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渊潭傍晚时分人不是很多,湖心有候鸟停泊,远处有几个外宾沿着湖岸散步。
这公园从前是金明两朝的皇家园林,在旧址上盖了国宾馆,专门给外交部接待各国政要用,80年代以后对社会开放了,有些傍着自己那点身份地位的阶层,就爱把婚宴、满月宴、谢师宴等等大小宴会放在这边办。
庄玠穿过斑马线,走到马路边时猛地顿住——
他看见了前面最不愿看到的那个人。
蒋危今天没穿军装,换了一条黑色的休闲裤,依旧踩着军靴,裤腿扎进靴筒里,两条像被特效拉长的腿随意交叠着,他新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庄玠。
“走啊,怎么不走了?”
庄玠在原地停了好几秒,才慢慢地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不是等你吗。”蒋危把烟拿下来,笑容倏地一收,捧着庄玠的脸将他推抵在车门上,低头直接咬上庄玠的下嘴唇,腥甜的味道一下充斥在口齿间,他拿手背蹭掉血丝,抬起头,拇指拨弄着被自己咬破的地方,“人家都有伴儿,你让我一个人进去,这不合适吧。”
庄玠狠狠擦了两下嘴,拨开他的手:“天上人间,一晚上八千,男的女的任你挑。”
“没想到啊,你还挺懂行情,扫黄打非没少跟着去吧。”蒋危拍拍庄玠的脸,又低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不阴不阳地问:“你喜欢那囚犯头?剃得跟个卤蛋似的。”
庄玠看了他一眼,知道刚才贺延送自己被看见了,越说越错,还不如不说话。
蒋危一时又心头火起,抓着他的手微微使劲,庄玠的手腕被攥出了一圈红印:“你来贺喜的还是奔丧的,笑一下能死啊。”
庄玠早习惯了他阴晴不定的性格,对此只当没听见,连多说一个字都欠奉,他低头穿过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眼里带着明显的厌倦,地砖的折光在肩上错落有致。
蒋危从背后勾上去,咬着庄玠的耳朵说:“晚上再收拾你。”
晚上这桌婚宴办得相对简单,没有太复杂的流程,来参会的大多是至交好友,新人换了身中式礼服,穿梭在各桌之间敬酒。
看他两人进去,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蒋危把庄玠拉到最里面,恭恭敬敬喊了声:“爷爷。”
蒋老司令竟然还没有走。
若说蒋危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尊敬的人,算来算去只有这位老爷子。
蒋司令生的儿子没管教好,当年上山下乡插队,蒋危的爸爸下放到地方,本来想混几年履历给以后仕途铺路,结果惹了一堆事不说,还搞出个外室。老爷子一气之下跟儿子断了关系,等嫡孙一出生,就叫警卫员接回大院去,养在身边,用部队里训新兵那套标准严苛要求,绝不教出第二个混账来。
蒋老司令坐在上席,双眼因年迈而显得浑浊,却依然沉定地望向门口,透着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力量,他轻轻招了招手:“庄庄,你来,到爷爷这来。”
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蒋家和庄家算是世交,从土地革命时期一直到解放战争结束,蒋老爷子做司令,庄老爷子是政委,一个战壕里扛步枪背过命的交情,蒋老司令对庄玠比亲孙子还疼。
“小恒他们几个说你不肯出门,爷爷昨晚就给你打电话,没打通,听人说你值班。”蒋老司令拉着他的手,脸上带着慈和的笑,“果然你中午没来,就等了会儿,你有三年没回咱们大院了,也不知你过得好不好。”
庄玠想起昨晚是有个未接来电,手机在地毯上疯狂地震动,无人理会。
他不敢去细想没接到电话的原因,手指在袖管里攥着衣角,指甲因为用力泛起青白色,身体竭力抑制颤抖,“爷爷,我……我值班。”
“好孩子,爷爷知道你工作忙,跟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蒋老司令转过头,看向蒋危,责备道:“跟小庄学着点,少干那些横行霸道的事,还有,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蒋危斜了庄玠一眼,似笑非笑:“哦,我也值班。”
蒋老司令摇摇头,懒得再和这个不省心的孙子多说,拍着庄玠的手叮嘱:“有空回来看看,老政委两口很想你。”
庄玠有些无措地抓了抓衣角。
蒋老司令毕竟年纪大了,出来时间一长就显得力有不逮,略微说了几句,便叫警卫员扶着出去,上车前还拉着两个最疼爱的小辈的手,嘱咐他们要添衣,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
庄玠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的目光,那双眼里承载的东西太多,赞誉,骄傲,慈爱,他被夹在光与暗的罅隙里,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