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旧伤(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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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的事,还没做完。这次,我不会逃的。”

“……”

谢辞盯着他半晌,林湛却挪开了脸。

车窗上的水汽在玻璃底部窄窄地蒙了一层,晨光在城市尽头亮起。他的瞳孔深处涌起一阵火色,在晦暗的眼底自焚,明亮得宛若自我毁灭的前兆。

忽然,额头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林湛一抖,险些把深蓝色退热凝胶抖掉。谢辞伸出手不轻不重地压了胶贴边缘两下,然后,手掌平移下滑,摘下染了灰的半框眼镜,掌心盖在林湛的眼睛上:“眼睛都是红血丝,又瞪得那么大,怪恐怖的。闭上眼,别吓人,我胆子小。”

“……”

“睫毛别抖,安心睡觉。我不会趁你睡着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

“……”

听见谢辞一如往常插科打诨的胡闹话,林湛觉得好受了不少。他很轻地抬了唇,想告诉谢辞自己真的没事,可许久,都没听见谢辞回话。

“……怎么了?”

尽管努力稳住了声线,可林湛的声音依旧虚弱无力,而谢辞的嗓音似乎一瞬间也哑了下去:“没什么。你睡吧,我送你回医院。”

被捂住眼睛的人看不见谢辞心疼的眼神,正如他完全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态。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嘴唇早已干裂出血,扬起时,又撕裂了小口,在极近的距离下,几乎能看见鲜血沿着裂口外溢。

早已习惯与疾病相处的人,对细微的疼痛已经不再敏感,只剩麻木支撑着灵魂的韧性,试探着一个又一个忍耐极限。

为什么一个最怕痛的人,反要被迫承受这么多痛苦?

那只带着体温的手缓慢移开,林湛缓慢地睁开了眼。眼前混沌一片,他看不清谢辞的表情,只能模糊地看见那人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很久,很久。

“怎么了?你要是有别的事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去。”

林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谢辞的袖口,晃了晃。而后,他的手被轻轻地反握住,林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人掌心的茧,很薄,又很让人安心:“睡吧。我不走。”

交通广播实时播报着路况信息,夹杂着几首舒缓的轻音乐。

一晃一晃地,林湛安静地望着窗外,他们好像要一辈子被堵在这条街上,满眼都是红色的车尾灯,肆意收割着他支离的意识。

终于,他还是没能撑住困意,头一歪,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只是,噩梦从没有放过他,哪怕是白日梦。

比往日更甚,林湛满头大汗地惊醒,惊悸钻得心口剧痛。他上半身伏在膝盖上,捂着心脏急喘,垂头时,镜片上竟然落了两三滴眼泪,像是不明所以下起的冬雨。

林湛一愣,快速地摘下眼镜擦干净,生怕被谢辞看出端倪。幸好那人正看向窗外,没有留意到他这边的不堪,听见响声只随意问了句:“醒了?刚到。下车吧。”

“……嗯。”

车正停在住院部的正门临时访客车位,而韩子宁已经站在门口踮脚等他了。

林湛解开安全带,下车前,谢辞用左手把那件白色羽绒服递给他:“穿着吧。外面冷,你出了那么多汗,别再感冒。”

“好。”

林湛抬起手,方才觉得身上汗涔涔的。他蹭了侧颈,竟然又摸到了一手的汗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梦里跑了一场马拉松。

他披在肩上,淡淡地笑了下:“谢谢。”

刚下车,韩子宁张牙舞爪地朝林湛扑了过去:“看你眼睛红的。快快快,我给你打退烧针。再烧出心肌炎就毁了。”

“你怎么……”

“别你你你我我我的,打针前先吃饭。”韩子宁把一袋牛肉包子塞到林湛手里,还有加了糖的豆浆,“早餐都留成午餐了。”

“午餐?几点了?”

从公安局到阜苍综院左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林湛边被推着进楼边看手机,赫然发现已经接近了下午1点。

那么谢辞说的‘刚到’……

林湛猛地回了头。

透过大门玻璃还能看见谢辞的黑车停在原地,暗色的车窗反射着正午的阳光,像是在无声地目送着他们。

林湛刚想回一句‘谢谢’,刚握上手机,韩子宁便眼尖地抓着他的右手,拎了起来:“这怎么了?你哪出血了?”

大拇指指甲缝里浸着血红色,已经氧化变暗,拇指上却没有明显的血迹。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消毒湿巾的薄荷味,仿佛被人刻意擦过,却依旧在细微处留下了证据。

半梦半醒间的记忆已经碎得支离,林湛只能隐约拾起几个片段。他好像一直在没出息地哭、又好像痛得抓着谁的手不放。

他总是这样怯懦,从高中到现在,他依旧毫无长进;而被他握住的那只手,印象和触感都太模糊,他从来只把它当作梦的妄想。

可是……

林湛盯着指甲的弧度与血迹,忽得想起了谢辞虎口处那枚月牙形的伤疤。

对了。

那个疤痕,到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林湛清晰地记得,高二那年,谢辞捧着篮球冠军奖杯的双手,毫无瑕疵;而填写高考志愿时,那枚疤痕已经成了旧伤。

“……这不是我的血。”

铁证是,谢辞临走前递给他衣服时,用的不是惯用手;被抓伤的右手被藏在手肘下,为林湛的自尊上了最后一把锁。

时隔十年,林湛以几乎相同的方式,为谢辞留下了第二道伤疤。

有些事情并不难理解,只是判断时夹带了太多的情绪,真相反被流言蜚语模糊得面目全非。

林湛怔怔地盯着大拇指,直到吊针针头冰凉地刺进了血管,他还没回过神来。

韩子宁把冷了的包子从他手里夺走,去微波炉热了三十秒,回来直接塞到他的嘴里:“够了,真是够了。你每次出现这个表情,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

“住院医那会儿,老赵提了一个问题,你没答上来,然后你就连着熬了一周的夜,在网上找了三篇综述、十五篇论文,连分析带整理,最后把老赵说得哑口无言;刚当上主治那会儿,手术里稍微有个小失误,你扑在那台VR模拟器上练了两周,废寝忘食的。”韩子宁打了个哆嗦,双手捧着他的脸,求饶地揉了揉,“告诉我,这次,你又想发什么疯?给我打个预防针,我去兽医那儿先配点安眠药给你备着。”

林湛怔了怔,歪着头笑了一下。

“没什么。我只是想,等查清楚李立的案子以后,我得去辅修一门心理学。光是自学,好像没什么成效。过去的错误还是一次一次地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心理学?”

“手术之前,李立曾经求我,说他想要喝水。我那时候以为他是在耍脾气,可我没想过……”很久,林湛才颤声低语,“我没想过,他是在向我求救。”

如果他能更懂人心,他或许就能救下向他求救的李立;如果他的心并不残缺,或许他就敢对谢辞说出那句早该说出口的话,就不会白白蹉跎那人这么多年。

“林湛!”韩子宁红着眼抱住他,“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林湛又很轻地笑了笑。他闭上了眼,任由冰凉的药水淌进血管。

怎么不是呢?

这些,全部都是他的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