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确!”
他一边疯狂地砸门,喊着闻确的名字,一边掏出手机报警。
门内没有一点声音,叶焕从猫眼看进去,黑压压一片,没有一点亮光。
卧室里,黑夜和月光把闻确割成两半,颀长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延绵到身后漆黑的墙。
闻确抬手,就着月光把墙上的画框拿下来,光洁的墙面瞬间现出一颗裸露的钉子。
他将画框拆开,从里面抽出一根不长不短的麻绳。
十年前,他毕生的梦想刚被击碎,从天才运动员沦为残废。
在家颓废数日后的某天,他破天荒地一个人走出了家门,还告诉郑云和闻风行不要跟着,他想一个人走走。
那天,郑云和闻风行简直像捡了钱一样高兴,给闻确挑了半天衣服,还把他的医用拐杖擦了又擦,欢天喜地地看着闻确走出家门。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天闻确并不是出去散步的,他拄着拐去了最近的五金店,买了一段最结实的麻绳。
他揣着绳子回家,看见的却是一桌子他爱吃的饭菜,郑云用围裙擦擦手,有些激动地说,“快坐下吃吧,奖励我大宝贝儿子今天自己主动出了门。”
看着郑云和闻风行难得的笑脸,闻确最后还是把那条绳子扔进了床底。
但后来十年里的每天,闻确都在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勒死。
如果那时候死掉,至少他不必忍受失去接连失去父母双亲的痛苦,至少他能死在他这一生,仅剩的双亲俱在,还算幸福的时刻。
直到七年前,郑云和闻风行接连去世,一年两丧,处理完郑云后事的那天,闻确回到家,从床底翻出了那条绳子。
他最后没有把这根绳子套到脖子上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老话说,子生三年,然后免父母于怀,他该守孝三年的礼俗,也许是郑云死前拉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口气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但闻确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把这条绳子拿出来第三次似的。
在那之后,他就把这条绳子封在画框里,高高地挂在墙上,昭示着曾经的一切,也时刻警示自己。
和应忻重逢后的日子里,他曾经无数次以为,这第三次再也不会来了。
而就在前几天,他听说楼下的老头说,云禾又添了几个风车,当年听说振兴云禾,所有人都翘首期盼着,等待着这座资源枯竭的小城,重现当年的风采,等着祖祖辈辈投身建设的云禾钢厂,逃离破产重组的困境。
直到一个又一个风车立在了云禾的黑土地上,一切希冀都被打碎。
人们说,一个地方装了风车,意味着这片区域,未来十年,或者至少二十年,都不会在有发展了。
这世间有太多始料不及的遗憾,甚至你没有做什么,命运就那样掉下来,没有反应的时间,没有选择的机会。
就比如,他从来没想过,应忻会比他先死。
刚认识应忻的时候,他不想和他有瓜葛,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玉石俱焚,留给应忻一滩肉泥,或者一个腐烂的尸体。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他就把这个底线抛之脑后,和应忻痛痛快快地爱了起来。
直到两个人难舍难分如同枝干合生的连理枝,他方才如梦初醒,逃也似的离开应忻,美其名曰不想让应忻受更大的伤害。
可从地下盘虬的树根到天上交错的枝叶,处处都缠绕致死,剪不断,扯不开,分手,哪有他说得那么简单。
他早该想到,两颗相依为命的树,早就没有了独自存活的能力。
只是他太视自己命如草芥,才忽略了,没有他,应忻怎么活着呢?
闻确把绳子打好结,挂在了钉子上。
他最后一眼看向墨色的天空,今晚的月亮也很亮。
和在应忻家住的第一晚一样亮。
“对不起,应忻,”闻确的泪从眼角滑落。
他那天在船上对应忻承诺,如果自己有天变心,就立刻跳进夜晚的大海,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是他提的分手,跳海的却是应忻。
闻确用绳子套牢自己的脖子,粗糙的麻绳划过颈部的嫩肉,松手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死得太简单了。
此刻他不过离地十几厘米,而应忻所站几十米高崖。
绳子嵌入皮肤产生剧痛,闻确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明明生前那么多片刻值得回忆,他眼前却只有应忻投入冰水的那一幕。
海水冷不冷?
你疼不疼?
我们要见面了。
你开心吗?
他感到自己的大脑在极速缺氧,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极不真实,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做梦了。
梦里他们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上,手里是刚刚领完的结婚证,阳光洒在他们身处的巷子里,照着应忻漂亮的眼睛。
应忻仰头亲了他一口,他拥住应忻,也回了他一个吻。
残存的意识已经不足以让他想起那个传说,传说人死之前看到的,会是这一生最幸福的那个画面,而这一切并不是梦,几个月前曾真真正正发生在他们身上,他此生最幸福的瞬间。
应忻。
他用不存在的声音呼喊着。
我要来见你了。
……
砰—— !
一声巨大的爆破声从门外传来,紧接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下一秒,哗啦啦好几个人挤进卧室。
嘈杂的人声惊天动地地响起来。
闻确感到自己身上骤然一紧,喉咙一松,无数新鲜空气一瞬间涌入他的呼吸道。
爆裂的疼痛在意识回笼的那一瞬间轰然袭来,刚才似乎暂停了的世界猛然继续播放,窒息的痛苦逼出了他生理性的眼泪,而他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
混乱之中,他听见了应忻的声音。
应忻已经不能算在说话了,那只是不成调的哀嚎,大叫着“闻确,闻确。”
闻确恍惚又无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白雾中,迷迷糊糊地看见了应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