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安诗惊惶地颤抖一下,那水光闪烁的美丽双眸瑟缩着垂下去,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此刻无比凝重的艾瑟亚,显然没有罢休的意思,似乎这一次下定决心要问到底,一定要她说出用意。这是当然的,已到了决战前夕的生死关头,再容不得半点差错与有所隐瞒了。但在这灼热目光里的安诗,浑身不自觉地发抖起来,本就虚弱的样子看上去愈发楚楚可怜,但依旧苦撑着摇头。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你是从哪判断出来的?为什么不能说出来?”
在艾瑟亚咄咄逼人的追问里,安诗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米芙卡觉得这气氛有些充斥火药味了,艾瑟亚此时明显地表露出了不信任的感觉。她想要说两句平息锋芒,可心里也在嘀咕中滋生出了怀疑。为什么刚刚安诗明明尽力阻止她们进入,过了不到半夜,此时却又改口说现在是时机已到?在这种情势下,安诗却还要没头没脑的一再隐瞒,究竟是为什么?她会不会……
想到这里,米芙卡又在心里立刻摇摇头告诉自己停下猜测。安诗在纳格瑞关口,冒着被迪达克虐待折磨的风险提醒自己好几次,在别墅那次,还救过莉莉安的命。这段相处的时间里,即使未曾交心,但自己是真的,发自内心已经喜欢上了美丽温驯的安诗。尤其是这些天,随着自己的关怀,她肉眼可见地开朗起来了,时不时陪自己玩的时光,真的很开心。自己实在不愿意怀疑,这个最喜欢的朋友会也和神母教有什么关系……可是她又为什么吞吞吐吐,不愿说出原因呢?
她有些犹豫地走过去,伸出手来想安抚安诗,但手又悬在空中不知如何介入。瑟缩中的安诗,似乎从这动作中汲取了微弱的鼓励,翕动着嘴唇,一点点站起身来,面对着房间内的众人仿佛坦露心迹般轻声开口。
“请……相信我……”
“关于这一切的秘密,在合适的时机,我会没有一字隐瞒地告诉大家的……但,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说出来,只会起反作用……”
米芙卡怔住了,不知道为何她要说出如此沉重的话,也不知道她为何不肯说出缘由。房间里的众人沉默着,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安诗可怜地站在房间中央,用恳切的求助目光乞求着屋内的每个人。在无人开口的沉默中,米芙卡咬了咬牙,独自向前一步开口打破了寂静。
“我跟你去,安诗,咱们两人先行进入。”
她不顾艾瑟亚惊诧的一声“啊?”,语气急促地抢先在艾瑟亚说话之前一口气说完。
“如果安诗说的没错的话,我代替九皇子进去。把你的随身令牌给我,我去探听皇帝情况,只要有消息,马上请他宣布遗诏由我代传。你们在外,等待时机见机行事。”
她是真的把生死置之度外了。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在不明情况之下就轻涉险地,即使是安诗,也不能轻易相信。自己到现在遇到的神母教杀手,各种天衣无缝的伪装诱骗手段,在她们身上已经见识过太多太多了。可是……她的心里,唯独不愿意这样怀疑安诗。
流落异国至此,她已经厌倦了无限的阴谋算计,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虽然至今她都险而又险地度过了,但这一步步向上攀登的路,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神母教千方百计地暗算她。太子视她为眼中钉。似乎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不可告人的阴谋与野心而来。她本应是个可爱善良的小公主的。她的友善,她的温柔,在长期的提防与怀疑中已经身心俱疲遍体鳞伤,她真的累了。
难道走上了这条路,就注定只能在孤独中迎来这些吗?如果这世界真的残酷到,容不下自己最后的一点温柔与情感,站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思!
她深呼吸着,在这一刻,第一次种下了发自内心的决定。她仰赖着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智慧与谋略,胜利过一次又一次,但这一次,她不愿连自己内心的最后一点容身之地也丢弃,这一次,她不想依靠理智,她想听从自己的心。
最后的最后,就让自己无条件地相信一次感情吧。
她一步步走近了安诗,用最柔和信赖的目光注视着惶恐不知所措的女孩。
“我们是朋友吧。是朋友的话,我相信安诗。”
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安诗颤抖着抬起头来,那美丽的双眸中,早已储满了泪。
“是……米芙卡能这样想,我真的……很开心……”
安诗终于有些僵硬地迈开一步,那前行的步履踉跄一下,跌跌撞撞地倚到她身上。安诗的面庞埋到了米芙卡肩头,紧紧攥着她的衣服,在这一刻,仿佛沉积心中的所有情感都喷薄而出一般眼泪肆意流淌,抽泣着发出彻底宣泄的声音。
“是的……和米芙卡,和大家……被大家视为朋友的每一天,每分每秒,都很……幸福……我很……幸福……”
米芙卡深吸了一口气,朝已经眼泪盈眶的安诗轻轻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就凭这句话,我相信你。”
要是自己真的看错了人,这个世界要对自己残酷至此,那就认栽吧!
她想到这里,定了定神,压制住无比紧张的心绪,说道:“我们一进皇宫,便直奔皇帝寝殿。等探定情况如何,只要宫内还不至沦陷,就马上发出接应信号。一旦得到消息,马上火速集合所有亲卫直接进宫,会合皇帝周边布置的皇宫卫队,共同与太子势力对抗!要是还长时间不见消息……你们就赶快联系二皇子,索性强行兴兵入内吧。”
“这是我们的最后手段。”艾瑟亚点头,“真到了那一步,扩大到全城甚至城外的大军火并,再没人能控制了……但也别无选择,若是走投无路,宁可是二哥当皇帝,也不能让太子奸计得逞!”说到这里,他也豁出去了,紧绷着面容咬牙说道:“既然如此,不顾那么多了,我也随你们去!”
此刻的米芙卡,下定决心孤身入内,反而似乎心中比往常更淡然了。她无所谓地摇摇头,向着艾瑟亚轻描淡写地一笑:“你去什么,让人家把咱们一窝端了吗?”
“九殿下就坐镇宫外,看我们传出的情况权衡,是直接入内接皇帝遗命,还是调城外禁卫军强行进城。请暂时把皇子的随身令牌借我一用,我依靠凭信,直接去见皇帝代传旨意。”
话已至此,艾瑟亚明白,已再没有任何迁延争执的余地了。他掏出怀里的那块,刻有太阳与黄金飞龙的精致令牌:“我的亲卫队,包括宫内我的卫队,现在也由你持令牌调遣,虽然人数不多,在皇宫内也能随身保护你们一二,此刻危机四伏,千万小心!我这里的随身少数亲卫,足够应付了!”
亚伦如同一头狂躁的恶兽,神经质地喘息着失魂落魄一路跑出寝殿的走廊。迎接在外的一众太子党们,赶紧惊慌失措地上去接应七手八脚搀扶着他,一行人如丧家之犬般奔走远离了重兵护卫的皇帝寝宫。即使此刻太子党羽兵力已几乎遍布皇宫,但这不可一世的党羽们,在垂死的皇帝面前依旧心中恐慌的无以复加。也不知道在卫兵保护下跑出去多远,亚伦才像是大梦初醒地猛然哆嗦一下,惊恐万状的目光,扫视到身边同样表情簇拥的下属们。离他最近的阿洛刻,被他一盯登时如被钢刀剜了一下,惊惶地缩着脖子退后几步,勉强壮着胆子问:“太,太子,陛下他……”
已在极度的紧张与神经质的恍惚中,恐惧呆滞着的亚伦,猛然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在众人惊诧中骤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服下了毒药的皇帝,此时还昏厥在床上,没人知道他是会醒来,就此死去,还是就这么永远昏迷不醒。而这个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老头子,此刻每一分每一秒的状态,却关系着他们这一众心惊胆战的叛党们所有人的命运。他要是就这么一直人事不省还好,可只要这位已然彻底暴怒的老皇帝一旦醒来,这一次他必定会鱼死网破到底。他们再想搞继位的把戏,简直是做梦!
意识到情况的亚伦,那往常俊美的脸,此刻在极度的紧张癫狂中狰狞扭曲着,如同一只墙角的疯狂困兽。他全身哆嗦着,在强烈的精神紧张里几欲疯狂,凶光毕露的目光神经质地四下扫视着惊恐的每个人,嘴唇颤抖急促地喘息不止。不知何故的众人,心惊胆战地站在他身边不敢开口,只有亚伦在面目仓惶的飞速思索中,忽地又有如惊弓之鸟般狂叫一声。谁都不知道皇帝会不会醒来,但只要他还能恢复意识,在清醒的那一刻便已是鱼死网破的决死时机了!只有现在,在他昏迷一无所知的时间内,是自己最宝贵的机会,无论如何,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趁着这段千载难逢的时间,把皇宫内皇帝能调动的势力全部绞杀干净,到那时就算这老家伙恢复意识,也是孤家寡人!
这样想着的亚伦,在众人不知所措的目光中,犹如骤然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那在极度的紧张,恐惧与兴奋中不受控制发抖的身体,猛然发出大吼。
“快!快去!马上趁现在把宫内扫平!”
众人面面相觑愣着,只看见亚伦癫狂地咆哮着,那狰狞的额头上青筋暴起,濒临疯狂的通红双眼中,狂乱闪烁着骤然射出慑人的凶狠寒光,发疯似的狂叫起来。
“马上给我行动!以本太子的名义,宫内所有部队即刻出动,火速抓捕宫内皇帝属下的悉数卫队统领和亲卫长官,如有抗拒,格杀勿论!”
他歇斯底里地叫喊着,被吓得个个脸色煞白的太子党官员们,那一张张畏缩而疑虑的脸上,却只有退缩的胆怯回应,发出结结巴巴地嗫嚅。
“太,太子爷,宫内皇帝直属的值卫部队,人数也不算少……这样贸然出动,太……可能,风险太大……”
“是,是啊……我……我看还是从长计议……”
“啊啊啊啊啊!!!”
亚伦癫狂地猛然发出一声狂叫,噌地拔出宝剑发疯似的一劈,旁边的女仆瞬间惨叫着倒在血泊中。亲手砍死了一个女仆的亚伦,提着血淋淋的剑,狰狞的脸上溅得满脸是血,面部肌肉恐怖的扭曲如同恶鬼,在极大的精神压力下已然疯狂了。众人皆惊恐地连退几步躲开他身边,战战兢兢生怕殃及池鱼。气喘吁吁的亚伦,那双眼中歇斯底里的凶光毕露,提着剑噔噔噔走上前,站在惊恐躲避着他的目光的阿洛刻面前,猛地举起手“啪!”“啪!”地抽了两个声震走廊的耳光。
“快去!若是办事不力耽误了时机,我把你们一起宰了!”
两腮红肿的阿洛刻,此时才回过神来,在亚伦通红的双眼盯视下竟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直到与他的目光对视,才发出一声惊叫扑通一屁股坐倒,又爬起来连滚带爬随着亚伦命令仓皇飞奔而去。周围回过神来的众人,也瞬间魂飞魄散地如同得令的猎犬般倾巢出动,各自疯狂调集卫队开始搜索皇宫。皇宫昏暗的廊下已重归寂静,阴森的墙壁上却还舞动着独自发狂叫喊的人影。歇斯底里的亚伦,兀自挥舞着沾血的宝剑,声嘶力竭地在一片死寂的长廊里,发出嘶哑的狂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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