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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藏锋顿了顿,看向时茧的眼神里骄傲与心疼交织,心情很是复杂:“整个任务能够这么顺利,联邦和人民都应该要感谢你和顾识云。你做得很好,小茧。”

即使记忆被打乱后,那些强烈存在过的情绪已经随之七零八落,但这句肯定,时茧曾经无比期待,即使时至今日,也依旧会为这句话而心跳加快。

时茧的呼吸急促了一些,他的心底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混合着委屈的愤怒,让他想转过身冲着时藏锋歇斯底里地质问,他等待这么久的一句话,为什么一直都不愿意给他,一定要等到现在,他已经不那么需要了,才舍得赏赐般说出来——

可他不稀罕了,他根本就不需要再靠父亲的一句肯定来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娇生惯养的蝴蝶早已飞出高塔,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困住它。

时茧满脸是泪地走到时藏锋面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皇帝亲笔,泪眼模糊地快速扫过标题和开头,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像攥紧了什么救命稻草。

时藏锋抬起手,想帮时茧擦掉眼泪,却在即将碰到他脸颊的前一秒被狠狠打开,迎面撞上的是一双闪烁着愤怒、仇恨的眼睛。

时茧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语气很不平稳,听得时藏锋无端揪心起来:“我不是只有在做得好的时候才是你自以为豪的小茧,不管我做不做得好,我都对得起自己,我不用你们任何人来嘉赏我。”

时藏锋有些情急,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误会,自己也清楚现在再来说这些话显得过分苍白了,却又无法对时茧的眼泪无动于衷:“我从未那么想过。不管你相不相信,送你去第一军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保护你,爸爸从来、从来,都没有因为你分化成低等级的Alpha而感到耻辱过,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地度过这段时间,等我把一切都处理好。我并不需要你去做什么联邦英雄联邦战士,也不想看到你为了证明自己弄得到处都是一身伤,当我看见你不省人事地被送进手术室里时,我后悔得想回到过去杀了做下那个决定的我自己。你忘记了吗小茧,爸爸说过,无论你是多笨的小鹰,你都可以躲在爸爸的羽翼之下。”

他说着,眼眶渐渐红了,低沉磁性的声音也有些不稳:“我一直都以为我的做法是对的,那些事也不必告诉你,我自己一个人清楚就好,让你远离漩涡中心,远离危险,这就是正确的选择。”

“但也是因为这个选择,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对不起,小茧。”

时藏锋终于肯承认他当初的做法对时茧产生了莫大的伤害,但迟来的道歉只让时茧替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感到不值得,他心里没有任何如释重负或者报仇雪恨的想法,他呆滞地流着眼泪,隔着泪水看向低下头颅的父亲,依旧是那么高大,像座山一样具有安全感。

时藏锋很像抱一下自己的孩子,告诉他是爸爸做错,请原谅爸爸。

时茧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苍白的,抬手捂住了后颈:“别过来。”

时藏锋愕然。

时茧痛苦道:“你的信息素让我很难受,不要再过来了,要么你出去,要么我走。”

时藏锋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熟悉的话和不同的两道声线交叠着在他耳边响起,他本以为时茧的疏离就足以让他郁结,从未想到真正的凌迟之刑正藏在他从前说过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里。

他仿佛失了魂魄一般,麻木地走出病房,副官看到的只剩一具行尸走肉。

第66章 第 66 章 不配。

时藏锋在病房外的沙发上呆坐许久, 他担心时茧到底被自己的信息素影响到什么程度,心思全都挂在病房里,却又不敢再进去, 恐惧着那句话再一次响起。

刚才他能够因为惊愕而勉强逃过一劫, 但现在的时藏锋根本不可能再承受一次时茧的驱赶,而最可怕的是, 这句话他曾经也用在时茧身上过, 如今时茧只不过是原封不动地如数奉还。

心脏像是被子弹反复地穿过, 一朵朵血花在胸腔中爆炸, 痛得时藏锋近乎麻木。

他从病房里出来的那一刻起, 副官就觉察出不对劲, 心惊胆战地站在一边, 生怕上将又像前几天那样发疯, 把余维的儿子叫来虐得就剩一口气, 最后还是叫来医护人员抬走去急救的, 昨天才刚脱离危险, 但遭受到S+级Alpha刻意为之下的毁灭性打击后, 被特极信息素攻击过的腺体短时间内是不能再用了,一个Alpha开疆扩土建功立业的黄金时间就这么几年,余小公子这下算是前功尽弃, 再也狂妄不起来了。

把人儿子搞成这样,那位余上将又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据说已经让下面的人整理小少爷不听从学校安排、私自参与到外派任务中的证据,一旦坐实,到时候别说拿命拼才换来的军功和荣誉,搞不好还得以“妨害军事进度”的罪名被送上军事法庭。

这方面自然有另外两位少爷周旋,可看这一家子人, 尤其是时上将的精神状态,再这么在小少爷这儿吃瘪下去,还不知道能折腾出多少幺蛾子。

副官长长地叹了口气,有句话藏在心里死活也不敢说。

——唉,老生常谈得好,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啊。

*

“哗啦——”

一盆冰水迎头浇在牧野脸上,在低温的刺激下呛咳着苏醒过来。

他被绑在电椅上,除了军装有些狼狈之外看上去没什么外伤,实则腺体已经被各种刑讯逼供的手段折磨得红肿发炎,肿大得像一个糜烂的枣子,往外渗着丝丝黄红掺杂的血水。

负责叫醒他的人提着水桶退到一边,牧野骤然接触到强光,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缓了好一阵儿才渐渐看清了坐在前方不远处的人。

他觑着眼睛,脑子运转一会儿后,才对上人:“余上将,怎么劳烦您亲自过来。”

余维的声音很平和,看牧野的眼神单纯地就只是在看一个罪犯般,淡淡道:“毕竟是第九军区的人,不亲自跑一趟,怎么显得出我对时藏锋上将的重视?”

牧野笑着吐出一口血水,眼睛亮得出奇,直勾勾地看着余维,毫无惧色:“是么?那感谢招待了。”

余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大家都是忙人,也是聪明人,牧教官也该懂审时度势这几个字,趁早指认你的学生私自窃取军事机密、干涉军事任务进度,你也能早点验明正身,免得受这些无妄的牢狱之灾。”

牧野笑道:“余上将既然都认定我替时上将办事了,怎么还会天真地认为我会出卖上级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逻辑不通吗?”

余维说:“听人说,牧教官平生最恨沽名钓誉、蒙受荫蔽的贵族子弟,也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惩治过不少次犬子和时小少爷——想来您这样一个有原则的人,即使只是为了‘为人师表’这几个字,应当也会实事求是地处理此次时小少爷破坏军事行动的违规事件吧。”

牧野忍受着浑身上下如卡车碾过的疼痛,舔了舔嘴角撕裂的伤口,语气里有几分个人特色的吊儿郎当:“当然了。”

余维看向他。

牧野挑挑眉毛:“作为教官,我必须要承担起上报不及时、导致学校统计的名单漏记时茧的责任。他一个还没正式出过任务的菜鸟,对于报名流程不熟悉,而我作为他的教官,本身就有职责,现在出现事故,我自然要负起责任来——您说对吗,余上将?”

余维起身,摆摆手:“继续。别弄出明显外伤,别弄死在这儿,什么时候他肯指控时茧,什么时候停下来。”

他刚走出去两步,身后便传来电流滋啦的声音,和成年男性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但电流停下的空档,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却又变成了放肆的大笑,一声一声如针般刺穿着余维的耳膜。

该死的,连一个退役军官都能嘲笑他!

余维几乎要控制不住满心的怒气,眼睛闭了又闭,最后开口时,何止是眼神,连字里行间的语气都染上一种冷血动物般黏腻腥湿的阴毒。

“给他五天时间,如果怎么也撬不开这张硬嘴,那就如他所愿,以渎职和妨碍军事行动的罪名判处绞刑,就在中心区的处刑台上!让全联邦的人都过来看看他的下场!”

“是!”

行刑的间隙,牧野疼得满头大汗,剧烈喘息着,听到自己几天后要面临的结局时,忍不住苦笑几声,在心中无声自嘲道:让你自己乌鸦嘴,当初要跟时茧说什么迟早被那群贵族弄死,现在一语成谶了吧。

在审讯官们不解的视线中,牧野低声笑起来,姿态随意地靠在电椅上,眼神似乎很怀念地空望着某处,从他的表情里丝毫看不出对刑讯逼供和绞刑的恐惧,反倒有一种死得其所的释然。

这种释然还真不是牧野装出来的,他知道光是凭借着时茧舍命挖出来的这些线索,一定能够帮时藏锋大忙,早日揪出来为祸联邦的“杜鹃计划”究竟是什么,而他能够替时茧挡下这场飞来横祸,替时茧去死,这条命就已经值回本钱了。

不过,他对自己的死只有值得这么简单的想法吗?牧野放空地想,他总觉得这里面多多少少还掺杂着一些其他东西。

是愧疚得以弥补,还是为人师表、这次总算能给自己学生做个榜样,或者……

牧野想了很多,但自己也想不明白,反正归根结底,他到底都是对不起时茧的,很多次有能力阻止余宸对他的欺凌也都只是冷眼旁观任由事态发展,甚至火上加油,明明是为人师长,却没尽到一点儿应尽的职责,完全违背了一个老师应该遵守的道德,只因为自己的价值观喜恶就将一个无辜的学生推下深渊——

扪心自问,他真的不配做一个老师。

时茧无论有多恨他,都是应该的。他实在没有给这个孩子的人生开到一个好头。

所以如果能拿这条命补偿给他,也许……他能有那么百分之一获得原谅的机会呢?

当尖锐的电流再一次流经牧野全身的时候,他一边痛苦地嘶吼着,全身青筋暴起,用于束缚的绑带都险些被挣开;一边又意识不清地想,对不起啊时茧同学,如果能重来的话,希望你能遇见一个更尊重你、更体谅你的教官,我实在是,实在是……

枉为人师。

*

三天后,时茧又经历了一遍细致到手指甲的复检,显示已无大碍,只是一些外伤短时间内还需要休养,但已经达到出院标准。

时茧则觉得他前几天就已经可以出院了,根本就没必要多住这么几天的院,简直是耽误时间和正事。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只不过出院而已,也不算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但当天时序、时藏锋和温隅安居然都来了。

军政两大巨头同时现身联邦军医院,连温隅安这个军界新星都在,轰动了不少人,都想来巴结瞻仰一下如此权势滔天的几人,连医院附近好几条街开外的街道都是清空警戒起来的,就怕出什么意外。

然而世人眼中如此了不得的人物,此时却挤在时茧,这个圈里以为早已被家族抛弃的低等级Alpha狭窄的病房里,几乎把空气都给堵得凝滞。

时序抬着镜框,认真仔细地阅读着时茧的病历单和一些检查报告。

温隅安先是叠好了被褥,又替时茧收拾着东西,打包装在行李箱里。

时藏锋和老医生聊得很细致,问清楚了忌口,又约好了下一次来复检的时间。

反倒是时茧这个真正的病人,清闲得什么也不用做、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病床上,等他的父兄们把出院手续等相关事宜都办理好。

他其实也不懂明明他们每个人手底下都不知道有多少帮忙干活的副手,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过来亲力亲为——像之前去第一军校报道时那样,把事情都扔给副官们做不就好了吗?

时茧等得昏昏欲睡,不知何时病房里也安静了下来,几双眼睛都同时看向侧躺在病床上,呼吸均匀绵长的少年。

老医生起身告辞,时藏锋客气一番后也没再多留,吩咐副官送他。

时序和温隅安则是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会打扰了正在熟睡中的时茧。

他们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柔软的、不设防的幼弟了,这段时间以来无论他们怎么讨好,时茧永远都会用一种疏离的、警惕的眼神远远看着,不允许他们的一丁点靠近。

可明明就在一年以前,时茧还没有进行二次分化的时候,他都还依旧是那副全然信赖天真的模样,会乖乖喊哥哥,特别听话的小孩儿啊。

为什么就一载光阴,一切就都变了。

后悔的种子或许是在比这更久之前就已经种下了,只是生根发芽的时候无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直到它随着那个人眼神中越来越明显的失望直至漠然,到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并且心惊的地步,他们这才猛然发现,这棵种子竟已在不知不觉之间成长为参天大树,扭曲的枝干刺破他们的心脏,吸食着他们的血肉,几乎要从胸腔里破开出来。

好叫这些人都看看,他们的心到底有多狠,把一个真正最无辜的人伤害得体无完肤。

时藏锋沉默地走到病床面前。

他打了剂量更重的抑制剂,确保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信息素溢出来伤害到他的孩子的可能性,随即抱起熟睡中的时茧,披上自己的风衣,一路稳稳地抱进车里。

第67章 第 67 章 偷来的片刻。

时藏锋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近距离地和时茧接触过了, 时茧还小时他总是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外人都调侃他简直像个海马爸爸,永远都把小海马藏在育儿袋里, 但随着时间慢慢流逝、时茧也慢慢长大, Alpha和Omega的生理性差别和父子该有的避嫌,让他们之间的亲密接触也就越来越少。

尤其是时茧“二次分化”成E级Alpha之后, 过大的信息素等级压制会对弱势一方造成很大的伤害, 所以时藏锋总是不敢、也不能离时茧太近, 他只能沉着脸、冷下声音, 让时茧远离自己, 不要靠近。

别过来, 就不会伤害到你。

可时茧不知道啊。

时茧只是觉得腺体很痛, 心里也很难过, 想像小时候那样, 找到父亲干燥而温暖的怀抱, 被他抱抱、哄哄, 那他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 吸吸鼻子就又能把自己哄好了。

但时藏锋推开了他。

而现在,那个被推开的人轮到了时藏锋,他才真正感同身受的明白, 被挚爱之人冷漠地驱赶,那是怎样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他在战场上无论受多重的伤都没有吭过一声, 偏偏幼子一个疏离的眼神,便足够他心痛如刀绞。

他们上的是一辆做过防弹处理的房车,后排空间足够宽敞,时茧骨架很小,蜷缩着腰腿, 上半身和头都枕在时藏锋的大腿上,身上披着他的军衣披风。

时藏锋虚虚地揽过时茧的肩膀,轻轻地、温柔地轻轻拍着,像幼时哄睡一样。此时此刻的静谧安逸,却像一面最狠毒的镜子,让时藏锋看到了过去他是怎么推开时茧的——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后悔药,那他一定会按斤买,越是贪图这偷来的一时片刻承欢膝下,他就越是憎恨从前抱着所谓苦衷而推开时茧的自己。

可惜人这辈子唯独和过去是过不去的,时藏锋压抑在心底无处可以倾述的这些遗憾、悔恨……都只能遗毒般堆积在他的心脏里,血液里,日积月累地积弊成药石无医的绝症。

时茧既是唯一的解药,也是能够推他更入深渊的绝望。

时藏锋垂眸,视线一寸寸地在时茧安稳的睡颜上划过,似乎要将这一刻伪装出来的父子宁静永远地刻进心底。

他爱抚摩挲着幼子的脸颊,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算是他偷来的,无法不珍惜。

时序和温隅安,甚至连偷来这点时间的权利都没有,他们只能坐在前排,透过后视镜去观察熟睡中的幼弟,受刑般一动也不敢动,即便再想趁这个机会抱一抱他、揉一揉他,都只能把想法藏在心底。

这车上总共就他们三个高等级Alpha,其余随行人员都特意挑选了Beta,三个人还都打了高浓度的抑制剂,生怕泄露出一丝半点信息素让时茧感觉到不适,车子开得也是尽量慢,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有父兄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时茧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睡梦中也并未做出十分抗拒时藏锋气息的举动,这让他难免生出几分窃喜,随即又是一阵自嘲:他堂堂第九军区总指挥官,时家现任家主,时茧从小就最崇拜最尊敬最喜欢的爸爸,什么时候沦落到只要孩子不讨厌他不远离他就值得高兴的程度了。

时藏锋,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孽。

但这样的表面和谐并未持续太久,车子停稳后时茧一醒,意识到自己居然是被时藏锋或者他另外两个哥哥的其中之一抱上车时,脸色瞬间便很不好看,但也不至于就这样发作,只阴沉沉地坐起来,靠着车窗,离时藏锋能有多远就有多远。

他当然看到了在自己起身离开时,父亲眼中明显到无法掩饰的受伤神色。

但时茧也只是抿紧了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不是他们都希望看见的吗?他只不过是在做所有人都希望他做的事,只不过是不想再抱任何期待,难道他做错了?

没有吧。

如果他做错了的话,父亲和兄长们,自然会严厉地训斥自己——既然他们都只是沉默不语,那说明他这样做并没错。

时茧有些发散地想。他的手搭在车门把手上,随时都想要下车离开这一处空间的样子深深刺痛了父子三人。

“爸爸陪你一起去?”虽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时藏锋还是忍不住争取,最后果不其然被冷淡回绝了。

“他们都和我一样,年纪还很小,你去会吓到他们的。”

时藏锋看着面露难色的时茧,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被小儿子嫌弃成这样子——可明明就在一两年前,小茧都还会很兴奋、很激动地想要带Omega同学们回来玩,让他们看看他有一个多么英俊有为的父亲。

他也不禁反省,难道自己真有这么凶,或者说看起来真的上了年龄,已经不能够再作为孩子拿得出手的可供炫耀的谈资了吗?

时序和温隅安对于时藏锋的败北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他们本来就不高兴时藏锋仗着父亲这个一家之主的身份独自霸占着时茧,妄图赶在他们前头修复关系,现在看他这么吃瘪,自然都有几分暗爽。

也因此,更加不敢去触时茧的霉头,毕竟连时藏锋都被这么当着人甩脸色了,更遑论他们还能落得个什么好。

不过温隅安本身就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之一,抛去私情,他是时茧的直系上司,“走吧,我们一起去。”

时茧没有应答,只是安静地开门下车。

外面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军方的临时办公楼笼罩在一层阴郁的雾里,像时茧忧愁的眉心一样总是舒展不开,无端地叫人揪心。

温隅安长腿一跨,一把黑伞撑在时茧头顶,耳边传来Alpha熟悉的、一贯温和的声音:“你身体还没恢复完全,别淋雨打湿了伤口。”

时茧抬眸,在伞下看了温隅安一眼,冰冷的、淡漠的,不带丝毫感情。

寒风细雨,绵绵如丝,温隅安如坠寒窖。

他从来也没有在时茧这双漂亮得仿佛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里看见过这么决绝的眼神,他见到过单纯的仰慕、欣喜,到后来的受伤、失望、愤怒、憎恨……他几乎要体验过时茧所有最浓烈的情绪,并以此汲取生存下去的药,而如今,那双眼睛里却任何情绪都没有了,好像他的名字、他这个人,从此以后与时茧而言,就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时茧……时茧……

温隅安险些就要忘记了,他姓温,时茧姓时,他们本就不是同一个姓氏,也不像时序和时藏锋那样,跟时茧流着一脉相承的血液,他只不过是时家的养子、是时藏锋捡回来的一条狗,除去那层岌岌可危的养兄弟关系之外,他和四件之间竟然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相关的关系了!

只要时茧愿意,他可以连他的养兄都不再是——

他甚至没有那层最后的血脉牵连着!!

温隅安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直到驾驶座的副官提醒,他猛地抬头,才发现时茧早已走出了手中这把伞的庇护范围。

但他也没有淋到什么雨,因为那些担心着他的安危的同学们早就收到消息,此时早已焦急地等候在门口,只是碍于下着雨不好出来,然而远远地一看见是那道纤细的、摇摇欲坠的蓝色身影,再也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全都一股脑地涌过来,将时茧团团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很热闹。他像一个混迹江湖的千金大小姐,正和自己的侠客朋友们聚会一样,那是他们同龄人之间的话题和相处方式,无论是他、时序,还是年纪更大的时藏锋,都融入不进去,只能在远处吹着冷风冷雨,羡慕地看着那些能得到时茧眼神施舍的年轻Alpha们。

然而也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事情并非时家父子所想的这样,时茧对于这些第一军校的同学,实际也并不怎么热络,只是稍微要比与家人相处时的冷硬态度,要更加缓和一些。

且仅有的缓和神色,也都是只展现给特定的几个人看的。

沈行川,付岩,顶多加上一个隋边。

其他人,他从来没有认真地记过。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忽然间对自己抱有这么大的热情,明明还在军校时,他们都只是充当着冷漠的看客啊。

难道是他的记忆哪里又缺失了一些吗?

至于余宸,和他身边的那个小跟班——

时茧随便扫了一眼,没有在簇拥的人群之中看见,也就没太在意。

沈行川一边替时茧打着伞,一边恭喜他获得了皇帝陛下亲赐的联邦之星荣誉勋章,激动得仿佛是自己拿了大奖一样:“以前的联邦之星可都是只颁发给军校大四学员中有过突出贡献的!你现在还只是一个一年级生,才刚参与过一次军事任务,就拿下了这么至高无上的荣誉,这简直就是新生代中第一人,不,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时茧被他说得也有些心血澎湃,自从在病房里醒来之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心脏在剧烈跳动。他是这么年轻、这么渴望建立功勋的军人,无论最初出于何种目的,也无论他曾是多么柔弱不堪一击,经过一年艰苦卓绝的磨炼,他早已成为了那把最尖、最利的军刀,他有万千的信心亮剑必胜。

沈行川是真心替时茧高兴:“学校在得知后也决定举办一场表彰大会,到时候你肯定首当其冲。不过温长官说现在一时半会儿还回不到学校,所以先把消息告诉给大家就行了,我估计这次任务圆满成功,取得了这么大的收获,应该会人人都记一笔功劳吧。”

付岩补充道:“说不定你会成为我们之中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被皇帝陛下授勋的人。”

第68章 第 68 章 自卑。

最近皇帝陛下这几个字出现得过于频繁, 更何况顾识云还是……

即便还没有真正和这位联邦的诺曼皇帝见面,时茧对他的观感已经降得很低,并没有带有多少向往去对待这即将到来的一场会面。

他和沈行川等几个相熟的朋友讲述了这些天的经历, 大多数时候都是躺在病床上度过, 在讲到是怎么和顾识云双枪匹马闯进极端组织基地、又是怎么躲过爆炸端了组织老巢时,陆空指小队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 听得津津有味, 在时茧简单的陈述中发出一声声惊叹。

不知不觉, 这个身形单薄纤细、常被当做花瓶的少年, 竟然这么快就成长为一群贵族优等生中也拔得头筹的存在, 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用仰视、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如同星星围绕月球转动那般拱卫着他。

这么多人里, 唯独时茧被围在最中心, 人人都仰望他、赞叹他。

那么耀眼, 那么夺目。

连在一旁远远看着, 一直都不作声的温隅安, 也被人群中仿佛闪闪发光的时茧而不自觉地吸引, 目光一直都放在他身上,无论周围有什么干扰都不能打断他对那人的凝视。

那蛇类似的竖瞳里褪去了平日的伪装,不掺杂任何除了单纯欣赏之外的复杂感情, 就只是一种骄傲与感叹,像一个正常的家人、看着弟弟长大的哥哥, 所生出的“吾家有弟初长成”的五味杂陈。

温隅安知道时茧从小就是同辈里的佼佼者,他出身高贵、品行纯良,骄傲又谦逊,自信而大方,美貌只不过是他诸多有点中反而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但即使是见过了曾经那么优秀的时茧的温隅安, 也从未想过经历了二次分化沦为残次品Alpha的时茧,在熬过最初的阵痛之后,居然依旧可以做到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做到的事,得到这么多人发自心底的认可,这实在是一件太了不起的事情。

他扪心自问,别说是同年龄段时的自己,哪怕就放在现在,他不管是为人处世也好,还是执行任务也罢,都已经足够成熟的现在,他自觉自己也根本比不上年纪轻轻却有着坚定心性的时茧。

温隅安既高兴,又有着一些怅然若失,他禁不住在心底感慨,老天爷究竟有多偏爱时茧,让他得以长成这样的芝灵毓秀、风华绝代,优秀到人只得望其项背,连最寻常的嫉妒心都完全生不起来,只会想这样的人哪怕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上一眼,这辈子都算是活够了。

温隅安既高兴时茧能够有这样令人惊艳的蜕变,但同时,那种从小就如骨附蛆般生长在他胸腔里的自卑又熊熊燃烧起来。他是S级的Alpha又怎么样,一则联邦法律根本不允许同性别之间通婚,二则他先前曾经对时茧做出那么多过分的事,他还有什么颜面求得对方的原谅?

而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哪怕等级低下,时茧也从未自暴自弃过,他从不把等级挂在嘴边,不以基因等级来评判一个人,相比之下,他的优越感简直愚蠢得让人发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可怜的只拥有一颗普通糖果紧紧抱在手里的吝啬孩童。

温隅安心头涌上一阵绝望,他不知道还能拿什么来挽回时茧,做了那么多错事又理念完全不相匹配的他,到底还能通过些什么办法重新让时茧注意到自己,来讨好他、博得他欢心,哪怕像条使劲浑身解数逗人取乐的小狗,只要能让时茧愿意再多看几眼,他都愿意去做。

沈行川余光看见温隅安有些落寞地离开,不知道要不要跟时茧说声,犹豫再三后,他想起来对方曾经在课堂上对时茧做过的事,最终还是决定少在时茧面前提起这个人为妙——而且,他总觉得其实时茧知道温隅安的一举一动,只是故意无视了。

沈行川不想讨这个嫌。他笑嘻嘻地说:“到时候把勋章借我戴戴行不?我拿过最大的奖也就学期末的优秀学员了,哪能比得上你这了联邦之星啊。”

时茧:“我还是少让付岩跟你玩吧,免得被你带坏了。”

“哎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这几天我过得可惨了,天天都被压榨去整理审讯资料,尽干这些无聊又没技术的活儿,要是我当时也跟着你一起去只身闯龙潭虎穴就好了,哪怕让炸弹把我炸个半死不活好歹也留个英雄名呢,不至于在这儿打白工。”沈行川吐槽道。

付岩温吞地说:“为什么你们都想着缺胳膊瘸腿,我想的是,如果每次任务都能像这几天这么安全就好了,不要有任何的人员伤亡,大家都和和气气地。”

时茧在心里赞同付岩的话。

能平安回来,活下去——

比一百个联邦之星还重要。

在地动山摇的那一刻,时茧最害怕的,也不过就是怕真的死在那儿,死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抬起头,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沈行川和付岩在辩论拌嘴,隋边坐在草地上擦拭武器,陆空指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被叫去干活,大家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每个人身上都穿着干净整洁的军装、脸上也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模样,营地里只充斥着Alpha们各式各样的信息素的味道,没有任何硝烟和血腥味,哪怕是已经走远快出哨门的温隅安,除了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之外,也都是安安全全的——

所有人,都还好好地活着。

时茧想,这可能就是他当时迎着爆炸冲上去时,想要保护的东西。

他的记忆里总是有着死气沉沉的废土画面,除了他自己之外,举目四望,满目疮痍、荒废残破,整个世界都好像死了一样。

还好,现实和记忆不同。

但时茧总有点违和感,这么多人里,为什么……

“教官呢?”时茧皱着眉头,“皇帝将为我授勋、颁发我联邦之星的消息,不应该是直属的带队教官通知吗?”

可他从医院,到现在在营地,熟悉的人都见过了,唯独没有看到过牧野。

他注意到沈行川的身形僵硬了一下,有点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呃……这个嘛……”

沈行川飞快地看了眼付岩,后者有点结巴道:“教、教官暂时有事脱不开身,你要授勋的消息是时上将通过温教官,又告知给班长这样传达下来的。”

沈行川立刻点头:“对!”

隋边似乎欲言又止,但真当时茧和他的视线对上时,他忽然又不说话了。

时茧直觉事情不简单,立刻冷下脸,语气严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别瞒着我。”

沈行川、付岩和隋边三人对视一眼,刹那间就已经完成了所有交流。

‘肯定瞒不过小茧的,怎么办啊,该怎么说?’

‘如实说。’

‘这……说了麻烦更大了喂!’

但最后,沈行川还是在泄气叹气之后,有点丧地回答时茧:“其实教官已经被军队督察带走很久了。”

时茧眉心一紧:“他被督察带走了?!”

“唉,准确来说,从你和顾学长潜入极端组织确认失踪后不久,教官就被带走了。那时我们正商量着该如何营救你,那群不知道是谁势力的督察就来了,非常强硬地指控教官与军官勾结,为了利益关系才把不在外派名单上的学生私自带入军队,严重妨碍到了任务执行。”沈行川说,“当时温教官也在场,阻拦无果后,那些人就把教官带走了。教官为了不耽误救你,也没怎么争辩。”

时茧握紧拳头,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他就知道牧野被督察队带走一定是因为自己,毕竟牧野虽然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干起工作来绝不含糊,为人也政治清廉,基本不可能会被人抓到他自己疏漏下的小把柄。

那就只能是拿他私自加入小队、未报备就脱离学校的这件事开刀了。

时茧默数了一下牧野被带走关押的时间,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快两个星期了,他们居然还没放人,我得去把他带回来。”

沈行川和付岩立刻紧张道:“不行!你在他们眼里本来就涉嫌妨碍军事,现在去简直就是送上门,就算搬出皇帝陛下,一句功过另论就找不到反驳点,最后搞不好两个人都搭进去了。”

隋边说话则更直接:“他以前不是经常针对你吗,反正都互相看不顺眼,现在有人替你惩治,不是更好。”

时茧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已经逐渐嵌入肉里:“我和他是有龌龊,但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况且这次他是因为我才会有这场无妄之灾,我必须为此承担责任。”

隋边皱眉:“可你应该怎么做?以你一个人的力量,是不足以对抗督察组的。你应该清楚,在军队里,督察就是天;就像在军校里时,顾识云作为纪察部部长,权利比普通行政办公室主任还大。”

沈行川和付岩也劝道:“对啊,他们连教官都已经退役了都不在乎,说明平时嚣张惯了,你一个军校生,还没有真正进入军队,哪来的资本跟他们抗衡。”

时茧沉默许久,这些问题刻薄而尖锐,他不得不思考该如何面对。

沈行川见他不说话,小心地问:“你改变主意了?”

“不。”时茧转身,眼神坚定,“我知道该怎么办。”

剩下几人对视,最终还是不放心地跟上去:“你别冲动,大不了大家一起想办法。教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教官,我们也有责任救他。”

时茧断然拒绝:“你们别跟着我。”

沈行川气愤:“为什么?!你不要老是单打独斗,明明我们,明明我们也是你的左膀右臂啊!”

付岩和隋边虽没说话,但眼神表达了一切。

时茧无奈道:“面对特权,当然有用特权解决的办法。我有特权,或者说我就是特权,你们是吗?最后真出事了,我家里人不会冷眼旁观,一定会想尽办法捞我,你们有人捞吗?”

三人默默对视一眼,又兴奋又无语又酸:知道你爸是第九军区总指挥官,知道你哥是上议院议长,知道你养兄是上尉了,两个耳朵两个眼睛都听到看到知道了,能不要表现得这么理所当然吗!!特权阶级的混蛋啊!!!

第69章 第 69 章 继承者。

时藏锋没想到时茧居然会主动来找自己, 当即用眼神示意正在开会的几位军官先行回避,克制着心底油然升起的激动,但嘴角仍是有些压不住:“不再和你的朋友们叙叙旧吗?”

“等回军校有的是时间。”

听到时茧对自己一如既往冷淡的语气, 时藏锋有些许失落, 嘴角的弧度也下去了些:“小茧找爸爸有什么事?”

时茧开门见山道:“你应该知道牧野教官被军方督察组的人带走了,他完全是因为我的擅自行动才会有这场无妄之灾, 所以我也有必要把他从督察组救出来。”

他一点也没掩饰, 大大方方地表示早已经清楚牧野就是时藏锋安排在他身边的一员, 第一军校说是独立于联邦的几大统治势力之外, 但并非铜墙铁壁, 余维能够疏通关系, 时藏锋自然也能插入不少眼线, 安全也只不过是相对的安全。

时藏锋也不隐瞒, 坦然道:“可这也是他的作用之一。你也知道, 九大军区之间互有倾轧, 我和你的雷洛叔叔、邵庭叔叔互为一派, 余维当然也有他那一方势力的拥趸, 这其中还掺杂几个中立军区负责人,且只是军方内部就斗得这么狠,一旦让余维拿到什么时家的把柄, 他势必会不死不休。他在我身上,在你的两个哥哥身上是很难下手的, 唯独你年纪还小,身边也没有可利用得上的势力,所以把你作为突破口事半功倍。”

他顿了顿,在提到牧野时,语气也有惋惜, 但只是转瞬即逝:“我最初的计划……算了,你听过后也许会更讨厌我。但作为Alpha,尤其是低等级的Alpha,目标一定要比高等级的稀缺性Omega小。第一军校虽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但除了皇帝,也没有几个人能把手伸得这么长。牧野是个很好用的挡箭牌,他作为你的教官,哪怕你真的被抓住什么把柄,对方想要构陷你,也只能先问责实际服役过的教官而无权扣押审讯军校学生——就像这次。”

“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想办法把牧野救出来对吗?”时藏锋看着时茧的眼睛,喟叹一声,似笑非笑道:“但是小茧,这几乎是他注定的结局,他是我给你安排的死士,即便不是这一次,以后你有危险,他都会挡在你的面前。”

时茧本能地厌恶道:“我不需要你给我安排这种东西——”

时藏锋温和地说:“是的,这是我替你安排的。所以本质上,牧野是我的人,并非你的人,他会听从我的命令。”

而时藏锋的命令,无非就是需要牧野无条件地将时茧保护好,哪怕代价是付出自己的生命。

可时茧印象中的牧野最看不惯他这样的纨绔子弟,尤其是前期,总一副贱嗖嗖的样子来责怪刁难他,但他在被余宸屡次欺凌时牧野也会站在他这一边拉偏架,守在思过楼担心他会因为报复心理过重而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恶果,这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是一个有着独立意识的自由的个体,他又怎么会、怎么可以去做一个将他人的性命放在自己的性命之前,甘愿当个替死鬼的所谓死士?

可时茧也找不到任何话能够反驳时藏锋,所以他只是倔强地站在那里,握紧了双拳,微微仰起的脸蛋年轻得不能够再年轻,连那些浅色的小绒毛阳光下都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在那一刻他确实耀眼,连时藏锋都恍惚了一下。

“在生爸爸的气?对不起,我不该擅作主张把人安排到你身边。”时藏锋认真道。

时茧并不在乎,只是说:“如果你真觉得对不起我,那就帮我把牧野救出来。”

“他重要,但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第一军校囊括了全联邦所有青年才俊中的佼佼者,他们之中不乏家世优越者,或是基因等级极高等等。无论是哪一种,我相信凭借你的人格魅力,足以吸引不少崇拜你、追随你的人。从第一军校里培养出来的这些追随者,才是真正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力量。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一定会像现在的牧野一样,为了你愿意去做任何事,包括付出生命。”

直到这一刻,时茧或许才真正明白,时藏锋为何一定要将他送去第一军校。他隐隐约约摸到了时藏锋的某种想法,有些不可思议:“我要这样一群追随者做什么?”

时藏锋只是看着他,温柔笑道:“学生时代的情谊最真挚,也最令人难忘;战友情则叫人生死相托,以命相报。你早就做好了成为一个联邦军人的准备了不是吗?那想没想过,只有这样的一群人,同你经历过同窗、战场,才会从理智到情感上都依托着你,也才会成为你手中最坚实的力量。”

“小茧,我不想要让你真的只是一个无论等级多高、自身多优秀,都注定只能嫁给S+Alpha的Omega,你是这么的耀眼,犹如联邦最宝贵镶嵌在皇帝权杖上的那颗珍珠,不应该被冠以某个位高权重的Alpha的夫人的称呼——位高权重这四个字,本身就是属于你的,对吗?”

时茧从未想到父亲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的瞳孔极具收缩,显然是极度惊讶的表现。

时藏锋站起来,走到时茧面前,摘掉手套,用干燥而炙热的、遍布枪茧的手掌,摩挲着幼子的脸颊,眸光里有着某种沉重的光芒在闪烁。

“第九军区总指挥官这个称呼听起来怎么样?是不是要比指挥官夫人更酷一点?”

时茧因为震惊,都忘记躲开时藏锋的爱抚,有些愣怔的睁大着眼睛看向他。

“你的眼神让爸爸有些受伤,”时藏锋无奈哂笑,“像在看什么招摇撞骗的骗子。”

时茧的心冷得很:“难道不是吗。”

时藏锋轻声笑出来:“那你是为什么觉得爸爸不会把这个位置留给你?因为自己以前是个Omega,而联邦目前没有Omega军区总指挥官的先例?还是觉得,我会把权力传承给你的大哥,或者二哥?”

时茧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在重复那句话,‘难道不是吗’。

美洲角雕突然飞出来,在室内低空盘旋几圈后,稳稳地落在时茧肩头,见对方并没有赶走自己,于是瞬间抬头挺胸,颇为自豪地瞄了一眼时藏锋,挪动着爪子一步步挪到时茧脖子边紧紧挨着,用尖锐弯曲的喙替少年整理着乱在耳边的头发。

时藏锋也并未像从前那样不留情面地将精神体收回去,放任它亲亲热热地黏着时茧。

时茧虽没驱赶,但也没太理会军刀,反问时藏锋:“我的两个兄长如此优秀,并不逊色于谁,又都是高等级Alpha,你不把你的位置留给他们,却留给我?”

“时序文人习性,打骨子里的凉薄,为人处世过分的理性寡情了,他和军队的脾气是相斥的,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要让他进部队。”时藏锋理智而平静地点评着这两个儿子,“至于温隅安,他拥有S级的优秀基因,心性不定却是最大的短板,我想他这样的人,或许站在辅助的位置上会更适合。作为一个可以支撑你走得更远的人,他是合格的。”

时茧逐渐消化了时藏锋的宏伟蓝图,他并不去想这至少还得是十几年后的事情,也并未觉得这第九军区总指挥官的位置自己已然唾手可得,但不妨碍他以此作为筹码之一。

“如果你需要我继承这个位置,我不介意;你认为第一军校可以为我招揽到最初的一批追随者,这我也同意,不过——作为未来的第九军区总指挥官,我现在需要把我的教官和追随者之一从我的敌人那里救回来。”时茧冷静道。

他看着时藏锋的眼睛,不卑不亢,据理力争:“想让他人心甘情愿地追随,那也必须让他们看到追随我可以得到的东西,在我不能许诺给他们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之前,至少我要让所有关注我的人知道,我不会抛下任何一个追随者。”

时藏锋和他对视良久,最终,也败下阵来似的,轻叹了口气:“虽然你在对爸爸冠冕堂皇地撒谎,但你的谎言却又是真理,我的确是找不出任何话来反驳。”

时茧眼神一亮。

时藏锋苦笑道:“但这件事,我,甚至说整个与第九军区有牵连的权利机构或组织,都不适合出面保人,这更会坐实军区与军校存在不正当往来,无论对你、我,还是牧野,都将因此而被调查,他们也就更有理由顺理成章地折磨牧野。”

时茧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消散,就在他以为这件事再没有转圜余地时,时藏锋忽然画风一转:“不过,有一个人不受这些规则的管束,如果他愿意为为此付出一点不足挂齿的代价,那么想让牧野全须全尾地从督察组回来,那就也不是一件难事。”

时茧握紧掌心,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约摸五六次呼吸之后,时茧道:“那我要提前见他,我多一天、一刻都不想再等。”

“乐意之至。”顿了顿,时藏锋又很轻地叹了口气:“其实你就算不说那些违心的话,只是对爸爸撒个娇,我也会帮你促成这件事。”

可惜原来眼里都是他的小儿子,已经被自己亲手推远,眼里有了更多人,却不再有他。

第70章 第 70 章 皇帝。

时藏锋此时此刻只剩下一个想法, 惟愿能够尽力弥补时茧。

“原定的授勋仪式本该在三天后举行,但想来你是等不了那么久的,所以今天晚上我就带你去见皇帝。”时藏锋正色道, “按照规定, 皇室和各军区高层不得有亲密往来,以免两方权利相勾结, 不过作为最高长官, 军区总指挥官在事态紧急的情况下, 拥有通报后直接向皇帝述职的权利。我会让温隅安把这次Omega极端崇拜组织的审讯资料整理好, 以此作为契机, 让你作为我的副官, 和我一起进入皇宫。”

即使还没有真正进入军队, 尚未完全接触到这个层级的密辛, 但时茧能够意识到即使位高权重如时藏锋, 想要私底下见皇帝一面也很难, 此事必然不可能保密, 他的政敌一定会拿这件事攻讦他有和皇室勾连, 可时藏锋还是眼睛也不眨一下地就吩咐下去了。

看着在和温隅安打电话的时藏锋,幼时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父亲的形象似乎正在逐渐重叠,时茧在恍惚间也分不清楚时藏锋到底是变了还是没变, 即使他不想,却也不得不承认, 这次是他的父亲顶着莫大的压力在帮他营救一个“弃子”。

是在发现自己的办法错误之后一种小心翼翼地道歉,是一种极度愧疚之后日夜辗转想要奉上一切的补偿,那些隐没在胸口未曾言说的字字句句,时茧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通过血脉这条联系, 听到了来自另一个胸腔里低沉的声音。

可他却没办法回应。

那些曾经受过的伤害、吃过的苦头,随着破碎的记忆早已一同裂成千千万万块反光的镜子,在他空白的大脑里铺了一地,已经凑不成完整的情绪。他对时藏锋没多少恨,自然也没多少爱了,这种在过去一定能够打动他、让他对无所不能的父亲崇拜星星眼的举动,如今却只让时茧苦恼一件事,就是该怎么还上这份人情。

他来找时藏锋当然是存了刻意利用他的愧疚心理的想法,但时茧也从来觉得时藏锋就必须要替自己把事情解决,他早就想好了,如果时藏锋肯帮他,那他之后也一定会投桃报李;如果不肯帮他,那他也不会太失望,毕竟比这更失望的事情也早就经历过。

时藏锋没有错过时茧思考时的神情,是令他无比陌生的理性和冷淡。

时藏锋自然不会奢求被自己伤透心的儿子这么快就能够原谅自己,他只剩下后悔,如果时间能够回到过去,他不再让时茧去什么狗屁的第一军校,也不再让他学着成熟理智——

现在你满意了吗,你的孩子又独立,又冷静,完完全全都按照着你预想的方向成长了,成长得这么优秀、这么理性。可他再也不会全无芥蒂、用着那种天真的撒娇语气喊你爸爸,无论你给他什么,他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心安理得收下,炫耀一圈“爸爸最喜欢我了”。

时藏锋再一次地,第无数次地,意识到自己弄丢了对于他而言是多么珍贵的宝贝。

他一生杀人无数,从未忏悔,然而此时此刻,隔着半米远的距离,时藏锋竟也有些动摇,这是他的报应吗?惩罚他与小儿子离心离德,余生都不再拥有任何天伦之乐的可能?

一直到皇宫,时藏锋的心思也全都牵挂在时茧身上,他暂时压制住心底那些胡思乱想,低声叮嘱道:“不要露怯,藏在我身后,他们的重心都在我身上,不会怎么检查你的,别担心。”

面对父亲的关心,时茧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听话地将身形藏在时藏锋背后,而这一点儿难得的乖巧,让时藏锋与大总管周旋时的笑容多出一份真实,眼神也渐渐柔软起来。

他想起时茧更小一点的时候,他带着小孩赴宴时,这孩子也总是这样抓着他的衣角,怯怯地躲在他身后。

时藏锋想,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父亲宽阔的身躯,都会是一座沉默的山,接近所有地替身后躲着的那个小家伙挡下这个世界的一切狂风暴雨,为他缔造一方温暖干燥、安全舒心的角落。

只要他还能呼吸,就不会让他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再也不会。

在那位头发花白但神采奕奕的大总管扫过来时,时茧微微咽了下口水,控制着自己不要移开视线,坦荡地与对方相视。

果然如时藏锋所言,在递交过申请之后,皇室卫兵们只是例行检查了一番,并未刻意为难人,时茧得以顺利进入这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都神秘恢弘的皇宫。

建筑风格是非常古典的欧式华丽宫廷风,他们在大总管及一队亲卫兵的带领下,穿了无数道大理石雕花的走廊,又在金碧辉煌的正殿绕来绕去,最终在推开又一扇镶金嵌玉的重工扇门后,终于来到了那位传说中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皇帝陛下的会客厅。

“请上将稍等,医生正在陪同陛下检查太子殿下的恢复情况,稍后就会与您会见。”总管毕恭毕敬地弯腰,一个眼神,身着素色长裙的女仆们便端上茶水点心。

时茧听到“太子”二字,心神一动——

他没忘记为了救自己而重伤的顾识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到时候除了说动皇帝陛下救牧野,是否也能……

总管:“您先慢用。”

说着,总管带领一众亲卫兵和女仆退下。

时茧回了神,暗自握拳。

时藏锋轻车熟路地坐下,让时茧也坐:“你刚出院不久,别一直站着。”

时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年轻小副官的角色:“我没什么不适。”

时藏锋只好作罢:“等会儿皇帝出来后,基本的过场要走一走,我会和他先聊一会儿有关极端组织对Omega进行基因等级提升改造的事,等我们聊完,你适时表明身份,我会替你一同求情,希望这位阿比斯陛下宅心仁厚,愿意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推移军官而动用赦免令。”

时茧从他父亲的话里听出了浓烈的嘲弄反讽意味,他记得全联邦对皇室态度最为强硬的就是以他父亲为首的这一批军区高官,心情有些复杂:“你与皇室的关系并不融洽,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我惹出来的祸,也该我一人承担。父亲,你不用因为我而向谁低头,我也不需要你这么做。”

时藏锋却说:“如果低着一次头就可以让你叫我一声父亲,那我向阿比斯俯首称臣也无妨。”

时茧不知该如何接话,他印象中意气风发、权柄滔天的父亲,这些天在他面前,却一次比一次放低底线,他知晓他向他表达歉意的决心,却也实在无法回应。

时茧只能别过头,以沉默应答。

深深的失落席卷了时藏锋,但很快,联邦皇室的现任皇帝,阿比斯·诺曼阁下身着一袭雪白西装,缓缓向这边走来。

当他走近,看清楚那张脸时,时茧的呼吸猛然一滞,一句“顾识云”险些就喊了出来,好在他又看见对方那明显银灰色的眼睛并非顾识云的红眸,方才稍稍冷静下来。

时藏锋起身,九大军区总指挥官的职别与皇帝算是平级,但皇室又多出来一层象征意义,君主的含义永远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他在面对阿比斯·诺曼时,仍旧微微欠首:“日安,陛下。”

“上将,日安。”

然而等阿比斯·诺曼一开口,时茧心绪又激烈起伏,胡乱想着:这就是那位皇帝陛下?顾识云的父亲吗?那他真够年轻的,看上去也不过刚二十多,而且这两个人未免也太像了!除了那双眼睛之外,相貌、身高、甚至就连声音,都一模一样!!这根本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同卵双胞胎来了都不会这么像吧!!!

时茧尚沉浸在震惊之中,阿比斯·诺曼的视线越过时藏锋,直直地落在蓝发少年身上,顿时带去一股莫大的压力。

时茧渗出几滴冷汗,不愧是S+Alpha,仅仅是溢出来的那一点儿信息素,就足够向附近的生物表达出唯他独尊的讯息。

时藏锋将时茧一瞬间的细微皱眉也收入了眼底,顿时沉下眉眼,有些许冷淡地提醒道:“皇帝陛下,这里不止有我们两个S+。”

阿比斯·诺曼却笑道:“别紧张,只是信息素的正常溢出,我刚为识云做过信息素治疗,所以还残留了一下,见笑。”

闻言,时茧有些耐不住,竟大着胆子询问:“那么太子殿下如今情况如何?”

时藏锋心一惊,忙去看阿比斯·诺曼的反应,后者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愠怒,反而笑意吟吟地对时茧说:“识云么?他很好,只是伤势太重,暂时还不能下地行走。”

时藏锋却并没有松懈下来,反而更加不安——

他们的皇帝,是这样一个温和有耐心的人吗?

他为什么对时茧态度这样温和?

时茧也敏锐地意识到一些违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