看了下,担心追问了句,“你自己开车来的吗?”

赵成溪抬眼看着郁青娩,白皙鹅蛋脸,未施粉黛,退去往日或浅或淡的妆容,衬得她整个人更柔和干净,几乎同高中那会儿无异。

她细长锁骨上搭着薄纱肩带,坠着条水烟蓝丝质睡裙,侧拢的发稍微湿氤氲,大约是刚洗完澡。

如此瞧着,赵成溪的心跳莫名涌凶,毫无预兆地就要掀起惊涛骇浪。

从机场出来,他并没有跟崔煦去酒吧,而是让等在外面没敢走的助理开车来到羡仙巷,停在距离微远的树荫下,卑劣地躲在暗处窥探着。

直到看见郁青娩独自回来,他近乎自虐的脑补才堪堪叫停,猛地扬颈闷掉半罐啤酒,喉结吞咽滑动,湿润薄唇勾起自嘲的弧度。

而此刻看着眼前的人,那份勉强维持的理智开始摇摇欲坠。

赵成溪迈过低矮门槛,他抬手握住郁青娩的手臂,猛一用力,将人朝自己拉近几寸。

下一秒,他骤然俯身,混着酒气的体息也密密匝匝覆下。

郁青娩被他忽然的亲密给吓到,身子细弱地瑟缩了下,如受惊后试图朝壳里缩去的触角,呼吸也跟着窒了几秒。

她扬着细颈,浅棕色瞳仁里映着赵成溪紧蹙的眉心,迟钝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情绪不佳,身上明显的酒气更衬出股颓废感。

语气下意识放低放柔。

“你不开心吗?”

赵成溪并未应声,只是垂眸望着她,眸底情绪风云残卷。

在极为漫长的沉默里,空气逐渐变得稀薄起来,压得两人连呼吸都困难,胸腔迸出丝丝缕缕的刺痛,搅得郁青娩心底不安。

“你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耳语低喃般,小声望着他问,还不自禁地凑近几步。

身前男人如被触动到某根神经般,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动了动,而后忽地一用力,将人朝院里扯了几步。

铁门“砰”一声,被反脚踢上。

赵成溪松开握着地手腕,转而抬手掐住郁青娩薄瘦肩头,用力将人抵在身后门板上。

郁青娩被惊得发出细弱的低呼声,下意识缩肩躬背,突起的脊骨骨节没撞到坚硬门板,反倒压在他护在身后的掌心上,隔绝了那份意料的痛感。

她手指顺势贴着门板,因紧张而用力按住,指尖绷出一片青白。

细细密密的夜风顺着青瓦檐边吹进来,赵成溪就那么扣着郁青娩的肩膀,朝前压过几步,两人距离倏地又拉进几分,几近咫尺。

她心脏被乍然侵袭的体息给烫到,隐隐作颤。

触电般想逃开,却被困在一臂之隅,无处遁形,避无可避。

静谧的夜里,月光穿过浓密树叶落下细碎斑驳,他们站在屋檐投下的阴影里,如车鸣微喧的闹夜里的乌托邦,周遭声响倒退着淫没,只余情浅的呼吸声。

赵成溪垂着眉眼,按在郁青娩肩头的手指一寸寸上移,扣住她后颈,指尖穿过软发不断摩挲着,闷着声开口,“我后悔了。”

声音又低下几度,喃喃重复着。

“郁青娩,我后悔了。”

第36章 36.青溪

后悔重逢至今较着劲的一口气, 不愿低头。

郁青娩忽地扬起脖颈,眼波迷惘地望住他,四目相对时, 无言的默契从她心尖如融冰春水般,缓缓流至四肢百骸。

一句“后悔”毫无头绪,她却听懂,也看懂了。

眼眶瞬间雾气上涌, 闪着盈盈水光,鼻尖也弥漫起淡淡酸涩。

她抬起手, 指尖捏住他腰侧软衬,收拢攥紧。

赵成溪略带强迫地扣住郁青娩的后脑,让人更近地靠近自己,目光在她泛起潋滟的眼尾处停顿几秒,那些压抑已久的情绪,还有要说的话如同乍然活跃的火山, 炽热无比地灼烫着他的神经末梢。

他深吸了口气,原本喑哑的声音变得发紧发颤, 沉沉地说:“郁青娩, 我认输了。”

“过去我不想过问了,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想过问了。”

从前他年少轻狂, 在乎谁先低头的面子,可同她分开的难过,如同深海鲸鱼满身攀附着藤壶, 吸食皮肉, 日夜折磨,却又无法自清, 除了重力撞击海面短暂止痛,别无他法,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来自岸上的救赎。

而他的救赎就是郁青娩

比起一个她,其他任何都不重要。

郁青娩闻言抿唇,瞳孔乍然缩小,心脏紧张地蜷起,对他的话始料未及,刚刚才冒尖的欣喜刹那戛然,眼底迸出几丝迷惘。

认输,不过问,是……要结束吗?

似是担心下一句会是她不想面对的话,不由焦灼急语道,“赵成溪,你……”

然而,赵成溪却抬指按在了郁青娩的唇上,止住了未讲完的话,他垂眼看着她,似安抚地说了句别怕。

“先听我说。”

郁青娩压下嗓底酸胀,无声点了点头。

但她指骨仍攥的很紧,眼泪如细线般从眼尾溢出,顺着腮缘聚在小巧下巴上,接连落在青砖上,氲出几点很浅的水迹,却在暑热下飞速蒸发。

如同他们之间,岌岌可危,随时可能会荡然无存。

赵成溪喉结滑动了下,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他缓和气氛般勾了勾唇角,“郁青娩,跟我再谈一次恋爱吧。”

“我们不谈过去,只谈喜欢,只谈未来。”

或许是刚刚误以为他要给这段感情判死刑,这些话显得愈加像美丽梦魇,最能引人痴醉,也更能直扼命门,让人畏缩着不敢靠近。

郁青娩眼尾湿润,潋红一片,舌结到语无伦次,“赵成溪,你……是、是我理解的意思吗?”

她眼睫被泪水粘成细绺,鼻尖红透,手指紧拽着他的衣服,怕只是美梦一场,更怕稍一松力,眼前的人便会倏地消声灭迹。

赵成溪折下颈应了声,“跟我谈恋爱吧。”

他边说边捏起她小巧下巴,躬下身,低头吻了下她的眉心。

这个吻的很轻,像对待橱窗里的昂贵藏品,生怕稍用力就会碎掉那般。

郁青娩粉唇怔愣微张。

贴在她眉额的薄唇,似穿破细薄皮肤,越过脉络,势如破竹攥紧击中心脏,顿时酥麻一片。

在昏昧恍惚的夜色里,郁青娩很轻地吸了吸鼻子,望进赵成溪深邃明润的眼底,她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急不可耐地晃了晃,喃着鼻音追问。

“那你还喜欢我,对吗?”

声音又低又柔,如雨夜飘在半空的落叶,伶仃单薄。

赵成溪看着郁青娩的眼睛,心脏被她带颤音的问句击中,剧烈收缩里带起清晰痛感,他浓密的眉毛下意识蹙起,微扬的眼尾也染上水汽,拇指在她眼侧略显慌乱地揉着,将那小块皮肤摩挲得泛红。

他“嗯”了声,尾音带着轻颤,“喜欢。”

很轻地呼了口气,“没办法不喜欢。”

一句话简简单单,却万分掷地有声,如无数颗流星扑簌坠落,在她原本就难耐的心湖里砸出连垣巨浪,海沸江翻,久难平息。

郁青娩眼眶溘然泛红,如打碎整盘胭脂,眼泪也倏地大颗涌出,她抬起细瘦手臂环住赵成溪的腰,脚下挪步,直直扑进他怀里。

脸颊贴上他硬朗胸口时,心脏顷刻鼓噪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