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玉纤凝看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面色不改:“在聊清天城。”
“清天城?”晏空玄手指摩挲下巴,“拜入合欢宗之前,我在清天域倒是对此地有所了解。”
他落下手看玉纤凝:“圣女若是好奇, 不若直接来问我?”
四目相对, 短暂无言。
云卓没有察觉二人之间的微妙, 插嘴道:“你也对清天城有所了解?”
“接触过, 算是了解, ”晏空玄并不看他, 视线仍旧与玉纤凝相对, “此人到底现在还是清天城的人,以合欢宗与清天城现在的关系,此人所言能信吗?”
云卓默了。
玉纤凝紧跟着缓缓起身:“那便来听听你口中的清天城吧。”
她抬脚跨过门槛,被风吹起的发丝拂过他面颊,留下微微的痒与淡淡香气。
晏空玄抬手接住那发丝末尾,看着最后一点在掌心滑走:“在下定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鼻尖香气散尽, 他跟着站直身子,紧随玉纤凝身后。
月光幽幽,似朦胧薄纱笼罩大地。
玉纤凝在前方踱步走着,晏空玄落在她身后一步处,跟随她的速度压着步伐。
不多时,前方传来流水叮咚,月光穿过假山石孔照在水面,映处一轮榴花红的月, 鱼儿偶尔浮跃水面, 将那月啄成涟漪虚影。
玉纤凝顺势坐在池边青石上,指尖点过微凉的水:“从前在清天域, 我在合欢宗圣女殿,终年不出,偌大个清天域,我只见过头顶一片天,更不知将合欢宗取代的清天城是什么样。”
她话音如深山内流水潺潺,听不出起伏,但却有零星孤寂回响。
脚下一道影子近了,将她半边面容遮掩后又徐徐朝另一侧移去。
“没见过兴许是一件幸事,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石子在池水另一侧扑通落入,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惊散汇聚的鱼群。
玉纤凝手压在青石边,撩起眼皮看向坐在假山对面的男人:“你在清天城做了什么。”
晏空玄瞟她一眼,眼尾荡着笑,似笑她终于切入正题。
他双手撑在身后,望着天空碎星与那一轮月,额前碎发落向两侧,喉结分外明显。
“我想想……做做赌、打打架,再往上面的位置爬一爬,大抵就这些,”他勾唇轻嗤一声,“现在想想以前的生活也真是有够无聊的。”
他偏头朝玉纤凝望来:“还是现在更有趣些。”
“看来你不打算说实话。”玉纤凝起身。
“说不说实话有那么重要吗?”风从身上过,吹得晏空玄脑后高束马尾轻颤,他随手拾起石子又往水池中抛去,“我与圣女不过合作关系,说不定某天就会突然终止了。”
玉纤凝背对着他,闻言偏侧过头:“我知道,跟你的记忆实在算不上美好,甚至有些时候有点糟糕。”
晏空玄扯扯唇,呵了一声。
“但这记忆,却是我有生之年最生动的一段,不想这段记忆中的人太快模糊掉,也是人之常情吧……”
她步伐款款,话音渐远,转眼消失在月色之下。
晏空玄独坐原地,手中搓捻着还未抛出的石子,没回头追着玉纤凝的身影,只望着那一汪假山流水。
池水中鱼儿腾起,见仍有人在岸边,慌乱窜入水中,激荡了平静的湖。
好半晌,他手中最后一颗石子脱手而出,未中池水,砸到了青石边缘弹落在地。
*
萧长风已跟贾青黛与萧山交代,要玉纤凝参与弟子日行。
从前在清天域时,合欢宗弟子日行倒是丰富,除却日常修习之外,还会下山历练除妖,亦或者参与些拍卖,将本门的丹药符纸灵器什么的拿下山交互。
眼下在绯域,四下寥无人烟,弟子日行就变成了枯燥的修习、巡逻结界、搜集药草灵石,偶尔碰上妖兽再打杀一番,剖剖妖丹,抽筋拔骨,不放过一切有益于修行的东西。
昨日玉纤凝观摩了弟子修习,得益于过去二十年整日看书,她专注力极强,记性也很好,回到圣女院自己演练即便,不出一个时辰就得心应手。
今日,她准备跟弟子们出门搜集药材等宗门所需之物。
宗门领队就只云卓一人,又要带着弟子们去结界巡逻,也要带着弟子去采集,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玉纤凝的加入无疑解了他燃眉之急。
“圣女真是帮了大忙了,不过圣女头一次出去采集,对四下地形恐还不太熟悉,另外还有邪崇之气……”
云卓越说眉头皱得越紧,扭头望向自己带去巡逻结界的队伍,目光在一群人中扫过,最终定在某个人脸上。
“圣女稍等,我分出一人给你,路上好帮衬你,这样稳妥些。”
玉纤凝应了声“好”,看他朝排成一线的队伍迈去。
人群中,有一人踏出,整齐的队伍瞬间凸出一角,十分惹眼。
他荷花袍衣摆被风吹得翻飞,听着身后有人揶揄发笑:“还要带队出去采集呢,你说等会儿要出去碰到妖兽邪祟,她会不会搬出‘圣女职责’救人?”
“救人?不指望她坑害同门就不错了,整日端着清高架子,干着把昔日同门往火坑里推的事。”
讥嘲声越盛,晏空玄准备转身瞧瞧嚼人舌根之人的眉眼,余光却瞥见朝这边大步踏来的云卓,略微正了正身子。
一句“师兄”还未吐出,云卓已然大步跨过他面前,从他身后拉出一人。
“程牧师弟,你去采集过几次,应当有经验,今日结界巡逻你先不去,随圣女一道采集吧。”
程牧两眼混乱还未退去,人就被云卓拉着到了玉纤凝面前,好生叮嘱了一番。
不待他回过神,云卓抬头看了眼日头:“时辰不早,再不出发恐邪祟之气达到鼎盛,圣女也早去早回。”
云卓拱手冲着玉纤凝又是一礼,道了声平安之类的话,朝着那头早已等候的队伍一挥手,率先踏出门去。
队伍最后,两个人立在纹丝不动。
伐竹提步要走,看旁边双手抱胸望着玉纤凝方向的晏空玄,禁不住抬手压上他肩头,嘴里嘲讽道:“有人上赶着想去陪圣女,可惜愿望落空,被旁人捷足先登咯……”
晏空玄不语。
“好了,回来再看,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他摇晃晏空玄肩头,“别忘了今日出去还另有正事。”
晏空玄还是纹丝不动,凝着站在玉纤凝面前的程牧:“那小子不对劲。”
伐竹嗤一声:“有什么不对劲的,我看是你不对劲,八成脑子里一根筋搭错,如今搭到情爱弦上,见到是个男人站在圣女面前都有问题。”
晏空玄毫不客气抬手捅在他肋骨之下,看他痛的闷哼躬身,嘴里轻描淡写一句:“说了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你小子再乱说话,别怪我不客气。”
伐竹口中嘶声不断,看他提步走远,搓了搓痛处紧忙跟上。
“我们也出发吧。”玉纤凝瞥了眼迟迟才走的晏空玄二人,对着面前程牧道:“我今日头一次出门,有诸多不懂,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程牧嘴里嘀咕:“知道自己诸多不懂还要出门给人添麻烦……”
“你说什么?”
“没什么,”程牧漫吸口气,扭头看向准备出去采集的众人,“众位师兄弟,出发了,今天路可不好走,大家仔细帮扶些。”
他回头又看玉纤凝,瞥了眼她身侧的离珠:“圣女出去是采集,不是观光赏花,就不需要侍女在旁边伺候了吧?”
“你……”
离珠要发作,玉纤凝抬手将她话音打断:“他说的不无道理,你回圣女院吧,做些解暑茶等我回来。”
“可是圣女第一次出门……”
“还有那么多弟子随行,不会有事的。”
“圣女大人,请问好了吗?”程牧抿唇笑着。
玉纤凝拍拍离珠肩膀让她安心,提步行至程牧面前:“好了,动身吧。”
*
绯域合欢宗境内尚且有聚灵阵法隔绝邪崇之气与毒辣日头,出了聚灵阵法,俨然是两个地界。
地上砂石被晒得滚烫,有夹缝中生出的野草直接被日头晒得自燃,化为一撮火焰眨眼即逝。
行出大抵有半个时辰,玉纤凝撑着玄机伞倒是尚有余力,但看其他弟子已然面上显出疲态,看前方程牧还闷头走着,没有多说什么,暗暗记下路线。
不知又过了多久,有人问:“程牧师兄,昨日采集就在附近停下了,师兄怎么还往前走?”
程牧回头看来:“你们懂什么?昨日才采集过的地方哪儿还有东西给你采?再往前走走,云卓师兄前些时日带我去过,那物资丰富些。”
“可是再往前走就要到绯域跟焚天渊的边界线了啊……”
“有结界挡着,你们怕什么?再说还有云卓师兄他们巡逻呢。”
玉纤凝抬眼朝程牧走的方向尽头望去。
绯色的天与墨色的天水.□□融,交界之地日光无法漫入,生着漆黑一片树丛,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玉纤凝开口:“虽有结界挡着,但也难保万一,结界要巡逻的点不止这一处,云卓他们未必在此处,为了保险起见……”
“保险?最保险的是呆在宗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样最保险,只要踏出聚灵阵法,绯域哪儿还有保险的地方?”
程牧说:“我也是为了门下诸多弟子着想,想他们平日能多分一瓶丹药,多拿几块灵石,所以才走这么远,也是,圣女锦衣玉食,哪儿知道我们这些底层弟子的死活?就像现在,我们靠灵力维持体力陪你在日头下浪费口舌,可能会导致后面灵力不继倒在半路,被邪崇之气侵蚀,而你只需撑开玄机伞,便百毒不侵,这样的我们,怎么可能会想法共通呢?”
玉纤凝抿了抿唇:“我知道了,按你说的来吧。”
“别介,若让圣女受累,那我回去免不了一顿处罚,不若圣女现在原路返回?当然,诸位若有觉得不妥的,可随圣女一同返回,我并不强人所难。”
在场人面面相觑,无一人动作。
玉纤凝:“我自请出来采集,不会因为受苦受累就退缩的,你放心,大家继续前行吧。”
程牧轻哼一声:“浪费大家半天灵力,你倒好,可以躲在玄机伞下。”
这回玉纤凝听到了,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徐徐将伞收起。
毒辣的日光立即将她捕捉,光线似滚烫的针扎在身上,她当下运起灵力,学着众人的模样用灵力将体表包裹。
她并不熟练,但好在昨日看了弟子修习,很快将体表铺开不均匀的灵力稳住。正好,可以磨炼一下对灵力的控制。
皮肤刺痛感当下消失,她漫吸口气提步跟上众人。
程牧舒展眉头,脸色好看不少,朝前行进的步伐也轻快起来。
在路上稍微耽搁这一会儿,程牧让众人加快速度,以免返回时灵力不够用。
越靠近边界,邪崇之气混杂着魔气的气息就越浓,同行的弟子各个露出不适的神情,但意外的,玉纤凝并没有多大反应。
“到了。”程牧呼出口气,抬手擦去额上汗珠,“大家各自分组四散采集吧。”
玉纤凝扭头看向离她最近的男修,准备上前,后者却急忙拉着身侧人快步离去。
倒是有三两个女修,但都有道侣,与道侣随同离去。
玉纤凝便看向前方程牧。
程牧:“圣女尽快找人组队,以防万一,一个时辰之后在这儿集合。”
言罢,也与人三两成群离去。
四下树木漆黑如铁石,高耸入云,将头顶光线密闭遮掩,透不进分毫。
玉纤凝一袭红衣孤身立在林中,像黑夜中飞舞的蛾,万般不起眼。
环顾四下一圈,仔细感应还能感知到四散开来的弟子气息。
她心头平静,握着玄机伞开始四下搜索宗门可用之物采集。
程牧倒是没有骗人,此地药材倒是有不少,玉纤凝将之尽数收到玄机伞中,一路继续往前,也小心留意感应四下弟子的动静,避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远了。
“嗖”的轻响,身后树叶沙沙作响。
玉纤凝当下握着玄机伞戒备。
树丛摇晃,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清,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暗自酝酿灵力,随时准备驱动玄机伞。
“嗖”又是一声,有某物从树丛中猛地窜出朝她扑来。
玉纤凝右手灵力灌注玄机伞,一发灵力朝那东西激射而去,啪的声,那东西在空中炸裂开来,黑色的雾气腾出,将她周身包裹。
眼前朦胧的黑,她甩袖尝试驱散这雾气,却听得暗处传来一声幸灾乐祸的轻笑。
她用灵力震散黑雾,循声望去,见一抹熟悉衣角在树后翻飞而过。
是程牧。
他溜的飞快,玉纤凝根本来不及追,也不想在此处追赶,以免失了方向,继续寻找药材亦或者灵石。
“月儿圆、月儿弯、月儿荡在天上似人.血,饮一口……”
玉纤凝蹲在地上小心处理草药的根部。只是靠外采集,绯域资源也并不多,此举无异于坐吃山空,倒不如带回去看看是否能在聚灵阵中培育。
灵药根部极其脆弱,她用指尖小心扣开土壤,全须将其取出,仔细收入玄机伞中。
抬手擦了汗丝,却忽闻密林之中传出孩童哼唱歌谣的声音。
嗓音稚嫩,曲调欢快,但歌词却令人十分不适。
此地靠近焚天渊,不会有凡人的孩童在。
玉纤凝提步转身要走,裙摆却被刺棘勾住。
弯腰摘下裙摆的刹那,一双漆黑的眼瞳出现在她臂弯。
“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欢。”
那张脸透着童真稚气,略微婴儿肥,但那双眼却是纯黑没有眼白。
见玉纤凝没有反应,那女童又道:“你不怕我吗?我不是人。”
玉纤凝自然知道。
来这绯域与焚天渊的边界线,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准备,只是没想到,真的被她碰到了。
她出现的一瞬间让玉纤凝心头惊跳,但很快镇定下来。
得益于那日夜里晏空玄与她讲的巫族之事,也顺带将魔族与邪祟说与她听。
魔族为巫族嗜杀欲望化身,邪祟则为其他恶念。
自然,魔族也好斗残忍,尤其喜欢挣扎的猎物。
玉纤凝摇摇头,索性蹲下身开始去挖另一株灵草。
灵草很难在魔气与邪祟滋养的土地长大,即便长大也沾染着各类气息,回去得用灵力净化一番。
“你家人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玉纤凝与她说话,忙活着手中动作,拖延时间。
“家人?”女童作思索状,那乌黑的圆眼眯起,片刻后冲着玉纤凝咧嘴一笑,“魔族可没有家人。”
玉纤凝:……
她准备再说什么,那女童却蹲在她身边,扣住她挖灵药的手。
冰冷的触感,宛若攀爬上一条毒蛇。
“你只需要这些灵药吗?还有没有别的想要的东西?”
玉纤凝看着她,摇头:“我只需要灵药,不需要其他东西。”
“我给你想要的灵药,你给我,我想要的东西,如何?”
女童越发凑近她,玉纤凝甚至能嗅到她唇齿中透出的血腥气息。
直觉告诉她,不能开口拒绝。
她问:“你想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对你刚刚说的‘家人’感点兴趣,不过嘛,还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你能否让我先体验一下?”
玉纤凝还未回答,手腕却倏然一紧。
女童腾空掠起,玉纤凝如风筝一般被她攥在小小的掌心,朝着焚天渊的方向一跃而去。
转着流光的结界逐渐显现,眼看着女童要穿过结界到达焚天渊去,玉纤凝握紧手中玄机伞准备反击,不料女童却突然下坠落地。
忽高忽低,玉纤凝有些头晕目眩。
略微缓了缓身,看向四周,早已陌生,也感知不到合欢宗弟子的气息。
“欢迎到我……‘家’?做客。”
女童牵着她,抬手指着前面一块墓碑。
如树干粗壮的灰鳞妖蟒盘踞其上,冲着二人喷吐蛇信。
第32章 第 32 章
玉纤凝与那妖蟒视线对上, 那妖蟒蛇信一吐,从墓碑上游下,伏低头颅。
握着她的那只小手略微使劲, 拉着她行至妖蟒面前, 摸小狗似的拍拍妖蟒脑袋。
女童手很苍白, 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凡间三岁女童肉乎乎的手, 搭在那灰色妖蟒的脑袋, 仿佛石块上放了一粒明珠。
“乖小蛇, 看门看的不错。”
说完收回手, 那妖蟒却还要蹭上前,女童烦了,一脚将那妖蟒踹飞,将粗壮的树撞断十几棵,那妖蟒才重重落地,激溅起朦胧尘埃。
“又想偷食我身上魔气, 再有下次, 小心我直接剁了你炖蛇汤。”
女童漆黑的眼瞳泛起冷光,玉纤凝感觉攥着她的手也跟着收紧,捏的她指骨发疼。
“跟我来。”
没有方才的稚嫩,嗓音冰冷仿佛泛着锋锐匕首的锋芒,随时会在她身上落下一刀。
女童拉着她大步跨向墓碑,身形碰到墓碑的刹那,冷硬的石碑表面泛起水波纹,她身形轻松没入其中。
玉纤凝一眨眼, 人就到了另一处天地。
灯火通明的地下宫殿, 乍眼一看玉纤凝还以为回到了清天域的合欢宗。
忽而,那烛火动了。
不是被风吹的抖动, 而是凭空生出四肢,在穹顶跟随女童的步伐缓慢朝前爬行。
耳畔尽是这些灯火爬行时发出的沙沙声,仿佛顺着玉纤凝的耳廓爬入,叫她不禁蹙了蹙眉。
前方是一条两人同行的回廊窄道,女童大喇喇的朝前走,玉纤凝这边空间就逼仄几分。
赤色的纱裙拂过淡赭的立柱,玉纤凝余光瞥见那柱子上竟凭空张开猩红的大嘴,露出利齿张口朝她拂过的纱裙咬下。
她眼疾手快将纱裙拽回,还是被生生撕下一截,在那生着利齿的大嘴里嚼着,仿佛尝到了什么美味,反复咀嚼不肯吞咽。
“这些邪祟倒是识货,也很喜欢你身上的气息呢。”女童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玉纤凝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诱人的香气,有的只是灵力,但魔并不喜欢带着净化之气的灵力,莫不是方才程牧方才朝她丢来的那黑色雾气?
思虑间,牵着她的女童停下脚步。
玉纤凝回神,看着眼前厢房卧榻。
清一色的红,如女童口中歌谣唱的那般,人.血色,并不鲜亮,粘稠的沉闷感,引人不适。
手上冰凉的感觉抽离,那女童身子轻飘飘飞起,落在榻上一手撑着下巴看她:“现在开始吧,让我试试‘家人’是什么感觉,若是感觉不错,那我就给你灵药,随你挑。”
若是感觉差了是什么结果,她并没有说。
玉纤凝:“好。”
她环顾四下,又说:“我可以自由活动吗?”
“随你。”女童索性倒在床上,把玩着一颗被盘出釉色、不知什么动物妖兽的头盖骨。
玉纤凝便提步出门去了略微空旷的地方,动用灵力生起火,将玄机伞方才采的灵药取出,准备做点药膳。
女童要体验家人的感觉,可玉纤凝也没有家人。
原以为贾青黛跟萧山算是,但没想到那是灵魄被封锁后的错误认知。
不过兴许也有,因为她是被萧山从外面带回来的。
从前她会相信他们说她是个遗孤,但现在看来未必然。
话本中家人有许多相处之道,但眼下,玉纤凝只能做到煮一锅汤,待会儿与女童似家人般坐在一起吃。
灵药慢慢煮着,玉纤凝就守在旁边看着火。
头顶逐渐亮起光,耳畔沙沙之音越来越近,她借着烛光看到从四周围拢而来的邪祟。
她没有多少恐惧,反倒觉得有些新奇。书中说邪祟有千万种形态,但没有具体的画像,今日倒叫她一次性见识了四五种。
似乎知道她是女童的人,邪祟围拢在她四周,伸长脖子贪婪嗅她身上味道,但并不敢靠近动手。
玉纤凝不禁也抬起衣袖凑在鼻尖嗅嗅。
已经过去许久了,程牧泼在她身上的黑雾气息应当已经散尽,为何这些邪祟还是对她这么感兴趣。
锅里咕嘟咕嘟冒起泡,药膳已煮好,玉纤凝端起行入屋中。
女童躺在榻上,方才手中把玩的头盖骨此刻覆在她面上,呼吸匀长,似是睡着了。
玉纤凝将药膳放在桌案,盛出一碗端着朝床榻踱步,在距离床榻还有半米处停下。
魔对周遭气息十分敏感,她端着药膳踏入门的刹那,女童便有所警觉,见她停在床榻旁没有进一步动作,纯黑的眼瞳自头盖骨的孔洞中睁开,望着玉纤凝。
玉纤凝开口:“家人会坐在一起用膳,这是我给你做的药膳,尝尝吧。”
女童视线从她面上转到她手中药膳,撑着身子起身,头盖骨从面上滑落,齐眉的刘海回正,长长的发披散在肩。
玉纤凝提步上前,舀起一勺吹到合适温度凑到她嫣红的唇边。
那女童嗅了嗅药膳,张口咬住汤勺,再离开时,玉纤凝手中汤匙只剩下勺柄。
银制的勺子在女童口中嚼的咯吱作响,没几下就随药膳汤汁一并吞入腹中。
她咋咋舌:“不怎么样。”
复又看向玉纤凝:“家人也不怎么样。”
她小手一挥,打翻玉纤凝手中药膳,将桌案剩余的部分也击得粉碎。
盛汤的器具瓷片飞溅,玉纤凝手背跟着一痛,划开细细伤口,点点血色悄然渗出。
女童坐在床边,双手撑着左右,短短的腿儿在床边踢着晃悠。
“灵药不能给你了,你付出的代价全然不够,你有别的可以交换的吗?”
玉纤凝抿唇默着,抬起手看了眼手背伤口,只是一条细细的口子,仿佛被树叶划破那般,渗出的血色已经干涸,遂用帕子拭干。
“……你身上的味道,好像更好闻了?”
女童闭目前倾身子在虚空用力嗅闻:“这个味道,好熟悉,像是从前在哪儿嗅到过。”
玉纤凝飞快看向手中擦拭过血迹的帕子,当即将之甩至远处。
女童宛若寻回的猎犬倏然飞射追去,双手接住那染了血迹的帕子拼命嗅闻,甚至伸出舌尖舔了下。
腥味入口的刹那,她身上魔气突然失控,似逐渐沸腾的水翻涌而起。
“好熟悉的气息……”她又重复一遍,扭头朝玉纤凝望来,如兽一般四肢在地爬行朝玉纤凝缓慢靠近,“是那个人,但又不是……”
她自言自语,嘴角咧至夸张瘆人的弧度,露出满嘴利齿,彻底丧失了宛若凡人孩童的样貌。
“你要灵草,我给你,将这片灰域树林里所有灵草都给你,只要你每日给我一碗血,如何?”女童身上魔气沸腾叫嚣的更厉害,“一碗血而已,不会要你的命……”
周遭邪祟仿佛也嗅到了诱人的香气,毒蔓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靠的越近,那香气越清晰,如锋利钩子上挂着新鲜肥美的肉,诱惑它们上去啃咬撕扯。
咻的一声,有抵抗不了诱惑的邪祟飞身而来,张口欲落,被一道浓郁魔气卷住,生生绞碎。
邪祟畏惧女童再不敢上前,但包围着玉纤凝的圈子却并未扩大,还在悄无声息的缩小。
“好。”玉纤凝答应的很痛快,“你觉得家人无趣,但我没有家人,想体验有家人的感觉,往后你可以每日陪我用一餐吗?”
那药膳汤虽不好喝,但也不伤她。
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女童同意了。
身上沸腾的魔气重新收回体内,又变回齐刘海的瓷娃娃女童的外表。
“能让这些东西离远点吗?被盯着看很不舒服。”玉纤凝扫了一圈四下邪祟。
“当然可以,它们蚕食我的魔气为生,我早都看它们不顺眼了。”
女童当下伸手入胸口,抽出一根白骨,朝着四下用力挥落,劲风呼啸,将围拢的邪祟尽数湮灭。
很强悍的实力,单论修为玉纤凝应当只是稍微差上一点,只是这女童明显实战经验丰富。
修为差点,实战经验又相差太多,那胜算只能说聊胜于无。
玉纤凝敛起眼底眸光,广袖下的手微微收紧。
同行出来的宗门弟子不知会不会来救她,她只能暂时靠自己。
“来陪我玩!”女童朝她扑来,引着她转入里间。
*
“说出来办事,你坐在树下乘凉算怎么回事?”
晏空玄靠坐在一棵白杨下看着其他弟子在结界边缘忙碌。
此次出来巡逻,让云卓发现结界一处裂隙,带着众多弟子正以灵力修补。
伐竹从日头下踱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下。
“你变了。”他又看着身旁男人说道。
“哪儿变了。”晏空玄看着被日头晒出满头汗的众人,索性双手枕在脑后,姿态更加松弛。
伐竹吐槽:“一点不着急做正事。”
“我倒是想做,那位让插手吗?”晏空玄朝着云卓方向抬抬下巴,复又转眼瞥他,“你倒是急着做正事,挤进去了吗?”
伐竹神色讪讪挠挠鼻尖,嘴里咕哝:“云卓师兄现在防我们跟防贼似的,还不都是你非要在齐云天面前惹眼。”
“焉知是我惹眼,还是因为你掉了诱龙草汁液的瓷瓶?”
伐竹面上一红,摆烂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好好,赖我,都赖我。”
晏空玄并不多说什么。暖风从他面上扫过,吹得发丝轻颤,斑驳光影在脸上摇晃。
看着那些人身上灵光渐弱,没什么意趣,乏味至极。
“浪费时间,与其在这晒日头,不如回去躺着乘凉,走了。”
“这就走?好不容易靠近结界一回,事还没办成,这就着急回去了?”伐竹拾起地上一片被晒干的枯叶,指尖轻捏叶片,发出嚓的脆响,“还是说,急着去见圣女?”
“你想继续烤着你就留下,帮我跟云卓说一声,灵力不济,不舒服,先回去了。”
“哎……”
根本不理会伐竹在身后呼唤,晏空玄已行出许远,背对着他随意挥了挥手。
地上砂石吸收了大半日的温度,此刻行在上面,即便有灵力护着,仍旧感觉些微烫脚。
晏空玄双臂横展朝着合欢宗的方向飞掠,眼瞅着远处出现宗门的影子,他忽而又止住身形落地。
抬手遮在眉前抬头看了眼日头,时辰还早。
这会儿回去宗门,就他一人,似乎只会更无聊。
踢飞脚下一颗碎石子,他舔了舔被晒得干燥的薄唇。
踌躇片刻,张开双臂朝着另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他虽然还未跟着宗门出去采集过,但采集的地图点位他倒是无意中扫过一眼。
几个采集点距离并不远,他转眼掠过几处,不见有人,就朝下一个点飞掠。
最后一个点位,仍旧不见有人。
晏空玄额上已然出现汗丝,燥热感更浓,日头强盛,他烦躁地扯开衣领,露出胸前小片肌肤,在刺目日光下折射出一片水光。
四下张望,视线扫过前方一片树林,他两眼逐渐眯起。
*
“你们是没瞧见她受到惊吓紧绷的样子,我还以为她一辈子都会那么高高在上镇定自若呢,原来也知道紧张害怕。”
采集结束的弟子聚拢在最初约定好的位置,听着坐在石块上的程牧说笑。
有人说:“师兄将邪祟之气洒到圣女身上,会不会出事啊……”
“能出什么事?她不是跟少主已经圆房破体了吗?那邪崇之气又不多,吸引点小怪罢了,,再说,她那种人应付不了,一定会呼救,召我们过去替她送死。”
程牧满脸嘲讽,十分不屑。
有人又说:“可是已经过去很久了吧?咱们的人都齐了,还不见圣女……”
“兴许是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乐不思蜀了吧?等等再说。”
“你往她身上洒了邪祟之气?”
身后兀地响起低沉嗓音,喷拂在耳畔的气息恍若毒蛇吐出的蛇信,惊得程牧一骇。
倏然转身,看是晏空玄,使劲揉了揉跳痛的胸口。
“你小子,神出鬼没的要吓死人啊?你不是跟云卓师兄巡逻结界了吗?怎么出现在这儿?”
树林内光线昏暗,瞧不清晏空玄此刻神情,只能看到他眼底两点寒玉般晶亮光芒。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是又怎么样?”心神稳定,程牧又坐回青石上,“许她坑害同门,不许别人给她吃点小教训?”
他像是想起什么,偏头去看晏空玄:“你倒是挺关心圣女,该不会她帮了你一回,你就芳心暗……”
话未说完,肩头落下些许重量。
晏空玄修长手指扣着他肩膀锁骨,稍稍用力,手背筋络凸显分明。
许是无意,在程牧脉门处按过,而后抬起,轻轻在他肩头拍了拍。
“圣女终究是圣女,若是出了什么事,待回去之后,只怕你得好好想想如何写遗书……”
他语调平缓,还如往常夹杂着丝丝戏谑笑意,四下空气却莫名紧绷。
场中人分明众多,却安静的听不到丁点呼吸声。
“程牧师兄,你说对吗?”
肩头又落下轻轻一拍,程牧恍若梦中惊醒,不自觉地点头:“对、对,你说的有道理。”
他紧跟着吩咐众人:“大家分散开来寻找圣女,越快越好!”
“程牧师兄果真识大体。”
肩头一轻,胸口的滞闷感跟着消退,程牧整个人如释重负,下意识的想离晏空玄远些。
“我去那边找找!”
晏空玄颔首点头,目送他快步走远,继而跟着提步入林中,张开灵力搜寻玉纤凝踪迹。
感应不到分毫,他伸手摸向腰间方形玉佩。
*
墓碑结界中,玉纤凝被女童拉着玩摆头骨的游戏。
谁将圆滑的头骨堆的更高,便是谁赢。
不借用灵力魔气的修为,小孩子的手没有她方便灵活,每次都是她赢。
赢一局便观摩那女童眉眼,见她眼底燃起火光,斗志越发昂扬,没有分毫不悦,玉纤凝便将赢局继续。
小孩子的外表,耐心也似小孩子那般,对游戏的新鲜感维持不了多久,便手一挥,将那些头盖骨扫成齑粉。
见她看来,玉纤凝抢在她前面开口:“我饿了,你陪我一起用过膳后,我给你今日份的血。”
想要的东西近在眼前,女童自十分高兴应下。
“灵草在何处,我需要那东西,否则魔气与邪祟之气侵染太久,我会死,你也就得不到想要的血了。”
女童小手随意指了个方向,从虚空中拉开一道几近透明的帘,里面散发出浓郁的药味。
“进去挑吧,我在这儿等你。”
女童随手招来生着四肢的烛火邪祟在手中把玩,玉纤凝顺势抬脚跨入那类似结界的地方。
里头灵草堆积成山,不分品相等级随意扔在地上。
玉纤凝朝深处踱步,瞧见角落里躺着一株飞燕蓝的草植。
只片刻,她捧着一堆药草,里面还夹杂着一些鲜菇之类可食用的野菜。
女童停下撕扯蜡烛四肢的手扭头看她:“就这些?”
“就这些。”
女童随手就将结界关闭:“去做吧,做好了叫我。”
嗤啦一声,她将那豆烛的脚扯下,冒出一缕带着臭味的烟雾。
灯烛扭曲挣扎,反倒惹得那女童咯咯直笑。
笑声尖锐,刮着玉纤凝的耳膜。
她转身踏出屋门,停在院中原先煮药膳的位置,仍旧用灵力点了火,不疾不徐地将食材依次下入。
一切妥当,就安静守着火。
等到热气沸腾,药香飘散,她照先前那样端进屋子,单独盛出一碗放在一侧。
“可以过来用膳了。”她唤女童。
女童扔掉被她玩的半死不活的灯烛,跳下凳子掠上桌案。
“就一碗,你的呢?”
“我随身并未带多余的碗。”
“那这碗给你,”女童将碗推到她面前,手朝着床榻方向伸出,那被盘出釉色的头盖骨吸入掌心,“我用这个。”
虽是孩童外表,但不似孩童那般心思单纯。
玉纤凝接过那头盖骨,给她重新盛了一碗。
两人面对面坐着,忽略各中细节,倒似是一对和谐的母女。
女童并不先动筷子,只看着她。
玉纤凝只当没察觉她的目光,浅饮一口汤汁,而后慢条斯理吃起来。
女童这才放心,双手捧着头盖骨,滚烫的一碗直接仰头倒入嘴里,咕嘟一声吞下。
速度很快,没有尝到先前那种让她不喜的怪味道,她满意地眯起眼咋咋舌。
“我喝完了,等你吃完就该给我今日的报酬了。”女童有些迫不及待。
“每日一碗血,不出三日我就会亏空,十日之内就会有性命之虞……”
“怎么,你反悔了?”
玉纤凝放下汤勺,抬眸看向女童:“送我原路返回,今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哪儿有尝了一口美味反手丢了的,痴心妄想!”
女童身上魔气翻滚,咧嘴露出兽相:“没事,本来也没指望你乖乖给我,我自己来取……”
玉纤凝祭出玄机伞,朱红的伞面灵光闪烁,下一瞬,她身形逐渐透明,消失在女童眼前。
合欢宗为她贴身打造的法器,除却避暑隔绝邪崇之气外,还多加了许多保命的效果。
毕竟圣女就一个,他们需好好护着。
玉纤凝本以为这辈子玄机伞都只能当普通伞用,没成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女童瞳孔圆睁,紧绷片刻逐渐放松。
“在我的地界,没有我指引,你是出不去的,别藏了,出来吧。”
女童猛扑向角落,什么都没有,缓缓转过身,魔气铺天盖地涌出,如同触手朝四下蔓延。
“地界就这么大,你又能躲到哪儿去?又能藏多久?”
“现在乖乖出来,我还是每日只取你一碗血,否则我耐心耗尽……”
玉纤凝只站在暗处,静静看着她。
黑雾如河流,距离玉纤凝脚下越来越近。
余光瞥见手背上的伤,她指尖灵光亮起,将掌心划破。
嫣红血色顷刻涌出,接二连三滴淌至地面,腥气朝着四面八方徐徐扩散。
仿佛一群淤泥地里即将渴死的鱼,那些邪祟嗅到血腥气立刻回光返照般换发活力,顾不上女童魔气威慑,争先恐后朝血腥气袭来。
玉纤凝立在原地不动,将手掌血液朝着另外方向挥去。
血液似雨点滴落在各个方向,那些邪祟似过江之鲫横冲直撞,彻底干扰了女童判断。
玉纤凝持着玄机伞跨过抢食的邪祟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女童身后。
玄机伞灵力灌注,照着她心口激射。
灵力波动引起女童警觉,在关键时刻她偏侧身子,那一束凌厉流光正中她肩胛。
魔族没有血,只有魔气抑制不住的从伤口流散。
那些邪祟又趁机上前吞噬她四散的魔气。
女童双手掐诀试图将伤口修补,阻止魔气外溢,但手中法印尝试几遍都无济于事。
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请你喝了一碗汤。”
玉纤凝身影渐渐显出,回完她这句话,又再次隐匿。
“那汤分明你也喝了。”
“幸而我兵不着急,只喝了一小口,还好。”
“你……”
不等女童再发怒,那些邪祟趁她不注意竟从伤口处直接钻入,在她体内肆意啃噬起来。
魔气在疯狂流失,她的身体逐渐变如烂泥不成形状。
惊恐与怒气错综交加,在看到烛火邪崇从她胸口透出的刹那似火山瞬间喷发。
“你们……都该死!”
她身上魔气似油锅沸腾,转眼身上衣裙崩裂,魔气腾起数米之高。
内里红光积聚,似越烧越红的木炭岩浆。
结界内突然起了风,如小鬼过境哀嚎嘶鸣。
玉纤凝心下暗叫一声不妙,避至一侧蹲下,以玄机伞护住全身。
嘭——
魔气炸裂,蚕食魔气的邪祟顷刻化为灰色烟雾消散。
地表震动,头顶石块接二连三滚落。
玉纤凝虽有玄机伞护着,但仍旧被这女童最后全力一击震得肺腑翻涌,终是抵抗不住,唇角溢出粘稠血色。
黑暗中,女童自爆的位置腾起一缕黑气,如灵虫倏地飞起,目标直指玉纤凝眉心。
她抬手阻拦,也试过用灵力将那黑气击散,但都无济于事。
那黑气穿过她手掌,直接没入她的眉心。
轻微的刺痛感,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脑袋有刹那眩晕,等这感觉过去,再无别的不适。
四下轰隆隆的声音还在继续,结界似乎裂开一道缝隙,微弱的光从外面射入。
玉纤凝强撑着身子站起,顺着那缝隙朝外望去,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耳畔除却轰隆坍塌声,没有脚步声,也没有呼吸声。
同行采集的十余位弟子,当真无一人前来寻她。
那裂隙处沙沙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压在裂隙处,掩盖了微弱的光。
凝神仔细去瞧,却见猩红的蛇眼从裂隙处透出,扁长的嘴探入裂隙,蛇信喷吐,嗅到内里浓郁的魔气,还有一股更吸引它的味道。
妖蟒开始躁动,身子扭动腾空而起,轰地砸落。
结界本就崩毁半数,被那妖蟒如此一震,前方巨石坍塌,将震开的裂隙压实,连同玉纤凝前行的路一并截断。
邪祟尽灭,一点烛光也无。
她尝试用灵力点起微光。
光芒莹莹似晨曦,照亮她眉眼,还有脏污的衣裙。
她头回孤身一人闯荡,活了下来。
眉眼还未牵开,她复又将灵力熄灭。
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前来寻她,也不知那妖蟒什么时候会突然冲进来,她得尽量省着灵力体力。
四下陷入一片漆黑,妖蟒还在头顶翻滚震动。
玉纤凝只靠在拐角处,握着手中玄机伞,紧绷着身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她似被困在深海的牢笼之中,外面游过的巨兽觊觎窥伺于她,拼命撕扯、啃咬、冲撞牢笼。
而她则近距离清晰地看到那些尖牙利齿,跟想将她吞之入腹狰狞欲.望。
每一次震动,都仿佛在她心头狠狠敲上一记。
数十次之后,她逐渐有些麻木,分了心神想起其他。
合欢宗的那些弟子不喜欢她,不会来寻她,兴许回去之后也不会如实跟萧山贾青黛汇报她的消息。
萧山不怎么管她,贾青黛也不时常召见她,等她被发现失踪,可能是很久之后的事。
整个合欢宗内,兴许只有萧长风会来救她。
他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但他人不错,会念着儿时之情照顾她。
但萧长风在闭关,不许旁人打扰,听不到她失踪的消息……
她一手捂上心口,压下怪异的酸涩感。
掌心流出的血液并不多,许是这地底下的温度太过湿冷,她只觉寒气从指尖爬上,顺着筋脉直往心口处蔓延,要在心口处扎根……
“圣女?”
熟悉的嗓音在耳侧响起,玉纤凝身子微僵。
凝神静听,不闻第二声,知晓大抵是幻觉,惊觉这种关头她怎会生出有关那个男人的幻觉,而后自嘲地扯扯唇。
前方一点萤火光芒亮起,似晨光熹微,照亮男人俊美无俦的眉眼。
他身着荷花袍松弛地斜倚在墙头,见玉纤凝朝他看来,眉眼盈了笑,依旧是往日那般信马由缰的模样。
“圣女大人?听到了怎么不应我?”
第33章 第 33 章
玉纤凝怔怔望着前方, 那点莹亮光芒分明清晰映出男人怡然笑意的眉眼,但她眼底却迷茫不减,似仍在确认是幻觉, 还是现实。
不闻回应声, 晏空玄站直身子, 鬓边光芒游动, 一路飞舞至他前方。
他行一步, 那光点便朝玉纤凝靠近一分, 直至微光逐渐从她手臂处爬上, 停在她灰头土脸狼狈的眉眼,茫然愣怔地望着他。
朝她走来的男人脚步忽而顿住,停在她身边的那点光芒狠狠一晃,应声熄灭。
四下重归黑暗。
玉纤凝适应片刻光线,再朝前望去,依稀看到男人的身形轮廓。
他还在。
她张口想唤他名字, 才动了动唇, 黑暗中那道瘦颀身影便朝她踏来,停在她身侧撩袍坐下。
“圣女弄的好生狼狈啊。”
耳畔是衣料摩擦的沙沙声,有些微行动带起的风拂过她鼻尖,夹杂着清爽微凉的薄荷香,将弥漫她周身的血腥味与魔气覆盖。
玉纤凝顿感空气清新,胸腔的沉闷感都散去不少。
“圣女怎么一直不说话?吓到了?”旁边人话音带笑,“不应该啊,方才那响动当是圣女搞出来的, 我都没来得及上场表演一番英雄救美的戏码……”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记得他分明跟云卓去结界线巡逻去了。
“那头人手足够, 用不着我,待着无聊四下闲逛就碰到了采集的弟子, 顺带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玉纤凝问。
“靠……心有灵犀?心电感应?”
他满嘴不着调,玉纤凝虽看不到他,但也能想象出来他此刻必定笑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等她反应。
她张了张嘴,还想问同行那些弟子,但最终话到嘴边滚了滚,没说。
“怎么熄了光?”她换了个问题。
一个很随意的问题,男人却默了。
片刻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黑暗能隐藏很多东西,你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清你,这样更安全,不是吗?”
仍旧是调笑的味道,但话音中玉纤凝隐约听出几分其他情绪,不免想看看他此刻是什么神情。
可惜黑暗很重,除却他身形轮廓,什么都看不清。
遂打消这个念头,她瞥了眼旁侧被石块阻断的路。头顶仍传来不断的轰隆声,也不知是那妖蟒在作祟,还是结界崩毁还在继续。
“这边路走不通,你方才从哪儿进来?要不……”
“别想原路返回的事了,那头也崩塌了。”
“既然如此,不若就用灵力在这儿炸开条路来。”
方才她孤身一人需得省着些灵力,眼下有晏空玄在,集二人灵力完全可以杀了妖蟒安然返回合欢宗。
“我倒觉得按兵不动更好,毕竟对此地不熟悉,结界还在崩塌,那妖蟒占据天时地利,即便我二人灵力足够,只怕也难免折损,要想带着伤安然无恙走出这树林,可又是一件棘手的事。”
“可也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
“谁说要坐以待毙了?我们不出去,那妖蟒自然会进来。”
“可若它不进来,存了耗死我二人的心思呢?”
妖与魔不同,魔为巫族杀戮之心化身,灵智全为杀戮支配,因而玉纤凝激怒那女童将其重伤后她便要玉石俱焚。
而妖为精怪修炼而成,灵智开启,甚至会随修为年限增长。
大妖的灵智,丝毫不弱于人族。
她见过那妖蟒,会伺机而动,灵智也不低。
晏空玄又说:“那就候上一日,它若不进来,我们再动手不迟。”
“此地魔气邪祟之气浓郁,我恐怕撑不了多久。”
玉纤凝站起身,手握玄机伞就要动作。
晏空玄在她身后起身,话音意味不明:“圣女就这么着急离开吗?”
伸手捉住玉纤凝将要施术的手,冷不防摸到一片黏腻血腥,尚且温热。
握着她的手倏然僵住:“你受伤了?”
“方才……”
“受伤为何闭口不言?”那声音并不凌厉,只是低沉了些,周遭空气跟着微微凝滞。
玉纤凝张口要解释,手上却传来不容置喙的力道,拉着她重新坐回方才的位置。
耳畔“嗤”的声响,方才熄灭的光点重新亮起,悬停在二人之间,光线昏幽。
男人拉着她的手,见掌心一片猩红黏腻,忽而扯扯唇抬眼觑她:“伤药,圣女在宗门备受优待,身上应当有备吧?”
他话音突然变得阴阳怪气,玉纤凝蹙了蹙眉尖,说了声“有”,就从玄机伞中取出一瓶。
晏空玄也不客气,接过伤药放在一边,继而掀开外袍,将雪白的里衬嗤啦撕下一片,擦拭她手上血迹。
擦了半天,手中白绸条完全染成血红,她掌心血迹也不见减少半分。
借着光细看,她掌心有道横截的伤口,虽然缓慢,但确确实实还在往外渗血。
“这血怎么止不住?”他幽暗的眸看向玉纤凝。
伤口并不大,不会危及性命,玉纤凝当时下手有分寸,并不觉得怎么样。
“给那魔物炖了断尾草,她有疑,我便跟着喝了一口。”
断尾草。
一如壁虎断尾再生不止,受伤的地方也无法轻易愈合。
晏空玄听她神情淡然的说完,突而偏头舔唇发笑。
“不愧是圣女,灵丹妙药在手,一点小伤有何畏惧?”
他将瓷瓶塞子拔开,药粉洒在玉纤凝掌心伤处,旋即又撕下干净的里衬,将她掌心包扎。
药粉虽好,但也只起了一点作用。
过了一会儿,血液还是透出纱布。
晏空玄松开她手:“我只能做到如此了,圣女有天大的本事,想必会自己解决。”
从刚才开始,他的话音就很古怪,带刺儿一般,非要扎她两下才肯罢休。
玉纤凝皱起娥眉:“你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我能怎么?”
他倏然站起身,脑后发丝因这凌厉的动作甩动:“圣女不是着急出去吗?现在就催动灵力炸开一条路来,早点返回合欢宗,自然有更好的药治疗伤势,没什么大不了。”
“圣女这会儿又不动手了吗?那我来吧,现在好歹披着合欢宗弟子的皮,帮圣女做事,也是职责所在。”
“你这是在生气,冲我发脾气吗?”
“岂敢,”他转回头,那一点微光堪堪照亮他挂着薄冰的眉梢,“圣女稍候,路这就要通了。”
他抬起右手在虚空一握,兀的剑光四射,如日坠临。
洞穴内一粒尘埃都被照的清清楚楚。
玉纤凝看到他衣袍猎猎,发丝随劲气肆意飞舞,脑后纯白发带扬成旌旗。
他额上汗湿涔涔,脖颈密布水光。额前发丝凌乱着,往日齐整的荷花袍此刻也如被人狠狠揉了一把,皱巴且松散。
除却头一次见面之外,这是玉纤凝头一次见他如此狼狈。
既然无事四下闲逛,为何会弄成这副模样。
玉纤凝不懂。
待那凌厉的剑气将要挥落之时,玉纤凝望着男人低唤。
“孔玄。”
轻吟一声,似是云朵幻化的手,抚过男人生出尖刺的心。
剑光忽闪,霎时弱了。
晏空玄偏头看她,嘴角泛起嘲讽:“这似乎是圣女头一回正经唤我。”
先前唤过他一次,便是为他作证那日,孔玄两个字在她口中磕磕绊绊,说的并不连贯,也并不情愿。
他记着。记得很清楚。
玉纤凝仍旧望着他:“我虽修为暴涨,但术法不精,也没有实战经验,那时候的情况,我只能自伤。”
她认真解释,又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嚓”——
宛若琉璃之物轻声碎裂,晏空玄右手陡然发力,将掌心剑捏碎成光点消散。
劲风停了,剩下的那点微光不再摇晃,但这点光亮只能模糊照出晏空玄五官。
“担心?圣女是不是搞错了,我对圣女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提步行至玉纤凝身旁,随意松散地坐下,身上凛然气息已然消退,如重归风平浪静的海面,“若说合作对象的话,那我倒是会担心担心。”
“不管怎么样,今日之事都谢谢你,”她知他不做无利不讨好之事,又道,“等返回宗门,丹药灵石,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作为答谢。”
男人却扯唇嘴里低声嘲弄:“圣女倒是分的清楚……”
他语调恢复正常:“好,等回去之后我好好估个价,再来跟圣女讨要。”
事情算尘埃落定,二人一时无言。
洞内幽暗,唯有旁侧一点星光光芒闪烁着。
玉纤凝坐回他身侧:“等结界彻底崩毁,那妖蟒若是没有动作,我们就该主动出击了。”
晏空玄不说话,低头拂去袖上灰尘,算是同意。
二人又是一阵沉默。
头顶轰隆声不间断,偶尔有尘埃簌簌落下,玉纤凝打开玄机伞撑在二人头顶,紧跟着手背覆上温凉,晏空玄将她手中伞柄接过,却并不看她。
“手还在淌血,就别乱动加重伤势了,不然我帮的越多,收的利也就越多。”
玉纤凝乖乖将玄机伞让给他。
旁边光点闪动,她望着昏暗虚空,半晌叹了口气。
“圣女因何叹息?”
“有些迷茫,”她说,“从前浑浑噩噩,现在逐渐清醒,一时之间不知未来该做什么,又何去何从。”
“不知该做什么,那就什么都不做,走一步看一步,兴许走到某处,你就知道了。”
“方才那魔物说想体验有家人的感觉,你说我日后要不要去寻寻真正的家人?”
“他们有什么好寻的?”
男人呵了一声,随意中夹带着点点不屑。
玉纤凝回头看他。
只一点光芒,照着他面上幽暗,瞧不清眼底神色。
“万一……”
“万一你是被他们抛弃的,寻回去不是自讨没趣吗?”
他转眼与她视线相对,嘴角勾着笑,眼底却泛着凉薄:“外面没你想的那么好,家人这东西,也没有世人说的那么好,甚至可能很多时候,你的不幸都是名为‘家人’的他们造成的。”
一番话连珠似的吐出,他似被什么敲了一记,胸臆中露头的情绪逐渐趋于平静。
定神一看,玉纤凝正疑惑地望着他。
当下两眼一眨,换上平日里那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我随口胡诌,圣女若想寻,那就去寻。”
坐得累了,他手肘撑在膝上,换了个姿势。
玉纤凝静静看着他,忽而开口:“那你有家人吗?”
光点晃动,停在晏空玄鬓边,照着他侧脸优越骨相,似隐于暗处未出鞘的刀。
他疏长眼睫轻颤,而后淡笑一声,微仰起头看着虚空,喉结分明。
“我哪儿有那种东西?”
好半晌,四下静了,依稀听着他喃喃低语:“最初的从前,兴许、大抵有过……”
他从不曾提起自己过往,甚至有意无意不想玉纤凝了解他。
今日,他固若金汤的防御阵线,好似裂开一条细缝,透出些许不为人知的隐秘……
轰隆一声巨响,洞穴突然猛烈震动。
碎石与尘埃骤雨似的下落,脚下仿佛游船,晃荡的无法站稳。
“结界崩裂,那畜生坐不住开始拱火了。”
晏空玄倏而眯眼望向某处,似察觉敌情警觉戒备的猎手,将玄机伞交给玉纤凝,顺势抬手将漂浮的光点熄灭。
黑暗中的狩猎场,谁更耐得住性子,谁抢占先机。
而晏空玄则是这游戏的一把好手。
洞穴内静谧许久之后,侧方传来轻微沙沙声,像风扫过落叶,不仔细根本无法察觉。
晏空玄轻扬眉头,右手掐诀,万千剑刃凝在虚空,霎时朝那方向猛然激射。
箭雨齐发,不见尘埃,只听得厉嘶一声,腥风掀起,玉纤凝下意识用玄机伞防御,却不见再有动静。
晏空玄抬手凝聚一团明亮光芒抛至虚空,整个洞穴通明如昼,慢悠悠地朝前方踱去。
玉纤凝收起玄机伞跟在他身后,没行两步,就瞧见妖蟒巨大的蛇身盘踞在地,身上千疮百孔,腥臭的妖血汩汩流出。
晏空玄手持光剑在妖蟒尸首上划拉,剖出圆滚滚的妖丹。
“妖丹倒是精纯,圣女,见者有份,你我均分?”
还不待玉纤凝回话,就听得洞穴再次隆隆震动起来。
晏空玄抬头轻瞥一眼:“这魔物不光设下隔离结界,还设了一道自毁结界,走吧圣女,这回真得出去了。”
二人朝着妖蟒开辟出来的路行出。
晏空玄落在玉纤凝身后却丝毫不慌,临走前,还顺手掬了把四散的魔气。
看着掌心游走的漆黑魔息,他噙笑的眼底眯起冷芒,将五指缓缓收拢。
第34章 第 34 章
墓碑波纹晃动, 从中踏出两道身影。
才踩实脚下地面,身后墓碑就咔的一声碎裂成齑粉。
晏空玄回头瞥了一眼地上粉末:“巫族杀戮之心生出的魔族还真有够可怕的。”
话虽这么说,但面上轻松自如, 哪儿有半分惊恐的模样。
抬眼, 见玉纤凝四下张望。
“圣女在找什么?”
玉纤凝望着空荡荡的四周, 不闻人的气息游动, 垂下眼睑:“没什么, 我们回去吧。”
提步要走, 手腕被身后人拉住。
“圣女走错了, 这边。”
灰域树林内树木高耸入云,如削至笔直的剑,顶端叶片宽大,将日光万全遮掩,又有邪祟之气游走,竟也有丝丝寒意。
前路深幽, 牵着她的那只手很暖。
玉纤凝随他牵着, 落在他身后半步处,略微偏头就能瞧见他薄唇与清晰的下颌线。
风吹来的薄荷味还在,但混杂了些汗水的味道。
忽而,行在前方的男人唇角勾起,玉纤凝意识到什么,慌乱目视前方,佯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圣女大人,日后要想不被察觉, 可得见好就收, 不能太过贪婪……”
玉纤凝微微侧过脸不看他,也不否认。
昏幽的光线中, 她耳尖染上浅浅的淡蕊色。
前行的脚步止住,她狐疑回头,手腕却倏然被强劲的力道朝前拉去,直至撞上男人紧实的胸膛。
他胸前衣襟松散,微微前倾身子衣领就跟着敞开,玉纤凝近在身前,稍微垂眼就能一眼望到底,看到纹理清晰的腹肌。
“你做什么?”玉纤凝尽力别开脸。
晏空玄低声发笑,胸腔跟着震动,说出来的话音磁软,尾音似带着钩子:“方才说圣女日后需得小心莫要贪婪,但是今日嘛,可以贪心些,看吧,想看多久都可以……”
他略微俯身,黑眸与她平齐,想让她看的更清晰些,凑她越来越近,直至鼻尖能感知到彼此的温度。
眉目漆黑,怡然浅笑,宛若盛着明光碎玉,倒映着她的眉眼。
鼻息纠缠,薄荷香与玉纤凝身上似花似叶的气息交融,比同修在榻还要滚烫。
玉纤凝还未回神,男人眸底却逐渐幽深,忽而直起腰身偏头望向远处跟玉纤凝拉开距离,语调故作轻松。
“好了,今日就让圣女看到这里,那些采集的人应当还在四周,寻了他们一道回吧。”
玉纤凝嘴里后知后觉的“嗯”了一声。
见他仍旧牵着自己,手有些不自然地往外挣了挣,却被他握的更紧。
他说:“光线不好,当心走散,待会儿见着人影我会松开圣女的。”
*
又走了一段路,玉纤凝终于看到了采集的那些弟子身影。
松松散散的零落在四下,像是在寻找她,但没一个人脸上透出担心焦急,甚至有人寻的累了,挑了片合适的空地坐下。
早有预料,她的身份只在宗门内有效,出了那扇门,没了身后的贾青黛萧山跟萧长风,这些人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
“旁人不在意,你也无需在意旁人,没有什么劳什子的职责,岂不是乐得轻松?”
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她心头要积聚起的阴云冲散。
察觉到这头脚步声,那边以程牧为首的人相继起身,见是晏空玄与玉纤凝,程牧上前。
“圣女,不是说采集完在此地集合吗?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还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是不是成心要我回去之后被宗门刁难?”
也有人附和嘀咕:“不知道非要跟着出来做什么,大家采集完都够累了,还要分头再去找你,净添麻烦……”
“就是说啊,我灵力耗费的差不多了,待会儿回去路上免不了吃一顿苦头。”
“方才碰到了……”
玉纤凝将要说魔物的事,肩头落了只手将她话音打断。
晏空玄从她身侧踱出,望着程牧:“尔等身为合欢宗弟子,保护圣女是职责所在,不问缘由不问经过,也不关心圣女被邪祟缠身伤势如何,倒先责难,也是弟子该有的行径?”
他跳过了那魔物。
想来是怕这些人问起他二人在结界中如何如何。
跟他们分辩没有意义,玉纤凝只将目光对准程牧一人。
“方才我被邪祟缠扰,多亏孔玄相助才得以脱身,程牧,你将邪祟之气泼洒在我身上,让我遭逢祸事,希望待会儿回到宗门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什么时候做了?圣女你可别含血喷人!”
晏空玄立在玉纤凝身旁,双手慵懒环胸:“你自己亲口说出,其他人不知承不承认听到了,左右我是听到了。”
“孔玄!”程牧眼神恶狠地盯着晏空玄,视线又转到玉纤凝身上,“你二人相识不久,平日里也不见你二人说话,怎么关键时候总处处相帮,怕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嗯,你说得很对,”晏空玄笑眯起两眼,放任他说着,“随你回去跟宗主亦或者谁告发,但不要忘了将今日的事如实汇报。”
“出来许久,该回宗门了,走吧。”玉纤凝率先提步朝前。
晏空玄满不在意转过身,便跟在她身后朝宗门而去。
回到宗门,见她浑身狼狈的离珠好一番心疼气愤,要找程牧算账,被玉纤凝拉住先处理伤口。
断尾草的效果还在,她只饮了一口,掌心伤口到这会儿都无法愈合,离珠有些慌,急忙去库房取解断尾草的药。
屋内只剩玉纤凝一人。她坐在镜前整理凌乱的形容,抬手时,看到缠在手背的绸布。
裹缠的熟练细致,这会儿也没有半分松开的痕迹。
微微出神之际,一双黑眸便冷不防从脑海中趁机跃出。
心头像被轻敲一记,她眸底光芒忽闪,看向镜中的自己,复又无事一样挑了湿帕擦拭脸上尘埃。
“纤凝?!”
脚步声急促,玉纤凝才闻声回头,就见贾青黛快步踏入门槛,飞起的裙摆还未落下,身后跟着苏叶,竟是御风而来。
玉纤凝有些意外。
寻日里贾青黛寻她都是让苏叶代为传话,要她过去,今日怎么亲自上门,还如此……匆忙急慌。
“见过夫人。”她照常行礼,还未欠身,面前香风扑来,贾青黛将她双手扶住,上下仔细打量她。
如此近的距离,玉纤凝能清晰看到她眼底担忧焦急之色,不似伪装。
她更不懂了。
发现她掌心缠着的绷带,贾青黛捉住她手:“这是邪祟所伤?拆开叫我看看伤口有多严重,无妨,我可用灵力助你恢复。”
玉纤凝想说不必了,离珠已经去取药,可贾青黛的动作却快她一步,已将绷带拆开半数。
细细一条横截的伤口,血色不断地往外涌出。
贾青黛一眼看出不对劲:“断尾草?”
“嗯,”玉纤凝将手收回,“为了脱身,不得已用了点,离珠已经去取药了,没什么大碍,叫夫人担心了。”
贾青黛不言语,重新捉住她的手,催动灵力笼罩她的掌心。
血液流速越来越缓,贾青黛额上逐渐沁出汗丝。
等到伤口全然愈合,不留一点疤痕,一点汗珠顺着她鬓边滚落。
“断尾草不是寻常之物,库房那些个药你且得用一段时日才能恢复如初,这样就彻底好了,我也放心。”
贾青黛眉眼舒展,玉纤凝看在眼里,心里却在翻滚。
明明给她下了八重锁灵咒,明明送给她抽取灵力的金灵玉镯,明明试探着逼她吃下那扑灭灵魄的巫虫,眼下却又担心她,待她好。
为什么?
因为需要她的灵力?
但只是为了灵力的话,她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影响计划不是吗?
何必只是受了点小伤,她就如此紧张?
“圣女,”贾青黛牵着她的手,抬手捋了捋她鬓边凌乱的发丝,细细观摩她眉眼,“你可是我的圣女,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话说的情真意切,叫玉纤凝如处幻境,虚虚实实分不清楚,只余漫天迷雾。
苏叶立在旁侧,看着二人母慈女孝的场景,眼底光华渐暗,索性垂下眼,再不多看分毫。
没多久,离珠就带回来消息,说程牧被罚戒鞭一百,被抽的血肉模糊,如今正卧榻修养。
玉纤凝听完,下意识翻起掌心,看着完好如初的手,眼底神光涣散。
“圣女?圣女?”
离珠方才不知说了什么,连唤她两声方才回神。
“嗯?”
“圣女再不用药就凉了,”离珠冲着她手边抬抬下巴,狐疑看她,“圣女怎么了?”
“没什么。”
她瞥了眼手边的药汁,是离珠抓来祛邪祟之气的。
受伤在魔气邪祟堆里呆了那么久,体内难免被感染,需甫以药物祛除。
喝完之后,离珠告诉她,这都是夫人叮嘱她做的,夫人很上心。
玉纤凝默了。
想不清楚贾青黛究竟是敌是友,但能肯定的一点是,贾青黛在她身上必然是别有用心,她还需谨慎。
就如晏空玄所说,走一步看一步,总有一天会拨云散雾。
“我去趟藏书阁,可能要很久,晚膳不必传我那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