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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贾敬想问萧淮川什么?

他有太多想问的, 那些问题那些话迅速涌上,一个个挤着要蹦出去,可真的要说出口时, 又全部堵在了嗓子眼,哽在喉中,什么也说不出。

他能说什么?

他心底那份大逆不道到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意, 怎么可能让萧淮川知道, 也一定不能让萧淮川知道。

这隐秘的心思更不能让外人知晓。

世人眼里, 他及冠已过, 功名已得,也只差洞房花烛了,萧淮川为他这般考虑, 也是正常。

时间太久, 是他忘了。

萧淮川如今虽未成亲,可他有一门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未婚妻,只待天丰帝下旨。

上辈子没成,可这辈子……贾敬知道, 即便不是萧淮川的那位表妹,也会是别人。

他早该想清楚这一切的, 不是吗?

贾敬努力平复心中酸涩难忍的感觉, 剧烈的情绪起伏, 他掩饰不了颤颤的眼睫, 眼尾下垂, 眼眸里透露着戚戚之色。

他的不寻常让萧淮川一愣,

萧淮川是清楚贾敬想要什么, 也清楚天丰帝的犹豫不定和拖延, 才出手帮贾敬拿到了这样一份圣旨。

可是为什么阿元看起来并不开心?反而……

“阿元, 你不喜欢?你怎么……”

“我没事。”

萧淮川话未说完,贾敬便摇头打断,示意自己没事。

无论萧淮川是因为什么理由,他的所作所为都帮助到了贾敬,他该感激的。

贾敬应该再说一句,感谢云云,可到底太过客气,忍冬方才说的缘由,也在戳他自己的心窝,他说不出,也不想说。

一时间,清醒的思绪和内心压抑的情绪如飓风一般,碰撞后交织卷在一起,复杂融合又互相拉扯,他尽可能的想要将两者拉扯开,可无能为力。

失态的瞬间,贾敬迅速地将头转到了一边,想要躲开萧淮川的视线。

贾敬眼睑半耸拉着,并没有抬眼去看萧淮川,努力扯了扯嘴角,向上牵起,“圣上亲赐的圣旨,授了官,获了功劳,这样的殊荣,我怎么可能不欣喜?”

贾敬这番话一出,萧淮川并未放下心来,反而眉头蹙了起来。

贾敬强装出的笑意在萧淮川眼里,充满着苦涩,强颜欢笑,莫过如是。

这样的情绪和委屈不应该出现在阿元的脸上。

他该是方才在众人面前那样,张扬肆意,光彩夺目。

贾敬的变化是因为刚刚忍冬的话?

萧淮川的目光落在忍冬身上,忍冬早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哭丧着脸,就差给贾敬跪了。

“二爷……”

忍冬的话刚开口,被萧淮川凤眼一扫,只是轻飘飘的一眼,忍冬瞬间闭了嘴,弯着腰退下了。

贾敬此时也终于将外泄的情绪再次压了回去,见萧淮川这样,贾敬想起上辈子宫变,他亲眼目睹萧淮川身死,忍冬并不在现场,事后暗卫将他带离东宫,他问询过忍冬下落,得知忍冬已经殉主。

对于这位从小跟在萧淮川身边服侍、忠心的小太监,贾敬抿了抿,还是说道:

“这事与他无关,你何必吓他。”

萧淮川认真的望着贾敬,郑重的一字一顿道:“阿元,这道圣旨,是你应得的,无关其他。”

忍冬说的那句,若要算,也只是萧淮川去请这份圣旨里最无关紧要的一个理由。

该是属于阿元的荣耀,一份都不能少,这是阿元应得的,谁都不能抹去。

至于他人,若是因为外界这些虚物而看轻了阿元,那这样的人,也不配上阿元。

萧淮川话中的意思,贾敬当然听得出来,也明白萧淮川说出的是真话,可终究心里芥蒂忍冬说的那番话,看似玩笑实则试探开口道:

“忍冬说的也没有错,世人鲜少有不看外表的,淮哥这份如及时雨一般的圣旨……”

贾敬说着,头微微转向,看向不远处抄手游廊里游戏说话的年轻小姐们,

“倒是真的可以不让那些想要相看的闺秀们轻看了我。”

萧淮川深邃如潭的眼眸定定望着贾敬,微微抿了抿唇,

“不,阿元的才华与能力,不需要依靠那些所谓的虚名浮利来彰显。”

“若是只看重这些虚物,这样的相看何必继续?”

贾敬因萧淮川的话心中一暖,接着摇了摇头,

“话不可能这么说,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内里隔着肚皮终究是看不见的,那么外表自然重要。”

“其他人可不如淮哥这样了解我。”

贾敬叹了口气,“道理我都懂,可是,依旧觉得这样无趣,相看也是兄嫂的意思,我倒觉得,一个人挺好。”

他看似感慨的话,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这是贾敬对萧淮川的表态,即便萧淮川不会知道。

萧淮川一怔,他没想到贾敬会这么说。

原来阿元也不想相看吗?

也?

萧淮川心中有些莫名,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用这个字。

思绪一闪而过,萧淮川想着贾敬的年岁,在京里这帮公子少爷里面,还未成婚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胡闹。”萧淮川再次想要伸手揉揉贾敬的脑袋,却在将手伸出一半时顿住。

面前的阿元,已经是个即将要成婚的大人,不是孩子了。

萧淮川改拍了拍贾敬的肩膀,

“说什么小孩子顽话,成家立业,人之常情,是为人伦。”

贾敬听到这话,轻垂了眼睑。

果然,萧淮川也是这样想的。

是啊,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

不成婚已然在众人心里是个罔顾人伦的想法,若是别人知晓他钟意之人是萧淮川,是当今太子,后果不堪设想。

自古有断袖分桃,龙阳之好的典故,大乾朝民风尚松,民间也盛行男风,可大多数是摆在暗处,明面上,没人去戳破。

大乾朝更是没有好男风的帝王,贾敬也不曾奢望什么,他也不能。

他想萧淮川活着,不是苟延残喘,不是万人唾骂,而是众人敬仰的坐上他应有的位置。

多少人在暗处对萧淮川以及储君的位置虎视眈眈,贾敬又怎么能成为萧淮川的污点和弱点呢?

他要成为萧淮川的助力,是萧淮川可以捅向外界的刀,斩断萧淮川面前的所有荆棘。

贾敬压下心中苦涩,故作轻松的和萧淮川说:“这事情强求不得,也得看个缘分不是?”

第32章

“也是, 此事是需要些缘分的。”

萧淮川鬼使神差的顺着贾敬的话点了头。其实,像他们所处的位置,婚姻大事哪里讲什么缘分?

左不过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讲究门当户对,家族利益。像宁国府这样的, 多是和四王八公各侯府联姻的。

就连萧淮川自己, 他身为储君, 却是成年皇子里唯一一个至今没有定下婚约的人。

为何?

因为他的婚事也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太子妃的位置重中之重,一切要听由天丰帝的安排。

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安排, 萧淮川也早已经习惯。他轻垂眉眼, 遮掩住眸中情绪。

萧淮川清楚,贾敬一样也清楚,两人间一时间沉默无话,气氛也沉了下来。

待抛开脑中的繁乱思绪后, 萧淮川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顿了顿, 随后毫不犹豫地递给了贾敬。

贾敬看着萧淮川的动作, 定睛瞧了瞧他掌心里的物件, 是一枚品质极好的羊脂白玉牌, 上刻“阿元”二字, 无论是雕工还是玉质, 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贾敬微微挑了挑眉, 目光从玉牌移到萧淮川身上, 没有去接过那玉牌, 他那手也接不了,他问萧淮川,

“淮哥进府时就已经让人上了礼,又为我请了圣旨,如今又送这么稀罕的物件给我?”

“赔罪。”萧淮川言简意赅。

贾敬愣了愣,赔罪?赔什么罪?

萧淮川手指轻轻滑过玉牌上“阿元”二字,眼含温柔,他轻声解释道:“先前答应了你,在你养伤期间会来探望,可我却食言,这些时日都未曾来。”

“这块玉牌算作赔礼,以表达我的歉意。”

他说着抬眸看向贾敬,弯了弯眉眼,“阿元可原谅我?”

贾敬不禁失笑,原来是因为这事。

萧淮川这些时日没来,他确实有些失落,却没放在心上。萧淮川作为储君,事情本就繁多冗杂。

可萧淮川这样郑重的道歉和赔罪,确实让贾敬心中雀跃。

贾敬努力压了压想要上扬的嘴角,目光流转在那玉牌上,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我手伤不便,淮哥帮我戴吧?”

话脱口而出,说完贾敬便有些后悔,刚准备说几句话找补一下,却见:

萧淮川没说话,而是直接将白玉挂牌的绳子解了,半步上前,伸手绕道贾敬的脖颈后,亲自把白玉牌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贾敬的瞳孔微微收缩,那双桃花眼紧紧地盯着萧淮川近在咫尺的喉结,他连呼吸都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什么。

此刻,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挨的极近。贾敬能够感受到,萧淮川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是他熟悉的松香味。

这个味道对贾敬有着致命的吸引,令他心猿意马,紧张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萧淮川脖子上仿佛跟糊了一层蜂蜜,黏住了贾敬的目光。就在这时,萧淮川的喉结轻微的滚动了几下。

那是自然的吞咽,可贾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好似只要他将头再稍稍往前伸一下,便能一口将那凸起的喉结叼住。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来,贾敬本就不平静的心宛如擂鼓一般,“咚咚咚”地剧烈跳动,仿佛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他脸庞控制不住地升起一层热意,随后全身都感觉到燥热,贾敬的眼眸晃了晃神。

萧淮川已经帮贾敬系好了玉牌,松开了手,退后一步,与贾敬拉开了距离。

熟悉的松香味远离,贾敬一滞,心下一空,他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庆幸。

方才险些在萧淮川面前失了态。

贾敬略带迷离的眼睛逐渐回神,脸上的燥意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甚。

这是羞的。

他刚刚居然盯着萧淮川,产生了那样羞人的妄想和悸动。

呸!下流!

贾敬的头不免又低了低,恨不得把头埋进脖子里。

萧淮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不解。

阿元低着头是在看玉牌吗?

可望着贾敬因低头而显露的脖颈,原本白皙的肌肤上薄红一片,一路红到了耳根。

萧淮川的眉轻轻蹙起,担忧问道:

“阿元,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贾敬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事,我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这一副模样,是多么不让人信服。

贾敬白皙的脸颊泛起了酡红,像是雪山上映照的霞光,微敛的眼眸含着水润,眼尾微微泛红,桃花眼含苞待放,好似泛着春意,色若春花。

萧淮川不禁闪了眼,心中涌起一丝怪异之感。

怎么感觉阿元这副模样……

心思刚一冒出来,萧淮川下意识咬了一下舌头,刺痛将呼之欲出的想法堵了回去。

他不愿去想,而是直接伸出手,放在了贾敬的额头上,感受着手下的温度,入手一片炙热。

萧淮川的眉头拧的更深,想起贾敬伤势还未好的手,今日又在这院子里吹了这么久的风,生怕他发烧。

“阿元,你的脸很烫,身体是哪里不舒服?”

贾敬被萧淮川的动作弄得有些局促,触碰在他额上的手,清凉,却让贾敬的脸更加红了。

他连忙挪开萧淮川的手,连忙呼出几口气,“真的没事,可能是太阳晒的。”

“淮哥送的这玉牌,我很喜欢,字也好,我瞧着字迹……是淮哥的字?”

贾敬转移话题。

萧淮川的目光凝视着贾敬,见他确实没有什么难受的迹象,才缓缓松了眉,轻哼了一声。

“嗯,是我写的。”

贾敬弯着眼,“写的真好。”

他此时是认真看着坠在他胸前的那枚玉牌,看着上面的字。

俗话说,字如其人。萧淮川的字和他的外表却有些不搭。

萧淮川平时给人的感觉总是温和仁厚,言行举止间流露出一种从容不迫的气息。但他的字,铁画银钩,苍劲有力,笔锋很是凌厉,却不失流畅。

可贾敬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萧淮川。他隐藏起来,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

萧淮川勾唇,却没说话。他的字若说起来,也就一般,看着唬人,若说结构章法和风格气韵,阿元的字要好上许多。

想到这里,萧淮川的目光又落在了贾敬的手上。太医每天会诊玩都会向他禀告,也知道贾敬的手恢复的很好,甚至超出了预期。

可萧淮川还是担忧,他希望的,是贾敬的手恢复如初,不仅仅是活动自如,连一道疤痕,萧淮川都不愿贾敬留。

贾敬若有所感,顺着萧淮川目光看去,晃了晃手,“太医说,恢复的很好,淮哥放心便是。”

况且他自己的手,他心里有数,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萧淮川和贾敬站在一起,识趣的人都避开这里,即便他们也好奇,有意无意也朝这边瞧着,到底是为他们空出了一块儿,说话无人打扰。

可忽然插进来一道尖叫声:

“敬二哥哥!十万火急!”

贾敬和萧淮川闻声看去,见是脸上处理完伤口,包的都快认不出脸来的贾赦。

他跟只火烧屁股的猴儿似的,朝贾敬这边冲来,萧淮川闪身挡了挡,生怕他刹不住,将贾敬撞到。

“赦哥儿,发生了什么事?”

“政、政哥儿在那边被人拦了,听说政哥儿的书法是敬二哥哥指导过,那人说要跟政哥儿比试!”

贾敬一听,便知道是冲自己来的,“那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啧,馋人家身子啊。

第33章

“他说他叫皇甫玦。”

贾赦立刻将人名号报上, 至于这人是什么来头,就连他这个京城小霸王也没听说过。

贾敬和萧淮川对视一眼,皇甫?这姓还真是少。

京城叫得上名号的, 有叫皇甫的吗?

贾敬迈步跟着贾赦朝前方众人聚集的地方走去,边走边问,“可知道他是和谁一起来的?”

贾赦挠了挠脑袋, 努力回忆, “好像是跟着一位叫程一序的学子来赴宴的。”

程一序此人, 贾敬有印象, 已是今科进士,祖籍赣省,是南方的学子, 印象里, 他们二人并没有冲突。

“那个皇甫玦估摸着也就跟政哥儿差不多大。”

贾赦又补充一句,贾敬微微点头。

十四岁,那还是个孩子,想来应该是程一序家中亲戚家的弟弟。

那里围了一群人, 贾敬还未走近,便已经对这群人的身份大致有了数, 皆是他的同年们。

贾敬顿住脚步, 看向萧淮川, 轻声提醒道:“淮哥应该还有其他事儿吧?”

今日萧淮川能来, 贾敬就已经很满足了, 不求其他。

况且, 哥哥嫂子说了要给他安排相看, 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贾敬已经能预料到待会儿要发生什么了, 这一切, 他并不想给萧淮川看见。

萧淮川一听便听出了贾敬的意思,接下来的场合他确实不便再参与了,点了点头,“嗯,先走一步。”

倒不是借口,他近日确实忙,手上的事情很棘手,若不是今日来见阿元,可能还是脱不开身。

贾敬目送萧淮川走后,转身朝那一堆人看去,不禁挑了挑眉。

没想到,先前对他一再挑衅的李玉衡也在,贾敬还以为,此人早在何清走时,已经离去了,没想到,居然还在,到底是低估了他的脸皮。

而那人群里,有人在不停朝外观望,当看见贾敬时,一脸惊喜,正是宋子虚。

只见宋子虚赶忙走到贾敬面前,也不顾贾敬身边跟着萧淮川,小声道:

“培元兄,你可算来了。”

他连忙将他知道的事情说与贾敬听,里面有一位名叫皇甫玦的少年,是他们同年程一序外家的表弟,将将十四岁。

而程一序的本家是赣省庐山程家,当地有名的书香门第,他本人此次科考,也是金榜第五名,是为传胪。

程一序那位表弟听闻贾政的字是贾敬所教,便一直缠着贾敬要比试一番。

听宋子虚这样说,贾敬觉得,这位皇甫少年倒是没有那么多恶意,好似真的只是想要和贾政比试。

贾敬心中有数后,朝宋子虚感激一笑,“多谢子虚兄了。”

宋子虚连忙摆手,引着贾敬进去。

贾敬很快就走到了最里面,只见里面竟然已经支起了桌案,案头两位少年隔着桌案,正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只见其中一位身着绯色锦袍的少年,年约十四,身量较小,但胜在身形修长,气度不凡。

其面容隽秀,五官精致,甚至有一丝雌雄莫辨,连眉眼神色中显示出桀骜,都不怎么会让人厌恶。

只见皇甫玦昂首朝对面的贾敬道:

“我在赣省便久闻京城贾培元的大名,其字一绝,本以为此次进京可以得见,可惜他受了伤。”

“你的书法既然是那贾培元指导,为何不敢与我切磋比试?”

贾政紧绷着脸,眉宇间透露出的沉稳,与那皇甫少年都不似同年人。

“这位皇甫兄,来者是客,你若只是想要和我交流切磋,存周自当奉陪。”

贾政说着一顿,话锋一转,“可皇甫兄方才说的是什么话?”

人群中走来的贾敬恰好听见这句,也好奇,这位来“下战贴”的皇甫玦,说了什么。

“贾培元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皆朝贾敬所在的位置看来,贾政和那位皇甫少年同样看了过来。

见贾敬到来,贾政明显松了口气,面色稍缓,刚才紧绷着的脸也好似是他紧张的伪装。

皇甫玦则是睁大着眼睛盯着贾敬看,眼里满是好奇。贾敬见状,朝皇甫玦浅浅一笑,

“皇甫少爷刚刚说了什么?我刚不在场,不清楚。”

皇甫玦愣怔地望着面前的人,他其实也没说什么,只是为了激贾政和他比试,故意挑衅,讽刺贾敬是不是徒有虚名,借受伤之故不敢应战。

贾政亦不同意,是否是心虚?

方才贾敬对峙何清时,他贪玩去了别处,回来只是听他人说了一切,这更加让他兴致勃勃。

可现在,真当贾敬出现在他面前时,皇甫玦心中忽然涌起一抹悔意。

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可能是草包!

“我……”皇甫玦张了张嘴,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话来,脸倒是渐渐红了。

贾敬眯起了眼睛,觉得这位皇甫少年好生奇怪。

皇甫玦面对贾敬的视线,更显慌乱,眼睛飞速眨着,面上露出羞赧的神情,下意识朝身后看去,带着些无错,有求助的意味。

而他身后侧方,站着一位冷峻青年,贾敬认得,正是程一序。

这是捅了什么篓子,寻找表哥解决?

程一序就跟没看见皇甫玦的眼神一般,见贾敬看过来,微微颔首,也算是打招呼了,至于皇甫玦,他并未有介绍的打算。

皇甫玦见状,咬了咬牙,硬是将自己的头转了回来,气鼓鼓的。

贾敬将这些都看在了眼里,觉得这二人之间气氛,很微妙。

还未等贾敬细想,就见皇甫玦忽然朝贾敬一个躬身,声音颤抖却响亮,“对不起!”

贾敬眨了眨眼,有些懵。

贾政也诧异地望向皇甫玦,刚才在他面前还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怎么到了他敬二哥哥面前,就变脸了?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警惕。

贾敬的余光瞥见皇甫玦身后的程一序,只见他面色比先前好了许多,嘴角扬了一下又瞬间拉直,心中有了一丝猜测。贾敬又微微侧头,看向贾政,用眼神询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贾政见贾敬看过来,面色僵了僵,抿了抿唇,声音不大,唤了一声:“敬二哥哥。”

紧接着贾政用简洁的话讲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贾敬微微点头,也将事情都弄明白了。皇甫玦说的那些话,其实也没什么,比在场某些人的狗吠好多了。

他的目光落在他面前那位头低的看不见脸的少年,不禁笑出了声。

“你还想比试吗?”

皇甫玦羞赧地低着头,听到贾敬的问话,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贾敬又问了一遍,“皇甫小兄弟还想和政哥儿比试吗?”

他已经换了对皇甫玦的称呼,显得更加亲近些,也向大伙儿说明,皇甫玦说的话,他没放在心上。

“我?”皇甫玦猛地抬起头,愣愣地望着贾敬。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这样没有礼貌的挑衅、冒犯,贾敬不仅没有责怪,反而同意了比试?

“可、可以吗?”皇甫玦结巴问道,神色和语气都带着不确定。

贾敬没有直接点头,而且看向贾政,“政哥儿,我的手不便,你愿意和皇甫公子比试一番吗?”

“我愿意!”贾政的神情有些激动。

这位看起来和他一般大的少年,在开口时,就已经挑起了贾政的战意,但为了不损了贾家和敬二哥哥的颜面,才一直没有松口。

贾敬勾了勾唇,“刚巧今日我们缺点游戏,显得有些乏味,不若就着这大好春光,大家结社,诗词书画,比试一番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点头。

贾敷不知道何时来的,听到这里,开口:“虽说是游戏,但没有彩头也没意思,我来填几个彩头吧!”

他拍了拍手,便有几位小丫头端了几个托盘上来。

众人一瞧,好家伙,不愧是开国国公府,这底蕴,这财大气粗的架势,真不是他们一般人能比的。

“那方砚台是什么?”

“这……这是海水龙纹砚台!”

“那墨是龙纹盘云墨!”

“那套笔也不得了,全套的青玉管紫毫笔。”

“啧啧啧,未雕刻的寿山田黄石,看色泽品相,不愧是第一品。”

“那套孤本也是世间罕见啊。”

在场众人无不惊叹,有的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断的咽着口水,有的人即便在努力克制,保持矜持,也难掩眼中的惊艳和心动。

贾敬惊诧,他哥今天受什么刺激了?看这架势,是早就预谋好的啊!

对上贾敷得意洋洋的神情,贾敬眨了眨眼睛,这是来炫耀的,还是来拉拢人心的?

不过无论是为了什么,总归是他哥对他的一片心。

贾敬的目光转向程一序,“这套行书孤本,就作为此次书法比试的彩头,程兄意下如何?”

程一序抬了抬眼,和贾敬的目光对上,点了点头,眼睛朝皇甫玦一瞥,朝贾敬解释道:

“他是我的表弟,皇甫玦。性格有些急躁,冒犯了培元兄,还请培元兄多多包涵。”

“阿玦任性,多谢培元兄了。”

程一序朝贾敬拱了拱手,他的声音虽然比较冷,显得没什么感情,可话的内容却没有问题,挑不出任何毛病。

贾敬闻言,若有所思片刻,紧接着恍然大悟。

先前皇甫玦和程一序之间的奇怪气氛,贾敬终于明了。原来,程一序是借自己的手,收拾自家熊孩子啊。

皇甫玦瞧着便是有些傲气的少年,程一序是想借他们的手,挫一挫这孩子的傲气啊。

既然如此,程一序的谢意贾敬是欣然收下。

只是没想到,这程一序看着如高岭之花,这做的事情,倒是显得腹黑。

贾政和皇甫玦目光相对,皆能看见对方眼中的战意。

“比试开始!”

第34章

贾政和皇甫玦间的比试切磋, 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大家也不急着比试,全都围了过来, 看两个少年比试,都很有兴趣。

尤其是,这两人身份还都不一般。

一位是书法闻名京城贾培元的族弟, 一位是此次科考第五程一序的表弟, 书香门第。

这两方斗法, 大家的劲儿都起来了, 抱着看戏的心态,纷纷议论起来。

“你们觉得,谁能赢啊?”

“我觉得是贾培元那位族弟, 到底是他亲手教出来的。”

“什么呀, 那小兄弟先前说过,贾兄就指导了这一段时日,我更看好程兄的表弟,他们程家可是赣省有名的书香世家, 祖上还出过状元呢。”

“要不,咱们赌一赌?”

一群人起哄, 竟然还开了赌局, 好些人押注。

贾赦在一旁跃跃欲试, 偷偷瞄着贾敬, 见他没关注自己, 暗搓搓从腰间扯下一个荷包, 犹豫一瞬后, 直接押在了贾政那一边。

臭弟弟, 可一定要赢啊!

这是他半个月的月俸银子。

贾政和皇甫玦面前早已经布置好了一切, 两人站定。

贾政深呼吸一口气,提起笔,手下意识就攥紧了笔,没一会儿,手心便感受到一阵濡湿。

心砰砰地跳着,他知道自己现在过于紧张了,头不自觉地朝贾敬看去。

贾政现在的心中很是复杂,他既激动,又隐约害怕,就仿佛站在悬崖边上。

贾敬见状,朝贾政微微颔首,“按照你平时的感觉去写便是。”

简单的一句话,里面是贾敬对贾政的信任和鼓励,贾政抿了抿唇,阖上眼,心中冥想着待会要写的文章,不安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对面的皇甫玦将对面兄弟间的互动尽收眼底,眼里带着期待微微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程一序,却见程一序冷着脸,抱臂站着,没什么表示。

“哼。”皇甫玦面上闪过一丝忿忿,冷哼一声转回了头,明显带着赌气的意味。

因此,他也没有看见,再他转过去的那一瞬间,程一序掀了掀眼皮,挑动了下眉头。

贾敬的眼睛在二者之间扫过,心中不禁暗笑,这对表兄弟也是好玩。

下一瞬,贾敬原本随意扫过的眸光忽然顿住,桃花眼眯起,盯着皇甫玦,或者说,皇甫玦执笔的那只手。

那只手白皙修长,整体显得纤细,尤其是那绯色衣袖露出的那节手腕,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了。

贾敬眼眸凝神,细细思考。

而贾政这边也终于放松下来,如释重负,缓慢却坚定地握起笔,轻轻提了口气,眼神骤然一定,紧接着毫不犹豫利落地下笔。

霎那间,黑色的字迹宛如灵动的墨龙,跃然于洁白的宣纸之上,笔锋所过之处,是墨龙游过的龙尾,越游越顺滑,越来越自如。

皇甫玦亦不甘示弱,抬手便是挥毫泼墨,墨色如海浪一般向纸面卷去,气势不俗。

在场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轻微的喘息就打破了这份气韵。

他们的目光紧紧黏在纸上,刚看完贾政这边的龙飞凤舞,又急忙转向皇甫玦那边的波涛汹涌,只恨自己的眼睛不能同时看向两边。

贾敬盯着贾政的那副字,眼中也是难掩的惊讶,紧接着就是一股由内而发的自豪。

这些时日,贾政一直都有让贾敬来指导他的书法。贾政的书法童子功很稳,字写的也确实不错。

可贾敬在其中看出一丝门道,贾政有意无意间,在模仿自己的字迹。

练习书法,本就是从描摹开始,这原本没什么问题。可若是一直描摹,便也会将其框死。

只是形似,不能神似。

差了一股气。

贾敬的字能让众人称赞,他是用心钻研过得。书法一道上,想要有所长进,必须要有自己笔韵气韵,字中有神。

先前这些,贾政是缺失的,贾敬这些时日有意引导,让贾政去描摹了多种其他字迹,对比其差距。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心悟了。

而看向皇甫玦的字时,贾敬更是一惊。

这字和人的差距,还真是大啊……

贾敬对于这位皇甫小兄弟的兴趣更深了。

“啪嗒!”

紫檀木笔管与白瓷笔搁相撞,发出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在这安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宛如一滴水滴落入古井,荡起层层涟漪,也让众人恍然。

已经结束了。

贾政与皇甫玦同时抬头,目光相撞,本是战意十足,却不曾想,两人相视一笑。

“啪啪啪!”

不知是谁带头,一阵阵掌声响起。

“呼……”

众人也终于想起了呼吸,重重呼出一口气,眼里是难掩的震惊,他们的心绪和注意居然就这么被两位少年的书法所牵动了。

桌上的两副字,也让许多人仔细端详起来。

【笋因落箨方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

这是贾政所写。

“妙啊!这字迹飘逸灵动,好似墨龙遨游九天,字与诗相得益彰,宛若天成啊!”

有人已经止不住感慨,说出心中之感。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立壁千仞,无欲则刚】

另一幅则是皇甫玦的墨宝。

“没想到,这位皇甫小兄弟看着瘦削,可这字气势磅礴,犹如奔腾江河!”

两人的风格气韵各有千秋,一时间讨论声此起彼伏,实在难分伯仲。

本以为只是两少年的玩闹比拼,可没想到,此字一出,让在场半数人都自惭形秽,他们可写不出这样的字。

其实也不怪他们,多数人是为科举,平日里练得是馆阁体,书法一道,说到底是兴趣使然,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花精力去钻研。

有些人心里也不禁想着,两少年如此水平,那么能够指导贾政书法的贾敬以及皇甫玦身后的程一序,他们在书法一道上又是怎样的造诣?

贾政垂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眼神紧张地望向贾敬,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在乎的,是这位从小仰望的兄长对自己的看法。

“政哥儿,你这字我已不便点评,你已然悟了。”

贾敬欣慰一笑,说出的话更是感慨。

贾政的眼眸瞬间亮了,眼眶都有些泛酸,他努力睁大眼睛,就怕自己在众人面前失态丢了丑。

皇甫玦在旁边抿着唇,眼巴巴看着。

贾敬侧头便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愣,见他这幅模样,心中猜测:

不会是也在等自己的点评吧?

贾敬莞尔。

“皇甫小兄弟这幅字,气势磅礴,着实让我大开眼界。”

看的出来,皇甫玦不是一个善于隐藏自己情绪,或者说他不需要去隐藏。

因为贾敬的话,他瞬间笑了出来。

贾敬这才发现,这位少年笑起来的时候,两边有着浅浅的酒窝,削弱了他原本脸上的倨傲。

紧接着,贾敬就见皇甫玦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未说话的程一序,抬了抬下巴。

程一序叹了口气,好似有些无奈,他走到皇甫玦身边,反问,“很得意?”

“嗯哼。”皇甫玦轻哼一声,眼睛睨向程一序。

贾敬看的出来,程一序对这位表弟很是纵容。

程一序眼睛略过皇甫玦,看向贾敬,

“培元兄,多谢了。”

贾敬勾了勾唇,“好说。”

皇甫玦左看看,右看看,纳闷贾敬和程一序在打什么哑谜。

而原本还在讨论谁优谁劣的其余人,也渐渐停下声来,看向贾敬几人。

贾敬则是看向贾政,“政哥儿,还想分个高下吗?”

贾政抿了抿唇,随后摇了摇头,指了指桌上的那副字,“敬二哥哥,我只想将这幅字送予你。”

他这幅字就是为了贾敬所写,他希望敬二哥哥如诗中所写,成竹化龙。

皇甫玦一听,瞬间跳脚,“我也不比了,我这幅字,也是送给、送给培元哥哥的!”

他说完,眼睛瞟向贾敬,嘴唇嚅嗫了几下,“我觉得培元哥哥的胸怀如海一般,没有计较我的冒犯。”

“对不起!”

皇甫少年再次道歉,此次没了上次的羞愧,更加坚定。

他也确实不是为了和贾敬比较,这幅字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为贾敬所写。

贾敬眨了眨眼睛,“今日最好的两幅字,就这么给我了?”

他自然知道,这哪里是单纯两幅字,这是两位少年赤忱的心。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今日还会收到这样的赠礼。

“自然,只有你配得!”皇甫玦立刻接话,接着有些结巴,“你、你不准嫌弃!”

贾敬眉眼都笑弯了,“看来今日,是我赚了。”

“贾培元,你也太招人嫉妒了吧?”

“我要羡慕死了。”

“刚刚还想着说,能不能将字拍来,挂家里,没想到啊……”

周围人也表达出了自己的羡慕,随后便散开,自己组圈子比试去了。

字没了,这不是还有宁国府准备的其余彩头吗?

“呵。”程一序哼了一声,吸引了贾敬的注意。

下一瞬,就听程一序对皇甫玦道:“这么快就喊人哥哥了?”

贾敬扯了扯嘴角,这话怎么听得那么怪异?

好尴尬。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笋因落箨放成竹,鱼为奔波始化龙】出自《增广贤文》

2.【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立壁千仞,无欲则刚】出自《两广总督府衙堂联》作者林则徐。

第35章

程一序掀了掀眼皮, 又瞥了贾敬一眼。

贾敬尴尬一笑。

程一序对皇甫玦嗤笑着,“你有没有出息?就看脸?”

“要你管!”

皇甫玦对程一序翻了个白眼,绕过了他。小心瞄了眼贾敬, 目光忽然落在对面的贾政身上,眼睛一转,便走到了贾政的面前,

“我是皇甫玦, 无字, 今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以后……就是朋友了?”

和他做朋友?

贾政心中狐疑,总觉得这个皇甫玦目的不纯,可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因此面上故作矜持,

“我名贾政,字存周。”

皇甫玦伸手直接拍了拍贾政的肩膀,“以后玦哥罩着你!”

贾政有些不适应,动了动肩膀, 紧接着反应过来,“以后?”

贾敬看向程一序, 用眼神询问:这小孩后面还跟着你留在京里?

还真是稀奇, 表哥在京中任职, 还带着表弟?

还未等程一序说话, 皇甫玦就凑到了贾敬面前, “培元哥哥, 我和他可没关系, 我不回赣省, 是因为我下个月就要进国子监读书了。”

“哦?”

贾敬打量着皇甫玦, 确实是到了科举下场的年纪,“皇甫小兄弟是赣省的贡监生?”

所谓贡监,便是指地方科举贡到国子监学习的生员。

“培元哥哥叫我阿玦就好。”

皇甫玦说完顿了顿,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扭捏,支支吾吾道:“我是荫监生。”

话刚说完,他像是怕贾敬误会什么,赶忙解释,“我不是贡监生,是因为我压根没有参加科考。”

他真的不是因为没考上,才靠家里进国子监的废物!

“呵。”贾敬怎么可能看不出皇甫玦的小心思,只觉得好玩,笑出了声。

“阿玦是觉得,荫监很丢人吗?”贾敬故意问,他就想逗逗这小孩,心里却想起了别的事。

荫监的要求,最低也是三品大员或勋贵子弟,赣省有姓皇甫的三品官员吗?

贾敬脑海里没有印象。

皇甫玦下意识就点了头,在他看来,荫监进去的那些生员,就是一群不学无术、靠祖宗荫蔽的二世祖。

他是有苦衷……不然他根本不会同意做荫监生。

可刚点完头,皇甫玦就后悔了,脸上闪过懊恼。

他怎么就忘了,贾敬也是通过荫监进入的国子监学习,之后参加乡试、会试、殿试。

先前皇甫玦也将贾敬当成他认为的那一类不学无术的勋贵子弟,可现在?

贾敬在皇甫玦心中的形象早就翻天覆地了。

“我也是荫监生呢。”

贾敬故作伤心,轻敛眼眸,浓密且长的睫毛下落,洒下一层淡淡阴影,让人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培元哥哥,我……”皇甫玦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越说越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哈哈哈哈哈。”贾敬忽的笑出声。

皇甫玦愣住,程一序半阖着眼,伸手敲了一下皇甫玦的脑袋,“是个蠢得。”

贾政也反应过来,敬二哥哥是在逗皇甫玦玩儿,唇角压不住的弯起。

“好啊,你们……”皇甫玦也终于反应过来,脸骤然涨红,但碍于贾敬面前,他又闭了嘴,嘴巴却不高兴的翘了起来。

“阿玦可是生气了?我向你赔不是,”贾敬朝皇甫玦拱手,“可愿意原谅我?”

桃花眼直接笑弯成了月牙,皇甫玦直直地看着。

贾敬眼中笑意更甚,他好像发现了皇甫玦的一个秘密,喜欢好颜啊。

皇甫玦耳根热热,移开了目光,“我没生气。”

“荫监其实没什么,我是荫监身份进的国子监。”贾敬说着,抬手指了指贾政,

“政哥儿下个月也要凭借荫监身份进入国子监,你们还是同窗呢。”

“无论用什么方式进国子监学习,最终科举,乡试、会试,到了殿试,圣上看的还是真才实干,不是吗?”

皇甫玦点点头,却未说话。

贾敬注意到,皇甫玦的唇紧紧抿着,他似乎有什么顾虑和想法。

不过,既然他未开口,贾敬也当没看出来,毕竟今天只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敬二哥哥,我要去国子监?”

贾政在一旁没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虑。

荣国府确实有一个荫监名额,这个名额本应该在两年前就使用了,奈何贾赦顽皮,每年在入学的时候,整各种幺蛾子,从而错过了国子监入学,名额便一直空到了今日。

按理说,这个名额应该还是要让贾赦去。

贾政紧张的手紧紧捏住袖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敬,只待他一个回答。

贾敬点点头,肯定道:“下月国子监开学,政哥儿便要去读书了,到时候,你和阿玦要互相照应啊。”

“居然是真的……”贾政满脸的不可置信,眼里却已经情不自禁填满了喜色。

“那哥哥他……”贾政开心过后,便担忧起贾赦来,这本该是属于贾赦的名额。

贾敬知晓贾政在担忧什么,“放心,赦哥儿自有其他的安排。”

贾赦不擅长读书,何必浪费这个名额。

贾敬记得,上辈子这个名额其实最后也是给了贾政。

但那是二婶史氏和二叔贾代善在家吵了半个月,甚至放言要回娘家,才拿到了名额。

要贾敬说,他这位二婶也是忒偏心了些。

政哥儿确实要比赦哥儿听话懂事许多,可到底也是她亲生的。

然而她对贾赦的态度,知道他们情况的人,无不摇头,都说没见过这种能当仇人的母子。

上辈子也因为史氏的这一举动,加剧了他们母子间的隔阂,甚至连贾赦贾政间的兄弟之情,也受到了影响。

贾赦是不爱学习,也不在乎国子监这个荫监生的名额,可他到底是被史氏伤了心。

而如今,贾敬早就想好了对贾赦的安排,一早就和二叔贾代善交流过想法。

至于贾政,贾敬也早有考量。

上辈子贾政虽然凭借家中荫监名额进入了国子监学习,却在科考一路上,极为不顺,最后连个举人功名都未考上。

是他二叔临终前,天丰帝为了让贾代善安心去了,赐了一个工部员外郎给了贾政。

看似是恩典,实则也堵了他晋升的路。连举人官身都没有,又谈什么晋升呢?

贾政的能力,贾敬这些日试探过,底子很扎实,进入国子监后,好好学习,中举不是难事。

至于上辈子为何是那样的成绩……

贾敬眼中滑过一丝凉意,嘴角弯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

俗话说,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宁荣二府如今只有他一个由科考入仕,太过单薄了。

有他在,他一定会好好挖掘族中子弟,将合适的苗子都找出来。

贾政余光看见贾敬的那抹笑,背后一凉。

敬二哥哥怎么笑得那般怪异?

肯定是他看错了,贾政这般想着,却还是忍不住搓了搓胳臂。

皇甫玦见状,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贾存周,你放心,我会罩着你的!”

贾政扯了扯嘴角,在京城,他荣国府二爷,还需要他一个外省人罩着?

但他并未与皇甫玦辩解,这不是他的性格。

贾敬则是似笑非笑的看向程一序,半开玩笑半试探开口,

“程兄,没想到我们如此有缘。”

“只是,阿玦这般小,便孤身一人在京中求学,家中人不担心吗?没派人跟着?”

看似是关心皇甫玦,实则是试探他背后的家族。

贾敬这问话里试探的意思很是明显,甚至到了粗糙的地步。

可这也是贾敬故意为之。

他是在试探皇甫玦背后的皇甫家吗?

不,他是在试探程一序以及他背后的家族,对自己到底是敌是友,是否愿意告诉自己,他们的来历。

程一序冷峻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漆黑的眼睛盯着贾敬看了一会儿后,冲皇甫玦招了招手,

“来,你自己来跟你的培元哥哥说。”

平缓的语气,愣是让贾敬在“培元哥哥”四个字上,听出了阴阳怪气。

皇甫玦一听,窜到贾敬面前,“培元哥哥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贾敬扯了扯嘴角,目光幽幽瞄了程一序一眼,心里可以确定:

此人看着冷峻,像是一座洁白的冰山,实则冰川之下,是透黑的冻土。

真黑啊。

贾敬看着和自己大眼瞪小眼的皇甫玦,无奈的叹了口气。

就在贾敬想着,来日方长,总会被他查到时,皇甫玦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培元哥哥,是不是想知道我家中情况?”

贾敬闻言一挑眉,程一序则是一蹙眉,直接撇过脸,不愿多看。

皇甫玦嘿嘿一笑,“我知道,你肯定好奇!”

“我和他来京路上,可没人能猜到!”

皇甫玦口中的“他”,自然是程一序。

“说说。”贾敬颔首。

“咱们大乾朝有三大书院,培元哥哥可知道是哪三个书院?”

“金陵的承天书院,豫州的南泉书院,以及赣省的浮白书院……”贾敬刚说完,便反应过来。

“浮白书院的山长,是大乾闻世大儒……”贾敬一字一顿说出一个人名,“皇甫玄。”

皇甫玦皱了皱鼻子,虽不情愿,但也不想骗贾敬,“是我爹咯。”

原来如此。

贾敬心中的疑惑都消散了。

为何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笔力,又为何能拿到国子监荫监名额。

荫监名额,除了三品大员和勋贵外,还有几个特殊的名额。

那便是对天下读书人有巨大贡献和影响的大儒,他们的后代也可以进入国子监。

而现在闻名于世的大儒们,包括三大书院的山长们,以及青州衍圣公孔家等传世世家。

这些书香世家,家学渊源,是天下学子都仰望的存在,即便有国子监这个荫监名额,这些世家子弟也不会进入国子监。

国子监的讲学老师哪里比得上他们的家学?

据贾敬所知,若是皇甫玦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将是这近几十年里,唯一一个进入国子监读书的世家子弟。

这小孩还真是与众不同。

贾敬眼中的诧异和怪异并未隐藏,皇甫玦瞧见后,也不在意,摆了摆手,“我就是想逃离我爹,我才来的京城。”

“我会让他知道,我所说的,一定会做到!”

皇甫玦昂着头,目光遥望着远方,语气坚定。

贾敬拍手道:“有志气!”

皇甫玦的眼睛亮了亮,“培元哥哥,你真这么觉得?”

“呵。”程一序冷哼一声,惹来皇甫玦一记白眼。

最终那份孤本,由贾政送给了皇甫玦,又得到了皇甫玦一句“我罩着你”的承诺。

看着比自己还要矮半个头的皇甫玦,贾政皮笑肉不笑的感谢,并未放在心上。

而贾敬的其他同年们也都比试完毕,拿到彩头的人,对贾敬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贾敬不禁轻啧,说好清流呢?

怎么一个个,都显得那么势利呢?

而贾政心情极好,这些天瓶颈期的字有了突破,还得了敬二哥哥的夸赞,还在敬二哥哥那边知道,自己下月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你很高兴?”

忽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贾政身后响起,吓得他一个激灵,一回头,见贾赦一脸阴郁的望着自己。

“哥?”

“你很高兴?”贾赦又幽幽开口。

“我不高兴!”贾赦声音骤然拔高,伸手就一把箍住贾政的脖子,整个人都猴在了贾政的身上。

“你知道刚刚的书法比试,我押注押了你多少吗?”

“啊!你知道吗?”

“半个月的月俸银子啊!就这么被你送出去了?”

“半个月啊!”

“我的银子!”

贾赦越说越悲伤,声音都有些哽咽,原本箍着贾政脖子的手臂也松了,狠狠擦了一把眼睛。

“咳咳咳!”贾政咳嗽,粗喘着气,脑子里快速处理贾赦刚刚说的那些话。

他哥居然在刚才比试里,押了自己?

贾政瞠目结舌,“哥,你刚刚押了我?”

“对啊!”贾赦粗着嗓子,“押了!”

“你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贾赦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半个月的月俸银子啊!

贾政的嘴角扯开,眼睛弯着,看着狼狈的兄长,“哥,我赔你!”

贾赦一顿,眼睛一抬,狐疑地望着脸带笑意的贾政,“你赔我半个月的月俸银子?”

不会是脑子坏了吧?

贾赦的眼神让贾政一僵。

“咳!”贾政轻咳一声,正了正脸色,努力保持自己平日里的正经模样,“你也是因为我的原因,我补给你。”

“拿来。”贾赦毫不客气。

贾政也爽快,将腰间荷包扔了贾赦。

贾赦打开,清点了一下,确实是半个月的月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