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她可真是有一身好胆
应无双蓦地仰头,眸中有烈烈怒火在烧。
“夏池国是男尊女卑、纲常颠倒的腐朽封建之地。书中曰:‘男女之别,男尊女卑,故以男为贵,吾既得为男矣,是乐也’。”
“男子因其生而为男,便可高居于女人之上,视女人如蝼蚁,他们生来便比旁人多一分乐趣。即便女子才情卓绝、战功赫赫,亦难受其认可。”
才情卓绝的江稚鱼、柳青云被拒国子监之外,战功赫赫的应玉树、破衣卫被抹去军功,不是因为她们还不够优秀,而是因为她们是女子。
“母亲之错,首在愚钝。她文武兼备、用兵如神,有决胜千里之外的大才,征战数年,必然见过无数个被这偏颇世道打压的女子。”
“可她却看不透如此浅显的道理,以为那群生来就以男尊女卑而感到快乐的男人,会认可她拼死打出来的战功,会接纳她呕心沥血带出来的三千女将士。”
将军者,众士卒之魁首也。于众人心中,其若巍峨之岳,仰之弥高,实乃不可逾越之存在。
应玉树是破衣卫的将领,在三千破衣卫心中她就是战神一般的存在。而现在,有一少年当着她们的面,将神逐下神台。
将军有错,她错在愚钝。
那她们这些不如将军的士兵呢?究竟是比将军更为敏锐,还是和将军一样,深陷这愚钝的泥沼而不自知?
众人凝望着应无双坚定的身影,将她的话语深深印刻在脑海,反复思量。
应无双说完第一错,又继续道:“母亲之错,还在于软弱。满是男人的朝堂,一次次无情地驳回她的奏折,对她与诸位前辈在北疆立下的汗马功劳视而不见。”
“她心有不甘,却始终未能奋起抗争。她天真地以为,凭借自己的忠诚与良善,便能换来男帝与男臣的重视,为麾下将士们争得应有的待遇。”
“然而,软弱的人什麽都争取不来。践踏北疆领土的北延国骑兵,是被母亲和诸位前辈的刀剑打退的,同样的事情,母亲在面对满是男人的朝廷却突然不明白这个道理了。"
"朝堂是男人的地盘,母亲若想为破衣卫争得一席之地,便该如击退敌军那般,手持刀剑,在朝堂之上逼退对手,如此方能为女子腾出一方天地。”
众人闻此,如遭雷霆重击,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军竟成了软弱之人。可将军面对的是执掌天下人生死的男帝啊,她能日日上书请奏已是最好的办法了。
“这怎麽能怪将军……”春娘低声喃喃,语气里满是无奈,仿佛是在为将军鸣不平,又像是对这残酷现实的无力叹息。
“哈哈哈哈哈!”
一道猖狂的笑声将众人从低沉的情绪里拉出来,她们纷纷抬头。
只见桑进仰天大笑,脖子上那道细小的伤痕本已快结痂,却被她这一番动作生生扯开,殷红的鲜血顺着脖子缓缓流下,触目惊心。
“说得好,她应玉树就是软弱、愚钝,还不如我桑进有胆气!”桑进笑得浑身直颤,突然觉得狡诈如狐的应无双有点对她的胃口。
怪不得这人敢直呼她娘姓名,原来根本就没把她娘放在眼里。前面说那麽多诉冤的话,还以为她是单纯地想为自己老娘正名。
现在看来,应无双是要踩着自己亲娘上位啊。
“亏她还是个将军,在男帝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老娘既不是啥名将之后,也没有个当官的亲戚,就是一平头百姓,那老娘也敢拿着刀去和北疆的大官小官叫板。”
“那群贱骨头男官,要不是老娘在战场上拼死杀敌,云昆城早就被北延国铁骑踏平了,他们哪还有命在老娘面前摆官架子。”
桑进面露不屑,这副高傲的态度倒是提醒了大家。
她们以前也怕当官的,常言道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面对当官之人,她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得罪了他们。
可当她们手持利刃,杀进官府之时,那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官老爷,不也吓得屁滚尿流,瘫倒在地,对着她们不停地磕头求饶?
男官也好,男帝也罢,不都是肉做的,还能不怕刀剑?要杀男官,大不了先杀几十个男侍卫;要杀男帝,无非就是先杀几千几万男兵。
她们这些小兵都敢杀男官,将军怎麽就不敢去杀杀男帝?
武瑾把手中长刀狠狠插在地上,震得尘土飞扬,扯着嗓子说道:“桑进这话说得有理,男帝又怎样?他不也是两条腿的凡人!咱们在北疆出生入死,他却坐享太平,还对咱们百般打压。像将军这般忠肝义胆、一心为国的将士,他竟也容不下,这等气量,简直狭隘得可怜!”
“就是啊,男帝要是敢挡咱们的路,就把他当成最大的那个男官,一刀砍了!”易彩禾举着刀神采飞扬道。
有人骄傲地挺起胸膛:“十几年前,咱们在北疆那可是杀了不少男官。从那时起,咱们就料到,这事迟早会传到男帝的耳朵里。可即便如此,咱们怕过吗?”
“咱们心里都清楚,能痛痛快快地活一天,那便是赚到了。哪怕男帝真派人来兴师问罪,又有啥好怕的?大不了继续杀!这麽看来,咱们比起将军,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
经过桑进的打岔,大家的想法在无形之中受到她的影响,慢慢发生变化。
冯争眼看着大家的态度发生转变,不由得暗自心惊。
无双不会真的是神算子转世吧?难怪无双不让她点了桑进的哑xue,桑进嘴里蹦出来的全是有利于无双的话。
应无双往前踏出一步,似是有话要说。武瑜立马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校场在一瞬间重归平静。
“诸位前辈,母亲错在愚钝、软弱,她身为破衣卫将领,也没能尽到身为将领的责任,让你们得到应有的待遇。无双在此代母亲向诸位前辈认错。”
应无双俯身下来,对着众人一拜。
“桑前辈曾说母债子偿,无双深以为然。母亲犯下的过错,女儿应代母亲偿还。”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阻拦,武瑾更是一把扶住应无双,急切地说道:“无双,你已经代替将军认了错。说实话,这错也不能全算在将军一人身上,将军也并不欠我们什麽债。都是这世道不饶人……”
“这债一定要讨,而且要向真正的欠债者讨要。”应无双不为所动,坚持拜完才直起身子。
她目光如炬,扫过眼前众人,说道:“诸位前辈与母亲镇守边疆,立下赫赫战功,守卫的是萧氏王朝。萧氏王朝欠债不还,我们自然要向他讨债。”
叶未央顶着烈日在校场站了大半天,听到应无双的这句话,只觉一股冷意从地底钻上来,顺着她的脊背往上爬。
应无双的手段可比当年的桑进精明多了。桑进只顾着给应玉树泼脏水,煽动大家和她一起造反。可事情结束后,军队里总有人不信服她,桑进只能靠武力征服众人。
反观应无双,行事堪称老谋深算。先给应玉树诉冤,让应玉树在众人心中的威望得以恢复,众人爱屋及乌,她这个女儿自然也跟着受益。
而如今,又代母认错,削弱应玉树在大家心中近乎神化的地位,好让自己这个更为敏锐聪慧、勇猛果敢的女儿,能够名正言顺地取代应玉树。
倘若应无双所说属实,她这次是和友人一起来到北疆。身后既无应玉树做靠山,也无其它背景倚仗。就这样毫无依仗地闯入北疆,妄图空手套白狼,说服破衣卫追随她造反。
不得不说,她可真是有一身好胆。
“霍校尉,这孩子是你带大的?”叶未央踱步至霍刀身旁,抬手轻轻敲了敲轮椅。
“不是。”霍刀犹豫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她曾照看过无双几年,但并非是时时刻刻陪在无双身边。现在的无双相当耀眼,比起当年的恩人阿姊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有如此超于常人的魄力和城府,可见她在京城里的这些年都过得是些什麽日子。
叶未央继续问道:“应无双今天说的话是你教的?”
霍刀抬起头,不解道:“昨日我和无双在房中说了些什麽,你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吗?我能告诉她的不过是有关恩人阿姊的一些旧事,以及破衣卫的部分消息罢了。”
“先诉冤,再认错,校场里的所有人都被她算计其中。年纪轻轻本事不小,野心更是大得让人胆寒。”
叶未央眯起眼睛,望向另一头正在数千将士面前侃侃而谈的应无双。
应无双对人心的操控堪称炉火纯青,她从一开始就怀揣着收服破衣卫的目的而来。申诉完冤屈,再认完错,人心已经被她收买得七七八八。
明明是她想要利用破衣卫占据北疆,以便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抢占先机。却偏不明说,打着还债的幌子,实则是要拉着债主与她一同冒险。
“她的本事配得上这麽大的野心。”霍刀说道。
叶未央轻笑一声:“她的确有本事,运气也不错。”
毕竟这校场上的两千破衣卫,已经不是当初那支保家卫国、热血满腔的正义之师,她们跟随桑进杀尽北疆男官,早就成了没有退路的反贼。
而她叶未央也是依靠着这些反贼,才成了叶家家主,把握着北疆的经济命脉。
乱世将至,叶未央清楚地知道桑进成不了气候。若是指望她,这北疆迟早会被别的叛军吞并。
所以,她迫不及待地和应无双见面,然后被对方三言两语骗上了贼船。
这些本就没有退路的破衣卫,当然也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急吼吼地奔上贼船。
应无双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在今日仅带着一张嘴就来收服破衣卫。
“她诉了冤,认了错,接下来是要报什麽仇?该不会是要借此机会,杀了桑进立威吧?”
叶未央不禁开始期待起来。
第172章 旧制当废,应换新天
“上月,邕亲王萧牧舟于边南之地起兵造反,男帝急令数万男兵奔赴边南镇压反贼。大军行至鹿水关,遭遇伏击。七皇男重伤生死未卜,数万大军折损过半,朝廷吃此大败,元气大伤。”
“老男帝不思休养生息、整军备战,反而为一己之私,下令大兴土木,修建奢华陵墓。为了填补这巨额的花费,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百姓苦不堪言。”
“如此内忧外患的境况,各地男藩王蠢蠢欲动,皆在各自封地里招兵买马。只待时机一到,便打着推翻暴政的旗号起义造反。”
应无双将目前夏池国岌岌可危的局势,一五一十地告知众人。随后,她俯身捡起那杆神凤枪,拂去上面厚厚的灰尘。
“母亲的神凤枪在将军府的库房里尘封已久,我将神凤枪取出来,为的是让它重见天日。今日在诸位前辈面前诉冤认错,为的是让神凤枪再也不会被埋没,再也不会蒙尘。”
她说的是神凤枪,又不只是神凤枪。
神凤枪上的灰尘被擦拭干净,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应无双原本落在枪尖上的眼睛缓缓移开,从校场的一角开始,徐徐扫过每一个人。
从进入校场的那一刻开始,她步步为营,精心布局。慢慢挑动大家的情绪,任由桑进激起大家的怒意,利用母亲的遭遇引起大家的自责与愧疚,再将矛头对准萧氏王朝,将那怒火重新点燃。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她举起长枪高声道:“天下将乱,正是我们讨债的良机。旧制当废,应换新天,诸位前辈可愿随我一起破樊笼、定坤干!”
旧制当废,应换新天,破樊笼,定坤干。寥寥四句话将众人惊得久久不能言语,她们望着眼前持枪的少年,仿佛看到了当初不肯弃城而逃,独自立于危城之下的应玉树。
当年,应玉树向她们立誓,一定会守住北疆,护城中百姓周全。于是她们拿着锄头、斧子甚至是柴刀,视死如归地跟着应玉树,义无反顾地冲上战场。
现在,应无双向她们许诺,要废旧制,换新天,带着她们讨回自己应得的一切。
滚烫的热血在胸腔里翻涌,好像要冲破一切阻碍。刹那间,无数长刀出鞘,高举的长刀折射出比日光还要明亮的光,与银光烁烁的神凤枪交相辉映。
“旧制当废,应换新天,我等愿与将军一起破樊笼、定坤干!”
众人耳边是无数将士合在一起的声音,她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怦怦跳动的心脏。
数年前,她们跟随应玉树守卫北疆,是兵临城下,视死如归。如今,她们愿与应无双发动起义,是为己而战,九死不悔。
“好好好,原来不是来打我的,是要打那狗男帝。喂,赶紧把刀拿开,我也要下去喊两声。”
桑进激动地瞪大眼睛,盯着校场上连成一片的刀海,她也该是这海里的一把刀。
刀下的人开始挣扎,冯争不得不把自己的视线从应无双身上收回来。
她啧了一声,调侃道:“你倒是能伸能屈,一旦下去可就从桑将军变成桑小兵了。”
桑进浑不在意,笑道:“老娘别的本事不敢说,上战场杀敌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手拿把掐。打个两三场仗,拿几个人头,从小兵升为伍长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冯争一直陪着桑进保持着一个姿势也有点累了,她换了只手拿刀抵在桑进脖子上,然后抬起胳膊压在桑进肩膀上,把桑进当做靠背。
听到桑进的话,她也笑了:“白日做梦呢,桑大将军。没听见我在四方镇的起义口号是诛叶家酷吏,伐桑进贼酋,你在北疆称王称霸的这些年激起了多少民愤,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我都从将军贬成小兵了,还要我怎样?再说了,我这些年里哪有欺压百姓,当官的是叶家人,收钱的也是叶家人。我当年对叶家下的命令,可是让叶家按照往常北疆官府的惯例向百姓收税,对于百姓而言就是换了个官大人,也没啥变化。”
桑进脸上没有一点认错的意思,她有理有据地反驳起来。
“你不知道叶家对百姓增收了多少赋税?”冯争追问道。
桑进无辜道:“我哪知道啊?我连赋税这两个字都不会写,哪搞得懂这里面的门道?也不怕你笑话,我就只会打仗杀人,吃喝玩乐,在北疆称将军后我只管拿钱,剩下的都交给叶家去做。你不信的话,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我没骗人。”
“呵,不用问,我看出来了。”
冯争说完看向霍刀身边的叶未央,大字不识一个的桑进舒舒服服地在北疆做傀儡土皇帝,真正掌权的叶家家主叶未央则在其中捞得盆满钵满。
但要说桑进对叶家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她也是不信的。桑进只是和叶未央达成了某种交易,左右她们两个都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只管自己的利益,于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谁也谈不上无辜。
只是……无双策反了叶未央,那这叶家酷吏还能诛吗?
叫喊声逐渐平息,与桑进关系较近的武瑾武瑜担忧地看了眼桑进,武瑾询问应无双:“将军要如何处置桑进?”
应无双敏锐地捕捉到众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她心里清楚,破衣卫对桑进是有感情的。桑进此人虽然有些鲁莽愚蠢,但为人十分讲义气,对待这些跟在她身边的破衣卫,那是真心实意地好。
更何况,桑进的确是打仗的一把好手,而自己现在正是用人之际。
“这便是我今日来此要做的第三件事,报仇。”
应无双此话一出,不少人脸色骤变,桑进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叫道:“应无双,我就说了你娘几句坏话,这算不得什麽深仇大恨吧?”
“桑前辈,我说的报仇,是为北疆遭受欺压的百姓报仇,是为当初劝说你无果,被打成重伤的温越报仇。”
应无双一边说着,一边走上点将台,从冯争手里接过那把环首刀,问道:“桑前辈,可认得这把刀?”
“刀都长一个样,这谁能认得?”桑进小心嘟囔,但是为了活命,她只能顺着应无双的话胡诌道,“自然认得,这是温越的刀。”
忽然提起温越,桑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这麽多年过去,都忘记当时温越怎麽劝她的了。只记得温越和她打了一架,打输了就自己走了。
“我是打了温越不错,但我又没杀了她,那点小伤回去养养不就好了,怎麽还能怪我头上?”
桑进想起一点细节,补充道:“当日她来找我,好像是要劝我做个好官啥的,说了一箩筐话,我也记不得了。我就奇了怪了,这世上当官的都这样,为啥之前那麽多男贪官她不管,我好不容易混个将军当当,就要当个袖子里冒风的好官?”
“我和她没谈拢,也懒得听她说那麽多话,就按照以前军队里的规矩,打赢我,我就听她的。她要是输了,就少管我。”
温越和桑进的事情,应无双已经提前打探清楚了,桑进说的是实话。可惜破衣卫里,除了应玉树,没人打得过桑进,所以温越只能无功而返,郁郁而终。
“小伤?温越的妹妹温执可不是这麽说的。”应无双提起环首刀后退一步。
桑进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打得有多重,在她看来只要没死都是小伤。应无双非要给温越报仇的话,都说杀人偿命,那岂不是要杀了她?
刚才压着她的那个妹子武功极高,她打不过对方,应无双要是打定主意要杀她,她根本跑不掉。
不能坐以待毙,应无双拿走了刀,她现在脖子上没刀,不如抓住应无双换条活路。出去之后,她也可以找个地方趁乱起义。
桑进的大脑飞速运转,殊不知冯争和应无双已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要我出手吗?”冯争低声问道。
应无双朝她一笑:“我来。”
桑进趁着两人说话,在地上滚了一圈拿起自己的长刀,直冲应无双而去。
冯争已经试过桑进的身手,这麽壮的体格穿上甲胄后,在战场上杀敌自然是勇猛无比,无人能挡。但在这比武台上,单刀单枪的比试,她的速度可快不过无双。
冯争离开点将台,应无双当即闪身避开桑进这一击。台下的众人见桑进映射无双动手,都要上台相助,被冯争拦在台下。
应无双要做数千将士的将领,正好可以借着桑进在众人面前立威。
桑进也看到了主动下台的冯争,心中暗喜,谁料下一刻寒光在眼前闪过,那把破损的环首刀再度横在她的颈边。
她甚至没有看清应无双是如何出手的!
“依你的规矩,我和你比试一场。我用温越的刀为她报仇,你用你的刀自保。”应无双单手持刀,冷声道。
“说话算话?我要是赢了你,你放我走。”桑进权当应无双刚才是趁她不注意,侥幸碰到了她。再重新来一场,她不信应无双能打得过她。
应无双点头,同时收回环首刀。
桑进擦了擦手汗,握紧长刀,全神贯注地盯着应无双,大喝一声:“看招!”
两人在台上激烈交手,桑进每一刀都裹挟着呼呼风声,可见其力道之大。这要是砍在应无双身上,只怕当场就要命丧黄泉。
底下的将士们都提心吊胆地望着台上,大气都不敢出。只见桑进出招迅猛,每一刀都带着千钧之力,应无双身法却灵活得如同鬼魅,桑进已经劈下十多刀,竟皆被应无双轻松避开。
渐渐地,桑进没了耐心,哪有人比试的时候四处逃窜,不主动出击的?
她刚生出几分抱怨,应无双便转守为攻,那破损的环首刀在她手中灵活如蛇,冲着桑进面门袭来。桑进连忙持刀抵挡,奈何应无双来势汹汹,她看不准刀尖要刺向何处,只能手忙脚乱地不断防守。
几招下来,她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刀刃无数次从她的致命处轻轻划过,留下一道不致死的伤痕,死亡的恐惧在心底不断蔓延。
“铮!”
环首刀从眼前划过,她看见刀身上的豁口,与此同时头顶传来一丝痛意。她不甘心地闭上眼睛,自己就这麽死了,真是好憋屈的死法。
镶了玉的发冠滚到地上,一缕头发缓缓飘落下来。
“割发代首,算我为温越报的仇。暂留你一命,是因为欺压百姓的账还未算清。”
应无双的声音传入耳中,桑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脑袋还好好地在脖子上,这才长舒一口气,死里逃生的感觉让她双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点将台上。
松了一口气的不止桑进,唯有叶未央无声地叹了口气,要是把所有的账都算在桑进头上该有多好。死一个桑进,总比赔上整个叶家强。
桑进听到应无双的话,就知道这里面还有转圜的余地。
算账算账,有一个人出来背了这笔账,就能了结此事,这些年来占尽百姓便宜的人可不是她,而是大贪官叶未央啊。
她转过头,看见叶未央的那一刻,她强忍住心中的笑意。叶未央,你出卖我在先,如今可别怪我拉你出来背锅。
“无双将军,我冤枉呐。我大字不识一个,北疆的大事小事都交给叶家打理,定是叶家打着我的名义欺压百姓,我也是遭受小人蒙蔽。那什麽加收赋税,搜刮百姓钱财的人就是叶未央,桑宅里的钱还没有叶家一半多,你不信的话可以去搜查叶家。”
叶未央闻言,气得咬牙切齿,狠狠地瞪了桑进。这些年里桑进能如此安心地在北疆做土皇帝,都是因为有她在上下打点。没有她叶未央,桑进早就完蛋了。
不懂知恩图报的白眼狼,还好她早已和应无双达成了交易,否则定会因为桑进的指证而丧命。
“无双将军,桑进所言属实,北疆可没有比叶家叶未央更能贪的人了。”武瑾站出来说道。
大贪 官叶未央在北疆疯狂敛财,这事几乎人尽皆知。武瑾武瑜也曾和桑进提过这些事,只是桑进不爱管,她只会敷衍地应下来,保证自己得了空就会警告叶未央,让对方收敛一些。
其实武瑾武瑜也清楚,桑进就算想管,也管不了。毕竟叶未央和桑进、破衣卫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们一同维系着 “北疆之主” 这看似风光,实则岌岌可危的局面。
这些年来,倘若没有叶未央从中斡旋,她们这群被朝廷视为反贼的人,恐怕早就被大军镇压得灰飞烟灭。而叶未央能稳坐家主之位,同样离不开桑进和破衣卫为她撑腰。
所以,即便大家对叶未央的贪官做派厌恶至极,也无可奈何。
无论是贼酋桑进,还是贪官叶未央,应无双都早有安排。
她慢悠悠道:“伐叶家酷吏,诛桑进贼酋,抗暴敛,复民生,四方同起驱腐恶。我自会伐尽酷吏,诛杀贼酋。”
叶未央听后缓缓闭上眼睛,舍去叶家而已,她还能东山再起。
没听懂应无双话里有话的桑进,噌地一下站起来:“不是,你非要杀了我不可吗?”
第173章 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呢
*
“好家夥,这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呢!”
三天前,应无双在校场里宣称自己要诛贼酋、杀酷吏,桑进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能料到,应无双并未在当天就处置了她,而是跟着叶未央去了云昆城。
桑进就这麽被晾在桑宅整整三日,她这三日吃不好睡不好,就怕哪天早上醒来,应无双要压着她去刑场砍了她的脑袋。
要不是武瑾和武瑜奉了应无双的命令,三日里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早就跑了。
如今三日已过,应无双可算回来了。桑进眼睁睁看着自己宅院里的那些值钱玩意儿,被人一件件往外搬,十几年积攒下来的家底,就这麽被席卷一空。
更过分的是,就连她贴身藏着,打算跑路用的那点银子,也被应无双派人搜身给拿走了。
这些都是桑进意料之中的惩罚,毕竟这些钱本就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应无双收走也无可厚非。
真正让她发出那声绝望哀嚎的,是应无双刚刚扔给她的一句话:“你要把搜刮来的钱财,挨家挨户地还回去,就从四方镇开始。”
在云昆城的三天,应无双盯着叶未央将这十多年来的账全部清算干净。按照正常赋税向百姓收取的那部分钱粮,依旧存在云昆城的粮仓和库房里,剩下的钱财取出一部分归还给北疆百姓用来收买民心,另一部分则留作军用。
“求死容易,只是你确定自己已经不想活了?”应无双说着,作势就要抽出腰间的软剑。
桑进连忙摇头:“好死不如赖活着,将军愿意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就是一步步跪着去,都要把这些钱还到百姓手中。”
应无双并未被桑进的玩笑话逗笑,只是神色冷淡地转身,大步走出桑宅。桑进哪敢耽搁,和武瑾、武瑜等人急忙跟上去。
一行人走到府外,需要运往四方镇的钱粮都已装在了马车上。已有四十九人整齐划一地列队站在马车旁边,她们皆身着短褐长裤,腰佩长刀。
为首的春娘与后面那些小兵的穿着略有不同,她身上的短衫上还绣着“神武”的字样。
“桑进,你跟着春娘的队伍前往四方镇。”应无双示意桑进站到门前春娘带领的队伍里。
桑进闻言二话不说跳下台阶,站在队伍前面的春娘递给她一套衣服。夏日里身上穿的衣服本就轻便,桑进就在室外直接脱了衣服,换上和其余人一样的短打布衫。
粗布麻衣上身的那一刻,她皱起眉抓了抓胳膊。往日里穿惯了绫罗绸缎,现在穿上这粗布衣裳,一时还难以适应。
“出发!”桑进刚穿好衣服归队,春娘便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向四方镇驶去。
临行前,桑进隐约听到应无双对着武瑾、武瑜吩咐道:“你们二人去神武军里各点两百人,分别前往子台县和山阴县……将叶家分支和县衙官兵……斩杀……”
队伍越走越远,后面的话,桑进听得不太真切。可就前面这两句,也足够让她心里犯嘀咕:武瑾和武瑜能带兵出去打仗,怎麽就她得跟着这些人去还钱?
神武军又是什麽?
想来在她被软禁的这三天里,应无双带着破衣卫搞出了不少大动作。
趁着早晨的日头不烈,春娘带着大家快速前进。不到一个时辰众人就到了襄江,她们将马车上的钱粮运上船。
上船后,众人都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甲板上休息。
桑进可算找到机会,准备去找春娘套话,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膀。她下意识地伸手扣住对方的胳膊,左腿迅速向前跨出一大步,同时身体下沉,发力扭转,想给对方一个过肩摔。
她奋力一甩,对方纹丝不动,那只手掌猛地松开,反将她推到在地。
“哪个不长眼的敢推老……”桑进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回头一看,将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身长九尺的少年背对太阳,她的身影仿佛比手边的神凤枪还要高大。
桑进吃痛地揉了下肩膀:“冯,冯大侠是来接应我等的吗?”
冯争笑着摇头,道:“不,我是专门来找你的。知道无双为何留你一命吗?”
“因为我有本事,我能上阵杀敌,能为将军打胜仗。”桑进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从将军沦为小兵,她没有马匹可骑,一路上全靠两条腿赶路,脚底板都走得滚烫。好不容易上了船能休息一会儿,她可不想在这儿站着和冯争闲聊,于是就近找了个阴凉处坐下。
冯争走过去倚在船舷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桑进。
应无双不杀桑进,有三个原因。第一个正是桑进自己说的那般,她打仗的本事不错,无双想将她收为己用。
第二个原因则是桑进这些年来背的骂名都可以推给叶家,毕竟桑进懒政,把北疆的大小事全都交给了叶家。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可都是叶家人,桑进从未亲自参与其中。
再怎麽说,她以前都曾用性命保卫过北疆,她说自己受人蒙骗,百姓还是愿意相信她,给她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的。
第三个原因,也是应无双要桑进来四方镇的缘由。
“温越的妹妹温执就在四方镇,她要见你。”
冯争撂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桑进呆坐在原地,过了好半晌才慢腾腾地站起来,在船头找到了春娘。
“春娘,我有些事想问问你。”桑进拿不准春娘对她的态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过来说吧。”
春娘没有回头,她迎着江风,看着船只逐渐靠近岸边。
四方镇是春娘的家乡,自从桑进在东饶关称了将军之后,春娘就住在了东饶关,再没回过四方镇。
她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敢回家,她怕自己回家后看见的是乡亲们失望、怨恨的目光。
从保家卫国的将士变成鱼肉百姓的贼寇,她们辜负了应将军,也辜负了一直信任她们的百姓。
但若是让她重来一次,她依旧会跟着桑进杀入北疆官府,依旧会看着叶家欺压百姓而无动于衷。
征战三年却被朝廷抹去军功,她为国为民的一腔热血早已凉透。她只想为自己考虑,只想守护自己的利益。
“我们去四方镇要做些什麽?肯定不只是送钱吧?”桑进注意到除了她以外的其余人都背着行囊,显然是打算在四方镇停留一段时间。
春娘握住腰间的刀,手心微微发热,道:“驻守四方镇,征兵练兵。”
这一次,她们不是为了守护别人的江山而战,是要为了自己而战。
桑进闻言点了点头,应无双要和朝廷干仗,自然不能靠着两千破衣卫从北疆打到京城里去。要抓紧时间征兵练兵,将规模扩大到数万人的大军才行。
她继续问道:“临行前我听将军吩咐武瑾、武瑜去神武军点兵,可是已经招到新兵了?”
“我们就是神武军。为夏池国征战沙场、守卫北疆的破衣卫早在十七年前就被朝廷遣散,破衣卫的将领应玉树也被朝廷谋害致死,破衣卫早就不复存在了。”
应无双收服破衣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为破衣卫改名。
平北将军应玉树和破衣卫都只是她和神武军起义的旗号,她要让世人明白,北疆的神武军是一支全新的军队,是要废旧制、换新天的起义军,而非守卫前朝的旧部。
春娘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现在的北疆由神武军接管。”
原来是改名了,桑进有些意外。本以为应无双会继续利用破衣卫的名声收买人心,现在看来她是要将自己和应玉树的破衣卫旧部划清界限。
桑进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一点:“那将军是如何处置叶家的?叶未央死了吗?”
她不过是拿了点叶家孝敬上来的钱,家里就被抄得一干二净,要不是有几分打仗的本事,还要把命赔进去。
叶未央和叶家才是剥削百姓的罪魁祸首,那些乱七八糟的收税手段都是叶家想出来的,不愿交税的百姓也是被叶家的虏隶打死的。
说白了,她就是叶未央的刀,用来吓唬人的,真正作恶的是拿刀的叶未央。
叶未央和叶家的下场必须比她更惨,否则她心中这口恶气实在难平。
“叶家上下共计一百五十四人,皆论罪处置。将军在云昆城最热闹的集市旁边建了个刑场,将叶家人全部押至刑场,请城中百姓审判叶家人的罪责。但凡有百姓指认犯罪的,当场斩杀。这三日里,集市旁的哭声和欢呼声就没停过。”
“除了云昆城,北疆其它城县的叶家分支、府衙以及当地豪强都是这般处置。风水轮流转,往日里这些官府酷吏和世家豪门肆意欺压百姓,现在却由百姓的一句话决定生死。”
说到此处,春娘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四方镇里的叶家分支和府衙酷吏早已被冯将军杀了个干净,我们手里的刀根本派不上用场。”
桑进听了半天也没听到自己最关心的叶未央死没死,听见春娘称呼冯争为冯将军,不禁疑惑道:“咱们的将军不是应无双吗?冯大侠怎麽也成了将军?”
“神武军共有三位将军,分别是应无双无双将军,冯争冯将军,还有一位燕淼燕将军。这三位将军在军中平起平坐,不分高低。”春娘解释道。
“有三位将军就算了,这第三个燕将军打哪来的?你们不觉得应无双……无双将军是在胡闹吗?”桑进从未听说过哪个军队有三个将军的。
“日后你便知道了。”春娘把应无双对她们说的话原封不动地送给桑进。
说话间船已靠岸,春娘指挥众人将钱粮搬下船,桑进也跟着大家一起搬运箱子。
半个时辰后,队伍抵达四方镇。只见镇子门口挖了一条深深的壕沟,拒马等物整齐地摆放在左右两侧,瞭望台高耸入云。
门前守着四个拿刀的青年,她们看见走在队伍前面的冯争,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三日前冯争赶在日落之前返回四方镇,将东饶关校场里发生的事情转告众人。一听不用和破衣卫开战,她们都松了口气,有些人丢了刀便回家种地去了。
还有些人依旧守在镇子外,坚持把没修完的瞭望台修完。
“将军,她们就是神武军的将士吗?”秦河好奇地望向春娘及其身后整齐的队伍,正规军和她们这些临时拿起刀的人看起来就是不一样。
郭寿悄悄指着春娘说道:“这还用问,你瞧人家身上都绣着神武二字。”
“我又不认字。”秦河种了半辈子地,没机会读书认字,还好当兵不用认字,能拿刀杀人就行。
秦河与郭寿一左一右站在冯争身边,冯争对着两人说道:“这位是春娘,神武军的都头,负责四方镇的招兵,招进去的新兵也是由她管。”
真的是来四方镇招兵的!秦河的眼神瞬间亮了,她这几天拿了刀才发现当兵比种地有意思。
她拿刀时,人人都敬畏她,喊她官大人。拿锄头时,没人觉得她厉害,还慊弃她耕地耕得不够快,不够多。
这三天里发生了很多事,土皇帝桑进被打倒,叶家也被抄家,接管北疆的新势力神武军把钱粮还给了大家。不少人拿着钱粮安安心心地回去耕地织布,她却不想回去种地。
她想当兵,做有权势的官兵。
周围的邻居和亲戚听了她的想法后都笑话她,说是如果大家为了权势都去当兵打仗了,那谁来种地,当兵的吃什麽?
秦河没读过书,说不出什麽大道理。她只知道种地的人多的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无所谓。
但神武军现在只有两千兵力,还缺很多很多人。
这世上不缺耕地织布的女子,却很缺当兵当官的女子。
“都头,你看我咋样?”秦河凑到春娘身边,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健壮的身躯。
冯争一把将人拉回来:“着什麽急,明天才开始招兵,先帮着人家把钱粮运进镇里。”
“遵命!”秦河的袖子都撸起来了,她一边答应,一边对着春娘挤了挤胳膊上的肌肉。
“都头快看,我可有力气了,上战场肯定能砍下好多人头!”秦河走到春娘身边,帮忙拉车的同时还不忘表现自己。
进了镇子之后,桑进独自拉着一辆牛车,前往镇子门口的那条街,挨家挨户地发钱粮。
想象中人人喊打的场面并未出现,大家似乎并不知道她就是桑进。想想也是,她成日里骂老男帝不是个东西,也不知道老男帝长什麽模样,就算老男帝出现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对方来。
就这样,她沿街挨家挨户地把钱粮发出去,百姓们接过钱粮还对她连声道谢。
有人看她脸色通红,以为她是在太阳底下晒久了,请她进屋里喝杯茶歇一会儿,殊不知她是因为羞愧臊红了脸。
桑进擦去额上的汗水,拉着牛车继续向前。百姓的一声声道谢在她听来就像是钝刀子割肉,还不如给她个痛快呢。
“呼,最后一家了,送完赶紧走。”
牛车上装着钱粮的箱子已经空了,桑进手里拿着最后两袋,她敲响紧闭的门扉。
房门缓缓打开,桑进原本懒洋洋地靠在牛车上,听到门开的声响,立刻站直了身子。可当她抬头,却撞进了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里。
“你是……温执。”眼前的青年和记忆里的温越眉眼相似,桑进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好,赶忙将手里的袋子一股脑儿地塞进温执手中,转身撒腿就跑。
“桑进,不进来坐坐吗?你可以为我四姐上一炷香。”温执随手将袋子丢到院里,她出声拦住桑进。
桑进的脚步迈得更快,温执和应无双一样,非要把温越的死算在她头上。温执把她当做杀姐仇人,她要是进去上香,还能活着走出来吗?
还没跑出几步,一杆长枪抵在身前,她停下脚步。
“回去。”冯争道。
桑进惯用的大刀被应无双收走了,这次来四方镇也没有给她配个新刀。她手无寸铁,只能不情愿地转过身回到温执面前。
“冯将军说你要见我,你现在见着我了,有什麽事就痛快点直说吧。说完我还得把牛车拉回县衙,可没时间在这儿陪你磨蹭。”桑进双手环胸,一脸警惕地盯着温执,在确认她手中没有武器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温执冷笑一声:“难道不是你有话对我说吗?”
桑进直言道:“我没什麽话好和你说的。以前在军中我和温越便不是一队的人,我俩关系一般,算不得熟识,这香不上也罢。”
“我四姐被你害死,你难道也没什麽好说的吗!”温执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她猛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着桑进刺去。
冯争见状并未阻拦,这是桑进和温执之间的恩怨,温执没有开口求助之前,她不会贸然插手。
桑进没有躲避,她伸出手握住温执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把匕首夺了过来。
“温越不是我害死的,当年她主动找上门来,我给了她选择,要麽离开,要麽和我打一架。赢了我听她的,输了她听我的。那是堂堂正正的比试,她输给了我,自己回家后想不开,没几年把自己郁闷死了,这怎麽能算到我的头上?”
桑进一边说着,一边往前逼近一步,那高大的身形如同小山一般,将温执逼得连连后退,一直退进了院子里。随后,她顺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将冯争挡在了外面。
“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是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坏人,这些说的都不错。但温越的死,我问心无愧。”
桑进把匕首递还给温执,脸上的神情满是不屑,“你一门心思把我当仇人,想杀了我给温越报仇,可你也太弱了些。就凭你这点本事,根本杀不死我,弄不好还得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
桑进心中毫无愧疚,甚至还忍不住嘲笑温执的不自量力。
“对了,冯争和应无双应该都与你认识。应无双拿着温越的刀砍了我的头发,让我以发代首,算是为温越报了仇。我还以为断了发,此事就算完了,结果今天冯争又让我来见你,说明此事还没完。”
“见到你我才想明白,应无双根本没打算饶了我,她留我一命是要我把命赔给你是吗?可惜你姐当年没本事打赢我,你也没这个本事杀了我为姐姐报仇。你要实在想报仇,可以让冯争进来帮你,我打不过冯争,她有那个本事杀了我。”
温执咬着牙,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印,双眼通红地接过匕首。她满心的不甘像汹涌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若不是桑进当上将军后,在北疆肆意妄为,任由叶家鱼肉百姓,四姐怎麽会不顾危险,冒险去桑宅劝说桑进?要是没去桑宅,四姐就不会浑身是伤地回来,更不会没过几年,就因为满心的愤懑与不甘,郁郁寡欢地离开了人世。
桑进居然还好意思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四姐头上,当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她的目光越过桑进,望向身后紧闭的大门,冯争就守在外面。只要她此刻大喊一声,冯争就会毫不犹豫地冲进来,帮她杀了眼前的桑进,也算是还她一个人情。
可是,真要叫了冯争进来帮忙,岂不是应了桑进的话,让桑进把她们姐妹俩都看扁了?不行,她一定要亲手为四姐报仇雪恨,一定要让桑进死在自己的手里!
她要让桑进知道,她四姐有本事,她温执也是有本事的人。
“快点把冯争叫进来,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磨磨蹭蹭的!”桑进不耐烦地催促着,像在故意挑衅温执。
温执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你别得意,你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年龄比我大,又打过几年仗,拿刀的时间比我长罢了。我现在打不过你,不代表以后也打不过你。终有一天,我会让你血债血偿!”
桑进见温执中计,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你,你这个小身板再练一百年也打不过我。当然,你也可以背后来阴的,没本事的人就只能用这种手段报仇了。”
这话像一把盐撒在温执的伤口上,让她心中的怒火燃烧得更旺。
“呸!谁稀罕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我定会堂堂正正地击败你,就按你的规矩,把你打得跪地求饶,然后取你性命,为我四姐报仇雪恨!”温执的眼神中满是坚定与决绝。
冯争趴在墙头无声地叹了口气,温执中了桑进的激将法,以她现在的能力要打败桑进至少也要练上三年五载。
片刻后,桑进全须全尾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她对着冯争说道:“我说你们怎麽会那麽好心留我一命。”
“我和无双的确是好心留了你一命,然而你和温执之间是私仇,温执要杀你,我们也拦不住啊。”冯争神色平静,不紧不慢地说道。
“叶未央死了吗?”桑进阴沉着脸。
“死了。”冯争道。
桑进半信半疑:“她真死了?”
“叶未央死了。”冯争肯定道。
听闻叶未央的死讯,桑进的心情瞬间畅快了许多,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
叶未央死了,活着的是去除了叶姓的未央。她站在云昆城最热闹的集市里,和城中百姓挤在一处,看着刑场上一个个被指认有罪的叶家男人,他们痛哭流涕,惊恐万分,最终被寒光一闪的大刀砍下头颅,死不瞑目的脑袋在血泊中翻滚数圈,才缓缓停下。
她的这些叔伯,堂兄堂弟们原本不用遭此一劫的。是他们太贪心,不愿意将叶家全部交给她,还要从她身上撕下一块来。
“断尾求生,这滋味可真痛啊。”未央喃喃自语,她舍去了叶姓,也割舍了叶家庞大的家业,包括这些年她在北疆苦心经营起来的生意。
应无双派了其她人来接手她在北疆的产业,未央满心不甘,却又毫无办法,只能拱手相让。
“未央姑娘可是看见亲人被杀,心里难过?”
刑场上弥漫的血腥味让陆真不禁皱了皱鼻子,她微微侧身,关切地看向身旁脸色略显苍白的未央。
“他们罪有应得,我怎会为他们难过。”未央矢口否认,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她其实是在为自己悲哀,十几年来含辛茹苦打拼下来的产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她甚至还要亲自带着别人去接手。
陆真哦了一声,道:“未央姑娘若是看完了,就继续往前走吧,尽快把马场交到我这边。”
“……好。”未央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她实在想不明白,应无双究竟从何处找来这麽一个厉害角色。眼前的陆真看着年轻,可心思却极为缜密,精明过人。
她原本还打算给自己留几处产业,以备不时之需,谁能料到,陆真早已将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云昆城外的马场是以她私人名义办下来的产业,专门用来和北延国的商人做生意的,没想到这都被对方查了出来。
“听陆老板的口音,可是南方人?”未央试图从陆真口中打探些消息。
陆真微微点头,大方回应:“我是全州人士。”
“全州富足繁华,想必陆老板在全州也有不少产业吧?”未央接着问道。
“嗯。”陆真应了一声,心道那些产业可不是她的,而是长乐坊坊主陆怀的。
数月前坊主与应无双做的那笔交易,确实十分划算,一枚牛角扳指,就能换来叶家在北疆的大部分产业。
比起北延国太子完颜习给坊主许下的那些,看不见又摸不着的承诺划算多了。
第174章 四个字,求贤若渴
盘踞在北疆近百年的豪强大族叶家就此垮台,以平北将军之名起义的神武军将她们的第一刀落在了云昆城叶家的身上,血腥气从这里逐渐弥漫开来。
北疆其余城镇里的豪强大家只当神武军此举是为杀鸡儆猴,他们只要派人给神武军的将军送些财物示好,便能继续安稳度日。
然而,他们低估了神武军想要一统北疆的野心与抱负。
今日斩叶家,明日便斩李家、王家,凡是曾在北疆境内做过恶的世家豪族都将被神武军抓住,押送至当地的刑场,由百姓审判他们的过错。
“得民心者得天下,神武军要与天下百姓站在一起,而不是和世家大族站在一起。”应无双坐在书房之中,目光冷峻地审视着眼前由各地豪强送来的礼单。
她大手一挥,将桌面上堆积在一起的礼单摊开,无视上面未干的血迹,念道:“山阴县李氏,子台县王氏,云昆城刘氏……”
北疆地域辽阔,大小县城足有数百之多。在这几日里,有的县城单独派遣使者前来送礼,有的则是一群人联合起来,共同向神武军示好。
短短三日之间,来到东饶关拜见应无双、向神武军送礼投诚的男使者,少说也有一百余人。
身旁的侍卫取出一块帕子递给应无双,应无双拿着帕子擦干净手上沾染的血迹,视线落在书桌前倒了一地的男使者尸体。
礼,她照单全收;人,她也毫不留情地送他们去了地府。
待到刑场上的叶家人都一一伏法认罪之后,便是王家、李家以及刘家等当地豪强走上刑场的时候了。
“无双,他们既然选择投诚,为何不留他们一命?将事情做得太绝,恐会激起他们的反抗。”霍刀被人推着轮椅进入书房,望着满地的尸体,她略带担忧地问道。
“霍姐姐放心,除非他们联合起来反抗我,否则,不足为惧。”
应无双随手丢掉手中染血的帕子,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她不会给这些人联合起来的机会,所有来给她送礼的男使者的确都是有去无回,但并非是所有人都收不到她的回信。
当她的回信送到那些豪强手中,他们必然会对彼此心生猜忌,互相怀疑对方的立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敢联合起来反抗神武军,只会一心想着自保。
到时候,她只需抓住时机,逐个击破。那些豪强各自为战,势力分散,又互相猜忌,在神武军面前根本不是对手。如此一来,北疆的这些豪强世家,便会被神武军轻而易举地一一铲除。
霍刀闻言皱了皱眉,劝道:“何必根除他们?这些豪强在当地根基深厚,人脉广泛。他们不仅有自己的府卫,还囤积着大量的粮食和钱财。他们愿意投诚,神武军便可将他们收为己用,利用他们的权势尽快巩固神武军在北疆的势力。”
“倘若非要一个个地铲除他们,势必会引发一系列的麻烦,让整个北疆陷入动荡不安的混乱局面。到那时,我们不仅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还可能会引发更多的反抗和不满,实在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霍刀的一番话,并未让应无双的决心有丝毫动摇。
她抬起头,直视霍刀,不容置疑地开口:“废旧制,换新天。若不将这些豪强士族彻底铲除,又如何能让旧制土崩瓦解?我在神武军面前立下的誓言又该如何实现?”
“霍姐姐,你可知被押上云昆城刑场的皆是叶家男子,没有一个女子,你说这是为什麽?”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和贵妇哪有机会鱼肉百姓?有权势在外横行霸道、为祸四方的只有男人罢了。
脑海里有什麽东西一闪而过,霍刀还未来得及抓住,就听应无双再次开口。
“那些豪强士族里真正手握权势的都是男人,既是男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自恃高贵,视女子为蝼蚁的。我可以为了眼下的安稳选择接纳他们,但以后呢?他们此刻投诚,不过是迫于形势,心中根本不服气。”
应无双缓缓走到窗边,望向外面连绵不绝的山川:“换新天的前提是废旧制,不是仅仅除去一个男帝那麽简单。这些豪强世家,就是男帝的根基和爪牙,他们与男帝相互勾结、相互依存,就算我们成功推翻了男帝,只要这些豪强世家还存在,仍然拥有足够的权力和钱粮,他们就会迅速扶持新的男性傀儡,继续维持女卑男尊的统治,让我们的努力功亏一篑。”
“神武军不仅要铲除北疆的豪强士族,整个夏池国的豪强士族,都必须被连根拔起。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往后的日子里提心吊胆地与他们周旋,倒不如从一开始便将他们彻底根除。唯有如此,神武军才能不受任何势力的牵制与束缚,无所顾忌地为天下女子开创出一片新的天地。”
霍刀推着轮椅来到应无双身边,跟着她的目光一起望向窗外。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条路不好走,我……”
摆放在腿上的双手不安地攥紧了衣服,她多想为无双出一份力,可以她现在的情况,能不耽误无双就不错了。
应无双注意到霍刀落寞的神情,她早在和霍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检查了霍刀的双腿。
这双腿是在五年前,霍刀被玄门杀手追杀时从悬崖坠落摔断的,被桑进的手下救起来后,由当地医师草草医治了一番。虽说断裂的骨头倒是勉强接上了,可体内的经脉xue位严重堵塞,加之腿部长久未曾活动,肌肉已然萎缩得厉害。
若想让霍刀重新站起身来,绝非一朝一夕之功。须得施予长时间的针灸之术,以银针准确刺激腿部的诸多xue位,疏通堵塞已久的经络。同时搭配上合适的草药膏方,内服外敷双管齐下,才能逐步修复受损的骨骼与萎缩的肌肉。
而这也只是有可能,并非绝对能够治好霍刀的双腿。因此应无双并未将此事告诉霍刀,她不想让霍刀空欢喜一场。
见素医仙姜姥来去无踪,她只能给圣医谷送信,希望谷主丹兮能来一趟北疆。丹兮谷主的潜光针法出神入化,有她出手,治好霍刀腿疾的把握,便会从原本的四成,一举提升至八成。
“将军,府外有个自称玄一的女子求见。”侍卫站在书房门口向应无双行了一礼。
完颜习的人要来见她,这倒是得会一会。应无双蹲在霍刀身边,对着门口的侍卫说道:“将人请到书房里来。”
“是。”侍卫领命离开。
神武将军府外,面带刀疤的女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上的牌匾。上次来,这牌匾上写着的还是“桑宅”,应无双不过才来北疆四五日,就让桑宅易了主。
“客人请随我来。”侍卫很快来到女子面 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玄一踏入将军府。
在玄一打量将军府的时候,府内的侍卫仆役也在打量玄一。自从神武军接管北疆以来,每日上门求见将军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可这位玄一,却是第一位上门的女子。
那些男人都已成了将军府里的花肥,不过眼前这位女子,脚步沉稳有力,腰间还佩着一把锋利的长刀,一看就不是寻常人,想来应该能活着走出这将军府。
要是她真有过人的本事,说不定还能得到将军的赏识,留下来成为将军的左膀右臂。
玄一进入书房时,屋内门窗大开,应无双坐在书案后,除了她们两个屋内再无一人。她抬手摸了下鼻子,好浓的血腥味儿,看来应无双刚才在书房里杀了不少人。
“夏池国的玄门已成完颜习的玉门,玄一前辈就不打算换个名字?”应无双抬起手请玄一落座。
“名字早就换了,将军唤我厉胜即可。厉某以旧名号求见,也好让将军知道是何人求见。”厉胜大大咧咧地坐下,抬起右腿架在左腿上,整个人轻松地仰靠在椅背上,姿态十分随意。
应无双点点头:“好名字,不知……”
厉胜打断应无双:“应将军不必千方百计地套我的话,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受完颜习所托来给应将军送些东西,东西送完我便走了。”
她拿出一把铜制的钥匙交给应无双,继续说道:“完颜习让我把云昆城玄门的钥匙交给你,她说里面的东西随你取用。”
托燕淼燕焱的福,玄门姐妹体内的螙蛊都已解了。厉胜也在两月前解开了体内螙蛊,她和姐妹们早就过够了那种小心翼翼、看人脸色行事的日子。哪怕如今的新门主完颜习出手阔绰、事儿又少,她们也不想再继续为她卖命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她们依然要把当初答应完颜习的事情办好,包括京城玄门在内的五大玄门,都已经被她们尽数除去。只差这最后一件事,等这件事办妥,厉胜和姐妹们便和完颜习彻底两清。
应无双接过钥匙,刚要开口询问,厉胜就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连忙说道:“我也不知道完颜习什麽意思,她只让我把钥匙交给你,并问你一个问题,别的什麽都没说。”
“你问吧。”
“应将军还想知道应玉树的下落吗?”
当初在全州的河西客栈,完颜习让应无双来东饶关查找应玉树的线索。未到北疆的应无双还以为完颜习给的这条线索会直接指向母亲的下落,现在看来,完颜习只怕早已知道北疆的情况,还特意将她引到东饶关,究竟意欲何为?
“我母亲在北延国是吗?”应无双反问道。
厉胜闻言一愣,她犹豫片刻后答道:“你若是不想知道应玉树的下落,我便不作答,转身就走。但你这麽问了,就说明你想知道应玉树的下落,那我便能告诉你,应玉树就在北延国的京都——磐城。”
“完颜习还有别的话要你带给我吗?”应无双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语气平静得让人捉摸不透。
“没了,但我可以帮你带话给完颜习。”
话音未落,厉胜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与她无话可说,却有几句话想和你说。”应无双追到门口,直言道,“眼下神武军人手紧缺,正需要你这般有勇有谋之士,不知你可愿与我等共谋大业?”
厉胜耐心听完应无双的话,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说:“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等那件事了结后,我定会来应将军手下谋个一官半职。”
神武军要废旧制,换新天的口号在北疆喊得沸沸扬扬,厉胜也听了几耳朵,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在乱世里,打着各种旗号起义的人数不胜数,可真正能说到做到的寥寥无几。
然而,当她亲眼看到神武军招募兵勇只招女子的时候,她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只可惜她心头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完成,若是能在今年初雪前活着回来,应无双不说,她也会主动找上门来。
厉胜离去后,应无双回到书案前坐下。她望着桌上那把铜制钥匙,陷入了沉思。
云昆城玄门里的男杀手和探子都被厉胜杀了个干净,门内剩下的东西无非是玄门这麽多年来在北疆搜刮囤积的钱财,以及一些对她而言毫无用处的消息。
完颜习把云昆城玄门送给她,无非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北延国的京都磐城,北延国的太子完颜习。” 应无双的嘴唇微微翕动,语气中带着些许疑惑与不解。
她不明白母亲身为敌军将领,究竟是如何留在北延国的?又为何会与北延国皇室扯上关系?
炸了慕容氏祖坟的五个鬼影,以及当初给她飞镖传书的神秘人,已经可以确定就是完颜习和她的四个手下。
回想起那封信的口吻,字里行间都透露出完颜习及其身边之人对母亲的敬重之意。能让北延国的太子都如此尊崇有加,不难推测,母亲在北延国的待遇应当是相当不错的。
北延国的优待,难道就是母亲这十六年来,始终未曾向她,或是向破衣卫传递任何消息的缘由吗?
这个念头就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地扎进应无双的心里,搅得她心绪不宁。
母亲是自愿留在北延国的吗?
又有一个疑问出现在脑海,应无双不知道答案。
手指不自觉地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眼中的迷茫逐渐消失。她早在三日前就已做出了抉择,十七年前的母亲负了破衣卫,现在的她不能负了神武军。
不论母亲在北疆的处境如何,她现在都无法抛下神武军去北延国寻母。
从现在开始,她和神武军的名声会越来越响,迟早会传到北延国的京都,传到母亲的耳中。到那时,母亲自会来找她。
窗外,天色渐暗。书房内,烛火摇曳,书案上堆积成山的文书逐渐减少。应无双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映在墙壁上,显得格外孤独。
她看完手中的文书,疲惫地闭了闭眼,晃动手臂缓解肩部的酸痛。身边能用的人实在太少,神武军里的事情有武瑾武瑜等人,倒还够用。
但出了军队,北疆各地大大小小的政务全都压在她一人身上,且根本无人能为她分担分毫。
在北疆,想从平民里找出几个识字的女子,都如同大海捞针一般艰难。至于那些能为她出谋划策、排忧解难的有才之士,更是凤毛麟角。
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倒是有一些可用的人才。但目前时机不对,她和神武军才刚把她们的男戚们送上刑场,这些人未必会效忠于她。
“唉。”应无双叹了口气,希望银竹和吴婆婆收到信后,能从路上抓几百个贤才一起送来北疆。
墙上多出一只影子,从门口慢慢挪向书案旁,站着的影子绕到坐着的影子身后,捂住她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故意拿着腔调的声音想要干扰应无双的判断,应无双忽然觉得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她露出笑容。
“冯争,这麽晚了,你怎麽来了东饶关?”
眼前瞬间恢复光明,冯争将玄武甲塞到了她的手中。
“上次分开的太匆忙,忘了把玄武甲给你。你现在就把它穿上,以后哪怕再热也不能脱下来。”
三日前应无双在校场收服了破衣卫,冯争本想留在东饶关帮应无双分担些事务,可她答应了四方镇的百姓,保证自己会在天黑之前回到镇中。
无奈之下,冯争只好匆匆离开,之后的三日也一直待在四方镇中安抚百姓,将镇子里的事情都处理妥当。以便日后神武军进驻四方镇时,能够毫无阻碍地快速接手。
今日一早春娘带着人进了四方镇,有温执、郭寿和秦河帮衬着她,治理一个小小的四方镇,自然没什麽问题。
冯争这才勉强得了空跑来东饶关。
“你专门跑这一趟不会就是来送玄武甲的吧?”应无双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因为久坐而僵硬的筋骨,接着利落地脱下外衣,将玄武甲穿戴整齐,“要不,你留下来陪我一起看文书?还有几个县的田产没有理清……”
“唉,可别说了。这三日里不只是你没合过眼,我也没好好休息过。再这样下去,神武军还没打出北疆,咱俩就先累垮了。”
见应无双穿好衣服,冯争赶紧打断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出门,“我们都需要放松一下,这些东西明日再看也不迟。”
空中月明星稀,冯争与应无双并肩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脚步声在石板路上轻轻回响,偶尔打破这份宁静。
“我进门的时候听见你正在叹气,是有什麽烦心事?”冯争问道。
“四个字,求贤若渴。”
应无双言简意赅,冯争感同身受。
单是一个四方镇,冯争都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来担任县令一职,光是读书认字这一条就没几个人符合的。
好不容易有几个识字的,在看到县衙里的那一堆文书后也傻了眼。
“无双,盟主令还在我们手里。”冯争把主意打到了六大门派头上。
“齐山剑派的骆兰英,能力出众,她一个人能顶三个人,要是把她请过来,咱俩就能轻松许多。还有神拳派的沐川师姐,不仅是个热心肠,而且为人刚正不阿,让她当县令再合适不过了。峨眉派的大师姐也不错……”
冯争把六大门派的首徒都拎出来说了一遍,在她看来,这六人皆是各门派掌门悉心培养的未来掌门人,既然有能力将门派治理得井井有条,治理一个县城想必也不在话下。
“你想把人家门派未来的顶梁柱带走,六大掌门能答应吗?”应无双苦笑着摇头。
“这可是能够号令天下群英的盟主令,我又没让她们做什麽伤天害理的坏事,她们没理由拒绝我。”冯争拿出盟主令丢到应无双手上,“我已经把信送给明盟主了,最多一月,就能收到她们给我的答复。”
“你这是病急乱投医。”应无双道。
“那你有什麽好办法?”
“还记得禹仲光和柳青云吗?”
“当然记得,禹仲光是全州新上任的知府,柳青云和高山虎都跟在她身边。你莫非是想让她们离开全州,转而到北疆来做官?”
冯争听后猛地一拍手,对啊,她怎麽把禹仲光给忘了。
这位前辈女扮男装混迹官场多年,小到九品芝麻官,大到一州知府她都做过,北疆缺的正是她这样深谙官场门道、治理有方的人才。
“四月的时候,我在全州见了禹大人一面,和她做了一个交易。”应无双把盟主令还给冯争。
冯争激动道:“你在那时便已料到了今日!禹大人什麽时候过来?”
“禹大人不会来。”
“她不来,那你们还能做什麽交易?”
“她向我举荐了一些人才。”应无双的嘴角微微上扬,禹大人的恩师和同窗们应该已经在往北疆这边赶来了。
“举荐人才?”冯争完全没料到还有这种可能,她语气惊讶,“这样也好,禹大人推荐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之辈。”
应无双颔首,应了一声:“只可惜,你和我找的救兵一时半会儿都到不了北疆,还得想个办法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不论是冯争找的明盟主,还是应无双找的禹仲光,她们在短时间内都无法赶到北疆。
“发布招募令吧,北疆这麽大,我不信找不出一个可用的人来。”冯争提议道。
第175章 好事一桩接一桩
一纸招募令,如烈烈北风,呼啸着席卷北疆大地。
从云昆城的通衢大道,到深山县乡的蜿蜒小路,神武军广招贤才的消息在数日内传遍北疆,引得无数人议论纷纷。
“今男帝无道,为一己私欲,大兴土木修建陵寝,耗费民脂民膏,征调万千劳力,致使农事荒废 。赋税繁重,百姓苦不堪言……”
在山阴县最热闹的集市口,一群百姓将前来张贴招募令的士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成功挤到最前面的人,大声地念出招募令上的内容。
“值此乱世,神武军愿挺身而出,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抗官税,诛酷吏,杀豪绅,扶危济弱,杀富救贫。今广募四方贤才,共襄大业,凡有志于革新天下、匡扶正义者,无论出身,皆可投效神武军。”
“自即日起可前往东饶关神武将军府应募,入选者赐重金、分田产。”
杀富济贫的神武军在整个北疆声威大震,所到之处,百姓夹道欢迎,箪食壶浆以迎之。
山阴县的百姓更是如此,在武瑜带着军队进县以后,主动为她们带路,亲眼看着神武军荡平山阴县里的酷吏豪强。
如今武瑜带着的数百神武军就住在县衙里,日日都有军差坐在县衙大门前招募兵勇。
因为神武军在县衙门口招兵时,便只招女子,现在来围观集市口招募令的百姓也是女子居多。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赐重金,分田产”的时候,都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