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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转瞬黯淡,漆黑蠕动的事物覆盖了整片夜空。

“最后一次。”

祂不会再放过楚黎。

*

风从耳边呼呼刮过,楚黎护住脑袋,从二楼跳下。

三米的距离不算低,小楼门前由石砖铺成,没有任何缓冲,她摔下去时险些痛呼出声。

楚黎咬牙憋回去,左肩膀钝钝发疼,左脚也扭了一下。

来不及检查身上的伤,她忍痛奔跑。

庞大的建筑群陷入绝对的寂静,风声、虫鸣、烛火燃烧声通通消失。

楚黎在交错的回廊里奔跑,隐符遮掩了她的气味和声音。

屋檐外的缺月西斜,挂在一座山的山尖。

她记得,入睡的时候,它还不在那个位置。

这个梦应该不是靠意志力醒来的,只有到某个特地的时间,才会结束。

楚黎喘着气,又绕过一条回廊,明白了觋楚在和她玩鬼捉人的游戏。

被抓到,会死。

忽然之间,天地迅速黯淡,楚黎身后的影子越来越淡,直至陷入漆黑之中。

她一时间无法适应这样的黑暗,只能双手向前,摸索着前进。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总之要远离觋楚在的地方。

手胡乱摸索,忽然摸到粗壮冰冷的东西,手感滑腻。

“……!”

楚黎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转身就跑。

那东西的反应比人类要快得多,闪电般游动,卷住她的腰往后拖,并不断发出热情的嗡鸣声。

很快,接二连三的嗡鸣声像浪潮一样回应。

楚黎离奇地听懂了它的意思。

[……好香¥*&%……抓到了,在这里……]

她拼命挣扎着,反手挥剑。

铜钱剑切开了一段柔软的物体,腥甜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楚黎迅速点燃了第二张隐符。

借着跳跃的火光,她环视四周,整个人如坠冰窟。

夜空被黏稠的黑色笼罩,无数触肢从天上垂落,四处游动着,寻找唯一的猎物。

听到同伴的呼唤,附近的触肢游动着朝这边汇聚。

这一幕远远超出了人类的理解。

楚黎用力捂住嘴,将一切尖叫或者呜咽堵在掌心。

符篆很快燃尽,视野再次陷入漆黑,她的气息消失了,聚集的触肢在附近迷茫寻找。

楚黎压低身体,一点点挪动,推开了回廊尽头的一扇门。身体慢慢挤入,在小心合上门,全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门窗都贴了明菩给的破魔符篆。

她缩在房间角落,把头埋进双膝,大口大口喘气,眼泪不断往外冒。

一叠符篆已经消耗了近三分之一,这样下去撑不了三天就会用完。

如果睡着就要进这个梦,她宁愿熬着不睡觉。

之前觋楚问她是否后悔,楚黎很肯定自己完全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捅得更狠。

这样恐怖的怪物,连看一眼都要做半年噩梦,怎么敢留在祂身边?

楚黎不时望一眼窗户,祈祷这个梦快点结束。

时间度秒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了“砰砰”巨响。

是那些触肢找不到她,开始破门在每一个房间里寻找。

几乎是下一刻,黑影投射在门窗上,然后整间房子如同地动山摇晃动。

“砰,砰——!”

门窗贴的符篆边缘逐渐焦黑。

楚黎匆忙张望,除了一扇大门和两扇窗,再没有其他的路。而门窗外面,都有触肢在试图强行闯入。

“只是梦,只是梦……”她自言自语,试图让自己冷静。

楚黎紧攥着铜钱剑,精神紧绷到极致,已经做好了对抗的准备。

外面的动静毫无征兆消失。

还不等她稍微松懈,修长影子斜斜映在门窗上。

“叩叩。”对方曲起两指,轻叩屋门。

平淡无起伏的声音钻入门缝:“出来。”

楚黎忽然平静下来,清点了剩余符篆,右手握紧铜钱剑,视线落在东侧墙面上。

那些触肢肆意搜寻破坏建筑,有一扇墙开裂了。

楚氏本家的建筑都为木材,这是一堵木板墙,砸开它,或许有一条生路。

她拎起一只分量很足的铜壶,头也不回朝门口道:“出去?我出去找死么?”

门外陷入死寂。

抵在门上的手时而变成黑雾,时而被强行凝聚成人类的手,雪白的皮肤不断裂开幽蓝缝隙。

原本聚在周围,嗡嗡响个不停的触肢们缩成一团,悄悄溜远了。

它们都感觉到,本体很生气,快要气疯了。

“砰——!”

一声巨响,门窗连同着整个房间的墙面都在晃动,贴着符篆瞬间被烧了一半。

屋外那道影子拉长扭曲,祂的声音冷到极点:“你还有五秒。”

又是一声巨响。

楚黎提着铜壶,用尽力气抡了一圈,砸向开裂的墙面。

“轰隆!”“五、四、三……”

满屋木屑与烟尘飞舞。

楚黎扑入砸出来的洞口,膝行攀爬,手里捏着张隐符,只要一脱离觋楚的视线范围,她会立刻点燃。

满地木屑隔着衣服扎进皮肤表层,她完全感知不到,大半个身子已经爬了出去。

身后的大门连同着窗户所在的正面墙坍塌。

冰冷的手铁钳般攥住她的脚腕,毫不留情往后拽。同时,大片黑雾粗暴地扫走地面的木屑木块。

“……滚!”楚黎试图往后蹬,转眼就被翻了个面压在地上。

符篆洒了一地,铜钱剑被黑雾狠狠扫走。

楚黎完全动不了了。

双腕被按在冰冷木地板上,腿也被压住,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脖子。

呼吸逐渐变得困难,只能任由无法忽视的视线在身上逡巡。

从上到下,如同扫描般检查了一遍。

楚黎不知道祂在看什么,但明显发现祂更加愤怒了。

脸上的皮肤不受控制蠕动着,又被强硬压制下去,十分勉强维持着人类的皮囊。

觋楚用冰冷尖锐的目光盯着她,好似在考虑如何将她杀死。

楚黎忍不住想往后退,脖子上的手收紧了一分,打断她的动作。这时她才反应过来,刚刚祂根本没用力,只是单纯握着。

在楚黎的视线里,祂面容冰冷俯下身。

这是……打算吃了她?

她猜得果然没错,这只怪物是要吃人的。

没关系,梦里被吃掉就被吃掉吧,醒来就好了。

不过,她希望可以被一口吃掉,减少一点痛感,因为这个该死的梦触感太真实了。

面临死亡威胁,楚黎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散。

直到,汹涌的吻压在她的唇上。

楚黎微微瞪大双眼,一切的思绪都清空了,只剩空白。

她下意识咬紧齿关,握在脖颈上的手施加力度,迫使她张开嘴。齿关松开的瞬间,祂的舌尖粗暴地顶进来。

这不是吻,更像啃咬。

她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被牢牢压制在地面。

淡淡血腥气在口腔里漫开,祂吮吸着她咬破的唇,把血咽下去。

楚黎脖子上的手一松,顺着她的侧腰下滑,握住睡裙下的光滑大腿,然后在上移两寸,勾住了贴身衣物的边缘。

她瞳孔震颤,脑袋里仿佛被劈下一道雷。

直到此刻,她彻底明白了,这只怪物想做什么。

祂要吃她,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吃。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红痕

“刺啦——”

睡裙下忽然一凉, 纯棉的贴身衣物碎成布料,被随手扔开。

“唔唔!”楚黎拼命挣扎,压制双腕的手纹丝不动, 唇舌趁着她张口侵入得更深。

她如同被拽入深海,大脑因缺氧眩晕,恍惚对上祂漆黑的瞳孔, 那双充满非人感的眼睛已经完全被阴暗黏稠的欲望填满。

膝盖顶入楚黎的双膝间,她提腿要狠踹, 脚腕忽然一紧, 被冰冷柔软的东西束缚。

它们似乎不满足于只缠住脚腕, 趁着本体不注意, 贴着小腿亲昵地往上爬,亲吻沿途的温热肌肤。

它们吮吸, 挤压, 留下深深痕迹。

意识到那是什么,楚黎几乎要疯了。

恐惧的泪水盛满眼眶, 她用力咬向纠缠不休的舌头, 浓郁的甜腥味漫开。

这种程度的伤害对怪物来说微不足道, 祂吻得更凶狠, 迫使她将自己的血完全咽下去。

甜腥气味填满了每一处感官。

冰冷的手指陷入温热中。

极致的恐惧与无法抗拒的生理反应糅合, 她的身体不住颤抖。

楚黎的胸口剧烈起伏, 咸涩的液体流淌到唇边, 动作凶狠的怪物忽然一顿。

粗暴的吻终于结束。

觋楚下意识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垂眼看身下的楚黎。

苍白的脸,通红的眼眶,嘴唇红肿破了道口子,唇边还有来不及吞咽、溢出的血。睡裙翻卷到腰间, 露出晃眼的雪白,以及地面的一点湿漉漉痕迹。

楚黎喘息着,悄无声息的泪大颗滚落。

沸腾叫嚣的欲望瞬间冷却,祂很清楚,再对狡猾的人类心软不会得到回报。

占有她,

吞吃她,

将她永远囚禁,变作私有。

这样才是正确的。

觋楚垂首靠近,在楚黎的紧绷抗拒中,将手指抽出,亲吻舔舐掉了咸涩的泪水。

最后一次。

这是祂最后一次退让。

只要她不再逃离,不再背叛,祂可以陪她回到从前的生活……

“噗呲!”

铜钱剑首端从觋楚心口前穿出,血染红了她的睡裙。

在祂舔舐眼泪时,楚黎已经掐了召剑手诀。此刻腮边悬着泪,把铜钱剑召回手中,提膝狠狠踹出。

漫长的梦境开始坍塌。

觋楚顺着力度后仰,由始至终都盯着楚黎,试图在她脸上找到一点犹豫的痕迹。

可是没有,半点都没有。

*

天光破晓,连绵建筑群被晨光笼罩。

楚黎喘息着睁开眼,睡裙浸了汗,黏腻贴在身上。

梦境里的触感还残留着,腿间黏腻,冰冷手指好似好停留在里面。

“……”她心里憋着气,握拳捶在床上。

“咚”一声闷响,惊得楚雀伶翻了个身。

楚黎用力闭上眼,勉强平复了心情,反手去摸枕头底下。

铜钱剑还在,符篆也在,但少了近三分之一。

那是能影响现实的梦境。所以,在那死了,或许就是真死了。

那只怪物绝对不会再放过她。

楚黎打算今晚熬一夜,试试如果不睡觉,会不会被拽进梦里。

在梦里大逃杀一夜,床又小又硬,她浑身难受得快要散架。

她揉了揉太阳穴下床,准备去洗澡换身衣服。

“青玉……”楚雀伶打着哈欠起来,揉了揉眼睛,“你起得好早啊,不睡了吗?”

“吵到你了吗?我出了汗,打算去洗澡。”

“没事,我也不睡了,今天早点去干活,早点回来。”

楚雀伶点亮油灯,下床伸了个懒腰,“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回来。有炒米粉、酱肉包子……青、青玉!

光线暗淡的房间被灯火照亮,楚雀伶无意间一瞥,吓得惊叫出声,手指颤抖指着楚黎:“你、你的脖子、嘴唇……昨晚是不是撞鬼了!”

楚黎顿感不妙,掏出床边的折叠镜。

镜中的人眉眼倦怠含着水色,眼尾泛红,嘴唇红肿破皮,锁骨上方有紫红痕迹。

她猛地合上镜子,胸口急促起伏。

“没事。”楚黎尽量使声音自然,“刚起来的时候磕到嘴了。我是易过敏体质,被蚊虫咬了就会这样。”

“哦……这样。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楚雀伶感情经历为零,完全没有怀疑这个解释。她拍了拍心口,说去打早饭,然后帮楚黎借点驱虫药膏回来。

楚黎浅笑着表达了谢意,等她走后快步冲进了洗浴室。

温水当头淋下,墙上嵌着一面方镜,她脱了睡裙,对照着一寸寸检查。

镜子忠实映出了雪白肌肤上暧昧叠加的痕迹。

除了嘴唇与锁骨上的痕迹,手腕印着一圈红痕,脚腕小腿爬满了缠绕的红印。

楚黎的视线落在腿间。

深红指印烙在细腻皮肤上,令人很轻易就能联想到,那只手是如何握住并强迫她抬起。

“……无赖,混蛋!”

她用力锤了一下墙面,几乎要将牙咬碎。

等顺利完成她要做的,她要立刻马上离开这,离这只怪物远远的!

永远,永远也不要再碰面。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入梦

黎明时分, 山上下过一场小雨,石阶冷滑。

楚黎提着食盒向前,一路上走得煎熬沉默。石阶尽头, 神祠映入眼帘,她脚步一滞,那些不合时宜的记忆在脑海里闪回。

“青玉, 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好难看。”楚雀伶担忧望着她, “不如你在外面等, 我把贡礼拿进去。”

神祠大门敞开, 内里昏暗。

楚黎换了件领子更高的盘扣短衫, 遮住了紫红痕迹。她攥紧食盒把手,摇摇头:“我没事, 走吧。”

来的时候, 楚若映告诉过她,神祠看似是供奉神明之处, 实际上为镇压。

正常情况下, 只要不走入神祠深处, 是不会有危险的。

黑底白边的长裙扫过高高门槛, 大殿内一如既往寂静阴冷。

楚黎低着头, 与楚雀伶快速将旧贡礼撤下, 换上今日新做的。这一次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她们同时暗松一口气, 提起食盒,垂首面对神祠往后退。

刚退两步,面前沉重的供台毫无征兆打翻。

“砰——! ”

噼里啪啦间,香炉贡礼碎了满地。楚雀伶短促惊叫一声, 整个人跌倒在地。

神祠深处亮起猩红的光,楚黎看见了一堵由古老文字构筑的“墙”,黑雾凶悍撞上流动墙体,整座神祠都摇动起来。

“快走!” 她踉跄着稳住身体,扔了手里的食盒,拽住被吓瘫软的楚雀伶,咬牙往外拖。

楚雀伶被喝了一声,勉强回过神,被楚黎拽着往外跑。

身后恐怖沉闷的撞击声不断回荡,她们东倒西歪,几乎是爬出了门槛。

涌动的狰狞触肢诞生自神祠深处,越过封印,朝着大殿正门追来。

这一幕远超常人的承受能力,楚雀伶惊恐万分瞪大眼睛,喉咙挤出变调的尖叫,两眼一翻彻底晕死。

“砰!”

一声巨响,连山体都为之震动,神祠屋檐簌簌掉落砖瓦,碎片溅在楚黎脚边。

大殿门口仿佛有无形屏障,将如海浪翻涌的触肢拦在神祠内部。

以朱红门槛为划分,无法越出半分。

“楚、黎……”

神祠里传出含混阴冷的声音,念她的名字时,仿佛要将每一寸骨头打碎再吞入腹中。

楚黎艰难吞咽唾沫,仿佛没听见里面的动静,低头把楚雀伶一点点拖离神祠屋檐范围。

神祠内传来更加暴虐的撞击声与重物粉碎声。

“你最好,不要再被我抓住。”

神祠重归平静。

楚黎腿一软,坐在楚雀伶旁边,如劫后余生,心脏跳得胸腔都在发痛。

*

神山上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大傩。

大傩点名要见负责送贡礼的旁支,楚雀伶受惊昏迷,被送去医治。楚若映领着楚黎,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高门来到本家的腹地。

这一路上,都有佩戴傩面的族人随行。楚若映只能用目光焦急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楚黎悄悄摇头,勾了一下小姨的手,让她安心。

古朴小楼前有本家族人轮值,见楚若映来,互相点头问好。

二层木构小楼由血杉木搭建,木纹天然形成扭曲人脸,远望似百鬼抱楼。

楚若映带着楚黎站在大门外静候,檐角悬青铜鸟首铃,无风响动。

大门“咯吱”敞开,内里传出一道苍老暗哑的声音:“进来。”

正堂内燃着灯,地面铺满兽皮,阴冷得不似夏天。

大门自动闭合,正对大门的墙面悬了一幅由蠕动红线勾勒出来的楚家数千年族谱,字如蚊蝇,密密麻麻。

东墙挂满色彩浓重的傩面,随着两人进入,眼珠灵活转动,盯着到访者。

瘦小身影穿着大傩仪服,脸上戴傩面,盘坐在矮榻上,手握一根暗红拄拐。

“叫小丫头过来问话,你怎么也跟来,手上的事忙完了?”

大傩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楚若映面不改色,拍了拍楚黎的肩:“这孩子是表家亲戚托付照顾的,冲撞了傩神,怕她吓坏了,这才陪着走一趟。”

“你倒是很看重这丫头。”大傩以拄拐点了两下地面,“过来,让我瞧瞧。”

空气仿佛凝固。

楚黎学着旁支的样子,垂眉顺眼,一步步向前。每走一步,手心就渗出更多冷汗。

暗红拄拐映入视线,杀害她父母的凶手就在面前。

楚黎暗暗掐紧掌心,恨意浓烈的同时,又怕对方看破她原本的样貌,心脏咚咚跳动,忍耐着锐利视线在身上打量。

楚若映不动声色按住了腰间傩面,随时准备动手。

一分钟、两分钟……

大傩终于收回仿佛要将人剖骨剔肉的视线,问道:“傩神为何发怒?”

楚黎极度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

这一关算是过了。

她平复心绪,悄悄把衣领扯高,一板一眼讲述了神祠里发生的事,把自己和楚雀伶是如何谨慎小心没有发出一点动静说得无比详细,又暗暗强调供台是忽然打翻的。

话里话外都在说,这事发生得很突然,和她们俩没半点关系。

楚若映及时补充:“临近祭礼,大约是傩神厌烦不满,迁怒了两个孩子。”

大傩转着雪白骨珠串,可有可无点点头:“希望如此。此次祭礼,不容出任何差错。”

*

从大傩居住的小楼出来后,楚若映将楚黎跨出几道高耸大门,转了个弯穿过一片错落有致的居所,把她带进一座三进三出的小院。

高大金桂树的枝叶斜斜伸出墙头,院里绿意葱茏。

树干上,有许多深深的刻痕。树下,一架老旧秋千晃晃悠悠。白墙上有很多风化褪色的涂鸦,有些署名还算清晰,能辨认出“若羡”“若映”两个名字。

楚黎怔怔打量着,辨认属于母亲的痕迹。

楚若映焦急地为她全身检查,一边撩起她的衣服,一边追问:“受伤没有?神祠里发生了什么……”

脚腕、小腿、锁骨……经过几个小时,那些痕迹颜色变得更深,落在雪白皮肤上,刺目得很。

楚黎猛地回神,从耳根烧到脖子,手忙脚乱压住衣服。

“没有、没有受伤。小姨,我没事,这些不是在神祠里弄的。”

楚若映终身未婚,但不代表不清楚这些痕迹代表什么,很显然,这是最近造成的。

眼前阵阵眩晕,她险些没站住。

她只知道,大傩为了找回楚黎派出过好几拨人,但因为傩神作梗,没能得手。

先前听逃回来的小辈说,傩神分身与楚黎异常亲近,她是压根不信的。楚氏本家谁不知道,神祠供奉的那位一旦出来,势必灭楚氏全族。上一任大傩留下谶言后,那些痴心妄想接近傩神的全死于非命,她从没想过,那样不可言说的存在,对人类会存在垂怜之心。

楚若映的脸色难看极了,楚黎心中惴惴,望着这张肖似母亲的脸,忍不住勾住她的手指:“小姨,我真的没事……”

楚若映压住情绪,握着她的手,“我送你出山,现在就走。”

“出山?我不出山!”楚黎连退两步,“小姨,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她的至亲惨死,现在孑然一身,已经没什么好怕的。

楚若映捂着脸喃喃:“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才答应让你回来。你就不该再搅进来,小黎,被祂盯上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楚黎当然明白。

“我明白,我不会走的。”

两张相似的脸对视良久,楚若映慢慢移开视线,望着树下秋千,“真拿你没办法,和她一样的脾气。”

“神祠那边出了事,以后不用过去了。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四处熟悉本家的布局。”

“目前,最好的动手机会是三天后。”

“祭礼前三天要进行斋戒,大傩戒食三日,在祭堂进行供奉,聆听神谕。这三天里,除非有很要紧的事,否则不会见人。斋戒第二天晚上,我会找机会带你进去。”

*

夜幕降临。

楚黎盘坐在床上,清点符篆。楚雀伶白天受了惊吓,醒来之后被大傩叫去问话,回来喝了安神的药,已经睡下了。

在楚若映的院子里,她们商议好了动手的时间。之后,她又问了那些痕迹究竟是怎么来的,楚黎只好交代了那个古怪的梦境。

——“入夜后,封印效力减弱。你身上有过祂留下的气息,所以能拉你入梦。”

楚若映为她准备了不少能遮掩气息的饰品。

楚黎把它们整齐佩戴好,单独抽出两张隐符留在背包里,留给三天后动手时用。其余的符篆与铜钱剑,都握在手上。

虽然准备齐全,她还是打算熬一晚上。

不入梦才是最安全的。

手表时针一点点转动,楚黎灌了两杯浓茶,找了本小客厅书架上的书打发时间。

“滴答”时针分钟在数字十二处重叠。

手指翻过书页,渐渐的,翻阅速度逐渐慢下来,书本从手里滑落,“咚”一声落在地面。

“……好险,差点睡着了。”

楚黎瞬间惊醒,揉着困倦的眼睛,打着呵欠去摸床头柜上的浓茶。

手闪电般缩回,茶水倒了满地,无声无息流淌。

她僵着手往脖子上摸,空空如也。楚若映给她准备的遮掩气息的道具消失了,留在手边的只有符篆与铜钱剑。

落地木门外,惨白月光迅速被黏稠黑雾笼罩,大地陷入黑暗。

祂来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黎黎,我看见你了。”……

寂静的夜里, 黏腻的游动声飞快逼近。

楚黎望了一眼落地门外黑压压的颜色,心凉了大半。

来不及出去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迅速环视房间, 捞起地上的拖鞋往落地门方向一甩,营造出自己跳下二楼逃跑的假象,随后抱着铜钱剑和符篆滚进床底。

一张隐符点燃, 燃尽时房门轰然倒塌,黑雾随之涌入。

温度瞬间下降。

床底的灰尘呛进鼻腔, 楚黎蜷在床底, 心跳如擂盯着床尾方向, 那里出现了一双脚。

黑雾凝成触肢在房间内游走, 翻箱倒柜,粗暴扫下床上的东西, 被褥枕头落了一地。紧接着, 又扯开靠墙小木柜的门,衣物散落一地。

其中一条触肢爬进床底。

楚黎捂着嘴, 屏住呼吸, 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靠墙蜷缩, 竭力缩减存在感。

一缕长发顺着颊边滑落, 铺在地上。她呼吸一滞, 悄悄伸出手, 缓慢将其拨回。

触肢紧挨着长发末端蜿蜒游过。

直到它完全离开床底, 楚黎剧烈跳动的心脏才稍微慢下来,过度紧张使身体肌肉阵阵酸痛。

翻找的触肢们一无所获,潜回阴影中。

床尾处那双脚也消失了。

睡衣浸满冷汗,黏腻贴在身上, 她闭了闭眼,连睫羽都是湿漉漉的。

……应该走了吧。

楚黎松开捂嘴的手,想要深呼吸几口,刚睁眼,一张脸出现在床与地面的缝隙之间,漆黑眼瞳直勾勾盯着床底。

黏腻的视线像蛇,在床底爬行。

“……!”她死死捂住嘴,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尖叫堵在喉咙里。

一瞬间,血液簌簌流动,大脑缺氧眩晕,耳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祂说:“黎黎,我看见你了。”

低沉阴冷的声音在房间回荡:“还躲?”

楚黎握住铜钱剑,正要直起身从另一侧逃出去时,动作停住,屏气望向觋楚。

两道视线并没有对上。

祂没有看见她。

悬起的心掉回肚子里,楚黎艰难吞咽唾沫,手脚发软。

大概是刚刚触肢感受到了一点异样,引起祂的怀疑,才在这里诈她。

在床底逡巡的视线终于消失,楚黎目送着觋楚消失在房门外。

触肢们破坏搜寻的声音在外面此起彼伏。

她放下捂嘴的手,大口大口喘息,手脚软得发颤,完全抬不起来。

这样的把戏只能骗过祂一次。

不能再继续住在这了,不然晚上入梦都会被守株待兔。

楚黎又点了一张隐符,确定没有触肢再回来,抱着铜钱剑和剩下的符篆,蜷在床底闭上眼。

*

十万大山深处植被茂密,水汽充足,雨季漫长,天总是阴暗的。

楚若映负责确认祭礼所用物品的筹备进度。神祠那边危险,她索性用培养小辈为借口,把楚黎带在身边。

司祭这个职位事务繁忙,楚黎跟着跑了一上午,大致了解了本家的布局。

中午,楚若映带她回到自己住的小院,亲自下厨做了两菜一汤。

山里湿冷,楚若映做的菜咸香鲜辣,吃得楚黎鼻尖不停冒汗。

“这么不能吃辣,没遗传到你妈,她可能吃辣了。”她眼尾浮现出几根笑纹,用纸巾拭去楚黎的汗,“昨天晚上睡得还踏实吗,给你的东西起作用没有?”

楚黎被辣得大喘气,连灌一杯水,满脸通红道:“咳咳……小姨,你放太多辣椒了。昨天晚上还是入梦了,你送我的东西带不进去,不过我用了符,没事,不用担心。”

外面人多眼杂,只有在这个小院里,她们才能好好说一会话。

“不管用么……”楚若映叹了口气,“楚氏是因为供奉神明,才习得傩术,我们的东西对祂不起作用,也正常。”

“之后这几天你都不要回那边住了,在我这住。这有暗室,入梦之后你点张符就躲进去。”

楚黎本来就打算不留在原来的住处,想起那天面见大傩,不由迟疑。

现在用的身份,是楚若映表家亲戚的孩子,按道路来说,刚进来时她照拂一二很正常。但现在,楚若映把她带在身边,又留在自己的房子里住,未免太惹眼。

大傩看起来是非常谨慎多疑的性格,说不定会引起她的怀疑。

她将自己的顾虑一一说出。

楚若映不以为意地笑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没事,对外面说,我打算过继表家亲戚的孩子,没人会起疑心的。”

她孤家寡人多年,已过四十,提起过继合情合理。

“好啦吃饭,这些都有小姨安排。”

天气阴凉,坐在桂花树下吃饭,楚黎连续紧绷了几天的心慢慢放松。

“小姨,你和我说一说我妈的事吧。”

楚若映怔了一下,放下筷子,望着楚黎的脸,仿佛见到已故的姐姐。

她眼睛弯弯道:“以前我俩天天打架,她是我小时候最讨厌的人。”

*

楚若羡与楚若映一胎双生。

她们有着相似的容貌,相同的父母,天资却截然不同。

两人降生的时候,家里已经连续几代没出过优秀傩师,在本家逐渐被边缘化,继续下去会沦为旁支。

受楚氏血脉诅咒的影响,家里母亲多病,父亲的身体也不太康健。

楚若羡的降生为家里带来了希望。

她三岁通晓傩术,展现了卓绝天资,七岁起由大傩亲自抚育教导,成为小傩,在家里呆的时间不多。

七岁以前,楚若映和姐姐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一母同胞的她们天然亲近彼此,也曾经有躲在被窝里打闹、避开大人偷偷去神山、一起躲在高处看父母焦急寻找等趣事。

这样的亲密在三岁后渐渐消失。

父母总是用欣慰的、看稀世宝物的眼神看楚若羡,一切好吃好玩有趣的都只优先考虑楚若羡,被剩下的才是楚若映的。

那一天,临近祭礼。山外的旁支进山,带来了许多新奇玩意,有人送了一只四肢到手指都能活动的木偶娃娃到家里。

父母二话不说给了楚若羡。

看着那只精巧的娃娃,楚若映哭闹着质问为什么偏心姐姐,但没得到父母的理解,反而被抽旱烟的父亲扇了一耳光。

“你姐姐是我们家的希望,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都指望她!”

楚若映抹着眼泪跑出家门,一口气跑到本家山门处,想要跑出大山离家出走,永远也不回家了。

“若映,若映!”楚若羡气喘吁吁追来,把娃娃塞进她手里,“我不喜欢这个,送给你,你不要哭了。”

楚若映捏着娃娃看她,看她绣着漂亮花纹的裙子,看她脖子上挂的银饰,看这位永远受到父母优待的姐姐。

“啪!”木偶摔在地面,四分五裂。

楚若映像愤怒的小兽大吼:“每次都是这样,你不喜欢才轮到我!我讨厌你,楚若羡,我讨厌你!如果家里没有你就好了!”

吼完后,她没再看楚若羡一眼,头也不回跑了。

没过多久,楚若羡被大傩接去亲自抚育传授傩术,每个月在家呆的时间只有几日。

家里的条件肉眼可见好起来。

家里只剩小女儿,父母的注意力渐渐回到她身上。

楚若映在本家几乎能横着走,偶尔惹出乱子,也会有人在背后很快为她摆平。

唯一不顺心的,就是父母还是时不时拿她与楚若羡比。

分明她的傩术也学得很好,在同龄一辈中算佼佼者。奈何楚若羡像天上月亮,把启明星都衬得黯然失色。

随着年龄增长,楚若映不像小时候那样幼稚,没再和楚若羡明面上针锋相对。只是背地里一直暗暗较劲,想把傩术学得更出色。

楚若羡初一、十五以及月末都会回家住一天。她总穿着色彩沉重的衣裙,面容淡淡,看不透在想什么。

同住屋檐下时,两人的交流也不多。楚若映对她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另一方面是艳羡嫉妒的目标。

偶尔,楚若映也会想起小时候那段亲密的日子,想起楚若羡以前是很温柔爱笑的性格,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裙子。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十五岁的某夜。

初一夜晚,楚若羡在家住。

楚若映和同龄朋友去山上烧烤,玩到快九点才回家。有人偷了家里酿的果酒,味道甜滋滋的,她多喝了两杯,偷摸回到家的时候走路都重影。

于是,她开错了门。

开成了隔壁房间,楚若羡的门。

屋里点着灯,少女长发挽起,高领盘扣上衣解开,侧身坐在床沿,露出雪白后背,以及后背上新旧交错的伤口。

她正在上药,拧着眉头,将药膏熟练抹到伤口上。

听见开门声,楚若羡立刻掩好衣服,面容冷淡瞥向门口:“找我有事?”

楚若映的三分醉意完全没了,张了张口,声音艰难从喉咙挤出:“你、你背上……”

“不小心弄的,我要休息了。”楚若羡把她往外推,说完就关门。

楚若映用手抵住门,挤入小半边身体,声音忍不住提高:“怎么可能是不小心……唔唔!”

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楚若羡将她拽进房间,把门掩上。

“小点声,爸妈睡了。”

楚若映盯着她,心里冒出恐怖猜想,“是不是……是不是大傩?”

烛灯爆开灯花。

楚若羡避而不答,只说:“你当没看见,别和任何人提起,尤其是爸妈。”

楚若映眼眶发酸:“我都看见了,我要怎么当没看见,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呀!”

楚若羡沉默不说话,逼得楚若映动手去扯她的衣服。

姐妹俩在屋子里拉拉扯扯,本就没系好的衣服被扯下半边,露出刺眼的伤痕。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楚若映看见伤疤上面新伤叠旧伤,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你能不能说句话!”

楚若羡沉默拽起衣服,擦了一下她的眼泪,“你不是很讨厌我吗,哭什么?”

“因为你是我姐!我要去找她问清楚,凭什么这样对你!”楚若映气得跺脚,在屋子里左右看,抄起一副傩面就要往外跑。

楚若羡拦在门口,如同门神。

姐妹俩用眼神对峙半响,楚若映眼眶通红:“大傩为什么要这样啊,你那么聪明,学得又好!”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想,她的姐姐都没挨过爸妈的打。

楚若羡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她是大傩,我做的不好,当然要被罚。”

“你要是心疼,就来帮忙。”她弯了弯眼睛,坐回床沿,露出后背交错的伤。

楚若映接过药罐,沉默着为她上了药。

从那一日起,每逢楚若羡回来,她都会在晚上为她上药。

日复一日,直到她们双双十八岁那年——

楚若羡带了一个受伤的陌生年轻男人回家,藏在房间里,嘱咐楚若映照顾一二。

那段时间,她回家回得很勤快。

楚若映隐隐觉得不对劲。

果然,大半个月后,楚若羡忽然对她说,要离开楚家,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若映,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该永远被困在深山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那时的楚若映看见她眼里亮晶晶的向往,才惊觉这种生动的表情,已经很久没在楚若羡脸上出现过了。

于是她说:“我才不去,外面有什么好的。我留在家里照顾爸妈,你走了以后,记得捎信给我啊。”

那时的楚若映没想到,从这一别,就断了消息。

楚若羡走后,大傩彻底冷落了她们家,父母在家整日咒骂叛逃的女儿。

楚若映冷眼瞧着父母,没有在意被冷落,也没在意流言蜚语,自顾自做自己的分内之事。

本家的年轻一辈,天资出色的太少。

大傩终究不得不用她。

既用她,也防着她,从来不会告知她山外楚若羡的事。

再一次听见姐姐的消息,是好几年以后。

楚若羡抱着重病的女儿回楚家求助,楚若映被大傩提前支走,赶回来时,连面也没见上。

自此以后,又是许多年,她得知了楚若羡的死讯。

她的姐姐死在了族人手中。

十八岁那年的她们从未想过,从那一别,再也没有见过面。

*

楚黎住在了楚若羡以前住的房间。

晚上睡觉前,都会躲进暗室。楚若映在里面铺了床,入梦之后她点一张隐符,就能一觉睡到天亮。

随便梦外的触肢怎么找也找不到踪迹。

神祠那边出事之后,送贡礼的换成了另外两位旁支,刚去第一天,一死一疯。

转天,又派了新的人去,这回变成了双死。

楚家上下都在传,傩神不满此次祭礼。迫于无奈,只能停止上贡。

楚雀伶养了两天,终于养回了精神,得知楚黎住在司祭家里,特地来上门道谢。

“青玉,要不是你,我那天肯定也死在里面了。”她抱着楚黎,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我连着做了两天噩梦,真的太吓人了!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神祠那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每天都有异动。也不知道傩神大人哪里不满,闹得动静好吓人。”

听着同伴碎碎念,楚黎面上附和,实际上左耳进右耳出。

今天是斋戒第一日,明天晚上就是动手的日子。

只希望,今天晚上也顺利度过。

*

入夜,楚黎照常躲进暗室,与楚若映互道晚安。

隐蔽暗室大门合上,她心里有种微妙的不安,辗转反侧许久才勉强入睡。

再一睁眼,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梳妆台、熟悉的卧室。

楚黎猛地坐起,惊疑不定盯着眼前的房间。

这里,是霍修别墅的二楼主卧。

她和那只怪物生活过大半个月的地方!

“滴——”

楼下大门响起一声提示,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指纹解锁成功。”

轻缓脚步声踏入别墅,如同势在必得的猎人,准备狩猎被困在笼中的猎物。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妥协

“嗒、嗒……”

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外, 门把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卧室浸泡在黑暗里,床上被褥凌乱,拖鞋留在床边。

漆黑人影踏入卧室, 狂乱扭动的触肢翻箱倒柜,将所有柜子与床掀翻,地毯式搜遍卧室的每个角落。

卧室门外, 楚黎捂着嘴紧贴走廊墙面,视线慢慢掠过别墅内部。

不能留在这里, 隐符数量有限, 迟早会被找到的。

她必须出去。

楚黎盯着一楼正门, 趁着嘈杂的声音掩盖, 赤着脚缓慢挪向扶梯口,时刻留意卧室内的动静。

木地板冰冷, 光着脚踩上去近乎无声。

她一步一步走在通向客厅的楼梯。

后背忽然一凉, 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危险。楚黎仓促扭头,见被黑雾包裹的人影鬼魅般立在楼梯口, 触肢如狂浪朝她卷来。

被发现了!

楚黎几乎是逃命般冲下楼梯, 直奔大门方向, 握住门把手疯狂往下压。

“……开啊, 开啊!”

天不遂人愿, 整扇大门像是被焊死, 任凭她掰或者踹都纹丝不动。见门不行, 她转身去推旁边的窗户, 同样被锁死。

漆黑身影闲庭信步走下楼梯,手腕缠着的红珠串随着走动发出响声,红流苏摇曳晃动。

触肢蜂拥而至,撞在大门上发出巨响, 整栋别墅地面跟着颤动。

楚黎踉跄避开,整张脸煞白,握着铜钱剑反手斩断几根快要抓住她的触肢。

黑暗中亮起一点火光,又一张隐符燃烧。

觋楚盯着纤瘦身影再次隐匿于黑暗中,如水融于溪流。

“第二张。”祂的声音里带了点毛骨悚然的低笑,“黎黎,你有多少张可以烧?”

触肢们失去目标,在原地呆转几圈后,收到本体的命令,开始在一楼范围勤勤恳恳搜寻。

沙发、茶几底下、餐桌下、橱柜、书房、杂物间……

有几次,触肢几乎擦着楚黎的脸庞游过。

她不得不频繁转换躲藏地点,黑暗里不时亮起一簇火光,手中的符篆迅速消耗。

从一楼躲到顶层阁楼,她终于短暂甩脱那群触肢。

阁楼堆满弃置的家具与杂物,大多蒙着白布,一扇灰蒙蒙的天窗开在屋顶,几缕黯淡月色映入。

楼下不断传来翻找声,时远时近。

汗珠顺着脖颈流淌,楚黎略微平复狂乱心跳,手中捏着两张符篆,一张明黄一张赤红。

明黄是最后一张隐符,在她指间燃烧殆尽,暂时遮掩了她的气味。

楚黎压住脚步,快速寻找一番,目光锁定了靠角落的陈旧木柜。

柜门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锁,柜子背后的木板已经开裂腐朽。她小心翼翼取下半块,安置在角落。

又取白布盖住柜子,从后面钻入。

这样一来,从外面看它就是一个上锁的、没有藏人的老旧柜子。

*

月逐渐西沉。

翻找声越来越没有章法,所过之处满地狼藉。

阁楼的门轰然倒下,漆黑触肢暴力扫开碍事家具,掀起烟尘。

脚步声逐渐走近。

“黎黎,没必要躲了。”祂像是追魂索命的恶鬼,“我知道你在这。”

觋楚一把拽开弃置衣柜。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包失效的樟脑丸。

“砰!”木柜被烦躁的触肢拍得四分五裂。

脚步声停在了楚黎所在的旧木柜。

半米之隔,楚黎蜷缩身体,紧贴木柜内侧,用尽全力才让自己不发抖。透过柜门缝隙,她看见了停留的身影。

心跳震耳欲聋,强烈到她担心会传出去。

隐符还没失效,只要觋楚没有打开她的藏身之处,就不会感知到她的气息。

前提是,祂不会打开这个柜子。

那道身影只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脚步不停走向阁楼深处。

这层阁楼占地两百多平方,触肢快速搜寻了一圈所有疑似藏身的地方,在一无所获后,脚步声远去了。

……走了。

得换个地方,祂一直找不到,很快会起疑心回来的。

楚黎捏着最后一张符篆,手心出了许多汗。

余光不经意瞥到木柜缝隙。

缝隙外,青年面庞俊美,眼睛狭长幽深,没有瞳光,直勾勾与她对视。

“咯吱”老旧的锁被轻而易举捏成铁片,随意扔开。

最后一道防线拉开,冰冷的手托起她的脸。

祂微笑:“原来躲在这。”

木柜轰然贴上阁楼墙面,背后的路被堵死,柜内空间狭小,容纳一个人都勉强。

一只手撑在楚黎身侧,觋楚单膝挤入,将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逼仄。

手指顺着她的眉骨下滑,点在她的喉咙上。

有一瞬间,楚黎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离体了,视线从空中向下看,木柜里两具身躯贴得很近。

祂的眼神阴暗黏稠,像志在必得的狩猎者,俯视垂死挣扎的猎物。

活下去。

至少活过今夜,报完父母的血仇。

这个念头像火星抛入身体,她甩出了手中的最后一张符篆。

这是一张破魔符,明菩伤重未愈,只勉强画出两张给她,现在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

金光在红符上流转,瞬间变得璀璨。

“轰——”“滋滋!”

觋楚被巨力弹开,捏造的人类皮囊瞬间瓦解,露出不可名状的本相。

“很、好。”

黏稠雾气蠕动,像是被短暂困在了原处。

楚黎头也不回,迈动疲软的双腿冲出阁楼,向楼下狂奔。

“咚、咚……”

奔跑声与心脏跳动声奇异重合。

冷白月光斜斜映入狼藉别墅,窗外的月即将彻底西沉。

阁楼传来巨响,那只怪物挣脱了束缚,愤怒追逐而来。

眼前的场景,与楚黎之前的噩梦逐渐重叠。她奔跑在漆黑的走廊上,惨白月光照入,身后的触肢游动声如影随形。

楚黎扶住扶手,正要从二楼翻下,一条触手倏地游来,冷冰冰缠上腰肢向后拖拽。

一只手钳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扼住她的喉咙。后背贴着冰冷身躯,气流拂过耳廓,耳垂忽然刺痛。

觋楚舔咬着那块软肉,眼底情绪翻涌,一字一句道:“捉迷藏结束,抓到了。”

脖子上的手收紧了几分,楚黎开始喘不上气,奋力挥动铜钱剑往后戳。

“铛!”触肢精准将其击落。

楚黎腰间一紧,视线天旋地转,人已经坐在走廊扶手上。

黏稠黑雾蚕食周围的一切,转眼间别墅消失,只剩眼前的一小段走廊以及走廊扶手,左右与身后都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觋楚站在她身前,单手搂住她的腰身,成了维系平衡的关键。

“跑啊。”祂轻声说,“怎么不跑了?”

楚黎咬牙避开祂的触碰,“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猫抓老鼠的游戏,她一点也不想再玩下去了。

觋楚低笑一声,手指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扭过头对视。

“我想干什么?”祂的声音轻柔,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楚黎,是你先背诺。”

冰凉指腹在她唇上重重碾过。

“你答应过我,会来送礼道谢。来了吗?”

“你说,有礼物要赠我,送我的是什么?”

“你答应与我订婚,邀来的宾客是谁?”

三句质问,语气一句比一句阴沉。

楚黎呼吸一滞。

祂附身靠近,气息冰冷,贴着她的耳畔低语:“你不仅背诺,还一次次想杀我。”

“换成别人,已经死了千千万万次。我对你已经足够宽仁,可你总是令我失望。”

五指握住楚黎的脖颈,她艰难呼吸着,声音从齿缝挤出:“宽仁……”

“胁迫、恐吓、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意愿……这就是你的‘宽仁’、你的好,难道我应该感谢你?”

厌恶的、没有一丝悔意、清亮倔强的眼神。

觋楚的脸庞下有异物蠕动,怒意几乎要撕开这幅人类皮囊。

“不需要我,是吗?”

祂毫无征兆放开手。

那一瞬间像慢放电影,一帧一帧拉得极长。

楚黎后仰着往下跌,本能的求生欲迫使她胡乱伸手去抓,不知勾到什么,下坠的冲力一停。

“呼呼……”

被冷汗浸湿的发丝凌乱贴在脸颊上,楚黎目光发直,手脚冰凉发麻。缓了很久才回过神,发现被自己勾住的,是觋楚的脖颈。

对方的手撑在她两侧,眼神幽暗至极,没有丝毫要帮忙的意思。

仿佛楚黎真的掉下去,祂也乐见其成。

背后是看不见底的深渊,楚黎不得不更用力搂住祂的脖子。

潜伏在下面等着接人的触肢们悄悄游走。

很快,她手臂酸麻,开始无法支撑全身的重量。

觋楚由始至终盯着她。

楚黎知道,祂在等她开口。

酸麻的手臂完全滑落,失去支撑的她闭眼往后摔去——

彻底后仰坠落那刻,一只手粗暴扣住楚黎的后颈,另一只手勒住她的腰,冰冷气息重重碾过唇瓣。

舌尖强硬顶开齿关,用力吮吸唇舌,似乎要将她囫囵吃下。

楚黎感受到了这个吻中的暴怒、杀意、不甘……

以及,妥协。

她赌赢了。

日月交替,漫长的梦境开始瓦解坍塌。

觋楚重重咬了一口她的唇,鼻尖相抵,眼神恐怖得像要吃人。

“你最好,永远也没有求我的那一天。”

第30章 第三十章 奔向祂

明日过后就是举行祭礼的日子, 本家的气氛越发肃穆紧张。

从昨天开始,无论是本家族人或是旁支,都开始斋戒。大傩去了祭堂, 需戒食奉神三日。

按往年惯例,祭礼前七日,就会擢选出四位神侍。

神侍擢选条件严苛, 需不超过十八岁,样貌端正。

对楚氏族人来说, 家里出了神侍, 是无比风光的事, 会得到很多实质性的好处。

因此每年祭礼, 旁支们都会争着让家里适龄的孩子被选上。

今年的擢选名单迟迟没有公布,直到今天早上才发出——

今年所有回来参加祭礼且符合条件的旁支, 都将成为神侍。

*

楚黎昨晚在梦里生死逃亡, 睡醒的时候,楚若映已经出门了。

嘴唇又麻又痛, 伸手一摸, 摸到唇角结了一小块血痂。

她心情很糟地离开暗室, 在厨房里找到了小姨留下的早饭, 鸡蛋小葱烙饼和玉米粥。

今晚是动手的时间。

虽然胃口不佳, 她还是尽可能逼自己多吃, 保持良好的体力和精神状态。

吃了一半, 小院大门被用力拍响。

楚黎一开门, 看见的就是脸色青白、六神无主的楚雀伶。

“青玉、青玉……”她的眼泪像雨珠不停掉落,“我们在神侍名单上面!今年符合条件的旁支,都要去侍奉傩神!”

“我爸妈知道了,他们很开心……可是、可是我不想去啊, 我不想死……”

楚黎的脑袋空了一下:“为什么?”

楚雀伶泣不成声:“今天一早,傩侍说因为傩神大人震怒,需要表达楚氏的诚心,平息祂的怒火,否则楚家将不再得到庇佑。符合条件的旁支,有六十多个。”

“脑子长泡了吧!”楚黎脱口而出,忽然想起楚青玉的人设,强行压住怒气,“他们为什么认为这样能平息傩神的怒火?”

而不是一次性捏碎所有神侍的脑袋?

楚雀伶没注意到她骂了人,抽噎道:“每年的神侍被送上神山之后,都没有下来过……青玉,我们会死的,怎么办啊……”

眼前的小姑娘不满十八,在大山外,还是读高中的年纪。

楚黎抹去她的眼泪,弯了弯眼睛:“没事,会有转机的,你回去等消息。”

楚雀伶惶惶不安的心神奇地安定下来。

“青玉,谢谢你。”她握住楚黎的手,“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一定要告诉我。”

送走楚雀伶后,楚黎坐在院子里发呆,剩下的早饭逐渐冷透。

太不对劲了。

明知神侍送去,并不会消弭神明的怒火,但依然要送,还要送更多。

在楚家呆了几天,她发现这里的人没有想象中那样坏。

厨房大姨私底下给她塞过好吃的糕饼,路遇的旁支采了许多野花,分了她一束……

这里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被长期洗脑,心甘情愿把自己放在低人一等的位置,被驱使被奴役。

最可恶的是大傩,以及大傩身边那群掌握权力的本家人。

他们比楚黎想象中还要冷血无情。

必须除掉大傩。

楚黎攥紧掌心,在过往二十年里,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要杀人的那一天。

她打开手机,今天是九月十一号,学校已经开学了。在来楚家之前,她向导员申请了休学。

深山里没有网络,她默默翻阅相册,那些熟悉的人或者景,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经历。

翻了很久,楚黎翻到了与家人的合照。

父母搂着她与楚悠,四人对着镜头笑容灿烂。

一滴水珠砸在屏幕上,楚黎平静抹去了眼尾沁出的泪。

她很清楚,无论成功与否,都回不去从前的城市、以前的生活。

但她不后悔。

*

深夜,山中下了一场细雨,淡淡雾气笼罩沉睡的建筑群。

一簇火光冲天,将半边黑夜映得通红,火焰吞噬木材建筑,并迅速蔓延。

“咚——”悠长的青铜钟声在夜里敲响。

喧闹声、打水声、奔跑声打破寂静夜色。

楚若映穿过混乱人群,穿过几重大门,只抵祭堂门外。

祭堂附近环境清幽,门口只有身为傩侍的楚承禾守在门外。

“大傩在奉神,你来干什么?”楚承禾与她向来水火不容,把她视为争夺小傩位置的劲敌,语气又冷又冲。

楚若映指了指不远处通红的天:“起火了,我来通报。”

“起火了又怎样?“他满脸不耐烦,“巡卫的人会处理,多大的事你要惊扰大傩?”

楚若映沉下脸:“是存放祭礼傩面的小楼起火,我怀疑有人搞鬼。”

“ ……什么?!”楚承禾如遭雷劈。

祭礼所用的傩面是特殊的,后日是祭礼,现在毁坏,只剩一天时间赶制是绝对来不及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苍老的声音从祭堂里飘出:“族里出了内鬼,你跟着司祭去查。”

大傩发话,楚承禾只能点头领命。

路上,他满脸戒备留意楚若映的一举一动,直接道:“分开查,你去查起火原因,我查今天进出、经过小楼的人。”

两人一同跨过几重大门,高大石墙遮蔽月光,空气里浮动着很浅淡的香气。

似乎是楚若映衣服的熏香。

楚承禾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傩侍是在怀疑我?”

“你多想了。”他皱了皱鼻子,冷冰冰搪塞。

实际上,他确实怀疑楚若映贼喊捉贼。几年前大傩亲自出山去捉前任小傩楚若羡以及她女儿楚黎,本是极为隐秘的计划,瞒着楚若映进行,怕她泄密。

对方却那样恰巧,将楚黎送去旅行。还在当日恰好在废弃工厂勘察,最终引爆了废置燃料,整座工厂被夷平大半。

是他命大才侥幸逃脱,护着大傩回到本家。

楚承禾一直怀疑是楚若映提前察觉了,并通风报信。可没找到证据,定不了对方的罪。

石墙的影子高低错落,视线时明时暗。

“楚承禾。”楚若映用平常语气缓缓道,“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一截雪亮刀刃锁住月光,直捅楚承禾心口。

他正在回忆往事,忽然被打断,反应慢了片刻,余光瞥到亮光,反应迅速后撤。

“……你果然!”身后是高墙,他急急拧身,还是被刀刃刺中肋下。

血腥气弥漫。

第二刀毫无停顿刺下,楚承禾心中天人交战,在电光火石间做出决定——

他不躲不避,拽住腰间挂的铜铃,急促摇晃。

然而,他的动作不知不觉中变得迟缓,摇响前一刻,铜铃被刀刃挑飞,咕噜噜在地面滚动。

“噗呲!”

短刃笔直穿过心脏,将楚承禾钉在石墙上。

那丝浅淡的香气变得浓郁,他的手脚完全麻软,喉咙不断涌出鲜血,意识到楚若映是做足了准备要杀他。

“那些东西引爆之前,我姐姐还活着吗?”

楚若映掐住他的双颊,将他的颌骨捏到咯吱作响,“告诉我。”

楚承禾呼哧呼哧喘气,突然咧嘴笑了,语气恶毒:“咳咳……你果然、果然惦记着那个叛徒!我告诉你,引爆工厂之前,她和那个男人都还活着,他们是活生生被——”

楚若映握住短刃猛地拔出,刀刃划过他的脖子。

喷洒的鲜血染红了圆月。

*

奉神的祭堂不允嘈杂,楚承禾走后,这里没有第二个人留守。

巡卫十分钟一趟,距离下一次还有八分钟。

楚黎穿着黑袍,像一道没有存在感的影子,站在祭堂门外,手里攥着一把刀,刀柄咯得掌心疼痛。

第一次从梦境出来后,她留了两张隐符和一张破魔符,等的就是今晚。

一门之隔,大傩就在里面供奉神明。

——踢门,冲入,从背后刺中要害,拖到楚若映来支援。

楚黎默默温习了流程,深深吸了一口气,兜帽下的眼睛亮起浓烈恨意。

“砰——!”

祭堂里烛光摇晃,瘦小身影一动不动跪坐在软垫上,面对着红布遮盖的神像。

楚黎的心跳快到极点,握着短刀直扑过去。三步,两步,刀尖捅进瘦小身影的后背!

“噗!”

刀刺入了一团松软干燥的东西。

大傩从神像后闪出,暗红拄拐毒蛇般伸出,敲在楚黎持刀的手上,剧痛传来,她咬牙强忍着不松手,握刀往身前一扫。

刀刃见了血,傩面摔在地上,露出了一张无法形容的脸。

苍老的面皮深深耷拉,老得行将就木。

但那不是一个人的脸,它扭曲蠕动变幻着,仿佛由无数张人脸构成。

拄拐挑飞了楚黎手中的短刀,大傩肩头汩汩流血,视线锐利毒辣:“你不是楚青玉。”苍老古怪的笑声回荡,“我等你,等了很久了。有了你,这次的祭礼才能完整。”

说着,大傩的手五指如鹰爪,朝楚黎的头骨抓去。

“你的蛊不听话了,让我给你来重新种一个!”

一道身影滚入,扑开楚黎。

楚若映拽下铜铃猛地晃动,铃音像追魂索命,搅得人头晕脑胀。

大傩的动作迟缓了片刻,雪亮刀刃上挑,她的三根手指滚落在地上。

楚若映半边脸都被溅上血,像是煞神转世,看见大傩的脸,她只愣了一瞬,又是一刀捅进大傩腰侧。

“叛徒!”大傩的拄拐砸中楚若映的肩膀,骨头咔嚓一声。

楚若映笑容森森,刀刃在伤口里狠狠一拧:“替我姐姐还的!”

“太天真了。”大傩嘴唇瓮动,诡异咒语念出,身上的伤口血肉蠕动愈合。

楚若映捂住胸口,皮肤下凸起数条黑线,转眼爬到了脖子!

是巫蛊。

她从没发现自己被下过巫蛊。

“你姐姐背叛了我,你以为,我会不防着你?”大傩嗬嗬笑着,游动的丝线从拄拐顶端的蛇口吐出,丝线殷红,颜色浓郁到像吸满了血。

红线朝两人悍然卷去!

“走!”楚若映抵抗巫蛊的操纵,抱住楚黎从高窗摔下去。

窗外是湿漉漉的草丛。

楚若映当了缓冲垫,落地时闷哼一声。楚黎顾不上头晕,连忙爬起来:“小姨,小姨!”

黑线已经爬到她的脸上,有几分骇人。

“巡卫来了,我去引开人!”楚若映用力抚摸她的脸,擦去泪痕,“祭礼没过,她不会杀我,别怕,快跑!”

*

三声青铜钟响在深山里回荡。

沉睡的建筑群接二连三亮起灯,楚氏族人奔走在街道小巷,全力搜捕两位叛徒。

楚若映之前设计纵的火还未扑灭,延绵了数十米如同冲天火墙。

喊叫声与犬吠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边!”有人大喊,“往这边去了!”

楚黎转身冲入狭窄巷道,飞快点燃了最后一张隐符,追踪的猎犬很快失去目标,在原地闻嗅打转。

火把的光在黑夜里此起彼伏。

她忍着逃跑时受的各种摔伤、撞伤,贴着巷子石墙挪动。

只要不是迎面撞上人,她的踪迹就暂时不会暴露。

可是,又能躲去哪呢?

山门已封,就算逃过今夜的搜查,她也无法离开深山。

楚黎躲在巷子里,四周嘈杂的搜寻声渐渐远离,隐符也快要失效。她不得不寻找一个更安全的躲藏地点。

她谨慎踏出小巷。

不远处,举着火把的数人迎面走来,楚黎立刻闪回巷子中,祈祷着这群人赶紧离开。

猎犬躁动不安,仿佛闻到了什么。

“好像在这,不知道藏在那里!”他们拽着一条猎犬,在四周细致寻找。

一支火把举到巷口,刹那间四目相对。

跳跃的火光与楚雀伶的脸倒映在楚黎眼中。

她眼中有挣扎,但很快就变得坚定。

“跟我来……”楚雀伶无声动了动嘴唇,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同伴,见无人注意这边,忽然拽起她的手。

巷子外堆着不少又深又宽的竹筐。

楚雀伶心脏砰砰跳,用最快的速度将人藏进竹筐堆。

猎犬更加躁动,吠叫着往这边奔跑。

“快!快来,从巷子里跑出去了!”楚雀伶高声叫嚷,尾音发颤。

竹筐倒扣,楚黎透过编织缝隙,怔怔看着腼腆胆小的女孩扬着火把,领着几人与猎犬冲进小巷。

脚步声与火光逐渐远去。

这样的方法骗不了猎犬太久,隐符已经彻底失效了。

楚黎拨开竹筐,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杉木林。

那里,是楚家人不敢踏足的地方。

*

夜风呼呼从耳边吹过,肺部的空气越发稀薄,楚黎的喉咙泛起铁锈味,双腿已经失去知觉。

青黑石阶弥漫着淡淡雾气,如同没有尽头。

她踉跄奔跑,身后的火光连成摇曳的海,夹杂着疯狂的犬吠。

楚黎想起了母亲抱着年幼的她出逃的那个夜晚。

那时,母亲带着她要逃离神明所在之处。

现在,她要去到那个地方。

追捕的人不清楚楚黎在想什么,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在找死。

大傩下了死令,必须活捉。

石阶终于抵达尽头,淡淡雾气中,神祠伫立在夜色里。

不同于白日的神祠,夜里的它没有朱红大门,而是如同楚黎梦中所见,是一扇由无数傩面构成的高耸大门。

它们如同封印,锁住供奉的神明。

“咯吱——”

沉重大门被某种力量撕裂,缓缓向两边打开,迎接来客。

门后是肉眼无法穿透的浓黑。

整座山仿佛陷入寂静,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楚黎急促的呼吸与狂乱心跳。

汗顺着脸颊流淌,她站在最后一级石阶上,如同站在悬崖。

无论前进,或者后退,都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在那!”一声大喝惊醒了楚黎。

她回身望了一眼,憧憧火光逼近,映出许多张凶神恶煞的脸。

这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族人。

楚黎回头踏出一步。

两步、三步……黑裙如一阵风,消失在了幽深大门之后。

“砰!”

神祠大门轰然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