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孺子夺营悍将受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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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将军,伊尔文与杜勒特尔,行迹鬼祟地快步走过关城空旷的大街。在迪达克下令铁峰关要塞戒严后,街上已经分外萧条到几乎空无一人,但他们的神色依旧显得有些不安,似乎想要尽可能避免暴露于人一般,裹紧变装的长袍匆匆地走过街道,停在一间不起眼的二层茶点楼下。与街边无数店铺一般无二,面前的小楼关门闭户,在下令封城后已然停止了营业。然而他们轻轻敲响门后,那萧瑟地紧闭着的店门,片刻后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小缝。老板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扫视一圈确认除了二人以外再无他人,便伸手轻轻地开门示意他们进了屋。

“二位……呃,贵客,久等了,楼上请。”

两个人抽身进了门,老板娘再次把门掩上。他们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楼梯上到二楼,僻静的阁楼雅座,桌子上摆好了几色甜点与葡萄酒,靠墙边的一张座椅上,一个身穿燕尾礼服的矮小少年,压着帽檐半遮着脸庞一言不发地坐着,除此以外再无他人。二人一时间不知所措地四下张望,却才听到少年有些尴尬地强行镇定嗓音:“二位将军,承蒙百忙中赏光,如今……”说到这里又微微苦笑。“情势窘迫,仓促在这寒酸小店一聚,怠慢二位了。”他微微抬头,精致的面庞半露,灯光映着抬起白嫩的下巴,手指把遮掩面庞的帽檐挑起。二人吃了一惊,那竟是未曾与他们谋面几次的艾瑟亚九皇子。

两个人都是滚过官场的人精了。他们收到的来到此处的邀请,并不是宾主分明递呈隆重的请柬,恰恰相反,却是一个九皇子手下乔装士兵的护卫,神神秘秘地避开众人关注私下里来见,并不愿多说地片语提示他们来此聚会。这说明了什么?二人虽不知内情,在来的路上已把各种可能思索了个遍,只有一点可以肯定,面前这位意图神秘乔装打扮的九殿下,想扯到他们身上的,必不会是什么可见得人的事。

两个人顿时会意,十分识相地放轻动作跪下见礼,压低声音了一句:“参见九殿下!”心里却已是紧张地盘算起了诸般应对。

“哎,不必多礼。请二位将军赏光一聚,岂是为了逞我这架子?”艾瑟亚不知何时,脸上刚刚那有些僵硬的羞怯已被强行压了下去,干干净净的脸上,仿佛无事发生般地又堆上和煦的笑容。“都坐。”

别看艾瑟亚此刻仪态翩翩游刃有余,他的心里其实翻覆闹腾得一点也静不下来。现在情势所迫,已经由不得自己了,迪达克蠢蠢欲动已经开始调动亲卫队,如今想要绝地一搏也只有兵变夺权一途。然而这长期由主帅节制的要塞守备军马,哪里会轻易听自己九皇子的使唤?经过与米芙卡,梅拉尼紧张的商议讨论,唯有他不惜亲身出动私下联络面前这两个将军,才有唯一掌控部队的可能了。这两个人,伊尔文和杜勒特尔,当然是经过细细调查考量定下的目标,虽然看上去只是平平无奇的迪达克手下的上层将领,但他们有个共同点:他们都和迪达克不合,也因此在为官途中,多少遭到过迪达克的打压。

这两个人,是这里最有可能拉拢的人。有能力控制要塞兵马的人,岂是只有他迪达克一人?只要拉拢住他的下属,做掉了迪达克也能绕过主帅,直接令他们发号施令弹压部队,还怕大军反上天去不成?

正因如此,自己也得私下乔装会见这两人。目前看来,这两个人也算能察言观色,的确回避众人秘密前来了。他们的会面当然绝不能泄露,一旦让迪达克得知了自己私下密会与他平日不合的下属,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一旦让他警觉提前起事,那后果不堪设想。可眼下想攥住这两个将军也并不容易,他们也不是傻子,就算与迪达克不睦,犯得着冒这种风险给自己效力,和重兵在握的迪达克作对?怎么彻底拿捏这二人,还得谨慎考虑……他倒满了一杯酒香扑鼻的葡萄酒,脑袋里思索不止,稚嫩的脸上却不动声色,起身分外谦逊地朝着二人施礼。

九殿下敬酒,谁敢不喝?两个人惊的手忙脚乱。正待饮完了一满杯晶莹喷香的美酒,艾瑟亚便又再次满上举杯示意。眼见着频频对饮,二人心里已是打起了鼓,这如花似玉的小皇子,现在看来,可不像是人畜无害的羊羔啊!上来三杯两杯地灌自己,怎么想也不像好意,可转念一想,他自己也一样在喝,我两个拼杀惯了的沙场宿将,还能被这十几岁的小毛孩子灌醉了不成?这么一想,心里又踏实了八九分,只以为是小孩子贪吃罢了。然而这一点两人却想错了,桌上两壶酒,他们自然不能和九皇子喝一壶。他们的那壶,是实实在在度数高后劲大的葡萄烈酒,然而艾瑟亚那一壶酒早已掺了大半的葡萄汁,闻起来酒气扑鼻,可实则根本没有几分酒味。一连七八杯下肚,二人已是觉得面胀耳热,嘴里的舌头也大了。而艾瑟亚却仿佛兴致盎然,毫无停止之意地继续添酒,笑吟吟地夸赞:“哎……哎呀,不怕二位取笑,本殿下是不胜酒力了……也总归不能扫兴,二位将军英雄海量,再满一杯!”

伊尔文朝杜勒特尔使个眼色,自己又悄悄晃晃有些发热发晕的脑袋,只估摸着醉了六七分,倒也还算能应付。自己尚且如此,这小皇子说的不胜酒力估计是不假了,比自己醉的多,还能下什么套不成?想到这里,心里的戒备也放下了些,赶紧赔笑推辞:“这……不……不能再饮了。九殿下屈尊相邀,我等惶恐,这几天关城戒严事务繁多,这个……贪杯误了大事,迪达克将军那里吃罪不起……”

话既如此,艾瑟亚便十分通情达理地不再劝酒。他偷眼看看微醺的两个将军,几分醉又未全醉,神智尚转却又朦胧了四五分,正是警惕最弱的状态。伸出手去,把那几盘早已被好的茶点朝对方推了推:“来,略尝一尝。唉,如今要塞内风雨飘摇,想私下置办点平常的甜点也难得很。你二位身担守备将军重任,连日来为拱卫要塞安全奔波劳碌,差事想来着实辛苦啊。”

“呃……九殿下过奖。这个……拱卫关城防护,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岂敢说……”

“唉,苦!大家都一样,不怕同你们牢骚,父皇给我这巡查州府的差事,也着实难办的很!”艾瑟亚像是真的喝醉了,有些口齿不清,旁若无人地说着毫不避讳的话。伊尔文偷眼观察着他,那粉扑扑亮晶晶的面颊,带着三分醉意绯红粉嫩,那微笑却又犹如迷雾般捉摸不透。这一顿牢骚,恰好说到他们连日苦闷的心坎里了,因微醺而迟钝的大脑内顿生同病相怜之感。“自从离了帝都,才实地感受这边关艰苦,郊外也不太平,前些日子,还差点被那神母邪教的叛党劫持了去!唉,等恢复通行回了帝都,我可得上奏父皇,再也不接这危险的差事了。二位将军身担要塞重任,想必更是操劳受累的多。回去我一定上奏,给二位忠于职守的忠臣良将加官进爵。话说回来,二位操劳已久做这苦差事,怎么到现在官职却不见升迁,亏待了二位辛劳啊。”

“这个……迪达克长久未曾提拔……”

“那是为何?莫非二位办事不利有些怠慢,迪达克将军不肯擢升?”

此言一出,伊尔文与杜勒特尔,二人顿觉得脸上发烫无地自容。看着一脸单纯地发问,毫不避讳地表示疑惑的艾瑟亚,九皇子又完全不像是讽刺挖苦,人畜无害地表达着自己真的不知内情的疑惑。久受打压又被九殿下误解,二人的心中,郁结已久的委屈顿时一股脑地喷薄而出,在酒劲作用下再也沉不下情绪。较为直率的杜勒特尔,已是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九殿下,我等……我等可是对帝国忠心不二啊!是那迪达克嫉贤妒能,平日里与我二人有些不睦,便费尽心机地打压冷落!本来为帝国出力效命,就算受些他迪达克的气,只要能为国效力也罢了,可九殿下今日问起以为是我二人怠慢,我等……我等实在不能沉默……”

“哦,是我失察,是我失察。二位将军恕罪,我自罚一杯!”艾瑟亚立刻恍然大悟般地,拍着脑袋连连道歉,满饮了一杯酒。“若果真如此,那迪达克挟私愤打压有功将士,二位长久受其排挤,可是他的罪过了。”

“正是啊!”

已被调动情绪的二人,愤愤不平直拍大腿。察言观色中的艾瑟亚,动作细微地轻轻一挥手,早已恭候的护卫,立刻快步上前,弓身捧上一只称着皮袋的木盘。

“二位劳苦功高忠心可鉴,却久遭冷落才智难抒,实乃我帝国失察之至。些许赏赐,一来慰二位为国操劳之辛,二来赔帝国失察埋没将才之罪。”他笑盈盈地伸手打开皮袋封口,开口之中,登时闪出黄澄澄亮晶晶的闪光。

“大金币二百枚……”

“这!这这,怎敢受九殿下如此厚赐……”伊尔文与杜勒特尔,被那闪烁光芒的金币晃得睁不开眼,心驰神动之间,半晌才想起语无伦次的推辞。“一百枚……我等有何大功,蒙九殿下这等丰厚赏赐……”

“不是让你们平分。”艾瑟亚的目光灼灼,直刺手足无措的二人。“每人二百枚!”

“这……”

“二位不必惶恐。”艾瑟亚此时,又恢复了平常的言笑。“父皇令我出巡,就是为了查访各州县官员文武吏治武备,赏功罚过罢了。二位既然忠勇可奖,这二百枚大金币便不是我自作主张,我是替帝国颁奖赏赐,理所应当。这不是我的礼物,是父皇的礼物,帝国的礼物!我也问你们一句,你们以为,自己是迪达克的将军,还是帝国的将军?”

“当然是帝国的将军!”

“帝国有令,你们遵是不遵?”

“誓死效力塔尔逊帝国,效力九殿下!”

“后面那句,就不用了。我九皇子也不过是帝国的一根枝叶罢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能为帝国表忠,怎么算是我九殿下的私事呢?”艾瑟亚说到这里,语气陡然一冷,刚刚饮酒言笑的放松瞬间一扫而空,语气冰冷地连珠炮似的猛然逼问。“我问你们,若是迪达克心怀叵测反叛帝国,你们为谁效力!”

二人如同晴天听了个霹雳,骤然大惊失色地跪倒在地上,刚想下意识地回答,心里也陡然回过神来。九皇子无比耐心地逐步铺垫,终于把话题引到这里,问起这种敏感的话题意味着什么?这迪达克和他有什么过节,能问出这种问题来?二人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心中如一盆冰水兜头泼下,酒都被吓醒了几分,结结巴巴着问:“九殿下,这……不是开玩笑吧……”

“谁和你们开玩笑!”艾瑟亚一改刚刚的和煦,冷声说道。“迪达克秉心不良,私调兵马妄图加害本皇子,举兵谋逆,已查实无疑!我问你们,你们是要附逆自取灭亡,还是随本皇子擒拿迪达克,得平叛大功?”

两个人面色阴沉地跪着,头脑里飞速运转,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不敬了。两个人都是人精了,艾瑟亚先前的的威逼利诱,有作用但不大,他们不是傻子,就算和迪达克有仇,这家伙兵权在握炙手可热,和他动手能有几分胜算,犯得着为了些许小利与私仇,做这种玩命的勾当?再者说了,若是迪达克真的罪名昭彰,帝国派来执法队公开宣布罪行,卸职夺权将他逮捕,自己帮忙分一杯羹也就算了。现在这迪达克的诸般罪行,都不过是九皇子的一面之词,焉知自己是真的奉命平叛,还是稀里糊涂地被当枪使了?两个老狐狸顿时心领神会,这可万万不能说什么瓷实话,真的成了工具人被拉上贼船。伊尔文硬着头皮抬起头来,强装笑意,装傻充愣地对艾瑟亚说:“帝国决定,属下当然不敢质疑。请问九殿下,逮捕迪达克的执法队,负责镇压的卫军,接管城防的新主帅何时到达?帝国天威一到,迪达克这家伙必是秋后蚊蚁莫敢顽抗,只能束手待毙了。”

“伊尔文,你当本皇子跟你说笑吗?我没那个时间!”艾瑟亚冷眼看着强装镇定的伊尔文。“要是脑子还不清楚,我就再提醒你一下。你们和迪达克关系怎么样不用我多说,他若是举兵反叛,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哼哼,我倒是问问你们,到那时候,你们是选择冒着灭族风险和他一起反叛,还是拒绝直接被他砍了脑袋?我是在给你们机会,等刀架在脖子上,后悔就晚了!”

伊尔文硬着头皮,继续发问:“那请问,九殿下说迪达克谋逆,有何证据?”

“证据嘛,我没有。”艾瑟亚又冷笑起来。“不过另一样东西,我倒可以让你们看个够!梅拉尼,把它拿上来。这件东西,我马上会飞鸽传书送出,届时作何选择,你们掂量。”

楼下听令的梅拉尼,立刻踏着高跟靴快步上楼,把一张已经叠好的金色信纸呈上,引人注目的是,一朵几笔勾勒的玫瑰花赫然绘在信纸外封。二人惊呼一声。

金玫瑰令!

他们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只有帝国重臣,皇亲国戚亲身遇险时,才有权利发出的金玫瑰令。周边的任何帝国部队一旦接令,不管发令者有无兵权指挥权,均要立刻前往发令所在地听候调遣,违者军法从事。正因为只要发出此令,不管是谁,不管有无权利,均可以不遵常规地即刻调动部队,因此塔尔逊帝国对金玫瑰令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不管是谁,如果无特殊情况私自发令,等同谋反。

二人背后的冷汗冒出来了,这不是开玩笑的,金玫瑰令,是说发就发的吗?这样想来,九皇子与迪达克的冲突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根本没有他们搪塞的空间了。这封信一旦发出,铁峰关要塞几天之内便会大军压境,届时谁都没法蒙混过关,难道迪达克这家伙真的心怀叵测不成?艾瑟亚的目光,又不依不饶地直射过来,让他们心里直打寒噤,仿佛在告诉他们,别想再搪塞作壁上观了,几天之后接令前来铁峰关的援军便是证见,我和迪达克,不管心怀叵测的是谁,总有一个要死,要是迪达克造反,他死,要是我假传金玫瑰令,我死!你们选吧!

两人的心怦怦狂跳起来,额头的肌肉抽动着,即使是久经沙场的他们,此刻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已经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了,非站队不可,显然不管是与迪达克的恶劣关系,还是那金灿灿的二百枚大金币,以及艾瑟亚给他们描述的处境,他们的选择都已经有一个。头脑活络的伊尔文,第一个单膝跪下,向着艾瑟亚恭敬坚决地发誓:“愿为九殿下效命,誓死诛杀迪达克叛贼!”

反应较慢的杜勒特尔,大梦方醒地猛一哆嗦,赶紧同样手忙脚乱地跪倒。

“愿为九殿下效命!”

送别了两个将军的艾瑟亚,又慌慌忙忙地赶回军营。那一座位于中央的显眼大帐,是他离开将军府的住处转而住到了迪达克视察的军营之后,迪达克命人布置专门给他下榻的。两班护卫轮流上岗,日夜不断地四面拱卫军营严加保护着。米芙卡心神不宁地坐着,她看到艾瑟亚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又倏地转过身,高声命令:

“梅拉尼,调两班护卫待命,就在帐下暗中候着,由你见机行事。”

“今天就?”米芙卡花容失色,一下子吓得直接站起身来,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心虚动作张扬,又暗自窘迫地缓缓坐回座位,掩饰着心慌。“我,我是说,伊尔文那两人是否可靠?咱们准备仓促,今天就动手是否……”

“见机行事吧!再拖下去,让迪达克感受出些许端倪提高警惕,想动手就难了。”艾瑟亚的脸蛋,此时因紧张而微微泛红不自觉地颤抖,但语气抑制不住地激动,向着米芙卡兴奋地描述自己的计划,正是第一次做大事的少年心情。“通知迪达克来我帐中议事,他要是带了护卫,就装作无事闲聊一通,虽然不能得手,也能拉近关系让他放松些警惕,以便后续动手。如果这家伙敢只身前来,今天就是他的末日到了!”

“啊,哦……我……也对,只是……我的意思是,这个计划,呃,还需详细考量润色一番……”

米芙卡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她此刻真的慌了,在危险边缘滚过了无数次的她,此时表现竟不如艾瑟亚这个养尊处优的小皇子,因为她心乱如麻。相比于初生牛犊不知危险为何物,此时甚至还有些兴奋的艾瑟亚,她太明白眼下的处境,比自己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危险,这是夺营兵变,一个失败就是死无全尸的万劫不复!而且不光如此,做贼心虚的心情也把她折磨得精神恍惚,以莉莉安为人质被神母教勒令,她现在相当于两面伪装,不止要瞒着艾瑟亚他们满足神母教的要求,还要对神母教完全保密地图谋迪达克,兵变夺权,要是走漏一点风声,还在她们手里的莉莉安姐姐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