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留着极短的寸头,露在外面的皮肤、哪怕是头皮上,都刻着纹身。这样的人通常很容易被视为异类。
而钟毓作为一个男人,却穿着旗袍留着长发,同样也是个异类,两个异类在这天不期而遇。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至少在这一刻,钟毓有一种得以喘息的感觉。
纹身店的老板打量了他一会儿,实话跟他说:“这是我低谷的时候画的,不太满意,本来想上色之后再看看效果,实在不行就废稿处理了。”
“我很喜欢。”钟毓说,“如果可以的话,请帮我纹这个。”
两个人就约了一周后的时间,老板告诉他纹身是件很痛的事情,去除纹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这张图面积很大,几乎是满背的效果,到时候会更不容易。
钟毓却并不在意,他已经遭受过这个世界上最为痛苦的事,不认为还有什么会比那更痛。
事实也的确如此,钟毓的图是老板亲自给他纹的,因为是满背,分了几次才纹完,而每一次隔壁的房间里都有另外的客人,客人被痛得吱哇乱叫,他却一声都没有吭过。
“……但是很奇怪,纹完那张图之后我就很少再做梦了。”钟毓轻描淡写地说,“不管是钟宛死时的模样,还是程意。”
整个讲述的过程他都很平静,不管是那些痛苦的过往还是冲动的走进纹身店,定下那张图,他的语气都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平铺直叙,不带一丝感情。
只在最后,说到不再做梦的时候,才能勉强听出一声颤音。
却把江逾白心疼得不行。
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一段时间,这个男人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姿态都是游刃有余的,好似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轻易的失态。
江逾白喜欢他的这份游刃有余,也无奈于这份游刃有余。今天却是切切实实的心疼。
因为这份游刃有余的背后是这个人看的太多,经历的太多,被伤害、被辜负之后,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他江逾白的面前,成了如今的这个钟毓。
而游刃有余的钟老板,在今天少见的失态了。在他的面前。
“所以你要说这个纹身是因为那个人的话也确实是这样。”钟毓敛眸,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粥。“可能也因为钟宛,我说不清楚,可能都有吧,我以为我早就把钟宛忘了,但她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江逾白伸手握住他垂在桌上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攥在手心:“我不这么觉得。”他说。
钟毓抬头,目光有些惊讶,江逾白很认真地看着他,对他说:“不是说纹完那个之后就很少再做噩梦了吗,那说明这张图是你为自己纹的,纹完那个之后你就跟过去和解了。”
“不管是你的母亲,还是那个人,他们都没有办法再困住你,钟毓,你已经自由了,过去的那些事、那些人,都无关紧要了。”
“因为这样,你才不会再做噩梦。钟毓,你是自由的,你永远都先属于你自己。”
钟毓心头蓦地一跳,在这一瞬间,他又感觉到久违的、剧烈的心跳声,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冲动——他想吻江逾白。
但他并没有让这股情绪影响自己太久,一会儿后,他不动声色地收拾好心情,冲江逾白笑了笑:“你说的对。”
他的小狗有时候很傻、很幼稚,有时候由很聪明、很通透。
他用小拇指轻轻勾住了江逾白的。后者没有料到他会做这样的小动作,手指被勾住的刹那,江逾白感觉心脏都被轻柔地触碰了一下,软得不行。
“钟毓,我特别想亲你,就现在。”
钟毓低下头,喝了一口粥,浅浅的笑意荡漾在眼底,抬眸时,他扫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忙碌的老刘,又望向江逾白:“那老刘恐怕再也不会欢迎我们来喝粥了,你会吓坏他的。”
两个人解决完午饭,青团无论如何是吃不完的,就只分吃了一个咸蛋黄的,剩下的让江逾白打包回宿舍,给室友吃。
“今天晚上我有课。”在路口分别时,江逾白恋恋不舍。
经过昨晚,他那老鼠似的胆子似乎大了些,已经敢在没有怔得钟毓同意的情况下牵他的手,事先不用再纠结半天了。
一如不见如隔三秋,一个晚上不能见男朋友这件事让江逾白心情很不好,心里当然是想让钟毓安慰安慰他的,不管是一个拥抱或者一句好听话,什么都行。
可江逾白显然忘了,他的男朋友性格十分恶劣,越是看他憋屈,就越开心,所以不管江逾白如何暗示,他都装作看不懂,简单道了再见之后就要走。
恰巧,旁边的咖啡店里走出来一对小情侣,男生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牵着女朋友,嘱咐对方:“等五一我再过来,别再减肥了,好好吃饭,下次见面要是没到100斤,我就自己喂你吃。”
女生晃着男朋友的胳膊撒娇:“100斤太胖了,漂亮裙子都穿不上。”
男生竖着眉毛不答应:“哪胖了,我不管,反正得100斤。”
小情侣腻腻歪歪。看着应该是大学生,男生趁着清明小长假来看女朋友,这会儿已经到了分别的时候。
江逾白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全乎,眼神哀怨地盯着自己男朋友——“你看看别人家男朋友。”
钟毓眼眸微深,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车好像在来了,我得走了。”男生再次叮嘱说,“记住我的话,100斤。”
“知道啦,你真是的。”女生嘴上说着抱怨的话,表情却十分甜蜜。也有些留恋。
江逾白继续盯着钟毓。
而旁边的小情侣忽然没了声音,江逾白扭头一看,两人情到深处,已经吻到了一块儿。根本不管这是在随时有人路过的街头,也不管有没有人正在看着。
江逾白看着钟毓的眼神更加哀怨。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他问。
钟毓明知故问:“比如。”
江逾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