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忻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大亮。
折腾了一夜,浑身是汗,他不再感到浑身发冷,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得七七八八了。
应忻刚想起身拿床头的温度计,突然感到手上有一阵阻力。
他猛然回头,发现闻确就正躺在他的身边,左手牵着他的右手,已经分不清是谁攥着谁了。
那一刻,就像突然有人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了一颗石子,激荡的心情,一圈一圈地袭击着他。
他开始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感觉自己发烧了,跑到客厅找药,把闻确吵醒了。闻确把他抱回卧室,半夜三更跑出去买药,回来之后……
对,就是回来之后。
他拉住闻确的手,说他睡不着。
那时候他也很惊讶,闻确居然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沉默地任由他牵着。
为什么来着?
总不能是因为喜欢他吧……两情相悦,情投意合,顺理成章,百年好合,这太扯了。
虽然他还是有信心让闻确在以后死心塌地地爱上他的,不过他能够肯定,至少不是现在。
说到底,这份感情的走向和进度始终掌握在他手里。
从他们第一次重逢,到如今,每一次再见,每一步,一举一动,其实都在他的节奏当中。
记得当年博士快毕业的时候,他的Prof.曾经给他内推了美国一个知名投行的工作,尽管他作为公派留学生并不可能留在美国工作,加上他本人志不在这种领域,他曾经多次和Prof.说过,他还是更倾向于以后从事纯数学方面的研究。
他不懂为什么Prof.总是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要让他从事金融工作,只是看看,他就觉得那种只有人精才能做成功的工作,他没有一点了解的欲望。
明明Prof.自己也如此热爱研究数学,这三年两个人高山流水遇知音,钻研的每一天如此幸福,何苦几次三番地劝他去投行工作。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Prof.:“您到底为什么一直建议我去投行工作,您明明知道我志不在此,而我也一定辜负您的心意,因为留学期满我就必须要回国了。”
Prof.只是淡笑:“我知道你更擅长,也更喜爱数学研究。作为你的教授,我当然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或者说,是成为我们一起攻克难题的拍档。但是,Ying,作为你的朋友,我更希望你能拥有一个回报率更高的未来。”
“你之前说,你是从中国的一个小地方考出来的,从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在拼命地努力,可是到现在,你还是要抽出所有的课余时间跑到外面打黑工。做学术研究是一条很幸福的道路,但是回报率太低了,几乎可以和赚大钱无缘了,这么努力的人,我不希望你得到如此微薄的回报,你要先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Prof.。”应忻打断了他的话,“谢谢您和我说这些真心的话,我懂您的良苦用心,但是我这个人,只要认定的东西,无论再艰难、再痛苦我也会拿到。研究也是,钱也是,我只会做我认定的事。”
就在他说出那番话后,教授讲了一句他永远也忘不了话:“Ying,你真的很聪明。但是你太聪明了,你也知道你很聪明,所以你才容易走进偏门,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机关算尽的地步。但是人的命是算不到的,这是你们中国的道理。”
“难道我放弃金钱去追随梦想也是算是精于算计的表现?”
“我不懂你们对品格的界定,所以我不是在批评你,但是你不去华尔街只是因为你本来的目标就不是那里,如果你想去做那种工作,你也会像现在选择回国做科研一样,’不择手段‘。”
“不是这么用的,您别滥用成语……”
“无论如何,你的算,很明显。”
他内核一向很稳,那是小时候的经历练就的。
如果别人说什么,那他就觉得自己是什么,他早就真的变成那样,也不会有今天了。
只是这一次,他也很认同Prof的话,他确实是一个很喜欢算计的人,只是很少有人能看出来。
去北京读书,是为了离开云禾,离开高中时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出国是为了半工半读赚美元,也是为了以后做科研有一个保障,起码不会饿死。
他权衡来权衡去,既能满足自己的梦想,又能让他和她妈过得好点的办法,只有这一个。
回云禾更是他的算计。
只因为某一天,他听说闻确还在云禾。
这一切的一切,为了生存、为了自由、为了梦想、为了爱恨情仇,他的确机关算尽,时至今日他们的感情,一步一步,也都是他算出来的。
他有时觉得自己卑劣,有时觉得自己伟大。
但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没算明白,华尔街和云禾他选云禾,有些选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所以他时常想起Prof.的那句“人的命是算不出来的”。
但至少现在,他还确定他算得没错。
闻确左手腕还缠着纱布,纱布再往上的小臂,缠着他送给闻确的檀木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