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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 71 章

听岑无月说宋观止给她做了微型阵盘玩, 谢还大感惊奇,派身外之身连夜赶来找岑无月看热闹。

“不是用来玩,是测试效果。”岑无月一本正经地说着, 警惕地把手里的阵盘塞进储物戒里, 不让谢还碰。

“好好好, 测试, ”谢还毫不在意地点头, “打算怎么试?”

“坐忘阵、清心丹、断情割情, 这些都可以起到类似的效果, 但只能管一时而不是一世,”岑无月有理有据地说,“这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想要成功,定要能完全净化灵脉才行。若做不到这点,那真君的计划也只是一场空谈。”

听见这个阵名,谢还忍不住问:“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你取的?”

“对啊!”岑无月很遗憾地叹气, “真君不同意哦。不过她不同意不妨碍我继续这么叫。”

谢还觉得没问题, 他决定也跟着这么叫。

岑无月又接着之前的话题说下去:“所以,我现在准备找一条灵脉做测试。”

谢还比划自己的手掌——他刚才瞥见那阵盘就这么大——然后道:“就这个大小可没法净化一整条灵脉。”

“当然不是一整条了。”岑无月疑惑地看他一眼,“我只需要暂时将灵脉中的一小节截断出来即可。”

为了看到新鲜的热闹,谢还立刻自告奋勇:“我来截!”

岑无月一点不跟他客气:“好,那我们这就出发,我已经定了一条半死不活的灵脉。”

谢还美滋滋地跟着走了一段,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你特地通知我,就是为了骗我来给你打下手当苦力的吧?”

岑无月诧异地看他:“这还需要骗你吗?我就算直白地告诉你, 你难道不是一样兴冲冲地跑过来?”

谢还想了想, 深以为然:“你说得对,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参加呢。”

——

岑无月选定的是一条灵脉的末端。

这条灵脉虽然被污染得并不严重, 但其原因是它几近干涸,周围的灵气相当稀薄。

附近只有几个村庄、两个不大不小的门派。

此处本身已经位于灵脉的一端,谢还只需要截断一处,让灵脉暂时堵塞,使得一小段灵脉内的灵气保持停滞状态,岑无月便能使用阵盘进行试验。

只不过完成截断的工作后,谢还等了又等,始终没有察觉到那一节灵气的变化,忍不住又跑回末端去看岑无月的情况。

岑无月正盘腿坐在石头上捣鼓阵盘,听见他来了,抬头灿烂一笑,丝毫不尴尬:“我忘记问真君应该怎么用啦!”

谢还好胜心顿起:“让我试试。”

一个毫不愧疚,一个毫不生气。

岑无月这次没有推辞,将阵盘向他手边递出,又在石头上挪挪,腾出一个位置给他。

谢还大大方方挤上这块并不宽敞的石头,接过阵盘,正反都看了一眼。

岑无月好奇地凑过来和他一起看:“你当了‘入阵第二人’很多年,应该见过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知道怎么用吧?”

“没见过,不在乎。”谢还的注意力集中在阵盘上,很随口地答道。

“哦,”岑无月道,“这么一说,你知道的部分可能还没有我这个‘入阵第三人’多?”

谢还的动作一顿,有点想反驳但又没话可说。

他答应宋观止加入这个计划时,确实并没有思考太多。

“不过嘛,你确实就是这种人,”岑无月又笑眯眯地说,“直觉很灵,所以你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是自然。”谢还骄傲地轻哼一声,手上已经“咔嚓”一声启动了阵盘,“很简单嘛。”

阵盘运转发出的光芒照亮了两个人的脸。

他们这才同时发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

“……”

岑无月噌地跳起——头顶直接撞在谢还下巴上——又劈手抢过阵盘,大喊:“你快去截断灵气啊!”

谢还以最快的速度掠到刚才的地方,一记斩击劈下去,情急之下用力过猛,险些把半死不活的灵脉完全切断,好在最后关头收回一半力。

片刻后,谢还发觉周围的灵气产生了细微的变化。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这种变化。

只是天似乎变得蓝了一些,空气似乎也变得清新了一些,就连虫鸣似乎都变得悦耳了。

他若有所思地感受着天地之间的前后不同,心头浮出一丝明悟。

不过这种转化只是暂时的。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切都变了回去。

谢还也觉得自己的感知仿佛都被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令他有些怀念方才短暂的清明。

岑无月拿着失效破碎的阵盘过来了,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好神奇哦。”

“确实。”谢还收回强横堵在灵脉半道中的灵力,让那些被拦截了半个时辰的灵气重新恢复流动,“原来从前没有被污染过的修真界是那样的。”

一直行走在被污染后的世间,他倒已经习惯了这种浑浊。

岑无月站在他身旁,盯着那些缓缓流动的灰蓝色灵气看,没有说话。

谢还又手痒了,他用指尖点点岑无月的头顶,没用力戳:“想什么?”

“在想……”岑无月慢吞吞地说,“真君能设计出这个阵法真的很厉害。”

“是吗?”谢还道,“我刚才可是一下就解开了。”

岑无月乐了,她回头把手中的阵盘碎片都塞给他:“那是因为真君好心地留了一个最简单的开关给我,能找到开关并不代表了解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是什么构造。”

谢还不服输地研究手中残阵,用指尖拨来拨去,试图搞清楚每一颗面目全非的碎片原先都起到什么用途。

确实搞不懂。

术业有专攻,这很正常。

谢还耍赖地用双手把这些碎片在掌心里碾成粉末,很是信任地说:“有真君一个人懂就行了,我们只需要做好分给自己那份任务。她都想了几千年,肯定不会有纰漏。”

岑无月很是赞同地点头:“真君确实是做大事的人。”

“——测试完了,接下来做什么?”谢还问。

岑无月叉腰仰头想了会儿,问道:“当年真君来找你合作时,都是怎么劝你的?”

谢还道:“她没怎么劝我啊,我一听是拯救苍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哦,”岑无月礼貌性地扭开了脸,“这么省事。”

谢还:“……”

这么一想,宋观止给岑无月是又借水幕又做阵盘,还要主动以最快速度、不惜代价地将她推到飞升,相比之下他的待遇是差得有些多了。

岑无月像是高价买的,谢还像是免费送的。

于是,谢还花了一刻钟时间,绘声绘色地向岑无月描述自己当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说服的过程。

“……到这时候,已经过去十三天了,”最后,谢还一脸严肃地抛出他认为最震撼人心的部分,“所以,真君事实上花了很久来说服我放弃飞升。”

岑无月脸有些惊讶地盯着他看:“果然如同传闻中那样,你和真君都随时可以飞升,只是刻意压制?”

“不错,”谢还自得地一扬下巴,“真君说,我的实力太强,一旦飞升突破,会对此间造成难以估量的危害。”

“什么危害?”岑无月好奇地追问。

“……”并没有岑无月这么好奇、所以也并不知道答案的谢还一脸深沉地说,“各种危害。”

岑无月的眼神逐渐变得怀疑。

谢还立刻转换话题:“更何况,真君的计划需要我这样的人加入,此乃两全之策。”

岑无月道:“可是在你之后还有人成功飞升吧?”

“有是有,但肯定是实力很一般,因此危害不大。”谢还强调道,“你和我能被选中,证明你我才是特殊的,飞升的那些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天才而已啦。”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自己会死在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里?”岑无月问。

“不可能。”谢还不假思索地道。

岑无月笑着打趣他:“答得这么快,这也是直觉?”

“总之就是不可能。”谢还仔细想了想,“我预感可能会有危险,但绝不到杀死我的地步。”

“真好,”岑无月露出羡慕的表情,“我也想有这种直觉。”

谢还笑嘻嘻地戳她的额头:“这是天生的,你尽管嫉妒吧。”

两人正说着话,岑无月收到一封传讯。

她垂眸细听,而谢还一眼便认出了封家的灵力流动。

待岑无月听完,他问:“要去翊麟城?”

岑无月“嗯”一声,解释道:“我之前替人做了一条腿,怕之后抽不出空,想提前教她如何自己养护那条腿。她刚刚告诉我有空的时间,我得去一趟翊麟城。”

“你很精通偃甲吗?”谢还好奇地问,“从未听你提过。”

岑无月闻言一笑,从储物戒里摸了个东西出来,并不给谢还看,而是神秘地将手握成拳递过来:“喏。”

谢还下意识地要用神识去扫,被岑无月踩了一脚。

他只好收回神识,很谨慎地伸手覆上岑无月的拳头,转念一想,又干脆用两只手一起包住,做足了准备后,才郑重道:“好,给我吧。”

岑无月:“……”

见她的眼神,谢还立刻喊冤:“你上次这么做的时候,可是喷了我一脸黑色断魂椒粉!”

“那次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闻者落泪丸用完了嘛。”

“?”谢还放弃争辩,道,“总之,你慢慢松手,我接着。”

他一点不敢松懈,双手已经做好了接个会爆炸的灵丸、一个滚烫的酒酿圆子、又或者一窝毒液蜘蛛的准备。

岑无月的拳头在他掌心里松开了些,随后从手腕开始缓缓向外抽,一边抱怨道:“你别夹我手腕。”

谢还全身心戒备,话都变少了:“少废话,慢慢的。”

岑无月的手掌抽出大半时,蜷起的指节也松开,一个东西随即落到谢还两只手掌中央。

片刻后,它动了一下。

谢还如临大敌,两手下意识收紧,勒得岑无月“嗷”了一声。

“哇你原来是想废了我的手吗?”

“反正你有八只的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还有两条腿呢!你松手!”

“不,你先说这是什么!”

“你先松手!”

“不,你先说我再松手!”

两人僵持片刻,谁也不肯先让步。

岑无月抽到一半的手开始重新往里挤,手指努力往下够:“那你还我。”

谢还立马收拢双手阻拦:“不行,说了给我的。”

“不给了!”

“不能不给!”

——

宋观止因为听说岑无月和谢还要一起试验阵盘,不太放心,赶来想亲眼看看情况,结果只看见这两人跟凡人小孩似的在原地握手较劲。

不仅较劲,还一起找她评理。

谢还:“真君,你听我说啊——”

岑无月:“真君,你叫他先放手——”

宋观止充耳不闻,掉头就走。

真不该来的。

第72章 第 72 章

最后宋观止到底还是没走成。

大概是谢还抢成功了, 也可能是岑无月让了他,总之宋观止听见谢还开开心心捧着什么东西离开,那速度简直像是怕岑无月反悔。

而岑无月则跟在宋观止身后追了上来, 道:“真君, 我想好了。”

宋观止停步, 回过头看她, 等待一个答案。

岑无月弯着一双杏眼, 毫无城府、充满信任地说:“我决定入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

宋观止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 但内心仍产生一种石头落地的轻松。

她淡淡道:“好, 什么时候用水幕?”

“就现在吧,”岑无月笑眯眯地道,“若有线索,我也可尽早去寻找他们。”

宋观止颔首,取出传送法器。

这次都不用她说话,岑无月已经主动贴上来了。

宋观止动作微顿, 最后什么也没说, 启动法器,二人瞬时回到太上门。

第二次立到水幕前时,岑无月突然问:“真君,什么样的情况会在水幕中看不到人呢?”

宋观止偏首看岑无月。

她想,岑无月会问出这个问题,应当是内心已经对坏结果有所猜想了吧。

“灰飞烟灭、身死道消之人等同于回归天地灵气之间,无处不在,”宋观止说, “这样的人是无法从水幕中找到的。”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岑无月师门那样的秘境。

但宋观止若将这条也说出口, 便很容易暴露自己曾经窥探过那个地方。这自然是不开口的好。

岑无月轻轻叹了口气,但脸上很快挂起笑容:“那我们开始吧。”

“先看哪一人?”宋观止问。

岑无月道:“鹿云渺。”

宋观止对水幕注入灵力。

画面几度波动, 迅速闪过数个不同的地点,但最后又化作一片朦胧的雾。

早有预料的宋观止偏头看向岑无月,发现她也并不意外。

岑无月只是望着水幕,轻声道:“请真君再替我看一眼沈述。”

宋观止又做了。

仍然是一片代表着没有结果的水雾。

这便等于是不用找了。

两人都是找不到的。

岑无月一时没有说话。

屋内静悄悄的。

宋观止等了片刻,又抬手输入第三股灵力。

这次画面并未闪烁、模糊,而是现出了岑无月的脸。

岑无月微微睁大眼睛,和幕中的自己四目相对。

“送你一次。”宋观止道。

岑无月小跑上前,好奇地摸自己的脸,又向周围望一圈,乐道:“真奇妙。”

心情好像立刻就被哄好了。

这种地方倒是有些无情道修士的样子。

宋观止抹去水幕的画面,道:“接下来,你该潜心修行了——飞升于你应当不难。”

岑无月眨眨眼,这次倒是没有再否认,而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哎呀,真是瞒不过您。”

——

岑无月没有立刻开始修行,而是又说有事要办、去了一趟翊麟城。

不过这就是她最后要办的一件事了。

宋观止非常擅长等待。

时间对她这样习惯了等待、寿命又几乎无限的人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若不是灵脉无法支撑太久,她可以无休止地等待那个道心通明的人出现。

不是岑无月,也可以是下一个,下下一个……

但现在,只有岑无月了。

不过,这并不是说宋观止喜欢等待的感觉。

恰恰相反,她恨透了被动的等待。

——

许多年前,宋观止还不是高高在上、天下第一人的太上无相真君。

那时,她还只是青年才俊中的一人。

那时的修真界,也不是人人都修无情道。

宋观止是阵修中的山河道修,这类修士擅长以地势为阵盘,因地制宜布置阵法对敌,若是地带适合,一人便能发挥出千百人的力量。

唯一的难点是需要天资,好在宋观止不缺这个。

山河道修的身份让宋观止成为了最早发现灵脉异变的人之一,消息由这第一批发现之人扩散开去。

最开始,众人试着寻找是否有人刻意污染灵脉,花了不少时间才排除这个可能性。

接着是试图净化灵脉,但效果并不显著,又根本赶不上污染的速度。

再然后是镇压、祭祀……群魔乱舞了几百年。

宋观止也由“青年才俊”成为了“领袖”之一。

在这过程中,她失去了亲朋、好友、同门、道侣。

从他们手中接过的责任,一日沉过一日。

她还见证过世间无数与自己相似又或者不相似的悲剧。

越是无法解决业障,人们越是恐慌绝望,业障增长、污染的速度越快。

最开始与宋观止并肩作战、又幸运地活下来的人中,有不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选择了堕魔。

宋观止又不得不去将他们中作恶的一些人杀死,避免天地间的业障生成速度进一步加快。

死在她手中的人究竟有多少,她早已记不清。

渐渐地,宋观止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

是飞升?是因为痴迷于阵道的精妙、想要学有所成?是拯救天下苍生?还是不让任何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人失望?

又或者,她如今只是一具贯彻他人意志、靠惯性行动的行尸走肉?

在几乎是无止境的杀戮与徒劳的奔波中,宋观止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哪一日生出了这个念头:为何人生而有情呢?

不喜欢衣服,可以换;那不需要情,是否可以主动割舍?

——宋观止当机立断放弃山河道,转修无情道。

之后几千年,宋观止都在做同一件事:让天下修士都走无情道的路子。

拥有强大实力的修士们都这么做后,凡人中的一些会附庸风雅地效仿,哪怕平民百姓也会因为担心惹怒修士而收敛情绪。

灵脉被污染的速度确实逐渐变缓了。

加之又有净庭山的横空出世,宋观止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她细细思量,最后捡起从前扔下的山河道,呕心沥血绘制出一套新的阵法,花费巨量的物力、财力、时间,将其框架嵌入灵脉之中,只等条件集齐,便可启动。

她等待。

等得几乎忘记自己为何这样执着地等。

等过那些不死心非要修行有情道的修士。

等过那些通过无情道而走向飞升的修士。

等到谢还。

又等到岑无月。

如今,她终于可以启动此阵,完成几千年、无数人的夙愿。

若是此次成功,就再也不必等待了。

……

“真君!”岑无月突然冒出头来。

出神的宋观止下意识握紧手中玉简,偏头向窗口看去,道:“我已经说过了,不必叫我真君。”

“但比起‘宋前辈’来,还是‘真君’这两个字更让我觉得亲切呢。”岑无月轻快地说着,从窗户翻了进来。

宋观止习惯性地向岑无月身后看去:嗯,这次没有谢还,看来不是小孩吵架找大人评理。

“翊麟城的事办完了?”宋观止问。

“嗯!”岑无月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拿出一盒香喷喷热乎乎的烤肉饼,“真君吃吗?”

“不。”宋观止拒绝,并神色平淡地将玉简收起,询问,“什么事?”

“我没有事啊,”岑无月道,“觉得真君总是看起来很无聊的样子嘛,所以来看看你。”

宋观止并不觉得无聊。

但她还没有开口,岑无月便乐了:“你不同意,对不对?这种事情都是自己看不出、旁人才明白的啦。我从前经常看师父露出这种表情,所以很熟悉。”

宋观止道:“向思雨?”

倒是岑无月有些诧异:“真君也知道我师父吗?”

“我活了很多年,你师父和苏艺桐于我而言都只是小辈。”宋观止平静地说,“她们异军突起时,我也曾关注过。”

她总要知道每一个成为强者的人对于这世间的威胁究竟有多大,又是否应该斩杀。

“这样啊,”岑无月精挑细选了一个肉饼,语气如常道,“那真君对她们之间的事情应该也很了解了。”

宋观止应了一声。

其实最开始只有大致的了解。

但岑无月的出现让宋观止不得不将于她有关的一切细细重新调查了一遍。

向思雨与苏艺桐的恩怨便是作为背景的重要一环。

“所以,我师父也经常会露出那种表情啦,盯着一些东西发呆,很多时候还都是很危险的东西,悬崖啦火堆啦利器啦之类的。”岑无月在自己脸上比划示意,又笑了笑,“我大概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所以会去闹她,让她暂时停止那个想法。”

宋观止不解地发问:“什么想法?”

“不想活了。”岑无月爽快地说完,啊呜一口咬下半个肉饼。

宋观止一顿,摇头道:“我并无轻生的念头。恰恰相反,我有非做不可的事。”

岑无月眨眨眼,咽下肉饼后笑道:“真君,‘不想活’和‘轻生’,这可不是一个意思。”

宋观止一愣,竟从这句话里品味出一丝高深微妙的禅意,仿佛与人论道了一场。

而与她论道的对手此时却已经端着盒子起身,连蹦带跳往外走,发梢都带着快乐的气息:“嗯,这个好吃!我去给谢还分点儿。”

第73章 第 73 章

秦鲤搜集了足够用三次的维护材料。

都是照着岑无月给的清单准备的。

说实话, 其中的一些东西实在很怪。

但考虑到这是岑无月的独门偃甲术,又确实是岑无月亲手列的清单,就算再怪, 想必应该一定有她的理由……

“……真的有必要给它供上五谷四肉三果、祭祀三个时辰之后, 才能装回去吗?”秦鲤拧眉看清单, “怎么看这最后一行都只是岑无月写来好玩取乐的。”

封不眠却很认真地说:“但你愿意冒这个险吗?我不愿意。”

秦鲤无言以对。

岑无月来翊麟城时也是见了封不眠的, 两人聊了些星玄度的事。

封不眠一听说岑无月的来意, 便死缠烂打地跟来听了偃甲养护的所有内容。

“你也清楚, 岑无月进入太上门已有两年半, 期间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封不眠说,“万一你的腿出了问题,我们恐怕都找不到她。”

秦鲤低头看向自己的那条假腿。

——事实上,因为这条腿与真腿几乎是毫无差别,她绝大多数时候都忘记了自己比别人少一条腿这件事。

如果再次失去这条腿,她可能会一蹶不振。

她便没有再反驳那最后一条。

但她仍然坚信这绝对是岑无月故意写出来逗他们玩儿的。

第二次重复清点完毕, 秦鲤收起清单, 说:“要是岑无月专研这门偃甲手艺,想成为修真界最有钱的人也不难。”

封不眠趴在桌上,懒洋洋地道:“感觉钱肯定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这我当然知道,人人都想飞升。”秦鲤道,“岑无月也不例外。”

“……”封不眠换了个方向,从这边趴着望穿窗口,便能遥遥看见雪山之巅的一个尖尖角。

——那就是太上门的所在。

“不知道怎么,”封不眠喃喃地说, “我总觉得飞升也不是她打从心底里要的东西。”

“你觉得错了。”秦鲤冷酷地否定。

封不眠直起身来, 一本正经地辩驳:“她当然也打算飞升,但是, 她真正追求的并非是飞升本身,而是随着飞升一同得到的……另外某种东西。”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不太确定起来。

“比如呢?”秦鲤随口搭话,“强大无匹的力量?但岑无月根本也不爱打架吧。”

“……”封不眠绞尽脑汁地思考,五官都皱了起来。

他比秦鲤知道得更多。

但也非常有限。

岑无月单是在翊麟城,就至少做了叩开天门、破星玄度舍缚这两件大事。

她还去过别的好几处地方,在那些地方又都做了什么,封不眠不知道、也不敢想。

岑无月突然进入太上门修行是件轰动的大事。

太上门确实收弟子,但没有人能直接拜在太上无相真君门下、又被她日日领在身边亲自教导。

更何况岑无月并没有成为真君的弟子,可真君待她比亲传还要亲传。

两年多了,岑无月什么消息都没有。

不像其他人那样逐渐忘记这个名字,曾经窥见冰山一角的封不眠如今只觉得心惊肉跳,越想越心惊肉跳。

岑无月到底要做什么?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真君是否知晓一切,所以才将岑无月带入太上门?

也可能是因为岑无月想要通过太上门得到什么,所以才跟随真君前往那雪山之巅?

又或许,岑无月早就已经死了……?

——但所有的这些思考,封不眠并不能对秦鲤诉说。

他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直觉这么做太危险了。

其实在两年半前,岑无月来翊麟城与秦鲤说偃甲的事情时,封不眠便一直有当面询问岑无月的摊牌准备。

见到岑无月之前,他简直是如临大敌,连不得不和岑无月动手的局面都设想了八百个。

见到岑无月之后,他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如沐春风地接待她,又客客气气地送走。

岑无月离开之后,封不眠才恍然想起自己最开始的打算。

整个过程仿佛被人下了什么操纵类的蛊。

回想起来封不眠就打哆嗦。

他最终打定主意不去掺和这等大事——天塌下来都多的是高个顶着呢。

雪山那么高,对吧?

不管岑无月究竟要做什么,太上无相真君一定有办法的,嗯!

——

之后又过了十年。

玄枢城的辞青城主死了,代理城主桑青宣布全城搬迁,离开伴随了多年的灵脉。

星玄度又重新修行了,速度快得吓人,封不眠对他的心态已经迅速从同情安慰转化成羡慕嫉妒。

六合书院的叶秋宁成了弟子中的领头人,但人人都说他和千嶂夕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太远。

新的魔修、新的后起之秀,零零散散都冒出来了几个。

但封不眠从来没有忘记过岑无月的存在。

这十年里,岑无月仍然没有离开太上门。

她做的偃甲腿太过耐用,光是日常保养便已足够,用于重要维护的材料都原封不动地封存在秦鲤手中。

许多人再提起“岑无月”这个名字时,态度都逐渐统一:“下一个飞升的肯定就是她了,真君这样指导,哪怕是猪也能飞上天。”

……

这一年,封晓风决定再度广邀天下青年才俊前来翊麟城试叩天门。

封不眠跟随在封晓风身旁待客。

身为城主与少城主,他们自然只接待贵客。

而这位贵客便是奚逐云。

修真界的时间有时走得很快——比如封不眠没想到上次见岑无月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但有时候又走得很慢——比如奚逐云还是和以往一样,保持着一副温柔好说话、好似完全没有长大的样子。

……嗯……这样说有点怪了,毕竟奚逐云的年纪还要比封不眠大上一点。

封不眠对奚逐云很好奇,因为他知道奚逐云和岑无月的关系不错。

岑无月上次来翊麟城,脖子上那灵符明晃晃就是奚逐云的气息。

况且,岑无月可是在净庭山闭山之后,唯一一个被允许进入其内的人。

——那么,奚逐云会像封不眠一样,猜到、知道些许岑无月的不对劲吗?

封不眠好奇死了。

他端坐在封晓风下方,装作认真地听封晓风与奚逐云谈话,但双眼却一直热情地盯着奚逐云观察。

奚逐云最后都撑不住了,好脾气地对封不眠道:“少城主有话请讲。”

封不眠嘿嘿一笑:“只是想到曾经听岑无月提起过云渊守的一些事。”

其实岑无月没提过。

但岑无月不说谎,他封不眠可没这条原则。

闻言,奚逐云愣了一下,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抿直嘴唇,可耳朵却渐渐红了。

……等等,等一下。

封不眠飞快调整话题,避免显得过于失礼:“而且她进入太上门后,便再也没有露面过,不知道您是否有与她通讯过?”

“有。”奚逐云答得很快。

巧的是,就在奚逐云答这句话的时候,门外飞来一只白色的灵鹤,亭亭落在他肩膀上。

奚逐云露出温和笑意,抚过灵鹤头顶与细颈,对封不眠道:“这是我赠予她的信使。”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封不眠心中居然舒了一口气:看来岑无月没有暴露目的、然后被太上无相真君杀掉啊。

奚逐云读完传讯后,眉眼更加舒展了一些,显得心情很好,甚至在回讯时特地询问封不眠:“少城主需要我带话给她吗?”

封不眠不假思索道:“不必了,作为朋友,知道她一切都好便已足够。”

事到如今,他已经很明白自己是不够岑无月玩的,如果不想被玩死,最好还是不要主动送上门去。

——

等到奚逐云起身告辞后,封晓风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正事的话,其实封不眠都左耳进右耳出了。

但城主突然考问,他只好开始紧急回忆。

“五月初六,灵脉将有异动,”封晓风没等他,直接道,“城内戒严,不许任何人外出。叩天门一事便先推迟吧。”

“知道了。”封不眠点点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奚逐云作为净庭山传人,对灵脉比对人熟悉得多,提前一段日子预测灵脉会产生异动也不奇怪。

但等到五月初六这天来临时,封不眠一大早便看见周围灵脉以要毁天灭地的阵势挨个喷发,一整个瞠目结舌:“城中民众最近情绪波动如此剧烈吗?”

封晓月倒是很平静,她对封不眠说:“不止是翊麟城,所有的灵脉都是如此。”

封不眠只有:“啊??”

“真君此次若是能一举成功……”封晓风叹息一声,没有将话说完。

封不眠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意识到自己只是个还没有得到实权的孩子,所以长辈说的这些事,他几乎都听不明白。

到中午时,太阳已经被完全遮蔽了,伸手不见五指。

这样的异常让封不眠心中也难免生出一丝烦躁不安来。

直到子夜时分,翊麟城半空传出一声巨响。

封不眠立刻想要出去查看,却被封晓月的厉斥止住:“站住!”

“可是,姑母——”封不眠回头想要说些什么,见到封晓月的眼神时却又咽了回去,一阵针扎似的寒意倏地窜过脊椎,引起警戒的鸡皮疙瘩。

那不是他的姑母。

而像另一种……东西。

但也只是瞬间,那丝怪异的感觉便消失了。

“全城戒严,不许外出,”封晓月冷声道,“你我也是一样。外面发生的事,不是你我、不是翊麟城能够插手的。”

封不眠僵了半晌,缓缓坐回原地。

这时,他心中又一次没由来地浮现出了那个十几年没有出现在修真界中的人。

一定与她有关。

封不眠望向窗外那铺天盖地的不祥黑色,一时思维反倒有些飘忽不定、四处游荡。

……不知道这一次,岑无月究竟能不能得到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第74章 第 74 章

等待岑无月摸到飞升边缘并没有花费宋观止太多时间。

对凡人来说或许很久, 但对宋观止来说,这与之前的等待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此阵共有十二处阵眼,其中九处是我提前布置好的死眼, 但剩下的三处是活眼, ”宋观止在空中描绘出阵法的布置, 为谢还和岑无月讲解, “因此我们三人需要同时入阵, 各站一眼。岑无月, 你是道心通明之人, 你才是最重要的阵眼,因此你需要站在中央。”

谢还在旁边“哎?”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其实我觉得我也挺通明的。”

“而谢还与我,将会在你东西两侧。”宋观止充耳不闻,“我为主阵者,因此我在东。西侧阵眼在灵墟, 中央阵眼在太上门。”

岑无月仰头记忆阵法的纹路线条, 笑眯眯地点头:“好。”

“我已托奚逐云向各大势力提前通知传达过灵脉暴动的消息,尽管全力施展,不必担心伤人。”

谢还拖长了声音道:“真君,同样的事情你已经讲三遍了。”

宋观止挥去空中光影,道:“只是最后再确认一遍。此阵倚赖山河地势,只能使用一次,我无法重构第二遍。因此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岑无月重复了一遍:“只能成功, 不能失败。”

谢还的表情轻松惬意, 看起来好像只是要出去游玩。

宋观止深深看二人一眼,俯身一礼, 起身架云而去。

身后,谢还与岑无月打一声招呼后便也离开。

太上门的弟子早在完成所有的阵法启动准备工作后便提前撤离,如今的雪山只剩下岑无月一人。

——

宋观止落到自己所属的阵眼。

这是她亲手布置的阵法,没有人会比她更熟悉。

东侧不止是主阵者的阵眼,更是迸射杀机的位置。

若说整个阵法是一座巨大的机关,那东侧活眼便是能真正将其启动的开关。

宋观止掀袍盘坐下来,耐心地等待。

不一会儿,谢还的声音出现了:“什么时候启动?现在可以输入灵力了吗?来吧,让我们速战速决!”

“三人同时。”宋观止平静地说。

谢还有些纳闷:“岑无月人呢?她都不用移动,怎么这么慢——啊,闭关这么久,肯定馋得偷吃去了吧。”

“才没有,”岑无月的声音也加入了,还附带着一些很可疑的、像是餐具碰撞的动静,“我是光明正大地吃。”

谢还叹气:“唉,早知道问你拿一点,我还真没试过在灵墟里吃东西,不知道颜色变了味道会不会变?”

“光是颜色变化就能让东西变难吃。”岑无月立刻道。

“你说得对,但尝试一下多好玩啊!”

宋观止静静听他们聊了许久废话,才打断道:“准备好了吗?”

谢还兴致高涨:“好了好了!”

岑无月那边可疑的碰撞声在一阵手忙脚乱的高频后归于寂静。她笑眯眯地说:“真君,我也全部准备好了哦。”

“开阵。”宋观止道。

——

三人同时输出大量灵力,这些灵力顺着被描绘好的阵图路线飞速流动,穿过大地、山川、河流,在天地间勾勒出一张精妙无比的繁复阵图。

阵图的基础构架激活后,接着亮起的是九枚死眼。

每多激活一枚死眼,宋观止便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天地万物的联系紧密一分。

当灵力流通过全部九枚死眼后,世界在宋观止的眼中变了。

她看待它,就像是裁缝看待一匹布、画师看待一张纸。

她几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对它进行改动了。

阵内传讯中,谢还在抱怨地嘟囔着“这感觉真让我不太舒服”,而岑无月则是一言不发。

宋观止抬眸看向灵墟的方向,抬起左手,缓慢地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谢还的声音一下便提高了:“有什么东西把我定住了?”

宋观止又抬起右手,这次是对着太上门的方向,全力弹指。

岑无月短促地发出一声惊呼,半途戛然而止。

谢还狐疑地唤:“岑无月?你也被定住了?”

“谢还,”宋观止道,“镇守灵墟,不可轻举妄动。”

“真君,”谢还的声音冷酷起来,“你先前可没提到这些。”

“但我说过,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宋观止说着,右手的动作未停,向内遥遥一招。

几个呼吸的时间,岑无月的身体便被带到了她的眼前。

岑无月紧闭着眼睛,双脚都无力地垂落,看起来完全失去了意识。

一个人的力量再强,那也只是单打独斗而已。

宋观止花了一些时间,用神识、用灵力细细观察岑无月的身体。

直到确认可以进行下一步,宋观止才跪坐下去,将岑无月横置于地面,用右手抚上她的头顶。

深吸一口气后,宋观止调动全阵的灵力流动向自己体内涌入,再通过右手灌输进岑无月的身体。

谢还似乎倒抽了口冷气:“真君,这也正常吗?”

宋观止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情和余裕再敷衍他,光是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爆炸便已经是竭尽全力。

一个人又怎么能容纳得下整个世间的灵力呢?

若不是有此阵和他人的加持,宋观止根本不敢想这种事情。

但巨大的肉身痛苦中,宋观止仍旧保持着绝对的神智清明,指挥着那些残酷的、鱼龙混杂的、尖啸着的灵力,将岑无月一点、一点按入阵眼之中。

是的,按入。

从与地面接触的部分开始,岑无月的身体极其缓慢地融入其中,二者逐渐合为一体。

“……这什么东西,”谢还发出疑惑的声音,“阵盘里有个奇怪的东西被放进来了?”

宋观止没料想到他的感知如此敏锐。

只是她一心专注于将岑无月化入阵中,无暇说话。

而谢还?宋观止早就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第一,谢还的灵力量之巨,几乎能超过其他九枚死眼之和,宋观止需要他入阵助力。

第二,宋观止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谢还的对手,因此她特地将阵眼设置在灵墟,又要求谢还必须以真身入阵。谢还知道他一旦离开灵墟便是生灵涂炭,哪怕再疑惑也不会轻易起身离开。

若不是谢还太强,宋观止早就启动此阵、清除了世间浊气。

但找到谢还之后,她很快发现自己并不能确保击败杀死他,因此才对谢还说自己需要他的帮助,诓骗他奔波救世。

——谢天谢地,谢还是个轻信他人的性格,从未怀疑过宋观止的目的。

不过,宋观止对他说的,也不全是谎言。

她确实要通过此阵来扫荡世间一切浊气。

她只是没有向他提起这个阵法所附带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牺牲。

——

指望人们自己割舍全部感情是不可能的。

人生来便是那种生物:他们从出生到死亡,即使痛苦不堪、即使遍体鳞伤,也一生都无法摆脱对“被他人所爱”的渴望、对“他人被他人所爱”的嫉妒、对“不被他人所爱”的怨恨。

而这是在自取灭亡。

如果他们自己做不到割舍,就只有更高的力量来帮他们做到。

一个宋观止的力量不够,那就寻求更多的助力,直到拥有足够的力量——能够改变所有人的力量。

然后,她将抹去所有人的喜怒哀乐,让所有的恶念、所有的执迷不悟、所有的业障,统统灭绝。

灵脉恢复清澈,生命可以延续,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情”而死去。

——

想要做到这点,宋观止需要至少七名无情道修士的身体。

不能是普通的修士。

也不能是有情道的修士——这些人中,但凡接近飞升的,宋观止都杀了。

她不会让“只有无情道可以飞升”这一已经建立的共识被动摇。

只能是无情道的高阶、甚至是即将飞升的修士——这些人在断情绝爱上几乎做到了极致,于是便可以置于阵中作为阵法运行、清洗时的“参照”。

这便是九枚死眼的由来。

从来没有人飞升成功。

他们只是在飞升成功的光鲜假象背后,成为宋观止手中的尸体、进而被嵌入死眼内,成为此阵的重要构成部分。

但只有死眼还不够,宋观止最需要获得的,是那枚活眼。

她需要一个真正的“无情道修士”。

——

最开始,宋观止其实以为活眼是最简单的。

她以为自己便可以将其填上。

但在试行失败后,她疑惑地用那九个即将飞升的修士都试过一遍。

无论他们看起来是多么无情、残酷、冷漠,却没一个能被放入活眼之中。

宋观止甚至都有些不明白“无情道”究竟是什么了。

她只好随身携带一枚活眼附件行走,只有在接触到合适的人选时,才会接到提示。

遇见谢还之前,搜寻无果的宋观止已经有些绝望。

作为推广全修真界转修无情道的人,她居然开始不确定世上是不是有真正的“无情道”。

谢还符合活眼的标准!这让宋观止又重新坚定了信念。

可她很快又意识到若是谢还的“道”如此完美,那他若是想要强行飞升,自己未必能阻拦他。

大阵只能用一次,要么用来阻拦谢还飞升,要么用来净化世间。

宋观止自不可能选择前者。

于是,她骗取谢还的信任、说服他放弃飞升,此后一边修改阵法,一边等待下一个“无情道”出现。

数百年后,岑无月姗姗来迟。

这一次,宋观止吸取前车之鉴,借取谢还的力量来对付岑无月,果然一击得手。

得到岑无月的身体后,宋观止只需要做最后一件事——将岑无月融入活眼,让大阵常驻天地间,从此河清海晏。

注视着岑无月的面孔缓缓消失于地面,宋观止宛如完成了什么夙愿、又或者是结束一场过于长久的噩梦似的长长叹了一口气,觉得如释重负。

她伸手探向自己的灵府,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来完成最后的启动。

——凡人、修士,都再也不会觉得痛苦了。

……

……

“哎呀,”有人语气轻快地说,“先等一下,不要急嘛。”

第75章 第 75 章

为什么只有无情道才能飞升呢?

岑无月也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若是按照谢还转述里宋观止所说的那样, 因为谢还实力太强,所以飞升会破坏此世的平衡,可其他人因为实力不够所以不会造成如此大的破坏——那飞升就太儿戏了。

这几千年间, 并不是没有非无情道的人修炼到高阶, 而后尝试飞升的。

只是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尝试的途中。

无情道的修士即便尝试飞升失败的, 却也未必会死亡。

究竟是“除了无情道修士外, 试图飞升的人都死了”证明“只有无情道能飞升”, 还是有人为了证明“只有无情道才能飞升”所以制造“除了无情道修士外, 试图飞升的人必死无疑”?

想查清这个问题、又不提前暴露自己, 太麻烦、也太耗时。

岑无月用了一只眼睛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问题是“干铎海飞升时发生何事导致他的死亡?”。

干铎海是当时公认或许真能以琴道而非无情道飞升的绝世天才。

舍缚生效后,岑无月看见了干铎海试图破碎虚空,却在最终冲过那道无形的屏障后,见到了守在那里的宋观止。

宋观止并未解释什么,只是淡淡说声“抱歉”, 便展开交战。

干铎海死于宋观止之手, 但宋观止也受了伤。

——有这一答案,岑无月得到的信息也足够了。

她不需要再花费一只眼睛去问“那飞升的九人又发生了什么”,只要反推便可以知晓。

既然宋观止要天下人都坚信不修无情道死路一条,那哪怕是伪造也一定会推出成功飞升的例子,好让众修士坚定信念。

——

光是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其实只是任何计划最基础的第一步。

因为“接下来该怎么办”才是最重要的。

和宋观止正面打嘛……胜算属实是不太高,最重要的是也不安全。

两人的威望无法相提并论,届时若是宋观止振臂一呼让全修真界都来讨伐岑无月,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听从。

一挑世界?岑无月可不想。

——

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的出现让局势更明了了一些。

一开始, 宋观止并未直接将阵法展示给岑无月看, 但她特地制作了微型阵盘来取信于岑无月。

岑无月倒不介意大小。

她在灵脉当着谢还的面试用了一个,剩下两个自己带回去拆了。

阵盘嘛, 和偃甲也算是触类旁通。

岑无月捣鼓折腾完两个阵盘后,发现比起“清理”,功能上似乎更多注重“抹除”“同化”。

哎呀,一听就不太妙。

——

水幕还是挺有意思的。

要让宋观止放心,同时又能获得想要的情报,更要提前确认鹿云渺、沈述相关之事不被暴露,试用的三次人选也需要精挑细选。

第一个是辞青。

辞青只能算是活死人。她的身躯被岑无月剥夺控制,只剩余神魂还是清醒状态,但也仍是被禁锢的。

第二个是方绝简。

凡人与修士不同,没有灵力,也没有神魂。

第三个是根本不存在的人,是奚逐云身外之身的拟态。

可水幕居然也能找到。

宋观止明明知道净庭山只剩奚逐云这一个弟子存活。

答案便很明了了——水幕能给出的答案倚赖于宋观止本人的意志与认知。

岑无月松了口气,不再担心寄养在净庭山的鹿云渺碎魂被水幕发现。

不过同时,岑无月又新升起了担心:这水幕有没有在她身上被使用过?

奚逐云被照到时会有察觉,岑无月可不一定。

——

好在宋观止最后好心多“送”一次水幕,在岑无月行动之前便提前打消她的疑虑。

被注视的时候浑身发毛,这可很难察觉不到。

宋观止说从六合书院才注意到她,这句话倒没有说谎。

至于修炼,那是最简单的部分了。

岑无月甚至还有时间抽空私底下做偃甲,又或者吃点不好消化的镇灵岩。

宋观止一点没有藏私,一心一意地盼望着岑无月走到飞升那一步。

看起来不是要养肥到飞升再一刀杀掉的样子。

这让岑无月更好奇自己在宋观止计划中究竟是个什么位置了。

——这个问题也很快得到解答。

宋观止一说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有九枚死眼,岑无月立刻就知道这个“死”字是什么意思。

除了那九个倒霉的无情道“飞升”修士还能是谁嘛。

而剩下的三枚活眼,一枚是宋观止,一枚是谢还,中央是岑无月。

听起来更不妙了呢。

但像谢还这种脑子的人就丝毫不会怀疑,怎么安排他怎么做,笑嘻嘻地戳一下岑无月的脑门便离开了。

空无一人的太上门中,岑无月绕着活眼的位置走了两圈,伸个懒腰,也开始干活。

她取出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偃甲,放入阵眼里。

然后飞快搓个身外之身出来——这种快速制作的野路子还是从谢还那里学来的。

接着,把身外之身融入眼前这具内部结构也是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偃甲里。

身外之身是神魂分裂出去的一部分。

经过在翊麟城的学习,岑无月早能算是半个魂修,这点缝缝补补的功夫很是到位。

身外之身坐了起来,看看左右,又躺了回去,双手安详地交叠于小腹,朝岑无月眨眨眼:“我准备好了哦。”

岑无月摸摸储物戒,掏出一碗红油抄手:“临走之前吃点啥吗?”

身外之身乐了,摆手拒绝:“两张嘴同时吃,那师父得尝到什么味道啊?”

确实。

岑无月慢悠悠地举起勺子开吃,一边还和谢还聊天逗乐。

等最后又检查过身外之身的情况,她才开口道:“真君,我也全部准备好了哦。”

——

岑无月能感觉到,在九枚死眼依次被激活后,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的构造才终于完整,像是一柄剑终于完全被抽出了鞘。

紧接着就是谢还。

岑无月都不用通过在他身边那只蜘蛛偃甲感受他的状态,光从阵内传讯就能听见他嘀嘀咕咕抱怨这种灵力被入侵抽走的感觉不舒服。

真是个好人,阵法都这样抽他都不带反抗的。

宋观止一定也觉得他很好骗吧。

反正岑无月是这么觉得的。

——

当宋观止制住谢还、对岑无月下杀手时,身外之身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被无形的力量杀死,随后身体瞬间被带走。

岑无月其实一直很好奇宋观止到底打算怎么做。

对,她知道宋观止要用她的身体配合那九个无情道的倒霉蛋来同化世间,获得一个所有人都无血无泪的新世界——但具体是怎么做呢?

——

实在没想到具体的办法是如此地……实际。

偃甲和身外之身都像是加入水里的芡粉那样,被融入了阵中。

而在这过程中,岑无月一直有种怪异的感觉。

像是有一扇摸不着看不见的门在她意识中逐渐“长”了出来。

穿过那扇门,应该便是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的内部。

等待这扇门完全生成稳定后,岑无月毫不犹豫地“跨”了进去。

穿过门时,正好看见宋观止的手插入她自己的灵府。

是正正好的时机,早一步晚一步都没有这么妙。

岑无月弯腰按住宋观止的手臂,笑道:“先等一下,不要急嘛。”

宋观止倏地抬头,双眼迸射前所未有的冷厉,举手间雷霆之势的杀招便已扑到岑无月面前。

只是岑无月早有准备,提前一步便侧身躲开了。

到了这种关头,双方已经不必要再进行多余的交谈与质问来浪费时间,只消几个眼神交换,便能自然而然地明白一切。

宋观止安静了两息时间,道:“你的胆子很大,但太自负。”

她只轻轻地说十个字,但岑无月完全明白整句话的意思。

——既然会准备替身,说明早就知道阵法针对的是自己。

——明知道阵法针对自己,居然还敢踏入阵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岑无月笑眯眯地说着,歪头观察宋观止的伤势,估摸着判断,“真君现在不是我的对手吧?”

如果不是宋观止此时还连着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九个死倒霉蛋、一个活倒霉蛋,只怕已经是气若游丝。

宋观止空余的手轻轻一勾,一股强大的灵力便自灵墟方向奔来、涌入她的体内,为这具苟延残喘的身体延续力量。

她一边将染血的手掌向外抽,一边淡淡道:“只要谢还在,你不会是我的对手。”

宋观止和岑无月都心知肚明,谢还需要镇守灵墟,他绝不会离开阵眼。

而岑无月想要先杀谢还、再杀宋观止,那就更不可能了。

岑无月后退两步,取出两支箭。

宋观止看了两眼,皱起眉。

——

岑无月很早就确定一件事:谢还应该是个宋观止会忌惮的对手。

因为他是这么多接近、抵达飞升门槛的人中,唯一一个没死在宋观止手里的。

宋观止不杀他,定是有所忌惮而不是什么“会反伤此世,导致生灵涂炭”。

宋观止怕谢还真去进行“飞升”这一行为。

有一个问题是:被骗了的谢还是如何在这么多年里压制自己不飞升的呢?

他确实特地给翊麟城的神兽喂了不少灵力作为释放,但根据岑无月对神兽的观察来看,那点量远远不够。

……那答案就一目了然了。

修真界里只有一样东西能这么强劲。

——谢还也对自己下了舍缚。

难怪他对她的眼睛这么感兴趣。

新的问题是:岑无月并不能完全操控谢还。

无论是从孢子还是从心理上,都不能保证一定能成功。

而岑无月又是绝不冒险的性格。

她只有在完全织好网后才会出手。

所以从一开始,岑无月就没有把谢还算进自己的助力中。

但谢还也在棋盘上有他自己的位置。

岑无月在离开六合书院之后没多久,就已经将他的位置安排摆放好了。

自翊麟城的“神兽”处得到的箭共有三支。

第一支用在千嶂夕身上试验过效果后,岑无月便将剩下两支都算在了谢还头上。

长老和弟子也算同门,不是吗?

——

“真君莫非以为我会杀你、杀谢还吗?那可太以己度人了。”岑无月笑笑,弹指射出第一支箭,道,“谢还,破除舍缚。”

宋观止倏然变色,抬头想要拦截,但那流光的速度仍然快得惊人,只是一闪便瞬间消失。

电光石火之间,岑无月已接连射出第二支箭,口中发出的还是同一条命令:“谢还,破除舍缚。”

第76章 第 76 章

宋观止晚了一步, 没能阻止,冷声呵斥:“你可知道谢还一旦离开灵墟——”

“灵墟里那个东西会出来嘛。”岑无月毫无紧张感地抢白,“但是诶, 真君你真的觉得那个东西会毁了人世间吗?”

宋观止根本懒得回答, 冷静地思考补救的办法。

“天上地下清心寡欲阵真的很厉害, ”岑无月在原地踱了两步, 夸赞完毕, 又好奇地问, “但是你好像从来没有想过它若是落入别人手中应该怎么办, 是太自信这件事不会发生吗?”

宋观止一怔。

岑无月走来走去,炫耀似的用脚掌拍打地面:“忘啦?我的一部分已经在这里面了。没有谢还作补给,真君未必是我的对手哦。”

话音刚落,岑无月立刻感觉到宋观止的神识缠过来,试图绞杀她在阵内的那部分神识。

双方的意志对抗一阵,不分胜负。

宋观止冷静下来, 她用灵力封住伤口, 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

“想要飞升,想要真相,想要自由,想要我师门的所有人都可以回家……”岑无月笑眯眯地随意数了几个,“——哪一个是真君能替我做到的?”

“你随时可以飞升。”宋观止说。

“不对吧,”岑无月用手划出一道弧形,疑惑地问,“这个修真界不是被真君你亲手封起来了吗?”

干铎海飞升途中突破屏障, 便被宋观止灭了口。

“……你知道了很多事情。”宋观止慢慢地说, “那你更应该明白,我做一切, 是为了芸芸众生。”

“我不在乎这个。”岑无月摆摆手,“我不是谢还,不吃这一套。”

宋观止盯着她看了片刻,问:“那你现在要做什么?打破屏障、独自飞升、留下这世间所有人等死?”

岑无月不答反问:“你真的认为是‘情’毁了世间万物吗?”

“是。”宋观止坚定地道。

“那直接杀光所有人不就得了?”

“人是无辜的,虽然生而有情,但这并非他们的错。”

“若你真能让所有人都无情、无泪、无血,他们和草木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区别。”

“哎,”岑无月道,“说到头来,要么是天替他们选,要么是你替他们选。无论如何,他们总是无法为自己做选择的。”

宋观止不为所动:“这是弱者的宿命。”

“那如果你是错的呢?”岑无月问。

宋观止看向她:“你有更好的办法?”

“哎呀,不是,”一直在阵法中走来走去的岑无月终于停步了,她笑道,“我是说,如果从一开始,你们就是错误的呢?”

宋观止叹息:“你我道不同,多说无益。”

她已没有了与岑无月厮杀的打算。

在接连两支箭发出后,谢还便不得不离开了活眼。

破除舍缚的他,若不飞升就只有爆体而亡。

失去谢还的镇压,灵墟的枢纽几乎是紧随其后开始暴动,恶念业障沿着那九条灵脉的路线喷薄而出。

与大阵紧密连接的宋观止能感觉到几乎是毁天灭地的架势——她只有庆幸自己提前让奚逐云通知过大小门派、城主,令他们在这日开始严禁弟子居民外出。

与岑无月辩论这一会儿,谢还已开始冲击空中那层无形的屏障。

宋观止是亲手设下那层屏障、用以阻拦捕捉高阶修士的人。

那道屏障挡不住岑无月,也挡不住谢还——她再清楚不过。

事到如今,宋观止只剩一条路可走:先下手为强,启动阵法、净化世人。

人们或许是被欺骗引导着崇尚了千年的无情道,但届时那个清明无情的世界里,即使知道过去几千年的真相,他们也不会再产生任何愤怒与怨恨的情绪。

九名半步飞升无情道修士、一名道心通明修士——哪怕只是她的身外之身——启动大阵的一切条件也已满足,最多是在灵力上稍有不够,宋观止也可燃命填补。

在快速地权衡利弊后,宋观止选择无视岑无月,全身心沉入阵法中,并重新将自己灵府的伤口破开。

这一次,她精准地洞穿、搅碎自己的死穴,将死亡前夕爆发的强横灵力灌入脚下的活眼中,依照只有她知道的核心阵纹流动、联结,将这贯彻山河江海的阵法完全激活启动。

缓缓启动的阵法穿过九种不同的无情道心,最后捕捉住阵内一股透彻的神念意志——那是岑无月的身外之身。

它将以这些为标准,抹除现在、以及未来所有人不该有的情绪。

察觉到这股意志已不可抗拒地向外扩散开来,宋观止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

那些属于不同人的无情道心仍在她耳边、脑中回荡。

宋观止心如止水地接收、过滤它们,只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冷酷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