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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 溯流而上

◎对于关系的定义◎

满是恶意的笑容唤回了云磷的神智。

他眼眶通红,毫不犹豫挥剑砍了过去。

破空声传来,薛无折揽着郁安轻易躲过,衣决如云,像只衔枝雀燕。

郁安找回气力,提剑扫开了云磷紧随而来的剑尖,将薛无折往身后一拍,以防这人碍事。

看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云磷身形一僵,“郁、安仙君……”

他的视线射向薛无折,“这混账罔顾伦常,仙君为何要护着他!”

被他剑指的人乖顺地站在郁安身后,掀起眼帘淡淡看着他。

云磷险些被这人无耻的模样气得吐血。

夹在二人之间的郁安觉得头疼,但回答时还是实话实说。

“他不是那个意思。”

频繁用剑,即使不调动体内灵力,也会让难免会有自然运转的灵力冲刷经脉,若无疏解只会有害无益。

所以某种意义上而言,薛无折是在帮他。

虽然那点凝涩的灵力身体本身也能消化掉就是了。

云磷显然不信,握剑的手都在抖,“为什么?这孽徒分明……分明轻薄于你!仙君为何还要替他辩白?”

郁安被他怒其不争的语气弄得头更疼了,“不是……”

“那是什么?仙君莫要被此人蒙蔽!”

云磷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越来越红,却还维持着声调平稳:“薛无折并非如面上那样纯善!这人与你同进同出护卫身侧是不是有代价?他在一直借机威胁你、做这种事?”

话题越说越偏,郁安立即反驳:“没有。”

“那他为什么会……”

眼下情形确实超出郁安意料之外,但比起被无休止的纠缠,脱身的理由被递到了面前。

于是郁安并不犹豫就抓住这个理由。

“是我容许的。”

薛无折睫羽一动,宛如蝴蝶振翅。

云磷声线颤抖了:“什么?”

“我容许他这样做,”郁安冷静地重复,甚至还耐心解释,“他没有威胁我,我和他也并不是胁迫与被胁迫的关系。”

不是威胁,而是自愿?

可是郁安仙君那样高傲的人,也会容许别人这样做吗?

还是只有薛无折是特别的?

为何会这样……

怔忡中的云磷手中长剑落地,听见了郁安最后的结论:“我和他是你情我愿,没有强迫一说。”

“可,”云磷被郁安笃定地视线看得心颤,艰难地找着理由,“可你们是师徒。师徒之间怎、怎能如此?郁安仙君你……莫被花言巧语蛊惑心神!薛无折他……”

“少门主未免担心太过。”

薛无折的笑音打断了云磷的后话。

站到郁安身侧,皎若冬雪的青年声音柔和——

“我与师尊的私事,为何要同你解释太多?”

云磷执着地去看郁安:“仙君,你若有难处,只管告知我……”

在他希冀的眼神中,郁安缓缓摇头,“你多虑了。”

看云磷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薛无折嗤笑着补刀:“杞人忧天。”

今日是不适宜练剑了,云磷神色僵硬地告辞,也没等郁安回应就失魂落魄地走了。

情窦初开的少门主受到的冲击太大,一连几日都没再来。

无人打扰,探查沙华门的事自然就被提上日程。

在住处留了两个以假乱真的残影,又设了牵制结界,二人踏入了沙华门更深处的地界。

再往西走罗盘指针就乱了,暗处应该设了屏蔽类的法器。

没了指引,只能凭着直觉走了。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要避开各类禁制自然得心应手。

不同点在于这个法修门派在结界阵法中加入了诸多复杂法咒,行过长廊时甚至能隐隐听到兽类长吟。

再向西就是兽狱,漠北异兽们关押之所,若是山穷水尽恐怕就要去那里碰运气了。

没有移灵阵法的线索,去探探小狐狸提到的神器也未尝不可。

来沙华门也有些时日了,是时候去拜会一下沙华门主了。

一听要去见差点把自己尾巴砍断的云思祤,沙狐直接往榻底钻。

“我不去我不去!二位仙长哥哥还是饶了我吧!”

郁、薛修行不过数载,被这只即将年满百岁的妖狐叫“哥哥”,真不知是喜是忧。

它死活不出来,薛无折正要引动缚妖索,郁安止住他的动作。

“罢了,暂且随它。”

这狐狸身上的妖气若收不住只会惹出事端,还是必要时才带出去更好。

薛无折接收到郁安的意思,从善如流地收了手。

曾有龃龉,若要拜会沙华门的主人恐怕不易。

但出人意料的,在弟子通传后,两人成功见到了沙华门主。

见面之时,女子高坐主位,见人来了也身子未动,那双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主人的高傲没换来客者的不快,郁安面色如常,带着神色端方的薛无折向云思祤见礼。

不卑不亢,礼数周全。

对比二人,云思祤态度冷淡得多,目光在郁安身侧那个眉清目朗的徒弟身上停留刹那,又平静地移开了。

听着关于收留和庇护的谢语,云思祤冷笑一声:“担不起仙君谢意,是我那不争气的外甥要收容你们。仙君若要谢,便谢磷儿既往不咎,心地善良。”

郁安道:“云磷赤子之心,确实难得。”

他如此淡定,倒引起云思祤的诧异了。

“几年未见,小仙君倒是懂事了许多。”

依旧是傲慢的语气,提及从前不过是为了奚落当下。

郁安应对自如:“年轻气盛抵不过世事无常,多谢门主心怀大义。”

云思祤冷笑不止,手指敲击着桌案,似乎想奉还云磷曾经所受的屈辱。

而薛无折眉目低垂,一派温良,但宽大袖袍遮掩下,右手已握上了浸凉的剑柄,

但在短暂的急躁后,云思祤不知怎么的平静下来,最终将他们全须全尾地放了出去。

离开时,薛无折回眸,看了一眼时明时暗的高座。

一道带有警告意味的罡风打过来,他受惊般收回视线,跟上了郁安的脚步。

回程时,郁安问及薛无折的看法。

薛无折答得很快:“她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是神器?”

“还有法阵。”

郁安步伐一顿,“什么意思?”

“那位少门主身上也有,”薛无折淡淡与他对视,“最初时还不确定,贸然提出只会让师尊打乱思绪。”

提到云磷,就不可避免要想起那日二人被撞破的窘境。

当时郁安斩钉截铁说是自愿,薛无折也言笑晏晏地帮腔,但事后两人都对此事默契不提。

郁安是因为师出无名,平白解释未免奇怪,何况薛无折打的是疏通灵力的名义,看上去清白无私,又何必去追问。

但对方为何也不提此事,郁安不得而知。

沧澜岛之行后,两人的关系变得很难定义。

不是师徒,又不像仇敌。

似是而非的亲密,总是依托疏通灵力的借口。

这关系太怪异,所以郁安才总是回避。

于是郁安也没将重点放在前半句,只问:“云家人身上为何会有阵法气息?”

薛无折没有回应,随手拂去一片飘落郁安肩头的枯叶。

“我知道她手中的神器是什么。”

千机髓,幼时堂姐常用来逗他玩的法器。

器随心动,随意变换外形后,功用也随之改易。

薛家堂姐将它化作铃鼓,叮当作响,见幼弟目不转睛仰着头看,不由掩唇轻笑。

世人追求的高阶法宝,在薛家人眼中不过是寻常,怀璧其罪,最终家族覆灭。

与千机髓有关的记忆像是流过指尖的春日流水,只需一面,薛无折便能轻易认出。

即使只有残息。

再提及往事,薛无折神色镇定,但郁安却品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其中不是族中法器被窃取的愤怒,而是平淡的,令人脊背发凉的杀意。

千机髓意义非凡,是比阵法更重要的东西。

郁安当机立断改变策略,先拿回千机髓。

云磷听闻了他们拜会门主的事,担心姨母发脾气也顾不上情伤了,赶到雅院时二人还未归来,立刻转身往门主处赶。

还没等他走上很远,就看见有两道人影并肩而来。

踏过胡杨,成为水中的秋日倒影。

云磷心间的焦躁一空,脚步缓了下来。

二人皆是月白衣袍,小道狭窄,于是肩膀靠得很近。

似乎言语投机,郁安面上冷冽化去,平和得像山中月色。

而薛无折亦是神色淡然,伪饰的笑痕消退后,像片漠色的檐雪。

云磷分明是担忧的,迫切要确认郁安的安危,可看着他们渐渐行近,脚下却生根般一动不动。

可就在郁安若有所感看过来时,云磷下意识避去了树后。

没有找到来源,郁安撤回视线。

薛无折对树外的那片红色衣角视而不见,手指去缠郁安身后的长发。

惹来长发主人冷漠的盯视后,他弯眸轻笑,又自然而然松开了手。

两人自云磷身后行过,很快远去。

云磷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怔然许久。

直到腰间铜铃被微风吹动发出响声,他才乍然回神,垂头丧气顺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而另一边,郁安和薛无折也制定好了计划。

要取千机髓,依旧是智取为上,若要应战化神期的云思祤,实在是不算轻松的事。

小狐狸提到的可以变成巨笼的神器,可以说是溶入了千机髓的御兽铃,亦或者是化成御兽铃的千机髓。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这东西都必须要拿。

既然是宗门至宝,就一定由沙华门主亲自保管。

若是不在门主领地,就只能在她身上了。

门主并非终日无事,总有巡狱出行的时候,这便是搜寻的最佳时机。

轻而易举避开各类结界机关,他们落在了门主院外的杜林树旁。

沙狐在薛无折怀里拱动不止,试图和这两人讲道理:“仙长们,我是狐狸,不是狗!要我闻法器的气息,未免有些强狐所难了……”

薛无折微微一笑,“狐君不想要剩下的那半灵力了?”

其实沙狐的修为已经养回来大半,若是再拿到另一半的灵力,突破桎梏境界大增也指日可待。

但修为和小命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沙狐哼哼唧唧想找理由推脱。

下一刻,郁安就召出匕首抵在它脖上,彬彬有礼道:“有劳了。”

狐狸:“……”

双方算是谈妥,沙狐落地时陡然往院外窜,然而瞬息之间就被缚妖索套住。

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丢进了院子里。

沙狐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在院中寻觅那似曾相识的神器气息。

找了半天也毫无头绪,还差点一脚踩进杀阵,沙狐嘴一张就要嚷嚷,但被走近的薛无折一瞥,又默默憋了回去。

面向大院的房门半掩着,隐隐看得见里间飘动的纱帐。

在房内搜寻的时候手脚就受限得多了。

用灵力四探,没有任何线索,只知道房间背阳,风水格局不算好。

高阶法器随身携带的可能太大,此行注定无功而返。

搜查不出成果,两人也不丧气,只有忙碌半天的小狐狸焉头巴脑,愤愤咬着垂落的沙帐。

门主不知何时就会回来,他们多待无益,准备打道回府。

还没推开房门,已经听见弟子的招呼声。

“少门主。”

“少门主来啦!”

云磷声音朦朦胧胧地传入:“姨母不在?”

弟子们七嘴八舌解释了门主的去向,又问云磷的来意。

云磷解释说是述职请教,那些弟子便让他入院等候。

云磷也不推脱,推开院门往屋内走。

“师兄师姐,我在此处等姨母……”

说到此处话音突兀断开,接着弟子们的闲语就被关在门外。

带着铃音的脚步声靠近。

屋内如旧,唯有长帐飘飞。

云磷将屋内陈设望尽,却没有立即离开,反而径直往深处走。

铜铃响声愈大,最终停在了某处。

“出来吧,郁安仙君。”

【作者有话说】

做饭太急,明天捉虫!

172 溯流而上

◎到此为止◎

少年人声线平稳,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但显而易见的,他已经猜出造访门主院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谁。

纱帐飘荡如烟,云磷的声音很低:“飞花城产出的灵植都有淡香,仙君久处其中,难免也沾染了。”

这也解释了分明没有感知到灵力波动,云磷也知晓了对方身份的原因。

被拆穿得彻底,再如何躲藏也无用了。

等郁安自暗处现身,薛无折也神色自若地跟在他身后,云磷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正派仙君怎会在主人不在之时不请自来?

这实在不符合云磷过往对郁安的印象。

而云磷对面的两人则暗自戒备,以便应付他的发难。

按理来说,对待绝对领域的私闯者不说刀剑相向也该冷声质问,即使对方是自己心上人也不该例外。

眼前这位少门主沉默过后,却好脾气地询问原因:“两位为何在此?”

躲过了院中的禁制顺利入室,若说不是别有用心都站不住脚。

郁安答道:“来此寻物。”

云磷平静追问:“姨母这里有仙君的东西?”

郁安与他对视,判断着少年眸中的平和是真是假,半晌才道:“不是我的东西。”

他回首看了薛无折一眼,在对方黝黑凤眸的注视下轻声继续:“是他的。”

云磷脸上的温和褪去了,“这里怎么会有薛道友的东西?”

他目光扫过两人,重新落在郁安身上,仙君可否明示?”

郁安道:“薛无折确有法宝遗失贵地,云磷,请你相信我们。”

云磷摘下了腰间的铜铃,油盐不进道:“薛道友初来沙华门,又怎会在从未涉足之地遗失什么物件?”

对方全然不信,只怕难逃一场恶战。

但看着云磷清秀的脸,郁安沉寂几息,无声将身后的灵刃撤去了。

“少门主,此事说来话长,若要说清,只怕你难以承受。但相信与否全凭你意,我们不会强求。”

薛无折来到郁安身边,垂着眼睛看他,似乎在询问他是否真要言明。

郁安不语,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薛无折缓缓敲了一下辉寒剑柄,靠上立柱不动了。

云磷眉头收紧:“仙君究竟是何意?”

他一副不寻根问底誓不罢休的模样,郁安便不再隐瞒,将他们此番来沙华门的经过娓娓道来。

进城的目的不是什么寻亲访旧,而是破案寻仇,拨乱反正。

十年前薛家灭族一案确有蹊跷,暗地里与五大宗密切相关。

屠戮氏族,掠夺气运,将无数法器珍宝一一瓜分。

沙华门也是刽子手之一,如今薛氏遗孤寻仇上门,要取回被抢夺之物。

云磷听完,第一反应只觉荒谬。

薛无折会和薛家有关?可他细观薛无折周身灵运,还有他手中那柄古朴重剑,又找不出理由反驳此人的身份。

还未及冠就已结丹,不出十年又修成元婴,天资好到了令人眼热的程度,这也确不寻常。

更重要的是,几大名门正派怎会做出联手屠戮之事?

当年薛家再怎么气运滔天,也不该,也不该惹来正道的觊觎。

何况沙华门素来降妖除魔,曾经收服千百凶兽是有目共睹之事,绝不可能留有私心,只是在凶兽降低的这些年里做事过绝,令其他宗派颇有微词。

郁安说完许久,云磷都没有任何回应。

自幼皆受门主教习,云磷对姨母感激不尽,不会被他人言语左右,可想起对方英气的面容,以及眸底一年更甚一年的焦躁,又确实想不出缘由。

最终,云磷沉下呼吸开口道:“我……知晓了。我会去查明究竟,若仙君所言为真,沙华门会给出交代。但若是二位在污蔑,云磷不会善罢甘休。”

满腹犹疑总比刀剑相向要好。

郁安说:“多谢你,云磷。”

云磷看向他,嘴唇动了动,仿佛有话要说。

但他很快眼神一变,望向窗外轻动的杜梨树。

“门主回来了。”

此话一出,薛无折终于站直身子,来到了郁安身边。

云磷看了贴近的二人一眼,手下快速画出一个法阵,双指一点,阵法散出光芒。

他语速急迅:“缩地成寸,你们先避避。”

这是一次性的位移阵,有精通术法的云磷相助,要比二人自己画得来得快。

没有时间再犹豫,郁安拉住薛无折就踩进法阵。

在两人身影消失的前一刻,一道灰褐色的小团自暗处闪出,飞扑进了薛无折怀里。

云磷一看认出这是棘蜃沙狐,也终于明白多日来薛无折从不示人的灵宠是什么了。

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了,他手中动作不停,为法阵注灵,催动着二人离去。

在最后一抹妖气消失后,推门的声音响起。

“磷儿?”

云磷转身,“姨母。”

纱帐被微风吹起,在他额角拂过,像是一只温柔拭汗的手。

云磷这边有惊无险,郁、薛两人则视野变幻,踏入了又一个陌生地界。

云磷随手所画不定方向的位移阵,竟将他们送来了云家灵祠。

望了望鎏金匾额,郁安看向薛无折,“进去看看?”

沙华门已被搜完大半,此地倒是没有来过。

薛无折嗅着淡淡的檀香,淡淡一笑:“好啊。”

身后是魇障迷林,两人身上带着云磷的灵力,轻易破除了殿门封印。

刚进大殿时唯有漆黑,片刻后,眼前才一点一点亮起来。

祭品琳琅满目,乌木牌位齐列,男女挥铃斩剑降服凶兽的墙绘栩栩如生,依稀可见从前的色彩鲜妍。

薛无折将灵祠环视一周,而后抬步往大殿深处行去。

沙狐被丢在青石砖上,在不知来由的威压中瑟瑟发抖。

见郁安要去追薛无折,它四爪并用抱住青年的小腿。

“这里禁制太多,没有修为还是别凑热闹了!”

这狐狸已将他的身体状况猜了个七七八八了。

郁安弯腰去扒它的爪子,换来了更剧烈的挣扎。

狐狸根本不敢看壁画中沙华先祖的眼睛,声音抖个不停:“仙、仙长,我们还是、快走吧!”

不远处传来沉重的声音,郁安抬眸去看,慢慢直起了身。

牌位尽头隐匿的暗阁展现人前,黑暗中亮起盏盏魂灯,犹如星辰悬空。

这是沙华门弟子的魂灯。

不顾狐狸的劝阻,郁安走到薛无折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顶端的几盏魂灯。

不同于其他魂灯的白亮,高悬空中的那两盏魂灯是显眼的深红。

可除此之外,边缘还有一团淡绯色的魂芯萦绕在侧,时隐时现,透出几分怪异。

魂灯无声跳动,薛无折声音很低:“师尊觉得,那是什么?”

郁安自那团绯色魂芯上收回目光,并不言语。

薛无折声音低沉:“云家一脉天生灵根,皆修法道,魂灯不同常人也情有可原。可如今云家子嗣无几,除了门主和云磷,还有谁?”

没有谁。

门主并未嫁娶,云磷未及弱冠,留存于世的云家血脉只有这二人,何来第三人?

除非有不该出现的变数……

薛无折目光低垂,将扒着郁安不放的狐狸丢去一边,“不管是谁,事情都到此为止了。”

看着郁安清透的眼,薛无折缓缓勾唇。

“师尊,我找到阵法了。”

说是要彻底追查,云磷再三犹豫过后,才在某天夜里去找了云思祤。

云磷不请自来,梳洗结束的门主稍有差异,但并未责怪就让他进屋。

琉璃灯下,一向冷锐的门主也显得可亲,令幼时的云磷无数次想起自己的早逝母亲。

姨甥二人相依为命数载,云磷不敢用恶意揣测对方。

寒暄几句后,云磷艰难地进入正题:“贸然造访,姨母莫怪。只是夜里难眠,总要想起想起些往事。姨母养育之恩,云磷一生难忘,唯有刻苦修炼,振兴沙华门,让姨母此生无忧,逍遥自在。”

门主眼神温和,向云磷递了盏茶,“傻孩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云磷说是有感而发,右手不自觉捏住茶盏。

门主饮了一口茶水,“一晃十载,你长大了。”

云磷取出腰间铜铃,“犹记当年,姨母亲手将少门主信物授与我,要我刻苦勤勉,早日肩负起沙华门的重担。”

门主略一点头,“磷儿这些年确实做得很好。”

见云磷怔忡地看着铜铃,她搁置茶盏,拍了拍他的肩,“用顺了这铜铃,将来御兽铃也不在话下。云磷,你只需记住你是云家血脉,要做的只是撑起沙华门,不要考虑其他。”

云磷点头应是,眼神中闪动着好奇。

门主扬唇一笑,掌中召出银铃,往云磷的方向递了递。

云磷接过银铃,感知着其中玄奥,问道:“御兽铃是我族珍宝,每任门主都运用自如,数百年都威力不减,这便是天阶法器吗?”

上品法器灵力充盈,可也会随时间推移效用渐消,御兽铃也是如此。

临近天阶,却终不及天阶,若无其他东西辅助,沙华门早就泯灭于世了。

故而门主笑容微收,“嗯。”

对方态度奇怪,云磷心底一沉,追问道:“姨母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门主被他的敏锐一惊,很快镇定下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磷儿。”

她手背一扫,将院落加覆了一层隔音结界。

“有的事,你确实应该知道。”

云思祤回顾的往事比郁薛二人一带而过的前情详细很多。

她提及了云磷的身世,仙门天骄与御兽女修,相知相识,郎情妾意,最终不欢而散。

说到自己的妹妹、云磷的生母云念翮,这位不苟言笑的门主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云家到姐妹俩这一代时,外看还算强盛,其实已经子嗣衰微。

老门主力排众议将云思祤扶上门主位,不久后就寿满仙去,留这双年轻姐妹管理门派。

姐妹二人一刚一柔,扶起了将倾大厦,门内长老虽有不悦,但挑不出毛病也只好作罢。

可好景不长,小妹诊出身孕,拼死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云思祤挡掉所有的流言蜚语,在小妹乞求的眼神里松口,护着她生下了云磷。

“念翮灵根有损,较平常修士体弱,生下你后身体大不如前,因而不过几载就殒命了。”

“但这不是你的错,磷儿。我要怨,只会怨你那不负责任的父亲。说什么各自安好?分明是他始乱终弃,丢下念翮去求他长生修行,回归了优渥本家。若非他此后不闻不问,我妹妹便不会死。”

提到母亲,云磷还有模糊的印象,但看清了云思祤隐隐癫狂的眼神,有了某种猜测:“所以……姨母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

透亮灯光下,女子面容上已有岁月痕迹,但开怀笑起来像条吐信毒蛇。

秋夜温凉,云磷却背后发寒。

“自然要他血债血偿了。正巧我的御兽铃灵力消退,走那一趟便顺手收了点报酬。”

云磷面色苍白,听见门主宽慰他:“云磷,莫怪姨母心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云家,为了沙华门……”

他忽然站起身,难以接受道:“那为何牵连那些无辜之人?姨母,克己复礼、不饮盗泉是你亲自教我的,为何您言行相悖!薛家皆是良善义士,我们怎可戕害——”

虽不知他是由何得知的,云思祤冷声打断:“他们是该死之人。水满则溢,盛极必衰,这是不变至理。天道不公,总有优待,为何就不能让根骨仙缘惠及所有人?!”

“天姿与气运缺一不可,”她看着云磷通红的眼睛,“磷儿,这些年里你不是用得很好吗?”

云磷这下是真的愣住了,“姨母在说什么?”

没等云思祤回复,一道沉郁冷漠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好处占尽还一无所知,少门主当真蠢得可以。”

话音随着可怖灵压一齐落下,笼罩门主领地的结界如镜碎裂,发出清脆响音。

“何人造次!”

云思祤眼神陡然锐利,身形一闪就来到院外。

只见玉瓦之上,两道颀长身影一坐一立,身后是高悬明月。

云思祤眯起眼睛,“谁给你们的胆子偷听?”

郁安并不言语。

薛无折倒是微微一笑,嗓音如冰:“门主已经谈及在下家事,置身事外未免太无担当了。”

“什么家事?”云思祤皱眉,“宵小之辈也敢横插一脚,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薛无折不与她多话,抬手放出灵力后,一道银光瞬间听召而来。

云思祤定睛一看,立即心寒了三分。

是御兽铃,或者说,是千机髓。

这不认主的东西为何会听召于他?!

来不及细想原因,云思祤当机立断念咒引铃。

而薛无折不紧不慢握住银铃,五指一动,就叫御兽铃乖顺地臣服掌心。

云思祤扬声怒喝:“你究竟是什么人?”

薛无折未有回应,垂眼挑出御兽铃中的银色灵髓,然后双手结印,指法复换让那原本暗淡的银光倏忽绽出极强光华。

吸饱灵力后的千机髓被赋予了生命般,飞快化出形状后就冲向天际。

银光霎时间笼罩沙华门,成了有形结界,就是神仙降世也难以逃脱。

整座拓城都被照得亮如白昼,远远望去如日月入怀。

将将入院的云磷仰头,看着这道银色结界上水流般淌着的银光。

相较于他的冷静,云思祤已经忍无可忍:“你们意欲何为?!”

她面沉如水,飞身上去打出数道攻击符篆。

都被青年化解了。

对方不仅分毫未伤,甚至还有余力带着郁安落到一处安全地界。

“师尊能保护好自己吗?”

此时此刻这人还有闲心调笑,郁安面无表情唤来灵刃,作势要往薛无折身上扎。

薛无折灵巧避开,又反手挡过一道符篆,终于有空回返。

看着怒不可遏的云思祤,他勾唇一笑,“不论门主有没有猜出我的身份,事情都该结束了。”

语毕,他扬手打了一个响指。

银光大亮,一道灼寒重剑破空而来,带着令人胆寒的沉重威压。

看清了剑来的方向,云思祤脸上血色尽褪。

惊变之后的沙华门弟子顶着威压闯入了院中。

“禀告门主,灵祠异动!”

“门主!迷林树枯,浮现了一个不明法阵!”

“门主……”

“门主——”

“不好了门主!灵祠塌、塌了……”

层层叠叠的禀告声,令云思祤身形不稳。

云磷急忙去扶,却被云思祤甩开,只能怔然地看着她疾步往屋内去。

“念翮,念翮……”

推开门,琉璃灯已灭。

一室寂寥里,满目威严的女子像被抽干了力气,风度尽失地跌坐在地。

正天旋地转之际,远方传来了无数兽类的嘶吼。

【作者有话说】

出餐出餐

173 溯流而上

◎我心悦他◎

银光如昼,将昏暗的屋内照得清明。

半隐的黑暗中,光影渐渐显出一道纤弱身影。

一声叹息掷地。

云思祤眼神一亮,跌跌撞撞往影子处跑去。

影子对她伸手。

云思祤急忙接住那只手,“念翮——”

跟着进屋的云磷听到这声呼唤,神色一变,目光紧紧定在那道虚虚实实的身影上。

那影子静立角落,看着面前泪如雨下的女子。

“门主,姐姐。纵然为时已晚,我仍想劝你回头。”

“父亲说过,姐妹要相依相扶,我们才是世上最亲近的人。薛郎也好,其他人也罢,姐姐不该总将心神耗费在无关者身上。不知着眼此刻当下,最后悔恨不得,酿成大错……”

“我知姐姐一路不易,所以更愿你安康无虞。我不想要你逆天而行将我留在此间,只想你一生顺遂。”

话音渐低,消瘦人影微微低身,靠近泣不成声的女子。

半透明的指腹穿过肌肤,人影细声道:“你瞧,如今的我连为你拭泪都做不到……”

叹息声打乱了云思祤的呼吸,模糊的视野里,是对方渐渐消散的身躯。

她徒劳去捉放在侧脸的那只手,不住摇头:“不,念翮——”

被她苦苦哀求的女子轻轻展颜,如日下清露。

“因果有序,一切也该回归正轨了。姐姐,放手吧。”

虚无由下而上蔓延。

消散空中之前,云念翮的目光有一瞬放到了呆愣门边的少年身上。

那一眼令人想起冬月炉火,夏夜清风,云磷忽然忆起,在间屋子里无数次感到的惬意安宁。

原来都是因为母亲,早逝的母亲一直在他身边。

“母亲……”

慢半拍的轻唤没有等来回应,那宁和如水的身影消散风中。

残魂往生,此间沉寂。

沙华门主呆呆地跪坐在地,听着不住逼近的兽鸣,没有任何反应。

云磷同样是心神大动,但听着弟子的惊呼,勉力打起精神,抓着铜铃闪身回了院中。

外间已然大乱。

原本关押于兽狱的无数凶兽挣笼而逃,为首的是一只褐色巨狐。

目若明灯,额覆竹纹,昂首而立,体形流畅,靠近时甚至隐约觉出一种空间扭曲感。

——这才是真正的棘蜃沙狐。

云磷晃动铜铃,咒文唤出,却见曾经驯服的凶兽们毫无顾忌,身上的灵印竟不约而同失去了效用!

他果断结起法印,为沙华门腹地铸出一道防守结界。

挣脱牢狱的凶兽们野性大增,扑打着这道新生结界。

见状,沙华门弟子们纷纷祭出法器加固结界,但寡不敌众,被一只只巍峨如山的沙兽震得晃动不止。

云磷也在支撑之列,知道这是杯水车薪,不由回身怒吼:“薛无折,你到底要怎么样!”

青年漫不经心扶着辉寒重剑,低声一笑:“血债血偿而已。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吗?”

此事起因是薛家晚辈的情债,不知是薛无折哪系表亲师兄被一别两宽的旧爱亲眷打上门来,对方迁怒有加又利欲熏心,这才有了与其他仙派联手灭门一事。

但无论初心为何,薛氏一族都未逃厄运,基业倾覆,天才殒命,缥缈仙山成了遗世荒野。

要寻仇偿愿,就不该心慈手软。

沙华门将移灵大阵藏在云氏灵祠,以先祖魂栖之地为基,绝佳气运供养云氏子孙,无竭灵力惠及宗族弟子。

强塑的人杰地灵,使得法咒生效灵印稳固,将妖修凶兽们镇压牢狱。

凭薛无折如今的修为,既已寻出根源,要毁阵不过抬手之间。

至于阵法中供应的那缕残魄?

不该留存于世的东西,自然就该毁去了。

被洗去灵印的妖修们重获新生,无意作恶却被不分青红皂白打入大狱,此仇不报难消怨念,被沙狐稍一挑拨就集结着打了过来,让沙华门措手不及。

不浪费吼声震地、怨气冲天的兽类,也算借风使船物尽其用了。

听着云思祤隐忍的哭声,薛无折唇边笑意依旧,轻松震开了一道劈面而来的法咒。

云磷还未打出第二道法咒,听见身后结界碎响,只好抽身去护。

在云磷回头之际,一道身影从他身旁擦过,径直向薛无折攻去。

云磷大惊:“姨母!”

云思祤没理会他的呼喊,面色冷硬打开了薛无折的剑尖,袭向对方脖颈。

“姓薛的,你该死!”

薛无折闪身回撤,被紧追不舍也不见急切,挑剑斩向那只袭来的手腕。

“生死有命,不劳门主操心。”

云思祤满眼恨意,快速结印打向对面游刃有余的人。

一道霜寒剑意挥散打出的火符,她堪堪躲过,再攻上去时已是咬牙切齿:“你们薛家人,都该死。”

薛无折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持剑劈了上去。

“我看门主才是大难临头。”

剑意如雨,招式百转,两条缠绕流光划过剑身,打得女修节节败退。

又是一道符法被打散成了炫目火花,云思祤撤招回退,忽的朝着另一个方向甩出一道寒光。

防御结界不知何时破了,涌入的凶兽妖修正与沙华门的法修们打得不可开交。

嘶吼与惨叫声里,郁安站在院落一角,脚边是打废的一只凶兽。

呼吸还未平复,他抬眼就见一条寒冰龙魂逼近,立即架刃去挡。

可比龙魂更快的是辉寒剑身。

重剑斩去龙魄首级,灼烈剑意将凝成一体的霜冷长龙震散成一场细雨。

郁安握紧灵刃,看了一眼斜切入地的凛然长剑,又去看屋瓦之上的月袍青年。

对方手中是许久未见的本命灵剑,淡淡投来的一瞥,像是落枝的初雪。

“拿着。”

这句传音也不管郁安有没有回复,他主动攻到了云思祤眼前。

战局混乱,郁安并不犹疑,伸手握住了辉寒剑。

握上剑柄的一刹那,一股净澈灵气流入体内。

经脉内不缺灵力,再被喂些充盈灵气,灵力又要失衡了。

不管了,反正薛无折最后会帮他吸出来的。

郁安握实了辉寒剑,将它拔起后轻松地挽了一个剑花,随后扫开了一道飞来的法咒。

长剑果然比灵刃顺手,不管是逼退法修还是震慑凶兽都有奇效。

此番鏖战持续到日出时分,薛无折长剑抵上云思祤颈侧,前者白衣染血,后者神色恍惚。

后半程云磷在内的沙华门弟子加入两人战局,覆伤者众,但战况未改。

有动歪心思的人偷去郁安面前,然后就被剑光和法咒双面夹击,险些当场殒命。

妖修们只是报囚禁之仇,天色将明时发泄完怨气,见千机髓织就的结界收了,就带着那些灵智半开的凶兽们逃之夭夭了。

笑话,趁着沙华门大乱痛痛快快闹完了一通,尽兴之后还不溜之大吉,这不是等着被缓过劲来的煞星们捉回去受苦吗?!

于是这群妖兽跑得飞快,沙狐走在末尾,行至西边沙原之上时,回首望了一眼。

“恩怨两清,仙君保重。”

数日相处,它早将二人来拓城的目的看得清清楚楚,寻亲访旧走投无路都是放屁,这两人压根就是来探物寻仇的。

报怨寻仇却还理智尚存,又附送了数年灵力,也算沙狐的机缘了。

很有可能后会无期,不妨好好道个别。

郁安站在平地,周围是早砸成窟窿深坑的亭台雅院,微微颔首算作回应。

沙狐耳朵动了动,眉间最后那点青竹灵印也风化褪去了,回身朝着大漠深处匿去。

在消失在沙海之前,它还是忍无可忍地喊出心声:“还有,仙君哥哥,管管你的疯徒弟,太暴力真的要不得啊啊啊啊!”

“……”

沙狐自认溜得飞快,可还是差点被追来的一道灵力烧到屁股,又是一阵龇牙咧嘴,脚下生风往前奔去。

薛无折冷着眉眼要去追,郁安扯住了他的袖子。

是不赞同的意思。

薛无折难得听了话,掐出法诀为二人洗去一身脏污。

郁安没有大碍,一道法诀就洗得干干净净。

唯有薛无折伤口太深,纵然洗去陈旧血痕,很快又有鲜血濡湿衣衫。

他皱了皱眉,调转灵力止血疗伤,但发符打出来的伤口无法轻易愈合,需要屏退旁人后动用灵戒里的铸清池水了。

天明之际,双方灵力渐颓,云磷拼死挡在云思祤面前,以同归而尽的理由逼退了境界不稳的薛无折。

走这一遭只收回了失物,未能手刃仇人让薛无折心情很差。

打到一半云思祤灵力暴走,已有走火入魔之势,只怕是因妹妹二次消散眼前而心神大恸生了心魔。

神思不清,修行之路也就止步于此了。

最后瞥了一眼或死或伤的沙华门众人,薛无折随手为自己贴了个止血符,收剑后带着郁安要走。

“且慢。”

云磷捂住几乎被洞穿的右肩,拖着脚步追了上来。

“站住,薛无折!”

薛无折脚步一顿,“还要讨教?”

再打下去也只是两败俱伤,你死我亡分出的胜负于事无补。

云磷沉着呼吸走近,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郁安身上,片刻后才转到薛无折处。

“借一步说话。”

薛无折眸光冷淡,“说什么?”

风沙吹动云磷色泽暗沉的衣角,少年面色冷肃,“借一步说话。”

看薛无折不以为意,云磷固执道:“若你还有几分良知,就同我过来。”

对方出言不逊,薛无折只牵唇一笑,而后执起手中重剑。

视线相撞,锋芒尽显。

两人之间气氛凝重,却不似昨夜那般杀意毕露,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郁安披上头巾,对薛无折道:“我在客栈等你。”

语毕,他转身向拓城的方向行去。

被压着打了一夜的沙华门众人不敢妄动,只能搀扶着彼此,目送对方离开。

很快掌事弟子发令,让弟子们各司其职,疗愈外伤收敛尸身,无暇顾及其他。

经此一夜,大半参与当年事的年长弟子殒命,门主昏迷,少门主重伤。

那些近些年才入门的弟子即使在沙兽那里逃过一劫,也被薛无折打废意志,拖着伤生疏地处理事务,放眼望去一片萧条。

待郁安的身影彻底消失,云磷双手翻转,召出一个绝音结界。

单结一个这样简单的法印,云磷都颇觉吃力,只好喘息着按住渗血的右肩。

腰间铜铃被污血浸湿,声音不复清脆。

薛无折敲击着手下重剑,不冷不热道:“有话快说。”

云磷紧紧盯着他,“放过郁安仙君。”

薛无折眼皮一撩,“什么?”

“放过郁安仙君,”云磷声音完全冷了下去,“我知道一切都是你逼他的。”

薛无折道:“何以见得?”

云磷平静道:“他那样高傲的人,向来只知修炼,从不屑沾染情爱。是你,是你以逃避仙家追捕为饵,胁迫他委身于你。薛无折,你该放了他。”

薛无折低眸看着辉寒剑,缓声重复:“放了他?”

云磷点头:“正是。薛无折,你满心仇恨,也该知道闹这一场,此后只会与各派仙门势不两立,将郁安仙君置于两难地位。”

对上薛无折阴冷的眼睛,他镇定补充:“仙君终是玄光宗人,与你道不相同。你放过郁安,沙华门挺过此劫后,我亲自会将仙君迎回。”

薛无折面上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笑意,“迎回仙君?凭你这岌岌可危的沙华门,也能护住郁安?”

云磷冷哼:“不劳费心,我会尽力而为。沙华门再如何破败,总好过跟着你东躲西藏。”

薛无折仍是笑,须臾后沉下眉目,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做、梦。”

说罢,青年颇觉无趣似的,提着剑顺着郁安离去的方向要走。

云磷捂着伤追上来,执着道:“薛氏灭族之时,仙君尚且年幼,不可能参与此事,与你未有太深仇怨。你为何要拘着他不放?”

薛无折兀自远去。

云磷震声道:“你就非要强人所难?分明是个情浅缘薄之人,仅凭着一腔迁怒,就将郁安仙君折辱至此,薛无折,这便是你说的冤债有主?!”

薛无折陡然停步,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迁怒?怨恨?我很闲么?”

云磷皱眉,“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将他强留身侧,还能因为什么?”

云磷没有回答。

此刻风沙止歇,薛无折长剑一挑,击碎了隔音结界。

在结界破碎的脆响里,青年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云磷耳中——

“自然是因为,我心悦他。情浅缘薄之人更是冥顽愚守,但凡存有一息气力,都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昏头了,好卡

174 溯流而上

◎师尊帮帮我◎

薛无折最初对郁安的印象,是不堪大用的废物仙君。

被仇恨覆盖的浓稠黑暗里,对方面容模糊,唯有被高捧着的轻慢姿态是可感的。

拜入对方门下,不过是深入玄光宗的手段,若能伺机毁去这所谓的无上天骄,也不算辜负。

可世事难料,昔日门派万般呵护的珍宝竟也成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

数年止步元婴,天骄之名不攻自破。

树敌无数,不知死活,一旦跌下高台,就是再难翻身的淤泥。

苦等的时机来临,不可一世的郁安仙君落到了薛无折手中。

地牢里,纷飞四散的蓝萤映亮那张苍白容颜,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玄铁在侧,半身血污,对方低着眼睛看过来,像斩下羽翼的林中孤鸟。

真可怜。

若是获取片刻心安后再被肆无忌惮地背叛,会哭出来吗?

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激,薛无折更期待见到对方痛不欲生的模样。

月夜刺杀失败了。

修为尽废的仙君还能召出幻影,这倒叫人高看两分。

道貌岸然的辩白太聒噪,还是任君处置的折翼鸟更合薛无折心意。

探查出云砚山大阵后,对方主动提出要一路相随,与薛无折原本的打算不期而合。

收入囊中的东西,就算想要重获自由,也该是失去所有作用之后的事了。

何况与当年事有所沾染的人都该千刀万剐,对方没提出要求,也算识趣。

何况,淤泥中的破碎灯盏,又怎能回到万人敬仰的高台上?

重新追查当年之事,是薛无折真正认识郁安的开端。

原来倨傲之下,是无用的善心。

弱小无能,只需轻轻一碾,就能被收去性命。

这样孱弱,每次却仍要冒死反抗。

过刚易折,所以薛无折开始想要折断对方的傲骨。

冥霜谷中握住飞来长枪的素白五指,幽深南海中带着海水腥潮的亲吻,都像长夜飞花,随风入水。

被触碰时像炸毛的山猫,重伤之际会下意识缩进怀里寻求庇护,但清醒时又要冠冕堂皇地开始教化。

不知何时起,薛无折改变了主意,比起死物,还是活着的郁安更有趣。

进了沙华门,对方的旧识纠缠上来,热忱得像条甩不开的狗。

望见院中那对并肩而立的身影,薛无折不止一次起过杀念。

杀掉好了,杀掉这些阴魂不散的人。

他掌中的玩物,何必与他人共享?

走这一遭是为了寻仇,那么既然这些人最后都会身首异处,是早是晚又有什么关系?

但摩挲着辉寒剑,薛无折最终还是决定偃旗息鼓。

说不清缘由为何,大抵是厌烦事后郁安又会满是反感地指责。

玩物的想法如何,薛无折本不在意,可如果对象是郁安,他愿意为了获取对方的顺从而稍作退步。

不论是山猫还是灯盏,都该印着薛无折的名字。

薛无折刚开始留下郁安,是为了折磨羞辱,并不管对方是死是活。

后来,薛无折要郁安活下来。

而如今,薛无折惊觉自己要的不止这些。

被云磷质问时,按捺已久的杀意漫上心头。

那一刻,薛无折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绝无可能。

想要郁安,绝无可能。

被拆穿是威逼利诱、胁迫强求的又如何?既已入我怀中,就不会再有逃掉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恨?

当然有恨,恨他高高在上,恨他一无所知,恨他凭着父亲荫庇此生皆是坦途,恨他跌入淤泥不曾认命,恨他一路走来从不折腰。

可再提及此人时,比起那些针锋相对,薛无折最先想到的是更细致的东西。

安睡时的长睫,清醒时冷情的眼,柔软的耳垂,以及淡色的唇。

下意识追寻的视线,无可遏制渴望触碰,不容觊觎,无可替代。

心神被牵动至此,倒真是稀奇。

这不是恨,而是全新的未被定义的感情。

所有相处的画面编织成结,最终构成一个确切的回答。

这一刻风停雨住,云开月明。

原来郁安是不可或缺的。

原来我爱他。

……

充盈灵力堆起的修为时长有限,郁安脚下生风离开沙华门,在客栈中还没等一会,久违听见了碎片收集的提示音。

他撤去灵刃的动作一顿,觉得诧异。

与薛无折相处至今,除却每行过一个门派降低位面异变的数值外,系统的提示很少再出现。

收集度几乎没有太大变动,低得让郁安怀疑自己是否能在身体可以支撑的期限内完成任务。

许久不动的数据涨了,让人怀疑是否有事发生。

郁安正默默思索着,紧闭的房门就被骤然推开。

目光落到门外,就对上了青年墨玉般的眼眸。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40%]

这人的眼神太深沉,郁安静了一瞬,移开了眼。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50%]

木门合上,发出沉闷声响。

两相无言中,郁安手指微动。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60%]

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在靠近,郁安抬起眼睛,望向来到身侧的人。

视线交错,如临骤雨。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70%]

青年眼神平静得像冷夜海湾,潮水暗涨仿佛要席卷天地。

“……怎么了?”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80%]

数值涨得太快,郁安只觉蹊跷万分。

这句疑问没获得回应,薛无折仍是沉默,眸中透出几分微光。

这密不通风的注视几乎要扼住呼吸,郁安果断要走。

但还没逃出半步,就被提着腰放到了桌案上。

双腿被分开的空隙抵进一个人,郁安下意识挣扎着要下来。

“薛无折!”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81%]

薛无折扶住那乱动的大腿,抬起眼帘对着方寸之间的人微笑。

“师尊……”

这笑容似乎别有用意。

气息在靠近,郁安立即用手去推薛无折的脸。

薛无折顺着他的动作偏过脸,低声笑了。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82%]

这人笑点一向奇怪,郁安不予理会,又去推对方靠过来的胸膛。

然而这次的动作却被打断。

薛无折牵住郁安的手腕,而后顺势而上,与对方十指勾缠。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83%]

指腹穿过指缝,是十指相扣的意图。

[叮!意识碎片收集完成度84%]

郁安睫羽一颤,听见薛无折落在他耳边的低唤——

“师尊。”

郁安没有回应,只沉默地要抽回手。

薛无折却将那白皙的手执起,将脸颊贴上郁安掌心,声音低柔地喊他:“师尊,郁安仙君……”

郁安对这真假难辨的柔情视而不见,下意识又要抽手。

薛无折仍是不允,见郁安一脸僵硬,又坏心地在对方手心吻了一下。

郁安一惊,立即用空手去推他肩膀。

然后又被抓住了手腕。

双手被缚,郁安无奈至极,“你先放手。”

薛无折没有放手,执住他的手腕往下带。

紧绷的手摸到了侧腰的一片濡湿,郁安挣扎的力道一收,终于后知后觉记起这人负伤的事。

又有鲜血从不染纤尘的白衣中渗出。

郁安一有迟疑,薛无折便会得寸进尺,右手一带顺势就将人拉到眼前。

“师尊,我好疼,帮帮我。”

对一个毫无修为的人提要求疗伤,实在强人所难。

像是知道郁安会拒绝,薛无折很快又说:“战后力竭,丹田内灵力流转不通,师尊帮帮我。”

尾音压低,像是撒娇,藏着毫不掩饰的索取意味。

距离太近,郁安微微后仰,一时没有回答。

薛无折也不着急,只揉着他的手腕,静静等着对方的答复。

终于,郁安开口了:“你用灵池水。”

这是婉拒的意思。

薛无折早有预料,闻言只是低眸一笑,轻轻松开了郁安的手。

在郁安放松之前,薛无折伸手按上了他的腹部。

灵力注入,吞星珠被牵动。

郁安心底一沉。

但薛无折没有如往常那般调用珠子灵力、轻易化解郁安的反抗,而是搭住对方虚弱的丹田,力道温柔至极。

手指一挑,隔着皮肉就牵出丝丝缕缕的纯粹灵力。

取用灵力并非仅能依靠亲吻的形式。

郁安早就知道,只是薛无折每次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三番五次之后也不好再单独强调,干脆就装作不知了。

掩耳盗铃也好,成心逗弄也罢,都无所谓了。

可是这人为什么突然不装了?

看着郁安怔然的眼睛,薛无折弯起眼睛,“吓到了?”

被无视愿诉的滋味并不好受,原来他也看出了自己的反感。

郁安嘴唇动了动,还未言语,面前一本正经调引灵力的人忽然凑过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一触即分,好似蝴蝶。

“现在满意了?”

并没有不满意的郁安:“……”

他回过神来,想将从薛无折的围困中脱身,但对方已有准备,眼疾手快将他拉进怀里。

手下收势,将浅尝辄止调取的灵力塞进丹田。

薛无折含笑看向近在咫尺的郁安,嗓音柔腻:“多谢师尊。”

天生轻扬的眼尾,面无表情时端方如鹤,弯眸微笑时又会让人联想到一些轻浮的东西。

郁安终于忍无可忍,反手推开了越靠越近的人。

“适可而止吧,无折公子。”

【作者有话说】

逃不掉的真香警告

175 溯流而上

◎夫人◎

离开拓城之时,城中多了很多穿盔带甲的官兵,一边安抚着神色惊惶的百姓,一边拿着镇魔驱邪的符咒四处探查着。

昨夜异象横生,银帘如钟,覆盖了整座沙华门。

目击者甚众,都以为是妖魔作怪攻入了沙华门,忧心如焚,担心再回到从前饱受沙兽侵蚀的状况。

可整整一夜沙华门都寂静无声,城中人心大乱,最后是城主派出府兵,安抚各处惊慌不安的百姓。

而昨夜叫所有人栗栗危惧的银钟,此刻化成了郁安发间的质朴云簪,是动身时薛无折为他别上的。

在招惹郁安半天后,这人终于安分,敷衍地用了灵池水疗伤。

待身上被法咒灼穿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薛无折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披上了衣物,而后对着郁安摊开手掌,露出一根男子款式的云纹簪。

银光柔和,正是千机髓。

在郁安拒绝之前,薛无折微微一笑。

“这法器主防御,亦可稳固境界,正好压一压师尊体内紊乱的灵力。若是师尊想要弟子亲自效劳,也是可以的。”

“效劳”暗藏的含义太深,于是郁安果断选择了前者。

顺利将发簪插入发间,青年手指滑动,勾了勾郁安的耳垂。

收获了对方的凝视后,他神色自若,只是眼中透出几分古怪的笑意。

“师尊啊……”

叹息般吐出一句称谓又没了后文,唯有系统提示数值增长的声音收尾。

行到城门,戒严的官兵更多了,个个手持符篆,宽出严进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

而城门上高悬的辨识气息的符法光纹暗淡,大抵是被控术者们元气大伤的现状所影响。

此番沙华门受挫太重,自顾不暇更妄论出面安符百姓,而饱受打压的城主派重新走到百姓眼前,成为他们当下依靠的顶梁。

至于之后拓城的势力如何划分,是洗牌重建还是一如既往,就与离开的二人无关了。

在斩断三派的大阵连接后,罗盘指向越发清晰,最终指向日出的方位。

大陆最东,是皇都所在,正是聆仙派坐落的繁茂人间。

东行途中,薛无折的态度很奇怪,心思比起之前还要难猜。

郁安体内的吞星珠趋于稳定,对方自然没有近身的理由。

面对拒绝,以往的薛无折可能会退开,虽是笑着,可多情眼中却情绪冷淡,看得出不太高兴。

可如今的薛无折脸皮太厚,即使被拒绝,也要以“保护师尊”为由守在郁安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

缄默无声时,那狭长的眼眸如同流淌秋水,一点一点堪称细致地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

所有接触都带着若有似无的含义,勾缠手指,梳弄长发,皆是点到即止的触碰。

有时被郁安抓到,他也只是勾唇轻笑,带着毫不遮掩的坦然。

这些含而不露的试探,是无法和直白的亲吻一样,可以通过训斥来制止的。

所以除了眼神震慑,似乎别无他法。

又一次从沉眠苏醒,郁安一抬眼就对上薛无折幽深如墨的凤眸,呼吸一滞。

本该独坐修行的人毫无征兆出现在他的床前,被抓个正着不仅没有丝毫躲闪,还眉眼俱弯,笑得像收敛锋芒的狼犬。

狼犬嗓音柔和:“师尊,晨安。”

如影随形的视线编织成网,让郁安产生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盯上的错觉。

在他即将接受无能的时候,皇都终于到了。

东山之下皇城偌大,高墙肃穆恢宏,楼阁鳞次栉比,宫殿巍峨到灰瓦街巷,一水绕城,画卷徐展。

来往民众甚多,华服布衣皆有,一派热闹。

二人在京郊落地,准备改易面孔入城。

三家仙门的动荡足够让其余两派警惕,且不知腹地仙山的玄光宗是按兵不动还是暗自谋划,常年沾染人间因果、与大陆皇室密不可分的聆仙派倒是态度鲜明,为整座皇宫都覆上了一层防护结界。

云端远看,是隐约一层如云光圈,近看才知是一面烈烈焰旗,精妙玄奥倒不辜负器修一派的盛名。

结界稳固如钟,可工艺再精巧也抵不过天阶法器的一击。

贸然破阵只会打草惊蛇,且皇城龙脉气运颇丰,聆仙派借势反击,此事难以善了。

万物凋敝的时令里,还有接连不断的百姓入城。

有坐着泥泞马车的外县人,也有挽手谈笑的寻常人,男男女女皆是神色激动。

郁安留神去这些人口中说的,除了知道他们期待万分之外,没拼凑成其他有用的字句,不由微微拧眉。

他还没表现出更多情绪,身边的薛无折已经抬步上前,神色可亲与那些交谈的行人搭话。

那半弯的眼睛温和又沉静,但腰间长剑却又叫人不敢低看。

行人们见他长得俊俏,脾性也是难得一见的温良,都乐意将自己知晓的事托出,可怜他赶路辛苦还要塞吃食给他。

没多久,这位婉拒了一众好意的良善人缓步回到了郁安身边。

垂眼的一瞬间,伪装出来的温柔笑意消失了,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漠然。

郁安侧目看向他,静静等着这人将搜集的信息一一道明。

谁知薛无折看了他须臾,忽然勾唇笑了一下,轻佻又随性。

“师尊好乖。”

郁安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薛无折笑盈盈地追上来,柔声道:“师尊莫气,弟子说笑呢——您想知道的事,弟子一定知无不言。”

二人来的时机正巧,遇上了聆仙派一年一度的纳愿会。

所谓纳愿,便是祈愿送符。

常年服务皇室的聆仙派会打开东山禁制,无论尊卑都能上山拜会,求得祈愿符篆,这一年都能顺遂如愿。

财运姻缘,子嗣功名,只要虔诚祈愿,都会应验。

这仙门与尘世勾连太多,染上人间烟火,颇受这一带百姓的信任,兴办纳愿会之后威望更重,门派虽小却是五大宗中最受凡人推崇的。

而每年此时,民众们不远千里都要赶来,即使没抢到祈愿名额,沾沾仙家气运也是好的。

所以官民们兴致勃勃,皆是为纳愿会而来。

既然知晓此事,二人自然要去走一遭。

出入京都的人群中,不乏有挽发佩环的紫衣者,袖袍纹云,是聆仙派的标志。

百姓们对这些人恭敬有加,是以被探究漠然的视线一盯也只有忍耐,不敢冲撞。

看得出来那些人是在观察入城者,初入城的薛郁二人低调至极,素衣简饰,并肩而行。

面色自若穿过了三两成对的紫衣人,拐入一条叫卖不绝的宽巷。

长街人流如龙,集市琳琅喧嚣。

有车马疾驰而过,青年及时揽过身旁人的腰身,为对方挡去危机。

挥袖遮去尘风后,他轻轻一笑,“夫人,当心些。”

被他按进怀里的“女子”抬眸看他一眼,眸光如月,只微微颔首。

而后动作极自然地拉下那人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在人来人往的注视中迟疑一瞬,握住对方的手腕没松。

似乎被这个半带依赖的动作取悦,俊秀青年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干净得像是山间清露。

要借参与纳愿会的名头探查聆仙派,又不引起城中巡查弟子的戒备,两位结伴男子远没有一对道侣更掩人耳目。

见郁安毫无波澜地换上裙装,又利落地绾了个简单发髻,薛无折表现出几分惊讶。

“师尊真是……无所不能。”

郁安没去探寻他的话是赞是嘲,对着灵镜检查有无不妥。

薛无折来到他身前,将那张如画容颜看了又看,这才抬手为他改易五官的特质。

减去锋芒,增添柔美。

做完这些,他凝视着眼前眉目秀雅的人,“师尊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嗓音轻柔,丹凤眸中却是幽深的黑。

回忆结束,郁安没去想之后薛无折又讨打的事,只知道从刚才开始这人就一直像在取笑。

他面上则恰到好处绽开一抹浅笑,手下却不断用力,似乎要将那节手腕掐断。

薛无折温和如旧,只含笑握上他使坏的手,五指交错,与他十指相扣。

郁安动作一顿。

两人互动得太自然,一旁看了许久的卖钗女不由掩唇笑道:“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薛无折视线落过去,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痕,“是么?”

那女子笑着点头,薛无折往她摊上一瞥,目光在一支木花簪上都停了片刻,姿态随意似乎是临时起意的挑选,没有犹豫就向对方问价。

那女子道:“贵夫人发间的那支已是上品,仙长又何必再破费?”

薛无折目光从那木簪纹路上移开,看向那摊贩时眼神很温和。

“仙品凡品不过都是器物,何况买钗不过是为讨我道侣欢心,又怎会计较身外之物?承蒙姑娘美言,在下心中欢喜。姑娘手艺精巧,不买一支实在可惜。”

那女子被他哄得笑容满面,报价之后就干脆为他递上那支木簪。

“祝二位恩爱白首,此生不离。”

薛无折接过木簪,对她弯眸道谢,丢下一句“买金在桌上”,就牵着郁安走入熙攘人群。

转瞬之间,这两位满身灵气的仙修就消失了。

那卖钗女心叹真是一对自在眷侣,看向桌面时,只找到一只灵囊。

打开囊口,入目是半山高晃得人眼疼的金银。

且不知那卖钗女最后是何反应,郁安被薛无折强拉着要佩簪的行径逼得退到一边。

看着退开好远的人,薛无折语气很是感伤:“师尊不喜欢?”

这人碰到他头发就要磨磨蹭蹭半天,郁安只是不想浪费时间。

手下快速挽好发,他将手对着薛无折一摊,“簪子。”

薛无折稍稍一顿,将木簪递了过来。

郁安将木簪往千机髓旁边一别,两簪质地有别,却雕花纹样却很是相似,所以也不算突兀。

薛无折将那两根簪子看了看,而后缓缓露出一个笑。

“师……”

轻柔字音没有组成字句,薛无折听见了身后突兀地传来呼唤——

“辛……辛木兄?”

【作者有话说】

最快下章心意互通,慢的话就下下章吧

176 溯流而上

◎聆仙祈愿◎

略带迟疑的声音自身后而来,薛无折与郁安对视一眼,一时未动。

谁知他们不应,那人也不挫败,又放声道:“辛木兄,是你吗?”

知道是躲闪不过,薛无折缓缓回首,适时对来人展露出疑惑神情。

那人锦衣束冠,撑开车帘,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

天庭饱满,双眸有神,是没有受过风霜的自在安然。

正是曾有过几面之缘的百里泽。

沧澜岛一别,这位闲散王孙说要归京,以为是后会无期,却不想几人会在熙然繁华的皇都再相逢。

见那两道似曾相识的背影转身却是两张全然陌生的脸,百里泽尴尬一笑,“啊……原来不是辛木兄。”

薛无折彬彬有礼地问:“这位公子,先前是在叫我们?”

百里泽底气不足道:“对不住,先前是我认错了人,将兄台当做了我的旧识,所以才想招呼一声。”

薛无折目光含笑:“哦?竟是如此。”

百里泽愣愣点头,将薛无折上下看了一遍,心底暗恼自己莽撞。

平心而论,眼前这位清雅如竹的男子与沧澜岛的木讷散修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为何他方才竟那般笃定?

千里之外的人不可能出现眼前,且那人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

如是想着,百里泽的视线落到了对面的另一人身上,五官柔和,乌发齐挽,似乎已为人妇。

可那清冷的眼神却总觉得在哪见过……

不等百里泽多看,一阵不知由何而来的寒风猛然吹来,将他露在帘外的五官得七扭八歪。

薛无折声音平稳如初:“误会一桩,不必在意。我二人有事在身,耽误不得。公子若是无事,便就此别过罢。”

青年笑容滴水不漏,唯有他身后的郁安看清了这人反手施诀的动作,不仅挑了挑眉。

但眼下没必要拆台,郁安对百里泽颔首。

“告辞。”声音低柔,难辨雌雄。

薛无折只是笑,牵上郁安的手也不等百里泽再回应,径直往前。

好不容易从诡异狂风中解脱出来,百里泽还没来得及整理仪容就撑身道:“二位等等!相逢皆是有缘,二位要去哪?在下愿载二位一程作为赔礼。”

一面说着,他一面要人驱车追上两人的步伐。

为了适应脚步,车马行得很慢,好在已过了闹市,不会担上扰序的罪名,可车上这位应该也不怕什么扰序受责。

被纠缠不休令薛无折心情急转直下,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但眸光已经冷了下去。

郁安看向车上的人,“不劳公子,放我二人自己自行处理就好。”

“我看两位可亲,不计较我无礼,心中愧疚,所以才想弥补。说不定到你们的去处还与我同路呢?”

这人喋喋不休太聒噪,薛无折将郁安一拉,淡淡笑道:“要造访东山聆仙派,要参加纳愿会。”

上赶着送上来的助力,不用白不用。

有皇室的人在侧,混入聆仙派就好办得多。

果然,一听他们的来意,百里泽一拍大腿,“这事好办,两位且随我一道,一定不叫你们败兴而归。”

郁安观察着薛无折平静的脸,见他没有拒绝,心下明悟,也不多言。

薛无折先上马车,递手给郁安之时,听见百里泽好奇在问他们上山所求,便随口答道:“求保姻缘。”

闻言,郁安眼帘一垂,片刻后才搭上了对方的手。

路上,百里泽主动交代身份,言谈随意毫无郡王架子,半晌才想起来问他们的身份。

装作女子就要压住声线,故而郁安开口的时间更少,多数时候都让薛无折在应付百里泽,在对方说得过分时才不甚明显地掐住对方的虎口。

手都快被掐断,薛无折完全不受影响,一片笑意融融:“早听闻聆仙派体恤世人,虔心祈愿便会应验。我只想求得上天护佑,让我与……夫人情深不悔,此生不离。”

百里泽却对这让人牙酸的话很是感动,握拳道:“兄台用情至深,在下佩服。这世道艰难,有情人生离死别最让人感伤,我那一对旧识命途坎坷,我曾说会做东款待他们,但始终无缘再见……”

说到这里,他似有感慨,下一秒又振作道:“也罢,虽无缘与他们相会,但能带着因此结缘的两位逛逛京城也是好的。距纳愿会还有几日,我们不妨四处游山玩水?也叫你们不虚此行!”

于是二人在东山下的客栈小住的几日,百里泽几乎日日到访,嚷嚷着要带他们四处走走。

回到自己的天地,这位济川郡王的热情同之前在沧澜岛相比有过无不及,领着薛、郁两人玩赏风光。

试探性地攀过一次薛无折肩没被拒绝后,百里泽就放飞自我,每次出门为了彰显兄弟情义,总要踮脚搭着这位新友的肩。

他对郁安则客气许多,似乎是为了避嫌,不敢和友人的“妻子”牵扯过多。

可不管他是亲近还是疏离,这两位前来祈愿的友人始终态度平平,冷的那个不苟言笑,热的那个也只是微笑。

即使是这样,百里泽也热情不改,连他都感叹自己性子是真好。

新的友人生疏腼腆,也不是一顶一的好容颜,但他就是想要多多相处,因为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也因为莫名留意的直觉。

百里泽这边是热情不改,而被缠上的薛、郁两人就没那么轻松了。

女子打扮终有不便,可二人对外的伴侣身份又弥补了不足。

故而郁安大多数时间未有不适,唯有少数与薛无折单独相处的时光里被凝眸打量时觉得怪异。

挽发之际,借着铜镜映照,郁安看见薛无折凝视自己的乌黑眼眸。

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对方眸光一动,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弟子为师尊束发。”

还未等郁安拒绝,薛无折便将木梳从他手中取过,一下又一下梳理着那头柔顺青丝。

梳头的力道轻如拈花,细雨般的视线更多的是落在郁安脸上。

两人隔镜对视,皆是不闪不避。

动作止住后,那不必梳理也顺滑至极的长发很轻易就从薛无折掌中滑走。

而执梳的人也没再继续做无用功,半垂的眼眸中情绪深沉,犹如砚墨,慢慢垂手抚上郁安的侧脸。

郁安别开了脸。

薛无折动作一顿,而后强势地抬掐住了他的下颚,将那偏过的脸摆正。

郁安垂下眼帘。

薛无折俯下身来,贴在对方皙白的耳畔低哑发声:“师尊,看着我。”

郁安睫羽动了动,没有照做,只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薛无折。”

跳动的数值似乎已经表明心绪,但为何那狭长眼眸里的情绪又总是真假难辨?

迁怒和恨将他们联结,在此基础上进行傲慢的戏弄,柔情包裹着伤害,冷讽中又透出怜惜。

恨意由始至终没有消解,那其他感情又由何而来?

薛无折,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同以往的严肃语调令薛无折眼帘一压。

他还未作出回应,屋外就突兀地响起了敲门声。

百里泽欢快的声音透过隔音结界传进房间:“靳兄,我们该启程了!纳愿会伊始,东山阶上又当人潮如流,还是早些出门!!”

靳午是化名,要混弄一个傻子也足够了。

屋内的僵持被插曲打断,开门后的二人面色如常,但眉眼间若有似无的冷意倒是如出一辙,传达出各自的心情不佳。

但很快,薛无折面上的那点冰冷褪去,又恢复成惯有温和模样。

百里泽也便没多想,又喜气洋洋携二人乘上车去东山了。

东山之下的青石长街已是围堵者甚众,更不必说踏上山阶的百姓了。

每次纳愿会能被聆听心音的百姓终究有限,想着沾沾灵气改运才是大多数,求子孙求财运的多如牛毛,此外也有来觅有缘人的,世人千愿,数之不尽。

山脚拥挤不堪,聚众太多,三人只能下车步行。

薛无折握住了郁安的手,忽视了对方轻微的挣扎带着他往前走。

在外要扮眷侣,郁安没有挣扎太多,抬起眼睛看了薛无折一眼。

人多的时候,这人会刻意贴过来,将郁安拉入怀,被冷冷一看后,又漾出一抹无害的笑意。

青年神情温和,唯有一双凤眸透出狭促。

看似轻慢万分,却也不动声色为对方挡去半数的推搡。

严厉拒绝了手下的护送,百里泽原打算要亲自招待新友以尽地主之谊,但一来被东山脚下人山人海的壮景吓了一跳,不仅周身的郡王气度被磨平,连靴子也差点被踩掉。

到最后他甚至是被动地被来往百姓推着往前,回头一看,那对身姿优雅的有情人还紧紧贴在一起。

靳兄啊靳兄,周围人是多了些,可别人连你夫人一点衣角都没沾到,你却已快将你夫人按进怀里了,这看护得未免太小心了。

百里泽虽然见惯了宫里宫外的风月,但一见到对方捧若明珠的姿态,还是不由抽了抽嘴角。

人音吵闹,又隔得实在太远,百里泽只好抬起声音吃力大喊:“靳——兄——”

其实这点声音一瞬就被吞进人潮,可薛无折的目光立即就落了过来。

百里泽振臂道:“山上等你!”

薛无折微微一笑,算作回应。

在百里泽被挤得看不见身影之后,他周身灵波一动,周围人只觉自己被无形之物轻轻一扫,还没察出异样,就被落在身后。

薛无折揽着郁安穿过人潮,轻松写意如游鱼入水。

郁安一直没说话,垂眸盯着放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

当沉默地和薛无折踏上半山亭台时,百里泽已经在里面乐悠悠地品茶了。

边上立着的两个聆仙派弟子将郁、薛两人打量一番,笑嘻嘻地开口:“郡王,这二位可是您要等的人?”

【作者有话说】

高估自己的进度了,下章多写点~

177 溯流而上

◎似是而非◎

聆仙派的人虽在调笑,但举止间颇具恭顺之意,很符合仙门与皇室紧密相连的传言。

面对笑问,百里泽只是点头,匆忙吞下口中的灵茶,拍平锦袍皱角就站了起来。

“靳兄,这边来!”

他态度自然,聆仙派的人侧目又将对面二人看了一遍,收敛了神情中大宗弟子都有的倨傲。

怎么看都只是一对稍微顺眼些的散修夫妻,怎么济川郡王这般亲近?

不过这位一贯乐于交友,又行事无常,确实令人难以揣摩。

且不说此人早前因兄病重闯去仙岛求药是何等凶险之事,掌门都说皇帝没有大碍,还要走这一遭,可不就是自讨苦吃?

若无机缘相助,对方还说不准在哪条鱼肚里待着呢,全须全尾归来还是不改玩乐本性,拼了一场命更得皇帝怜爱,整日里心安理得无所事事,耽于享乐无人敢指摘,连上个山都要人来接,真是好命至极,比修仙来得快活自在。

两个聆仙派弟子侧立一旁,是心照不宣的不屑。

薛无折没心情去管无关紧要的人是何心境,在被百里泽询问是否要在半山亭台稍微休息时,下意识去观察郁安的神色。

那人静若平湖,低垂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行过拥挤人流,发髻未乱,一银一墨两只花簪在山光下泛着冷色。

薛无折盯着对方纤长的睫毛看了几秒,再抬头时又是一派良善。

他很快拒绝了休憩的提议,理由是上山祈愿要紧。

百里泽没有异议。

几人顺着一位聆仙弟子的引领,重新踏上山路。

分明在山下时百姓颇多,但真正行过半山的人寥寥无几。

无形灵力积压,再往上凡人只会有减无增,但百里泽却行动自如,是那名聆仙弟子在施诀助他。

薛无折只当看不见,无心去看缥缈山色,眼前总是浮现郁安。

这人默不作声走在前面,素簪长裙,姿态如云。

疏离的态度无声传达出不悦。

或许是因为抵触与名义上的徒弟亲密?

薛无折想从那冰冷又高傲的眼睛里,探寻这人真正的想法。

一路走来,对方总是被迫接受一切,境界的压制让他的反抗都无关痛痒,愤怒与拒绝被视而不见,渐渐也只剩心平气静,一团麻木。

近来薛无折一直在想,被触碰时,郁安是觉得烦躁还是屈辱?

亦或两者都有。

他反感吗?还是恨?

在薛无折所有情难自禁的瞬间,郁安是冷眼相待还是已经恨入骨髓?

沙华门的蠢货说得不错,薛无折知道自己是在强求。

若有机会,郁安一定会离开的。

或许是尘埃落定后,或许是几近黎明前,这位高高在上的仙君会毫不留情将他丢下。

就像丢掉一块淤泥。

涤除一身尘土,消失于茫茫山野,天地之大,踪迹难寻。

能够翱翔高飞的鹏鸟,还会甘心被困在方寸囚笼里吗?

想要好风借力,而后柳暗花明,从此山高海阔,一别两宽?

薛无折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不论自愿与否,心爱之人只能在我掌心,我的目之所及,我的心之所依。

若他不耐寒冬,就奉上永世春色;若他刚强易折,就化去暗明风雨。

若他想高飞寰宇,我会将这片天地收入羽翼,任他穿云掠雨,自在逍遥。

永远纠缠,无尽相随。

说什么强求无果?

若穹顶之下唯我一人,他最终也只会爱我。

永世不变,万世相守,这才是薛无折所求的姻缘。

小小的聆仙派帮不了他。

但这没有关系,惊变过后的十来年里,薛无折想要的一切,都是靠自己得来的。

不论是恶人首级,还是爱人真心,他都要取到。

至于是何手段,无所谓。

聆仙派的纳愿殿在山巅之上,半道设了多方小殿,是给历经艰辛却只能止步于此的凡人用的,符篆法器应有尽有,只管让来此之人如愿。

几人畅通无阻直达山顶,百里泽对此处熟悉至极,一到地方就自发领着二人往殿内走。

而引路弟子对几人行了一礼,自觉离去了。

聆仙掌门早等在殿内了。

不同于皆是不过百岁的门内弟子,此人如今已二百余岁,须发尽白,眼神倒是锐利。

此派多重炼器画符,修行灵力皆注其中,对外在容装不甚在意。

走入殿里,郁安感知到一股极淡的腐朽气息,眉头一动。

见百里泽还带了两个面生的外人,掌门并未表现出诧异,和蔼地让几人坐下。

百里泽一面就坐一边说明了来意,说自己携友到访是为参与纳愿盛会,求掌门助好友了却心愿。

聆仙掌门没有回绝,面慈目善看向另一边的两人。

“两位有何所求?聆仙派自当竭尽全力。”

薛无折一笑,柔声道自己来此是求姻缘永固、恋侣顺遂的。

对于这人面不改色说的酸话,郁安如今已经能平静自如,甚至会配合对方演一演恩爱“夫妻”。

当然配合得很敷衍就是了。

郁安改易后的眉眼偏向女子的柔雅,因此连冷淡都显得含蓄,外人只会将他的疏离当做内敛,不会怀疑到他与薛无折的关系上去。

毕竟有时薛无折眼梢的脉脉情意,让郁安本人都难辨真假,更妄论不明真相的其他人了。

眼下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见薛无折抬手过来,郁安配合地将手放进他的手里,然后被往前一带,靠进了这人怀里。

演得太夸张,郁安稍稍抽手,未曾想薛无折在众人的注视下仍是我行我素,郁安不仅没能成功挣脱,还被轻轻刮了一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