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美女直播

听众们悠闲地磕着葵籽,在歌姬们中场休息的间隙三三两两自由的谈笑着。

这氛围不像是勾栏花楼,倒像是普普通通的歌舞瓦舍。

不同在于,表演者个个都貌美如花,宛如一盏盏虚幻空洞的纸灯。

不过来自金春阁的明珠姑娘却很鲜活,饶是面纱遮面,露在外面的一双柳叶眼光滑流转,柔秀中带着点英气。

只是对方不知为何会成了萧玮舟的人,她于金春登台献舞,萧玮舟恰好着急离去,二者一联想就没什么好疑惑的了。

萧玮舟用了点手段把人请来了自家,也不知是出于生意考虑,还是出于美色。

没错,美色。

这短暂的会面里,透过那轻薄的白纱,郁安已经推测出明珠有着一副毫不输给郁宁的长相。

萧玮舟这种人又怎么会放过?

管事的中年男子很快回来,而明珠则转身上楼。

洁白的裙角消失在拐角,只留下一阵清淡的花香。

“想来这位客官对歌舞更感兴趣些。”

见少年的目光在明珠身上停留过,管事者继续笑着说:“方才那位是一舞动京城的明珠姑娘,晚些时候会有一场夜演。您若是感兴趣,我给您备个视野好的雅间?要知道,明珠姑娘的舞曲可遇不可求,谢幕时还有机会一睹其芳容……”

郁安道:“求之不得。”

这趟眠柳楼之行,虽然没找出萧玮舟的具体勾当,但也算收获颇多。

郁安在雅间里等到日暮上灯,装模作样地欣赏完明珠的舞蹈之后,发现房里作陪的乐姬自觉已经完成任务掩门离开了。

楼上楼下的男子们喧闹起来,想来是谢幕时明珠不再掩面的缘故。

郁安没怎么在意楼下沸腾的人群,甚至没刻意去看明珠的脸,只是转身进了室内,很快就离开了眠柳楼。

这里给他的感觉太过不同,让人越来越好奇萧玮舟精心策划这一切到底意欲何为。

对方绝不是有闲心经营文雅场所的人,且在江南已有万贯家财,又何必千里迢迢赶来上京?

为了谋个一官半职?为了和上京名流搭线?还是为了游乐?亦或是为了……藏匿什么?

喜欢游山玩水之人不会喜欢在上京宦官名流中处处受限,所以前两种可能性不大。

至于后两种,还有待推敲。

独身出来的好处之一,就是街上闲逛也没人会阻拦。郁安没有闲逛的心思,可在路过一间点着灯的杂货铺时却停住了脚步。

进店出店,用了快一炷香时间。

手里多了个包装齐全的木盒,他重新走上回府的路。

回了自己的住处,郁安将木盒放在桌上,然后推开窗户。

嗅着晚间微风和空气里的淡淡冷香,他弯起唇角问道:“秋烺哥哥觉得那间花楼如何?”

问完这句,郁安就不再言语,望向远方的山间月色。

像是根本没把自己提出的问题放在心上。

但在一分钟的静谧后,有道低沉嘶哑的声音从暗处传出:“不雅不俗。”

郁安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很中肯。”

他偏了偏头,又笑了:“那管事的看我的眼光很平淡,像是见多了无理取闹的纨绔似的。想来也是,那么多漂亮姑娘,又怎么会不吸引一些采花的呢?”

秋烺没理会他这几句感慨。

郁安并不感觉挫败,反而很高兴似的,又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么秋烺哥哥也看了明珠姑娘跳舞喽?她是不是和我阿姊一样好看?”

这话问得很多余,毕竟他自己都没怎么太关注明珠,不说脸,连舞姿都没怎么细看。

但郁安还是这样问了,存着点微不可查的幼稚试探。

无论秋烺怎么回答,他都有话反驳。

所以半晌也没等到秋烺的回应后,郁安便自觉换了个话题:“好啦,不说这个了。秋烺哥哥,你可不可以出来一下?”

又是一阵静默,黑衣影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原来这人一直蹲在房梁上。

郁安觉得他四处找隐蔽角落的行为有点可爱,没忍住笑了一下。

秋烺寒眸中带着点迷茫,像是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但郁安很快止住了笑,冲他招手道:“秋烺哥哥快来。”

屋内灯火摇曳,郁安站在暖光里,看向秋烺时眼睛里闪着银河般细碎的光。

秋烺心尖微微一动,抬步向他走过去。

靴子踩到木质地板上,却没发出一点声响,带着鹰一样的机敏慎重。

郁安留意到这个细节,也明白对方时刻的小心顾虑,知道要进入对方的心房不是件容易的事。

于是他仰起头,展露出无害的笑颜:“快来,我给你买了东西。”

说完,他便兴冲冲地把秋烺往屋内领。

很少见到郁安这样开心,秋烺没有摆出冷脸拂掉他的好意,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对方来到紫檀桌边。

上面躺着一方手帕大小的木盒。

郁安将木盒捧起,回身递到秋烺面前。

他抬起那双闪烁着的漂亮眼眸,小声道:“希望秋烺哥哥能喜欢。”

秋烺沉默,没接盒子,只是淡淡地和郁安对视。

久久等不到他表态,郁安的表情有些忐忑:“不看看是什么吗?”

秋烺还是没接盒子,目光扫过少年捧着盒子的泛白指尖,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什么?”

郁安以为他在看盒子,便把朱色木盒往前面推了推,“看看吧。”

末了,他放轻呼吸,又在秋烺的注视下抿了抿唇,说道:“看看吧,秋烺哥哥。”

这声哥哥语气放得很低很柔,像风吹就散的流沙,又像是软绵衣料里的藏针。

不足以伤人,但够给人留下一道又疼又痒的记忆。

秋烺终究还是接过盒子,在郁安略显紧张的注视下打开锁扣,揭开了木盖。

一个做工精良的银制面具躺在红色丝绸的内衬里,在跳动烛光里闪着无双利刃一般的冷光。

“那间杂货铺里的面具不多,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郁安将手背到身后,想象着秋烺半垂着的眼睛里是何情绪,“没有多特别,我只是觉得它很适合你,好像本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停了几秒,他弯起眼睛,又开口道:“路过杂货铺只是碰巧,而我也只是恰好想到了秋烺哥哥,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才进去逛的。没想到真的有收获,真是上天眷顾。”

秋烺将端详面具的目光上抬,落在了郁安脸上,没有温度,也看不出情绪。

郁安没被唬住,说道:“我说过,我要负责的嘛。今天没找到合适的,我就继续找,总会有机会找到适合秋烺哥哥的面具。一次就找到,其实不是上天眷顾我,是上天眷顾着你。”

面罩后的薄唇扯起一个嘲弄的弧度,秋烺哑着嗓音反问道:“是吗?”

“是。”

郁安点点头,认真道:“正因为上天舍不得让秋烺哥哥久等,才会将它这么快送到我手中。”

秋烺不言语。

郁安默了几秒,忽然问:“秋烺哥哥不喜欢这个面具吗?”

其实谈不上喜欢与否,秋烺的注意力还停在“上天眷顾”那个话题没移开。

几乎是话题一出口,他的思绪就被牵扯回蛛网密布的污浊旧事里。

上天眷顾?

若是老天真的垂青,他怎会被父母遗弃自幼在刀光剑影里求生?

恶语相向无可辩白,受人欺凌无人在意,无论奋起多少次都会被无情踩回泥里,他走到如今,是靠自己手中利剑辟出的生路。

世道危机四伏,你死我亡,所谓的上苍,从来都是冷观旁观。

而现在,在这一方小小的雅楼里,这个坐拥几世荣勋的太尉家的公子,对他说上天是眷顾他的。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但那双眼睛实在干净,没见过一点浊淖,像是一汪清泉。

太尉公子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他,只因为没得到自己的回应,就流露出几近悲伤的情态来。

不喜欢他的礼物吗?

秋烺无心思考答案,甚至想冷下心说出那句“我不喜欢”,想刺激这位无忧无虑的小公子露出更多难过的表情。

或者,对方与他接触从来都是出于玩心,如同曾经和那个萧玮舟相见的时候一样,拿出精湛的演技把所有人蒙骗于鼓掌之中。

思考这些的时候,秋烺眸光冷冽如冰,落在郁安身上时又水一般的融开。

最终,在郁安越来越无措的眼神里,秋烺喉结一滚,发出沙哑沉重的声音——

“没有不喜欢。”

【作者有话说】

秋烺(恶狠狠):我要让他更难过!

郁安:秋烺哥哥不喜欢我的礼物吗:(

秋烺(面无表情地飞快倒戈):没有不喜欢。

57 月照沟渠

◎小情侣的把戏罢了◎

在秋烺看来一句无足轻重的话语,却让郁安黯淡的情绪一扫而空,眼中透出黑水晶般的光华。

“真的吗?”他不确定地问。

秋烺目光落在少年精致的脸上,直到对方被看得睫羽颤了几下,这才低声回道:“嗯。”

在做出回答后,秋烺心中积压的阴云轰然消散。

甚至没带来一点雷鸣。

郁安重新弯起眼睛,像是彻底放下心来,“原来是这样,只要秋烺哥哥不讨厌就好。”

他话音一停,接着轻声说:“要现在试试吗?别担心,在你换好之前,我……我保证不偷看。”

秋烺看着郁安露出心虚的表情,知道对方是又回想起犹在病中时冒失的提问。

到如今对方都还以为他因为那个问题置过气。

他没去刻意纠正对方的想法,只是将长久地将目光停在那张天真的面容上。

半晌,秋烺哑声回答:“好啊。”

郁安没想到他会答应,有些诧异:“秋烺、秋烺哥哥?”

与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眸对视一瞬,秋烺只觉有趣。

他没再多看,就将右手扣在自己的面罩上,指腹捻住棉料边缘作势要摘。

不料秋烺说做就做,郁安慌忙地移开视线,生怕又惹对方不快。

但还是迟了。

他余光所及处,出现了一张苍白模糊的脸。

不待看清,秋烺已经侧过身,看样子是把将朱红木盒放在桌上要取出其中的银面具。

郁安别了过脸。

直到听到秋烺无甚感情地唤了他一声“公子”,郁安才慢慢转回脸,重新将目光投向黑衣影卫。

原来对方棉质面罩下,真的拥有着一张不见血色的容颜,此刻虽也被银质面具挡了大半,但下半张脸仍有一部分露在外面,是光滑无瑕的冷白。

下颚流畅,嘴唇白且薄。

配上那狭长的凤眸,这个人冷得像冰。

郁安目光滑过银面,在那线条完美的下半张脸流连,又泰然自若地收回。

“还挺好看的。”他真心实意地夸奖。

秋烺垂下眼,暴露在外的薄唇勾起一点弧度,“多谢公子。”

那点弧度不像在笑,语调也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

郁安缓缓眨了下眼,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回道:“不必言谢。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第二句话放得很低,几近叹息。

原以为秋烺会继续沉默着扮演空气,但就在郁安话音落下的下一刻,秋烺沙哑的声音忽然传来——

“公子。”

郁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秋烺抬起那双冷冽如冰的眼眸,几乎算是锐利地看过来。

郁安被这个眼神看得心中一跳,“……怎么了?”

“为何说是欠我的?”

秋烺一错不错地盯着郁安,将对方刹那的紧张收进眼里,又重复着追问:“公子欠我什么?”

心脏猛烈跳动着。

郁安被那双冷漠的眼睛逼问,心中的熟悉感快要溢出来。

欠你什么呢?

欠你一颗心,也欠你一条命啊,骞与。

这些都不能说,郁安后退半步,勉强笑了一下:“欠你……一个面具。上次是我太不小心了。”

是他疏忽了,这个位面的秋烺和骞与太过相似,就像是本人亲临一般。

所以在平日里的接触中,他总是无意识拿出熟稔的姿态,笑嘻嘻逗弄对方。

觉得可怜也好可爱也好,都是基于对骞与的感情。

但是二者终究是不同的个体,生长环境人生经历都是全然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

或许他应该跳出这个错误的思维,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位面体。

就如对待之前的沈亦别那样。

想起上个位面的斯文管家,郁安思维跳脱一秒,没由来一阵恍惚。

在他思绪纷飞的时候,秋烺已经一步走近,垂眸看着少年眼中飞快闪过的各种情绪。

清淡的冷香变得浓郁,是距离在拉进。

郁安抬起头,对上那张无机质的银面,一时失语。

秋烺打住动作,就着这一尺距离同郁安对视。

黑衣影卫想问的事有很多,比如公子为何要对自己这样好,比如公子为何说自己欠他,又比如,公子为何紧张又到底在想什么。

但捕捉到少年眸中淡淡的哀伤,他脑中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你在难过,为什么?

但秋烺没问出这个问题,因为猜到对方一定会搪塞过去。

所以他抬起手,盖住了郁安闪动的眸光。

“别哭。”

淡薄的水意消失了,连同少年明亮的双眸一起被盖在掌心。

秋烺不能再与之对视,目光不可避免就落到了对方殷红的唇瓣上。

像是没来得及适应黑暗,郁安嘴唇微微张着,白净的牙齿隐约可见。

“唔。”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就闭上嘴,蝶翼般颤动着的睫毛时不时刮过秋烺掌心。

躬起手背,秋烺匆匆移开视线,看了一眼深木地板,又看回自己的手背。

“你不欠我什么,”他最终开口,“能护卫公子,已是我之幸事。”

郁安轻轻摇头。

秋烺担心伤到他,便要收回手退开。

但郁安像是猜到了他的意图,在眼前掩盖的黑暗褪去之前,先伸手盖住了那只覆在自己眼上的手掌。

秋烺动作一顿。

郁安思维已经冷静下来,此刻心平气和地盖住那只手,低声道:“不要那样说,你与我不必说那种话。”

手被紧紧盖着,秋烺便没有反驳:“嗯。”

郁安牵起一点唇角。

那笑弧太浅,让人疑心自己是否在眼花。

但秋烺明白自己没有眼花,因为郁安声音里也带着细微的笑,仿佛一场携着花香的春风。

春风拂面,温热指尖。

“你没有否定我的话,我很欢喜。”

“……”

“我方才好像说错了什么话,惹你生气了。所以我很怕,怕你不接受这个面具,也怕你拒绝我。”

红润的嘴唇张张合合,秋烺看着,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为何会觉得上天在眷顾?”

郁安没有立即回答,只扣住秋烺的手掌,将它从眼睛上拉了下来。

刚睁眼时不能适应屋内灯光,郁安眯起眼睛,过了两秒才聚焦到秋烺脸上。

“因为我觉得本该如此。”他弯起眼睛,半真半假道,“话本里的主人公天生受到眷顾,不论出身如何,在经历了种种事件后终会有所成就,拥有幸福完满的人生。在我看来,秋烺你也是如此。无论从前如何此后又会怎样,你的命途终将会是完满的。”

秋烺看向那双烛光里的朦胧眼眸,问道:“既定的完满命途么?”

“不是既定的,”郁安摇摇头,双手将秋烺粗粝的手掌裹住,“没有所谓的既定,命中的变数很多。”

郁宁与萧玮舟的事便是例证。

秋烺没急着抽回自己的手,又问:“你,为何会觉得我是你口中的‘主人公’?”

郁安语气笃定道:“直觉。”

神明创造的位面里,祂的意识分身怎么能不是主角之一呢?

就算没有写入所谓的世界剧情里,他们的命运都不该是苦难深重的。

“直觉并不可信。”

说完这句,秋烺收回自己的手,一双凤眸冷淡依旧。

郁安掌心空落,眼中的笑意却不减,“你说的很对。但若我把你视作世间万物的中轴,你便是我话本里的‘主人公’了。”

秋烺目光微凝。

郁安在他的注视下还在微笑,语调放得很轻:“独我所见,仅我所有。秋烺哥哥正是我生命话本里的‘主人公’。”

少年的笑颜不同以往,不能归属天真纯善,也不符合世俗邪气,带着看清一切的精明通透,足够引人注目。

也足够真实。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60%]

察觉到面前的人有什么地方悄无声息地发生了改变。

秋烺凝固的目光一点点化开,扯扯唇角似乎想说什么。

但郁安已经先他一步开口,语气自若道:“若是秋烺哥哥不愿意,就当我在说笑罢。”

秋烺冷静道:“没什么愿不愿意之说。”

郁安歪了歪头,只听对面的黑衣影卫用一贯的沉哑腔调继续说——

“我本就是你的影卫。”

本就独你所见,仅你所有。

郁安从那双冷眸里读出了未尽之语,心中怦然,便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秋烺怎么还一本正经地撩拨起人来了?

但他知道对方并无此意,笑笑也便过了,“那秋烺哥哥怎么又不唤我公子了?”

秋烺被这角度刁钻的关注点弄得晃了下神。

郁安看清那双凤眸里一闪而过的迷茫,又笑道:“难道说,秋烺哥哥只有在严肃时才公事公办唤我公子么?平日里就以‘你’‘我’相称?”

摸不准骄矜的小公子所言为何,秋烺谨慎地收回目光,矮身行礼道:“属下逾越。”

“没有什么逾越不逾越的。”

郁安伸手想将人扶起,想了想又打住念头,板着个脸道:“要真算逾越的话,那我唤你哥哥岂不是也不合规矩?”

秋烺垂首不言。

只听郁安继续道:“我提及称谓一事,本意并非问罪于你。之前我便说过,不想与你生疏。所以,此时你也不必如此。不妨抬头看看我。”

黑衣影卫依言抬头,撞进了华服少年带笑的眼睛里。

“秋烺哥哥,或许你可以直接唤我名字——郁安,郁郁桓桓,随遇而安。”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65%]

【作者有话说】

前一张章改了个bug。

这两天有点卡文,鞠躬.jpg

啊啊抱歉,我又修了一下

58 月照沟渠

◎探寻◎

秋烺最终没如郁安所说唤出他名姓。

郁安其实理解,因为这个时代直呼其名似乎是不太礼貌的行为。

他让秋烺叫“公子”不过是出于逗乐的心思,而互叫名字却代表着别样的含义。

不光是相熟的标志,也传达着重视。

但秋烺好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太尉公子将不合礼数的要求说得直白又坦荡,莫名执拗又莫名真诚。

心尖发软,像是拂过一阵带着花香的风,又下了一场无声细雨。

秋烺维持着淡漠的表情,克制地直起身,没唤出郁安的名字,也没再叫他公子,只是又行了个礼,便几步撤离跳出了窗。

留下郁安站在温暖的灯火里,对着屋外晃动的古树枝条笑个不停。

端午佳节期间,上京管制松懈些许,白天黑夜都热闹非凡。

郁安得知郁宁简装出府的时候,正靠在窗边哄着秋烺一起看月亮。

打发完院卫,赏月心思也就全无,郁安几下套上外衫,将衣服里的长发掀出衣领的同时,转头望向窗外。

“秋烺哥哥,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不放心阿姊。”

这话无疑问得多余,影卫的职责便是时刻待在主人身侧,不用郁安多说,秋烺也会沉默着跟随他。

可话既出口,秋烺只能出声应答:“是。”

郁安得到许诺,眼中短暂带了点笑意,想起郁宁的事后又很快冷寂。

他收拾好自己便立即抄近路出府,依着下人对小姐行踪的指向,一路步履匆匆,终于在进入市口前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郁宁出府的理由是与尚书千金有约,因为正值十五在办灯会,这个理由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虽说郁宁出府时间稍晚,但她端庄持重、心地良善的小姐形象实在深入人心。

下人们没有任何异议就放她离开,甚至答应对方不去惊扰已经就寝的太尉夫妻。

于是郁宁靠着口中莫须有的约定,顺利出了太尉府,走上了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大街。

大大小小的精巧灯笼挂了满街。

郁安视线穿过晃人眼睛的盏盏灯光,依稀看见郁宁穿着一身少见的绯色衣裙,头上罩着幕篱,每到拐弯处就和路边商贩短暂交流一下。

根据那些小贩对着某个方向指点的反应,郁安推断出郁宁是在问路。

看见郁宁后,郁安也不急着走近,只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对方走走停停。

街上的花灯越来越多了,周遭是小贩叫卖声和行人欢笑声,每张笑脸在暖色的火光里都显得格外亲切。

郁安坠在郁宁身后,从行人稀疏到人群擦肩,目光始终定在自家姐姐细瘦的背影上。

一直到了城边浅河,人群还喧哗着。

清澈的河水上架着一道小桥,连接着热闹卖市和寻乐场地。

桥上人来人往,提着花灯的姑娘和高大威武的汉子兼有。

才过拐弯,就有大批人群汇入汹涌的人潮。

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

郁安原还留有和路人擦肩的空隙,此番被涌入的人们一挤,自然分毫间隙也没了。

他朝着边上让了让身,被路过的八尺汉子无意撞了一下,还没长开的消瘦身体一时不稳,险些栽进荡着灯船的河里。

一只有力的臂膀拽住少年的细腕,稍稍一带,就将倒向河水的人拉到自己身侧。

郁安被拉回来的时候,顺势撞进了带着淡香的黑色怀抱里。

不必抬头,他已经乖乖喊出一声“秋烺哥哥”。

那横冲直撞的汉子被相会的娘子揪了下耳朵,认命地转过身冲二人道歉:“小公子,对不住、对不住了啊!”

郁安在秋烺的怀里露出头看他,态度随和道:“无事。”

汉子挠挠脑袋,尴尬地笑了一笑,被自家娘子挽住手弯往家走,口中还念念叨叨的。

郁安模糊听见“怪人”、“断袖”、“胆大”等几个词汇,不用组装成句也能猜出对方的意思。

但他全当没听见,抬起眼睛只能看见秋烺冰冷的银面。

一句“秋烺哥哥好会照顾人”之类的甜言蜜语就要漫到嘴边,郁安眉头一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撑着秋烺的肩膀踮起脚尖看向秋烺身后。

人来人往中已经没有那抹红色的身影。

因为少年骤然的靠近,秋烺呼吸一滞,就要将人推开,却听对方用沉了几度的声音喃喃:“我阿姊呢……”

对弟弟那边的兵荒马乱一无所知,郁宁顺着拥挤的人潮过了桥,踏上了独属于花街柳巷的街道。

满街的脂粉香气,郁安躲开了几个跌跌撞撞的醉鬼,绕了几个弯,终于进了一家装潢高雅甚至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入的楼栋。

门口是烫金的“眠柳楼”牌匾。

楼中客人也多,郁宁一进去,就看见了高台上软语唱曲的美貌姑娘。

她没多看,有位中年管事迎上来道:“姑娘可是有事?”

来往皆是男客,突然进了个袅娜的姑娘,自然吸引了一众关注。

在那些看好戏的目光里,郁宁温声道:“劳烦,我找萧郎君。”

声音掷地,如月光倾洒,没有直言姓名,但已足够形成暗示。

管事会意,多打量了一下这个蒙着幕篱的女子,笑得别有深意。

“郎君今日恰在楼中理事,姑娘若是不介意,我便领着您去厢房内稍作等候。待官人处理完琐事,便会来见您。”

郁宁应了好。

管事脸上笑意更深,眯起的眼睛闪过一抹轻视,但眨眼睛间又只剩真诚。

郁宁看出眼前人的表里不一,白纱内的唇角轻抿,却没出声驳斥对方。

放下矜持私会男子,本就不是件好听的事。

她自觉难堪,只好强打着精神跟上管事在前引路的步伐。

与几个妆容精美的歌姬错身而过,一路到了二楼的厢房,郁宁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点来自那些女子的花香。

她嗅着混杂的花香,被中年管事安置在了一间雅致的厢房,告知过名字后被示意稍作等待。

外面的柔腔透过不厚的墙壁传入室内,郁宁没心思细听,幕篱都没摘又推门而出,视线将将捕捉到那管事拐弯处的衣角。

凭着直觉,她跟上了管事的步伐,遥遥听着对方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往楼上去。

郁宁跟着他上了相对空旷的三楼。

楼道里不再有行来行去的美娇娘,甚至听得清绣鞋踩在木板上的细微声响。

幕篱白纱飘动,郁宁摘下它放在地上,借以减轻负担。

没了阻碍,她脚步放得更轻,在每一次中年管事回首之前,先一步侧身躲到柱后。

朱红木柱将绯色衣裙挡了个彻底,管事并非习武之人,捕捉跟踪者的水平与常人别无二致,自然没察觉到一点异常。

于是郁宁默不作声地跟着管事,直到对方走到走廊尽头,敲击两下就推开一扇了雕刻精细的门扉,众多女子的欢笑声瞬间涌入寂静的廊道。

管事闪身而入,门扉一合就为长廊隔绝了笑音。

郁宁放缓步子地走到那扇门边,透过雕花缝隙的麻纸,依稀瞧见室内的光景。

只见中年管事立在屏风前,对着里面的人拱手道:“少爷。”

无人理睬,只有一个含着笑意的娇俏女音透过屏风传出来:“李管事今日怎的如此不懂规矩?不知此时官人不会见你么?”

“正是,”另一个清冷的女音也混了进来,“官人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倒会来搅兴致。”

娇俏些的女音道:“姐姐怎么又是一副夫子的说教腔调了?莫不是来了这么久还没改过来?官人可不喜欢。”

几个女声同时嘻嘻地笑起来。

李管事用袖子不停在脸上擦拭,似乎已经汗如雨下。

正进退两难时,有道散漫低哑的声音在一众女子的嬉笑声里解救了他。

“何事?”

那道声音从房中模糊传出,落在郁宁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开。

从未听过玮郎用如此玩世不恭的语气说话,她心中莫名恐慌,玉手下意识搭在了雕花木门上。

而屋里的李管事已经向萧玮舟说明了来意:“有个姑娘来此寻您。”

“哦?”还是一开始的娇俏女音先接话,“哎呀呀,官人又给咱们添一个妹妹?”

“芙儿,不得无礼。”萧玮舟声音带笑地斥了一声。

屏风后一阵低闹。

萧玮舟声音重新传出来的时候又哑了几分,“什么姑娘?”

李管事道:“是位穿着红裙不喜多言的姑娘。”

没一点属于郁宁的特征,萧玮舟放下心来,又傲慢道:“我倒是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

清冷的女声接道:“官人日理万机,忘记不要紧的人也在情理之中。那女子莫不是来占咱们便宜的?”

萧玮舟道:“那她是如何得知我是此处的主人?”

“谁知道呢?这种人真是惹人生厌!”娇俏女音道。

你来我往了一个来回,萧玮舟也生出了几分兴致:“那姑娘说了什么?可曾说自己姓甚名谁?”

李管事的冷汗慢慢止住,思索道:“别的倒是没说,我问过那女子的名字。她说……她说她叫郁宁。”

【作者有话说】

萧玮舟(危)

下章阿姊的官配出场

59 月照沟渠

◎失踪◎

李管事话音落下的几秒里,不知屏风后的萧玮舟是何反应,娇俏女声已经笑着先开口道:“郁宁?听起来是个循规蹈矩的名字。怎么也干得出这样厚面皮占便宜的事?”

一众女子被她逗得嘻嘻哈哈,郁宁在欢笑声里骤然推门。

房内众人被这突然的声响吓了一跳。

最靠近门边的李管事被一袭红衣晃了晃眼,没想到那找上门来她竟会跟过来。

视线上移,郁宁愠怒的脸在他视线范围里只停留了一个呼吸。

饶是李管事看过美人无数,也要感叹一句:好一张大家闺秀的端正容颜!

却似乎在哪见过一般。

在绯裙女子目不斜视绕过屏风后,李管事屏住的呼吸才松缓过来,退到门边把大开的房门关好,这才屏息凝神地跟了进去。

郁宁推门那刻是羞愤交加的,在踏入房中进到屏风后,看清其中情境时脸上慢慢呈现出空白的表情。

近十个衣衫轻薄各有特色的美人侍奉在萧玮舟身侧,或靠或跪,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以几近献祭的姿态奉到萧姓官人面前。

一看清来者的容貌,原本潇洒靠在软垫上的萧玮舟下意识推开一个美人喂到眼前的葡萄,站起身来。

美人们见他表情有异,一时也敛去笑颜,各自朝屏风前的女子看去。

然后被那张脱俗的脸牢牢吸引住目光。

萧玮舟慌神道:“宁儿,真的是你……”

郁宁缓缓吸了口气,“这便是你口中所言的不近女色?”

看她漂亮的眼睛里似有水意,萧玮舟抬步上前,想先将人哄住再做打算。

“宁儿,你听我说,事情并非如你所见那样……”

郁宁避开了他拉过来的手,冷静地后退一步,侧过脸道:“萧大官人还是穿好衣衫再说话吧。”

萧玮舟将大敞的衣襟胡乱合上,又急切地过来拉郁宁。

然而又扑了个空。

郁宁再退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很少,“你为何要说谎?”

“宁儿,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心悦你,只心悦于你!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其他人不过是逢场作戏……”

没去管对面那些神色各异的女子,郁宁抬起头直视萧玮舟,再次问道:“你为何要说谎?”

萧玮舟匆忙地抱上来:“宁儿,我来此真的只为查账,不会是为了别的!你会理解我的吧?我只是醉了酒一时鬼迷心窍。我从未想过骗你。你会明白的,对不对?”

郁宁用力推开他,生平第一次用这样失态的颤抖声音开口:“我不在意你三妻四妾,可是你为何要骗我?”

“宁儿……”

郁宁吐出一口浊气,不愿再看这个装模作样的人,转身就走。

而萧玮舟心慌意乱,直觉放她离去此后再难与之相见,立刻拽住那截纤细的手腕,想将人硬生生拉回身边。

“宁儿,我并非有意!你会明白我的苦衷,你会明白的。原谅我这一次……”

郁宁被萧玮舟这番言行弄得几欲作呕,用力挣扎好几次,手腕却在对方掌中纹丝不动。

眼见着要被萧玮舟强硬地拥入怀里,郁宁殊死一搏般猛地抽手,手腕终于重获自由。

萧玮舟被她甩得后退半步,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端庄小姐。

郁宁则被后坐力带着撞到一旁的架子上,发髻松散下来。

一根鲜红如血的玉簪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后,碎成两半。

是那日萧玮舟的求好所赠,亦是他们情定之物。

……

这是郁宁消失的第二日,郁安一夜未眠,让人在把那些满是花灯的街道翻了个底朝天,没寻到半点长姐的身影。

脑中位面异变值从昨晚开始降至85%,此后一直起伏不定。

大抵能猜出郁宁的目的地,郁安马不停蹄地往萧玮舟的地方赶。

眠柳楼白日里归于安静,郁安被笑容满面的李管事拦在一楼。

李管事一见到他,就想到昨夜硬闯的红衣女子,两人容颜如此相似想来关系不浅,自然不会透露出任何消息。

“公子,您又来了啊?白日里咱们楼不营业,您这是来早了……什么姑娘?我们这只接男客,可从没见过什么陌生姑娘……啊呀真是不巧,咱们萧官人今日不在楼中,您若是有什么急事我给您向官人带个信?”

无论说什么,那管事总有办法四两拨千斤地堵回来。

郁安冷冷笑了一下,道:“你们若是识相,便把她放回来。否则,后果不会是你们萧官人承担得起的。”

李管事对他的狠话不为所动,“您真是冤枉我了!我们当真没扣留什么姑娘啊……”

郁安不再听他胡扯,抽身离开纵马直奔尚书府。

忽然得知太尉公子的约见,萧语蓉虽然不解,却碍于身份与情面,还是把自家心情不虞的表哥领到了偏厅见客。

萧语蓉离开后,面对郁安的质问,萧玮舟显得很无辜:“小公子在说什么?萧某昨天可没见到你阿姊。想来郁小姐是去寻友觅乐了罢。怎么何事都赖在我萧某身上?”

被他一口一个“郁小姐”说得心烦,郁安面无表情道:“这件事情你该心知肚明。怎么?想攀高枝的时候就唤我阿姊闺名,如今出了事就想拂袖而去?萧玮舟,你当真是好不要脸。”

萧玮舟慢声道:“公子何来的火气?我与小姐不过萍水相逢,又何来攀高枝一说?既然人不见了,小公子不四处去找,怎的有闲心赖在我这?我看,公子也并非如表面那般着急罢。”

这场谈话最终没有结果,郁安离开尚书府的时候突然有些懊悔没让秋烺真的杀了姓萧的。

后悔只有一瞬,他还是决定要郁宁真的认清这人。

郁宁不会是执迷不悟的人。

小姐不见了,郁府人心惶惶,太尉夫人知情后泪如雨下,在太尉的安抚下稍稍压制但还是不住抹泪,夫妻二人都为唯一的女儿担忧。

郁安向他们保证会将阿姊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暂时安稳住二老的忧心。

太尉千金失踪的消息被郁府死死封锁,但不知如何,京中还是流言四起。

郁宁消失的第五天,郁安已经不动声色翻完了整个上京的街头巷尾,盘问过大大小小的街头地痞,没有得到一点郁宁的消息。

灯会那夜人潮拥挤,谁也没注意到那抹红色究竟去了何方。

可位面异变值还在断断续续地下降,这事绝与萧玮舟脱不开关系。

而郁宁也暂时没有危险。

没有危险是一回事,但好端端的小姐离家失踪这种事在京城传出了不同的版本,人人都在暗地讥笑,轻看郁宁乃至整个太尉府又是另一回事。

郁安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却也不想郁宁在内的其他郁家人收到各方的嘲弄。

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回来。

为此,他好言好语拜托秋烺让人在尚书府搜了一番,但仍没有结果。

倒也情有可原,毕竟萧家本家的小姐都不知道这事和萧玮舟有关。

萧玮舟没把人藏在萧府,在京中又没其他的去处,那么摆在郁安面前的最大线索便是那间唤作“眠柳楼”的花楼。

硬闯只怕打草惊蛇,连累郁宁和郁家。

郁安决心稍作伪装,趁着夜晚客多混入其中。

打定主意后,他换上了一套低调的装束,连轴转了好几天也没气力再骑马,索性坐上马车往那边赶。

摇摇晃晃的车厢与闹市人声构成极佳的催眠曲,郁安撑着桌案,阖眸假寐。

意识飘浮,他做了一个亦真亦幻有关往事的梦,梦醒后惊觉四下安静,马车已经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掀开车帘,郁安的目光在车前横木上靠坐的人影处定住,“秋烺哥哥?”

对车厢内的响动早有感知,秋烺在这一声呼唤后转过头。

那双凝着碎冰的狭长凤眸与梦中人渐渐重叠。

郁安怔了一下,慢半拍才恢复到属于郁小公子的状态。

他挪开视线,看向夜幕降临后翻动着的漆黑河水,出声道:“到了地方为何不叫醒我?”

秋烺道:“您未曾吩咐。”

不直言自己想让对方多睡片刻,黑衣影卫用了个最正经的理由。

休息了这么一会,郁安积攒了精力,眼下仍是青黑的。

他完全不受影响,掀着车帘就要往下跳。

秋烺长臂一伸,将人拦住。

被按回车厢里的少年面露疑惑,“怎么了吗?”

秋烺淡声道:“天色已晚,通桥近日修葺四处杂乱,公子贸然前往恐会伤到。此处尚有光亮,想必是合公子心意的赏灯佳地。”

前后两句没什么关联,郁安却很快明白了秋烺的意思。

他被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逗乐,眼中出现一抹转瞬即逝的笑意:“修葺不影响通行,我也自会小心。”

敛去了笑意,他语调低了一点:“阿姊下落不明,我何来在此赏灯的闲心?若是不能把她接回来,我……”

“我的意思是,此行我愿为公子代劳。”

秋烺忽然打断郁安,薄唇启合间沉哑的嗓音倾落而出。

“……什么?”

“我说,我愿代公子前往。而公子只需观灯赏月,不必再担忧其他。”

【作者有话说】

咳,高估了自己,阿姊官配还要再等等哈。小情侣的戏份没刹住车。

60 月照沟渠

◎出逃◎

这话说得太像某种虚幻得永不兑现的承诺。

郁安与秋烺对视着,在那双幽深冷凝的眼眸下不自觉走了下神。

他勉强把思绪放回事件本身,婉拒道:“这是有关我阿姊的事,我想还是亲自去为好。”

遭到拒绝,秋烺本不该再做无用功,妄图去改易他人的想法。

隔岸灯火火光明灭,在少年脸上投射出温暖光线,像是照亮了一块无暇暖玉。

秋烺看着这张白皙却难掩疲惫的容颜,却再次开口:“我是公子的影卫,理应为公子排忧解难。”

郁安掀着车帘的手指微微蜷起,低声问道:“你、你为何……”

话只说一半,他回忆起涨到70%的意识碎片收集度,就把“为何这样照顾我”的问题咽了回去。

“你确定么?确定能将我阿姊平安无事地带回来?”郁安最终这样问。

秋烺道:“可以。”

犹觉不够,他又很快补充道:“我可以向公子许诺。”

黑衣影卫的眼睛叫人联想到月隐日未出的晨昏,带着朦胧的认真与情深。

郁安垂下眼眸,沉默片刻,缓声道:“此事过后,我有话与你说。”

少年平日也常用“有话要说”这类理由哄他现身,但今夜的语气却与以往迥然不同,格外郑重似的。

秋烺淡淡答应了。

替少年合上车帘,他足尖一点就掠入了夜色,径直往对岸的花街去。

与此同时,郁宁正被一位白衣女子带出多日未出的房间,被动地闪躲着楼中安插着的各个眼线。

到了二楼拐角,白衣女子先是把郁宁推进了一件空房,观察了一番周遭环境也闪身而入。

房门关闭,郁宁正要开口,白衣女子眼疾手快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

直到屋外的长廊走过几个有说有笑的乐姬又重归静谧,白衣女子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外面那些大多都是萧官人的姘头,不好应付。我们小心为上。”

郁宁看着眼前人面纱未遮挡处的精致眉眼,轻声道:“多谢姑娘。”

这几日她被萧玮舟囚禁于此,只能偶尔与送餐的人打个照面,却也不能详谈。

这位姑娘曾来看过她几次,今日忽然提出要带她离开。

郁宁虽有怀疑对方的动机,但她对外界的事情感知甚少又实在忧心家中众人,只想快些归去,也便不去探寻对方的真意了。

白衣女子挑眉道:“别人关你,你却道谢。你们这些小姐都是这样吗?”

她目光在郁宁淑雅的脸上停留几秒,又兀自转过头去观察屋外的情形。

“既明事理,理应分得清孰好孰坏。”郁宁轻柔镇静的声音在白衣女子身后响起,“郁宁不知他人作何感想,只愿凭自己的判断行事。”

没发现长廊外有其他的身影,白衣女子重新转回头,没接她的话,而是问道:“对萧官人和这眠柳楼,你当真没有一点要问的?”

突然到访将情郎的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这位小姐除了一开始表现出愤懑,却很快平静下来。

白衣女子本着事不关己的眼光看待对方,却不由对对方漠不关心的态度产生出好奇。

郁宁的视线落在女子蒙着面纱的脸上,简短道:“不。”

白衣女子被她决绝的语气逗笑了,“是么?”

见郁宁点头,那女子也不再多说,确认过屋外无人,就推开房门谨慎领着郁宁避开人群,往人烟稀少的后门去。

正是入夜,眠柳楼迎来客忙时分,她们此行没引来任何人的注意,毕竟谁也没料到会有自己人要放走郁宁。

将人平安送出后门,白衣女子为郁宁指了个方向:“顺着此路往灯火通明处走,便可看到通桥。”

郁宁顺着她纤长的手指望了眼身后洒满月光的小路,又转回眼看向对方,“多谢姑娘。”

语气充满郑重。

那女子弯了下眼睛,声音带笑道:“不必言谢。只是,我想我该向郁小姐讨些报酬。”

“这是自然。”郁宁表示理解,“姑娘想要什么?”

她认真倾听的表情不似作假,白衣女子不由多看了她几眼,确认没在那双眼睛里瞧出任何不甘或敷衍的成分。

女子收了笑,一面心底感慨这倒是个不错的人,一面低声道:“我要你助我脱离贱籍,许我个平凡人的身份。”

郁宁想都没想,立即应好。

她答应得太痛快,白衣女子眨眨眼,有些诧异。

只听郁宁用轻缓的语调问她:“敢问姑娘名讳?”

“明珠。”白衣女子回答。

顿了顿,她又道:“这并非风月化名,是我自己取的,以后也不会变。”

郁宁点头:“好,多谢明珠姑娘。”

话题结束,她刚准备向对方告辞,却见对方忽然取下那覆面的白纱,露出一张白昙般清丽的容颜。

未等郁宁询问,明珠就走近一步,将自己摘下的面纱覆在了对方脸上。

仔细为郁宁扣好珠质边夹,明珠笑着解释道:“将就一下吧,郁小姐。你这张脸太惹眼了些。”

她笑得轻松,表情舒展开来更显得美貌惊人。

郁宁嗅着她身上的花香,又道谢道:“多谢。”

工作完成,明珠退开一步,摆手道:“不必,快走。”

说完,她回身跨步进门,顺手带上了低矮的后门。

郁宁则转身,沿着小路往光亮处疾行。

上了街区,人声熙攘。

郁宁敛着神色,默不作声与各色男女擦肩而过。

越是远离眠柳楼,她沉重的身体越加轻盈。

置身于温暖的灯火中,周身寒气虽褪去大半,但回忆起萧玮舟此人,郁宁还是背后发凉。

她或许真该听阿弟劝告,不该将那个心思深沉的花蝴蝶看成洁身自好的风流公子。

事实真相是如此令人恶心。

“哟,这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纷杂的思绪被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打断。

郁宁回神,视线停到挡在面前身着布衣的黑壮男子身上。

对方正歪嘴笑着,目光紧紧黏在她蒙着面纱的脸上。

布衣男子身后站了两个瘦小些的黝黑男人,皆一个劲儿地盯着郁宁瞧。

三人周身的胭脂酒气,像是刚从附近的某家花楼出来。

可惜明珠的心意了,即使有了面纱,她依旧遇见了麻烦。

见郁宁不做声,为首的布衣男子又故作风流地笑了一下,追问道:“去哪?要不要爷儿几个送送你?”

郁宁被那些放肆打量的目光看得厌烦,虽久处闺阁却也不是不通世事,自然明白眼前几人的不怀好意。

她撇过脸,简短道:“不必。”

看样子这几人是这几条街出名的地痞,周围普通平民一见他们的脸就自觉躲开了,根本没胆子管他们围住姑娘的事。

所有人都觉得,这条花街不会是良家女会来的地方,而风尘女子也不用他们操心。

所以郁宁没祈祷会有什么从天而降的英雄。

黑壮男子笑得露出散着冷光的牙齿,叫人联想到狡猾的鬣狗:“别急着推拒嘛,这位小娘子。这天都黑了,你一个人出行也不太安全。不如与爷同行,大家都快乐快乐如何?”

郁宁侧着脸不看他,又拒绝道:“不必。”

到底是武官之女,她对武义并非一窍不通,而眼前几人也不像是会武的人,她并非没有胜算。

视线不甚明显地搜寻着下四周可用的自卫武器,郁宁注意到墙边堆着的木柴。

其中不乏有可做兵器的细棍。

而为首的黑壮男子被郁宁接连推拒两次已经有些不耐烦,多看了她精致的眉目几眼,

“小娘子,天色太晚还带什么纱?大热天的,我替你解解闷罢!”

越说越心痒,那男子很快走上前,伸出手来想亲自掀起面纱看看其中真容。

郁宁猛然后退一步躲开他的手,冷声道:“请自重。”

黑壮男子笑嘻嘻地紧逼过去,“自重?爷只是一片好心,小娘子怕什么?”

而黑壮男子身后的两人也围上来,表情蠢蠢欲动,一人一句“别害羞嘛”“装什么清高”将空气都逼得稀薄。

郁宁退无可退,视线漂移,寻着空隙想将墙边的细棍握在手里。

那几人却以为她怕了,各自笑开。

黑壮男子自信满满伸出手去够郁宁的面纱,以为再无阻碍却又扑了个空。

郁宁侧身躲开,并找到机会闪到墙角。

她弯腰捡起柴堆里的棍子,忽然被人大力按住肩膀,别有意味地摩挲了一下。

带笑黏腻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小娘子这是做什么?”

郁宁转头,只看得见迎面伸来的粗粝大手。

她欲侧过头躲开,准备用手中武器给这群人一个教训。

而那只伸到一半的粗粝大手在半空中被另一只修长匀净的手钳制住,不能挪动分毫。

目光上移,郁宁与一双温润的眼眸对上视线。

对视的一瞬间,那双眼眸微微怔忡,又很快恢复平静。

来者是白面书生的长相,头顶白玉冠,衣着云纹袍,腰间一片清透玉佩,一派与世无争的优雅贵气。

对方毫不留情将地痞的手反手一拧,在地痞吃痛放开郁宁后,才丢脏东西似的将地痞甩到地上。

那地痞的手下急忙接住他。

而白面书生则看向站直身子的郁宁,镇定问道:“姑娘,你无事吧?”

【作者有话说】

阿姊官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