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不停!!我说不停!!」
她使劲大叫,湿漉漉的头发丝掉进嘴里,她说我还想做爱,我想一直做爱,高亢的叫床声撞击我的耳膜。
从那时我就知道,媚态会刻在一个人的骨髓里,纯真开始变得虚假。
在我模糊的印象里,那晚她被干了很多次,从来没有求饶。
邻居砸门,在门口大声叫骂,却没人搭理。
两位顶尖大厨正在烹饪。
这是吸毒者的黑话,我们管用打火机烤勺子的行为叫「做饭」。
少女闻到了铁锈的酸味,两个瞳孔膨胀得像吸盘,像狗一样摇着屁股爬到拉龙身边,谄媚地用头在他胸口前乱拱,还探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他的乳头。
「给我一份好不好?」
「这就是给你的啊。」
她看到拉龙用注射器把铁勺里的液体抽了精光,愣住了,连连摇头,拉丝的鼻涕乱甩,挂在下巴上,眯着眼,半撒娇半求饶,「我不打针,不打针。」
「由不得你!」
拉龙并不领情,把她使劲按在床上。
「不打针的话,不够分啊!你来挑吧,你想要左胳膊,还是右胳膊?啊……不对……」
拉龙若有所思地停顿,眼神直勾勾地在她赤裸的身体上扫荡,最后把目光停在那对圆润的乳房上。
拉龙用手捏住她左边的奶子,当阿谭发现那闪着银光的针头靠近她发硬的乳头时,吓得浑身哆嗦。
「我不要……不要!别打我那里,我不要打针……不要!!」
她的额头布满汗珠,使劲用牙齿咬紧嘴唇,好像下一秒就挤出鲜血。
「快停下……停!!」
针头粗暴地刺入乳尖,大约进去了不到一厘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绝望的尖叫,像动物一样嘶吼,眼白上的血丝快速繁殖,一直蔓延到乌黑的眸子,少女凄惨的求饶声穿破夜空,还有娇嫩的乳头,稚嫩的血肉。
往奶头里打针不太顺利,拉龙气得抓着针头到处乱戳,所惹在一旁帮倒忙,一边抠着她的逼一边抓着那个被针头注射的奶子又捏又挤,搞得单边的乳头立刻极度充血,比另一边的大了快一倍。
「推不进去了,针头堵住了。」
「推不进去你不会使劲吗?」
「妈的,你说得简单,你来试试,再推针筒就爆了!」
两个小伙子把一个活生生的少女当作试验品,比待宰的牲口还不值钱,仅仅是好奇,为了看看这样打进去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这一针少说二百块钱呢!你这么爱你男朋友,这东西可是他辛辛苦苦发货搞来的,把好东西浪费了,你就不心疼他?」
三具赤裸的身体在床上乱成一锅粥,我赶紧过去帮忙。
「拉龙,把血抽一点出来,不然打不进去。」我提醒他。
俄切……少女喊了我的名字,用微弱的声音,我用余光看到她在看我,但我并没有看她。
她希望我像当初在校门口那样,像一个英雄一样挺身而出,把那帮坏蛋打得满脸是血,然后温柔地用纸巾擦擦她的脸,替她拉上校服外套的拉链,删除相机里的羞辱。
她希望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个荒诞的梦,第二天我会准时出现在她校门口,买一个机器猫的气球,亲手系在她手腕上。
不进就退,我按住她的膝盖,骨骼咔地一声作响,她的腿抽筋了。拉龙把注射器往外抽,有一条薄纱状的丝带在针管内散开。那是美丽的红,在冷色的卧室里明亮又刺眼。
她使出全力惊叫,但很快就变成了呻吟。
惊恐终于被遏制,连时空都跟着凝固了,宇宙很寂静。
这是她的第一次注射。
「我操……这回算是打进去了吧?」拉龙擦了擦额头的汗,惬意地欣赏着自己的试验品,「你爽不爽?逼都爽麻了吧?下次直接打你逼里试试?」
两片娇嫩的阴唇早就被操到红肿外翻,汹涌的爱液咕噜咕噜地向外冒,夸张地一张一合,替女主人呼吸。
雪白的酮体瘫软到像一个没有悲喜和痛痒的植物,肌肤上布满了雨后的露珠。
少女不说话。
「我就说嘛,当初在校门口就应该轮奸她,你绕这么大弯子。」
拉龙对我戏虐地笑。
所惹抬手使劲扇她的奶子,插在奶头里的针筒像游戏厅里的摇杆一样在空中乱晃。
伟大的滋味久久不能散去,她的乳房上留着一个沾着血痕的巴掌印,拉龙把扎在她奶头里的针抽出来,在那过程中不知是不是针头里残留的溶液再度冲刷了她的伤口,她的身体不停地乱扭,嘴里嗯嗯啊啊地不知在说什么。
她侧躺身体,如襁褓中的婴儿般蜷缩,为来世的重生做准备。雪白的身体上沾满污垢的体液,却不是母体中的羊水,乳头里的血汩汩往外冒,污染本就脏的床单,拉龙双腿叉开坐在她脸边,她微微仰头,慵懒地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着他的睾丸。
难闻的腥味灌满房间,却再也没什么东西能补缺她破碎的灵魂。
这是我能回忆起的最后一个画面。
我是第二天中午醒来的,她还在睡。
红彤彤的乳头高高肿起,清晰的针眼,乳晕外沿泛起青紫色,周围还有斑斑血迹,一直蔓延到纹着我名字的位置。
我的心中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在清醒之后才依稀感受到。
毒品总是让伤痛延迟。
-09
你真的是学生吗?
总会有男人这么问她。
「她们都爱这么说……说自己是学生,实际上都是初中都没读完就出来卖逼的贱货。」
我和那些客人们拍胸脯保证,这绝对是正儿八经的高中生,最重要的一点,她学习成绩特别好。
她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像我一样开始打针,要么就多让别人操几次。我相信体会过打针的人都不会拒绝前者。
她的大脑开始麻痹,唯有酸涩的液体流淌在她的血液里才能让她的灵魂感到丰沛。
从此之后她就开始了双重生活。
在守宫的仓库附近有一间单间在出租,租金低廉,从仓库走过去只要两三分钟,我租了下来,让那间屋子当她的炮房。
她在那里出卖灵与肉,换取肮脏的欲望。
她不需要自己揽客,比站街女幸福一百倍,那些客人是我帮她找的,或者小宁她们介绍给她。她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做爱。
她穿着漂亮的少女裙子,化着精致却艳俗的妆,被困在那间昏暗的小房间,就像玻璃橱窗里展示的玩偶,一个任人摆弄的芭比娃娃。
这个世界上的嫖客分为三种,值得推荐的、不怎么合适的,还有绝对不合格的。当然这种评价系统是我自己发明出来的,这关乎妓女和皮条客的利益。
其中有那么一个人可以撑得上是绝对不合格的模板。
由于我总是宣扬她是好学生,和其他的鸡绝对不一样,有个人居然在去操她之前真的去书店买了本高考练习册,让她先做几道题看看,做不对就不给钱。
她做了,也都做对了,可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事后她把自己接客穿过的衣服全都扔掉了,这让她觉得恶心。
因为这件事我们也闹过不少矛盾,吸毒的人都是小心眼,喜欢把错误丢给别人,我们总是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对方,然后很快又和好如初。
吵架的内容分为两种(这依旧是我发明的),一种是没用的,一种是有用的。
没用的,我会变着花样侮辱她祖宗十八代,这只是单纯泄愤用的。
至于有用的,我会逼她还我钱。
她本来就欠我很多钱,她以前吃药和吸毒花的都是我的钱!是,我的钱要么是偷来的赃款,要么是贩毒赚来的毒资,但那终究是我的钱!她凭什么坐享其成?
我在小屁孩时代就是这样,你要和我绝交是吧?那好!你把我请你吃的好吃的全都吐出来!
少年的我依旧如此。
我知道这是她的弱点,别人可以亏欠她,但她绝不可以亏欠别人。
激将法对她有用,因为她真的会去。等她回来的时候,她会硬气地把一小包锡纸摔在我脸上,就像以前她用小兔子玩偶扔我,她会冲我大喊:「还给你!行了吧!」
说实话我们两个真的很幼稚,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孩子」。
我们总是很自私,总是觉得对方把自己给坑了。
海洛因就像是一种脑内的寄生虫,它最先改变的不是躯体,而是一个人的精神和灵魂。
你会变成精神分裂症,变得无比虚伪又无情,但你也会在必要的时候悔恨,做一些无济于事的功德。
所以我们总是亏欠对方,再互相用无耻的手段弥补对方,然后等待下一次的吵架和和好,恶性循环。
有时我去发货,她也会跟着我,这让她有安全感。
我才是那个唯一能保护他的人。毒品是一种材质无比坚硬的透明手铐。
她讨厌那种被所有人都盯着看的感觉,在她穿着镶嵌着蕾丝花边的幼稚少女服装的时候。
大多数小姐厌恶她,其实是害怕和嫉妒,她们害怕这位新来的女孩会抢走她们的生意。
她去买了几条镶嵌着亮片和水钻的紧身裙子,漏胸又露屁股,还有一双品红色的细跟高跟鞋,第一次照镜子时她羞红了脸。
她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袋,稍稍动一下就哗啦啦地发出噪音,那里装着她出门要换的亮闪闪的裙子和高跟鞋,还有吸毒的工具,她会再把塑料袋外边套一个书包,平时背着书包出门,没过多久塑料袋就皱皱巴巴,像蔫巴的花骨朵。
她学会在不同的场合改变着自己的身份,僵硬的后腰就像被人拧上了发条,连路都走不稳,幼稚又可爱的脸蛋总会让人误认为是一个孩童穿着大人的衣服。
等她回家的时候,她会提前在厕所把她本来的衣服换好,好像这样就能掩饰她的所有过错。
我们总是拉着手,那感觉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在嘈杂的环境里有严重的分离焦虑,哪怕我只是去撒泡尿,她也要反复地向我确认,俄切,你到底要去哪?
如果你害怕,那就和我一起。
男厕所,女生也可以进,我这样告诉她。
厕所里的男人看她,但她闭上眼。
也许那时的她已经没有那么喜欢和我呆在一起的感觉了。她只是害怕失去我。
那种由屎尿、呕吐物还有消毒剂混合形成的臭味,她再也闻不出了。
成都七中的优等生在为毒品卖淫,听起来就像雪山上的热带鱼。
从人民南路到广和一街,窈窕的倩影穿梭在成都南站附近的歌舞厅,仿佛暗夜里的美丽昆虫,我总是一眼就能认出她。
也许冬日并不是她该生存的季节,刚刚盖住屁股的裙子,冷风吹拂带着微微细闪的薄款丝袜,皮质的高跟鞋哒哒响,匆匆忙忙地钻进充满烟酒味的温暖容器里。
天花板上悬挂的迪斯科闪光球就是舞厅里的太阳,它总是把每个人都照耀得亮堂堂,她的裙子真好看,五彩的光束照着她,比钻石还要闪耀。
卖淫女的皮囊,却是纯洁的心灵,在这种地方,她只有穿得暴露,才能真正透明。
漆黑的夜,只剩下打火机的火苗,还有银锡纸的反光。
没人愿意,或者说没有人敢,没有人敢去思考我们的未来,在你没有力气去改变它的情况下。
现在回想起那段时光,我和她每天都活在极端的狂喜和焦虑中,无形地加大着剂量。
我的胳膊上出现瘢痕。
-10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母亲。我躲在远处悄悄地看。
阿谭的妈妈在冬天回来,并且决定不再回去了。
纸包不住火,「抑郁症」终究还是被她知道了,她决定要一直留在成都陪伴女儿。
这无疑是个噩耗。
举止优雅的中年女人,皮肤白得能看清血管。
如果我冲上前去,精准地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扎一针,她一定能洞察一切,一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女儿的所有哀愁。
女人穿了一件褐色的毛呢大衣,我猜那件大衣上一定有泥土和花草的清香味,如果疏离是一种气味,那一定是这个味道。
她们拥抱了很久,无条件的爱,最亲密无间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阿谭的泪水浸湿母亲的大衣,只有我知道她为什么哭,只有我知道女高中生的秘密。
谈论阿谭的母亲是一种禁忌。
她开始编织无限的谎言,对母亲撒谎、对医生撒谎、对老师撒谎、对班上的每一位同学撒谎。她继续按时服用着抗抑郁的药物和安眠药,早已成为一种机械的习惯,吃多吃少都无所谓,因为永远有一个伟大的东西在等待她。世界上最伟大的药物。她必须等待伟大降临。
海洛因。
过年对她来说是最难熬的,先是客人变少,接着她的行动也被受限。
吉祥的颜色装点街道,黑漆漆的夜晚轰隆隆地响,空中绽放漂亮的烟花,大多数人,我们鄙视的大多数人,在欢天喜地中团聚,那聒噪的幸福快要把每个吸毒者的神经震碎了。
母亲想要多陪伴她,她给她做好吃的、带她去商场逛街、带她去湖边划船、感受大自然,可她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
之前接客攒下来的钱很快就花完了,而现在的她却失去了自由。
是那个猥琐的老男人救了她。
她打电话求那位叔叔帮帮他,可不可以先给她一点钱,等过一段时间一定补偿他。
那老男人说给钱可以,需要拿她的内裤来换。
居民楼一楼的窗户上贴了两个血红色的窗花。
一个是脑袋着地的「福」字,另一个是一对胖娃娃,一男一女,男娃娃抱着一块元宝,女娃娃提着一盏灯笼,他们圆润的身体好像吸干了本该存在在我体内的脂肪,边上有一串空心字,像水蛭一样粘在窗花边缘,那上边写着:羊年大吉。
「羊」这个汉字,长得就像一支胖嘟嘟的注射器,那一竖就是针头,有三横,那就是两格,两格就是两毫升,两毫升就是两天,她两天的生命。
突然哗啦一声响,拉回我的思绪,是少女打开窗户,拉开窗帘,她看起来疲惫,穿着成套的带有小猫咪印花的睡衣,脸蛋白得像瓷器,眼角挂着干掉的黄色眼屎。
女孩焦急地问:「怎么样?你拿到了吗?」
我无奈地对她摇摇头,不合格,人家要的是她穿过的。
她暴跳如雷,说他是个恶心的老变态,一翻抱怨过后,她还是乖乖地扶着墙,把睡裤和内裤一起脱下。
她把带着花边的白色内裤递给我,那上边残留着少女阴部的温度,裆部有些潮湿,一小块半透明的分泌物,展开一看,内裤上面有一个卡通小熊图案的刺绣。
「你确定要送他这条?你有没有别的穿过了还没洗的?」
她却反问,那种无所谓的神态让我感到惊讶和厌恶,「这条有什么问题吗?」
这条内裤让我想起夏天。
我想起空调吹来的凉风,想起拉龙的望远镜,想起新华字典,想起我们在她家楼梯口的第一次吻。
「你在想什么呢?俄切。」
没什么,我说。
我把回忆装进口袋,重新找到老男人,拿了钱,买了二分之一克带给她。
「太好了,太好了……」她的双眸被点亮,欣喜地朝我伸出手,「上来,俄切。」
我握住她的手,扶着窗台纵身一跃,翻进少女的房间。
在2003年的春节到来之际,我们终于变成了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骑士翻越了城堡的高墙,带着定情信物和心爱的长发公主相见。
客厅里传来电视机里的罐头笑声,我们悄悄锁门,把自己困在装点精致的粉色房间,被机器猫守护的粉色房间,还有漂亮的大钢琴,防尘布上有一层薄薄的灰。
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扎针、发呆、听自己的心跳,谁也不说话。
新华字典在贴着碎花壁纸的穹顶下旋舞,那晚我们都是水族馆里的鱼,长着漂亮的长尾巴,用腮呼吸,我们在水下拥抱。
「新年快乐!俄切。」
「新年快乐。」
我们成了一对毒鸳鸯,同病相怜的双子星。越堕落就越快乐,一直堕落就一直快乐。
她正在陪着我一起腐烂。
用脸盆里的水随意清洗注射器,来回抽个几次,把里边的污血洗干净。满墙的红红的奖状上总有干掉的血痕,那是我们随手滋上去的,但倘若你不仔细看,你一定发现不了。
再后来,那位慷慨大方的金主人间蒸发了。我们再也没能打通他的电话,也再也没能见到那辆银灰色的奔驰车。
原因很简单,他要找的是女高中生,而不是妓女。
-11
「你他妈怎么才到!」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骂人。透明的鼻涕填满她人中的那道沟壑,粘稠的水滴悬挂在粉嫩的上唇珠上,她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却只是把水样的鼻涕蹭到了脸颊上。
今天我照旧是来给她送货的,母亲带她去串亲戚,大年初五,她花光了所有压岁钱,我们在一家西餐厅碰头,她紧张地环顾四周,把那包锡纸攥在手里。
「你快走吧。」她换了平和的语气,站起身,似乎是打算去卫生间过把瘾。「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她去了卫生间,两三分钟后回来,小兽的躁动被海洛因安抚。
白皮肤的中年女人脱掉大衣,平整地叠在腿边,望着女儿,一声三叹。
我没走。我把鸭舌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坐在了她们后边的位置。西餐厅的沙发很宽敞,仿真的芭蕉叶摩挲我的脖颈,我一扭头就可以从缝隙里看到她们,却没人能发现我。
母女俩不咸不淡地聊,她回答得总是很敷衍,语气里满是疲惫和不安。
「妈妈觉得……你最近有些怪怪的。」
我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什么东西怪怪的?」阿谭愣了两秒钟才回答,语气紧张,摆弄汤匙的声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我猜你有小秘密,对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一直瞒着妈妈?」
「为什么要这样说?」
「宝贝,妈妈是你最亲密的人,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可以告诉我的,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
「我谈恋爱了。」阿谭突然抢先一步说。
「我知道。」她母亲的语气平静。
「你知道?」
「嗯,你的笔记本里贴了一张你们的合影。」
「谁让你乱动我东西的?!」
一句带着怒气和紧张的质问,空气开始变得焦灼,有其他客人闻声扭头看她。
她意识到不妥,语气软了下来,降低音量,带着一丝委屈,「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我不喜欢别人乱动我的东西。」
「我没乱动。」她母亲解释,「我帮你收拾房间的时候,照片从本子里掉出来了。」
「以后我的房间我会自己收拾。」
「可是你已经很久没有……」
「我知道!我只是太累了……我没有时间。」
根本站不住脚的解释,她愧疚又窘迫。
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终于打破沉默。
「可以给我讲讲关于你谈朋友的事吗?」
「他对我很好,他年纪跟我一样大,他学习也很好,我们会一起考大学。」
阿谭强行挤出了笑,似乎只要乐观就能把谎言变成真的。只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她的情绪不堪一击,当母亲没有给她正向的反馈时,立刻就变成一只刺猬。
「你好像很不高兴。」
「因为我担心你。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夏天。」她抬头,「妈妈,你怕我学坏吗?」
「我当然怕。」
「煐煐……」中年女人开始紧张,「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吗……」
「妈妈,你觉得你了解我吗?」
「不了解。」
「对,你不了解。」
「是的,我不了解你,但我更不了解你男朋友。」
她又开始拿着勺子在空荡荡的碗里戳来戳去,发出刺耳的噪音,「嗯。」
「那你能不能告诉妈妈,那个男生……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家住在哪里?他是哪个学校的?他的为人怎么样?」
「你在查户口吗?」阿谭的语气充满了攻击性。
「妈妈只是怕你被骗了,怕你遇到不好的人,你还太小,没有分辨的能力。」
「可能只是你自己想太多了。」
「我但愿如此。」母亲叹气,「那你还有什么……是没有告诉妈妈的吗?」
「有。」
中年女人屏住呼吸等待。她想知道,却害怕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和他,那个了。」
「什么?」
「就是那个,我和他,做爱了。」
母亲心中有风暴,面容却平静地像没有风的湖水,只是她的肩膀和鼻尖终于止不住地颤抖,镜子表面才终于荡漾起咸湿的波澜。
服务员打断了她们,上菜。
牛排发出滋滋的响声,稀释了哭声,母女俩把白色的方巾纸挡在脸前,隔绝了表情。
「我们戴了安全套。不会怀孕。」
她突然平静地可怕,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
「你不是总觉得我有心事,总觉得我有什么事情瞒着你吗?现在我告诉你了。」
少女敞开她的伊甸园,交出那个已经咬了一口的苹果,母亲只得悲哀地望着苹果上氧化发黄的果肉和牙印悲叹,殊不知苹果的背面早已腐烂,爬满了蠕动的小虫。
「煐煐……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傻!」优雅的中年女人提高音量,「你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你才这么小,你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就和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对你?如果……如果他害了你怎么办?」
母亲想表现出长辈的威严,可潜意识里流露出的恐惧却让她的语气里带着哀求。
「和他分手,好吗?」
「为什么?」
「因为他配不上你。」母亲咬着牙,「因为他只会拖累你,你心情不好都是因为他,你得抑郁症也都是因为他,你们还都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他也根本不会对你负责,再这样下去……你只会越来越……」
「我不许你这样说他!他真的对我很好!」
「好,就算他真的对你好,那也是因为你本来就很好,你本来就值得别人对你好!你不能因为一个男生对你献点殷勤,就……」
「我真的……很好吗?真的很好吗?」她反复自问,终于忍不住哭,「我觉得我好糟糕,我是垃圾,我是废物,我一点都不好,没人喜欢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自己?」母亲手忙脚乱地拿起手边的餐巾纸,刀叉也跟着叮铃咣铛地乱响,纸巾摩挲少女的脸颊,却止不住泄洪的泪。
「你当然值得别人对你好!因为你善良、你温柔、你懂事、你漂亮,所以很多人都爱你,都喜欢你,在我眼里你身上有数不尽的优点!」
「是,你们爱我,但有任何人在第一时间保护我吗?如果你们做不到,又凭什么指责他?」
「保护?什么保护?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你不配知道!谁都有资格指责他,但唯独你们没有!!如果你们一直陪着我,那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煐煐,你……你不要激动,我们有话好好说好不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对你的关照不够,是妈妈错怪你了,妈妈以后都会好好陪着你的,爸爸也要回来陪你了……好不……」
「我不要!」她哭着大叫,彻底失控了,「我不要你们!这都是你们的错!你们什么都不懂!」
她把脸埋在手心,趴在桌前呜咽,散落的发丝都掉进碗里,餐厅里的眼睛都齐刷刷地望着她们,母亲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直到小兽的恐惧完全消退。
我说过,温柔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极端的东西。
「妈妈,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她母亲哭,泪里却带着笑。
「不是你的错,妈妈也对不起你。」
「你原谅我了。」
「我原谅你了。」
「答应妈妈一件事……」母亲继续说:「如果你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你会告诉我吗?」
秒针比高山更沉重,阿谭的声音突然噎住了,她突然抬头,透过芭蕉叶的缝隙看到了我,我们的眼神对视。
我们有世界上一模一样的瞳仁,缩小地像针尖一样的瞳孔,毒品的欢愉在弥漫,无知的母亲被迫夹在中间,这是她永远不会懂的震撼,无声的暗语。
她说:「我会。」
你真的会吗?
「妈妈,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爱我吗?你永远都会爱我吗?」
「我当然会。我永远都会。」
她在母亲面前伸出小拇指,对方诧异,「这是要干什么?」
「拉勾上吊。」
母亲伸出手和她勾起,她的心却在海底抛了锚。
「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我身后的母女在哭泣,声音连成片。
也许牛排已经凉了。
-12
她有一件外套忘在我家,我随手翻了她的口袋。我想确认她身上有没有碰巧可以救我命的东西,这样我明天就可以少开点「工」。
锡纸被压得瘪瘪的,打开之后我无比失望,那里边什么都没有,别说让人爽了,连让人止痛的剂量都不足够。
那张皱巴巴的锡纸上只有一行工整的钢笔字,用来慰藉少女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灵。
妈妈,我永远爱你。
-13
自从那次争吵之后,母亲终于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她放宽了对女儿的约束,不再要求阿谭必须做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能开心一点。
她想出门就可以出门,只要她提前告诉母亲自己要去哪,去找谁,去多久,几点钟回来。
她母亲接受我的存在,不再强迫她和我分手,仅仅是出于对女儿抑郁症的一种妥协,我和她母亲从未正式见过面,我知道她也根本不想见我。
她总是重复着那个美丽的错误,独自出门几个小时,谎称散心,实则是卖淫和扎针。
抑郁症是她的挡箭牌,撒谎是她的安慰剂。
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也是世界上最差劲的妈妈。
伟大的母爱,被欺骗的母爱,可笑的母爱,讽刺的母爱。
-14
也许雨快要停了,我没带伞,街道散发泥土和草木的汗。从仓库走到她接客的地方。
我带了她需要的东西,屋里还没结束,从门外能听到两人的说话声。他们没有做爱。
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偷听别人说话,但我在门口站了好久,大约已经超出我们约好的时间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好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对他好像有点印象。
那男人说,我是真的很心疼你。我很想帮帮你。你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谢谢你。」阿谭说,「你已经在帮我了。」
唉,你知道我说的帮不是这个。
一阵响声。
你的手怎么了?你手上和胳膊上,这是什么?
「没什么。」
你对我还是这么戒备吗?
你给我看看。
「哎呀!真的没什么!」
你是被逼的吗?你男朋友,他是不是在逼你?他逼你出来卖吗?他给你下药了吗?
「我是自愿的。」
你怎么可能是自愿的?
我不相信!你愿意让我帮你吗?
「我……」
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要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怎么会有人让自己的女朋友出来卖呢?
男人越说越激动,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吗?我可以带你去报警,把他抓起来,你告诉我,除了他还有谁?
你妈妈知道这件事吗?你一直瞒着家人对不对?我们不是在短信里说得好好的吗?只要你愿意,我们都可以救你!
你愿意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我心里莫名不爽,直接拿钥匙开了门。屋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阿谭赶紧用被子遮住身体。
「怕什么,是我,又不是扫黄的。」
「你他妈有病吧!你搞什么!」
男人看到我闯进来,气愤地大喊,我什么都没说,直接上前一步掏出折叠刀指着他,他吓得脸都白了。
阿谭看到是我,远不如刚才那样紧张,而是满脸堆笑地对我说:「俄切……他……他说他要包夜……」
「包你妈的夜!」
我冲上前去抓住她的手,拿起她挂在床边的大衣就把她往外拽,她跌跌撞撞地穿好透明的高跟拖鞋,就这样裸着身体在昏黄的走廊里披上了大衣,我拉着她越走越快,我抓得很紧,她挣脱不了我。
我们出了大楼,穿过巷子,来到桥边,人很少的地方,她大叫,白皙的身体在宽松的大衣里若隐若现,即使在冷灰色的夜里也显得闪亮。
「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他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打算举报我吗?看我被抓起来,你他妈就满意了??是吗?!」
「俄切……」
「你回答我!」
我使劲抓住她的手腕,「你给我记住了,这他妈都是你自己自找的,我们本来都已经分手了,是你主动回来找我的,是你主动要烫吸的,也是你主动要拉客的,更他妈是你自己主动扎针的,我逼你了吗?我他妈逼你什么了?!」
她又要哭了,鼻子发酸,「对……是我自找的,我活该。」
「把你手机给我。」
「你要干什么?」她吓得后退半步。
「你说干什么?我看看你们短信里都说了什么!」
「我们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不给我看?你紧张什么?」
她不说话。
「快点,我数到三,把手机给我,别逼我跟你动手。」
她摇头,接着后退,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响,我知道是那瓶救急用的小药盒,贴着可爱的卡通贴画的小药盒。
我灵机一动,伸手把药瓶从她口袋里拿出来,戏虐地举到她眼前反复地晃,像是在逗狗一样。
「三……」
哗啦啦,哗啦啦,是命运的钟摆在催眠。黑乎乎的瞳孔越变越大,这是让她欣喜又恐惧的声音,她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永远拒绝不了。
真是太可笑了,你真的以为自己能轻易摆脱我吗?
「……二……」
电话突然响了。
「谁打的?」
她掏出手机,在另一个口袋。
「他打的。」
「接。」我命令她。
然而,就是她接下来一个微小的动作,让我的怒气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她把手机上的挂饰取下来,三分之一手掌大小的小兔子吊坠,那是在「玩偶事件」之后我送给她的,依旧是那家店,依旧是我偷来的。
她曾经对我说过,只要是我送给她的东西,她都会好好珍藏的。
下一秒,她突然像疯了一样,神经质地把手机向桥下的河水里扔去,把我都吓了一跳,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光,空中有一道银色的抛物线,啪嗒一声,天使坠落了。
寂静的雨夜,白色的索尼手机在水下歌唱。
「以后我再也不会联系他!」
茉莉曾说过小小的手机里藏着每个人的秘密,现在这些秘密将永远变成被时间溶解的电子垃圾,一块永远都无法打开的废铁盒。
「现在可以了吧!现在你满意了吧?!我他妈不想活了!!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了我!」
她光着屁股跪在桥边,崩溃地胡乱抓着头发,透明的风里没有吗啡,却让边哭边吸气的她陷入谵妄,因为她本就不清醒。
也许是我理亏,由她自顾自地呜咽,大喊大叫,形象全无,但我却什么都没说,从外套里掏出汤匙和注射器,打火机的火光在风中凌乱,她屏住呼吸,身体被按下了平静的开关,准备好随时迎接最极端的震撼。
那一针打在她光洁的屁股上,推进去后她马上就安静下来。她舒服地哼哼了几声,凉风吹拂她的长外套,春光一览无余,露出她雪白却带着淤青的臀部。细细的血流挂在上面,形成一个好看的半圆。
她惬意地扭了扭屁股,放松身体,热乎乎的淡黄色液体从那条娇嫩的小肉缝里流出,顺着大腿内侧一直蔓延到膝盖,地面潮湿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泛咸的骚味。
远处有小孩子看到了这一幕,惊讶万分,他刚想张嘴说点什么,被他母亲赶快拉走了。
可是阿谭并不在乎。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出丑了。
「抱怨有用吗?」
「没用。」
「还抱怨吗?」
「不抱怨了。」
「你自己也犯法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
「你会报警抓我吗?」
「我不会。」
「你刚才错没错?」
「我错了。」
「你错哪了?」
「我没有听你的话。」
「没有听谁的话?」
「没有听主人的话。」
「你会离开我吗?」
「我不会。」
「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
少女抬起头看着我,凌乱的乌发盖住眼眸,娃娃脸在冷风中苍白得几近透明,泛着珠光的蓝色眼影,她的双眼脱了妆,黑色的睫毛膏被泪水融化,染黑了泪痕,形成两条平行的黑色的轨道。
陌生的女孩,柔弱、悲哀、破碎,我好像回到了我们初次相遇的夜晚。
天真烂漫终于变成了遥不可及的记忆。
我弯下腰,把小拇指伸到她跟前。
「拉勾上吊。」
永远不会。两根冰凉的手指扣在一起,海洛因让我们的命运永远相连。
「拉勾上吊。」她回答我。
漆黑的夜,雨滴打湿雪白的肉,所有植物都在偷偷生长,风静静地吹,无序又洒脱,凉爽的空气中有崭新的植被味道。
春天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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