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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欢 剥月攻星 20193 字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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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

简短的两个字,声音也如轻风掠过,扫过玉纤凝耳畔。

听得很清楚, 但玉纤凝却有些恍惚, 讶异抬眸看着镜中男子,神色还是如常。

大抵就是一句寻常赞美, 玉纤凝回之一笑。

“我要更衣了。”她说。

萧长风不知是否还未回神,立在原地不动,仍旧透过镜子看她,负在身后的手却又紧了几分。

他在想,若二人此刻不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眼下是不是可以留在这里,看着她更衣,再伸手帮她一把。

脑海中不由自主跃出新婚夜里,她紧紧攀附在浴桶的背影,很瘦薄,瓷白似月光洒落的肌肤,蝴蝶骨分明。

深褐的瞳眸倏然一暗,胸口处有什么咔的碎裂,紧跟着气血不受控制地翻腾。

他当即垂首扭身阔步而出,将帘子掀的哗声作响,背影比风还利。

玉纤凝一脸莫名其妙,不知他突然这是怎么了。

现在虽有儿时记忆,但毕竟十多年没怎么接触,人都是会变得。

她连阿风都看不懂了。

她口中浅浅吁出口气,低头却解腰带,但这服装繁复沉重,腰带隐匿在裙摆之中,她一时之间摸索不到。

张口出声要唤离珠,一个“离”字才出口,兀地感应到屋内有另一道气息,余光从镜中瞟去,但什么都没瞧见,却又切切实实感应到有视线在她身上徘徊。

就似先前她孤身一人经过花园时那般。

她当即转身踏出门槛,朝着昏暗的院落四下张望。

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圣女,怎么了?”

“刚刚除却阿风,可还有其他身影?”

离珠摇头:“不曾见其他人……”

玉纤凝垂眼看着身上长裙,提着裙摆又重新回到屋中:“进来帮我更衣吧。”

*

男弟子院。

伐竹靠在床头,一手摸入怀中取出枚黄色三角符篆,紧接着双手合十在中对着虚空拜三拜,拜完之后又伸手入怀,取出同样的符篆再继续先前的动作。

等到床头堆积起小山似的符篆,门前阴影遮起,晏空玄提步跨入其中。

“哟,这是谁回来了?”伐竹扯唇揶揄,“怎么?不等我去找你,自己倒是舍得先回来了?”

晏空玄瞥了眼他床上那一堆符篆:“什么东西?”

“平安符啊,跟着你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可不得多拜拜,”伐竹将平安符一股脑又揣入怀中,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枚递给他,“你要不要?前些时日出去采买我顺带去寺庙求的,可是大师专门开过光的哦。”

“还信凡间那套说辞,”晏空玄轻嗤,“我不信神佛,自己留着吧。”

紧接着他又扭身朝外踏去:“结界,现在出发。”

“这么突然?!”

晏空玄可不等他,已然大步流星行入黑暗夜色之中。

伐竹焦急忙慌地将衣襟拢了拢,跟着翻身下榻疾步追上。

结界巡逻线。

顶上的月由血红逐渐变成乌红,压抑阴邪的氛围从头顶沉沉压下,宛若误入一片阴湿的沼泽地,有数不清的毒蛇猛兽在暗处窥伺游走。

晏空玄与伐竹来巡逻的次数不多,但已将路线还有交替时间在心头摸索了个清楚。

距离近了,他双手结印,指尖灵光闪烁,与伐竹的身形如同被擦去般逐渐消失。

二人朝前行去,地面显现出一排脚印。

晏空玄偏头看他一眼:“脚。”

伐竹这才忆起,运起灵力汇聚脚底,浮空而行。

等行至结界前,恰好是巡逻队伍结束一圈掉头往回走的时机。

晏空玄就这么带着伐竹旁若无人的停在结界角落处,伸手贴上,无物的虚空灵光忽闪,有一道无形但泛着流光的壁就在他掌心下。

开启结界亦需要手印阵法,否则强行开启会被结界还以百倍之威,而晏空玄二人只学了修补阵法的手印。

寻日里催促晏空玄,但是眼下伐竹开始紧张,一遍遍的看向晏空玄,又不住地回头张望。

等他再回头看来,晏空玄掌心下却“咔”的一声响,结界碎裂开一个拇指大小的洞。

伐竹牙根抽起匪夷所思的冷气。

晏空玄只当没看到他神情,指尖亮起微光在虚空画着、亦或者是书写着什么,最后双手一合,所有灵光凝成一粒圆珠,朝着那洞口送了出去。

异样的气息涌入,焚天渊那头邪祟妖魔像是嗅到美味,开始朝这头围拢靠近。

黑压压凝成一股,似是肌肉虬起的蟒。

转瞬汇聚在结界破损处,压的结界如碎裂琉璃般咔咔作响。

“结印!”晏空玄低喝。

这些邪祟靠近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快,上回云卓修补结界用了足足八人,眼下只他跟伐竹二人,修补只怕还需费上些时间。

而且算算时间,巡逻至那头的队伍应当已经碰面交错,再行过来的,应当是云卓带的队伍。

他需得在那之前将结界修补如初。

伐竹手忙脚乱地开始结印,越是紧张越容易出错,额上沁出豆大汗珠。

晏空玄结印手指金光大亮,以一人之力暂且将裂口封住:“别着急,看着我的动作。”

他寻日里虽散漫无状,又惯来剑走偏锋,但关键时刻总是能靠得住。

话一出口,伐竹跟着定心,结印手势越来越快,最终通身灵光大亮,又一股灵力注入裂隙,缓慢地修补。

一点一点,像蚕丝吐织,裂隙星星点点地愈合。

那头还有魔物冲撞,才修补好一点,眨眼就被再次损毁。

“云卓他们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到,”伐竹在旁侧提醒。

晏空玄闭目,将灵力输出骤然拔高一截。

通身光芒刺目如日坠临,若非提前擦去身形,只怕这边光芒早已将云卓等人吸引而来。

虽瞧不见人,但灵力波动如海浪翻涌,阵阵涟漪荡开,传至云卓身边。

他前行的脚步倏然一顿,抬头直视幽暗前方,目光有疑。

“云卓师兄,怎么了?”旁侧随行的人问。

“前方有结界破损吗?”

“碰头的时候没听到说。”

云卓面色微变,继而脚下直接御风前行。

一盏茶的时辰,不过瞬息眨眼而至。

结界完好无损,只是某个点位聚集了大片妖崇邪祟,似池中因洒了一把饵争先恐后汇聚的鱼群。

身后的人姗姗来迟,见此一幕皆瞳孔圆睁,不可思议:“这、这怎么回事……”

云卓面沉如水,四下梭巡一圈不见有异,只道:“加强巡逻,明日圣阴节,万不可出半点差错!”

“是!”

*

玉纤凝猜测许是齐云白到来的原因,夜里晏空玄没来。

正好明日圣阴节事宜诸多,她便闭目睡了。

入睡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快,不知多久之后,屋内才传出她均匀微沉的呼吸声。

转眼天明。

玉纤凝一大早被离珠从被子里薅出来,稍作整理之后打开门,苏叶带着一行人顺势进入。

“圣女。”苏叶颔首行礼。

她还是穿的素净,似雪中静静绽放的梅,跟玉纤凝截然相反。

“有劳了。”玉纤凝回之以礼。

侍女为她穿戴好之后,盘发是苏叶亲手进行。

她十指纤纤,做事很细致,应当在贾青黛身边服侍做惯了这些。

玉纤凝透过镜中仔细地观摩她眉眼。

从前不懂苏叶为何不喜欢她,那时八重锁灵她也不曾深入去想,眼下锁灵咒解开大半,才恍觉苏叶讨厌她的真实原因,突然有些佩服苏叶。

分明讨厌她,也曾明确表现出来过,但如今亦可为她细致盘发,没有一丝一毫不耐显在面上。

“圣女为何一直盯着我。”

如此直白的视线,苏叶想忽视都难,还是忍不住开口发问。

玉纤凝面上一红,急忙低垂眼帘:“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很好。”

苏叶盘发的动作微顿,在镜中看着她,半晌后她说:“我不好,也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也有一些卑劣的小心思。”

不想跟玉纤凝继续这个话题,她将最后一点发丝固定,旋即错身让开:“圣女可以出发了。”

一众侍女前呼后拥,玉纤凝似众星捧月般出现在正院。

绯域少花少水,为了今日圣阴节,萧山早命人提前装点。

装点不够,便用灵力构出一片绚烂幻景,恍若仙境瑶池。

众多弟子立在下方,规矩的列成方阵,而萧长风一袭烈红长袍立在上方,偏头望着她。

昨夜已然见过她穿这衣裙的模样,眼下在日光中瞧见,更觉她明艳动人,似铺张开的华丽画卷。

底下弟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一声暗吸气声音。

不喜这圣女,但不得不承认,圣女的魅惑容姿不是他们可以抵御的。

玉纤凝目光顺势在人群中大致一扫,没有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又垂眼看着身上衣裙,片刻后方才抬眼。

高台上,萧长风转身直面着她,步伐款款朝她走来,停在她面前,牵起她垂在身前的手,执着一截红线绕过她手腕。

有传言,红线在相系之人手腕缠绕多少圈,就会纠缠多少世。

玉纤凝垂眼看着,那红线在她手腕上一圈又一圈,不见停歇……

第57章 第 57 章

“阿风, ”玉纤凝低低唤了一声,余光不着痕迹掠过身侧苏叶。

她仍旧脊背端正,宛若寒冬腊月的梅, 不见分毫失态。

玉纤凝被他握在手心的五指有些不自然地蜷起, 示意萧长风该停止了。

她这一唤, 萧长风才从沉浸专注中回神, 重新看着在她腕间留下才一指宽的红线, 捏着红线的指尖微顿, 像是在迟疑思索, 最终还是停留在此处打了个精巧的结,随后牵着她,慢行至礼台中央。

日光耀眼,二人并肩踱步,衣袍冠带相似无二,宛若壁玉无双。

地面弟子望着二人齐齐躬身行礼, 山呼:“愿圣女福泽绵长, 永临合欢,与少主世代相守,庇佑宗门。”

玉纤凝垂眼看着众人,听着众人高声山呼。

世代?

若当真还有下辈子,她愿意认识萧长风,却不愿再被困在合欢宗。

这辈子也是。

旁侧萧长风的声音适时传来:“阿凝,该合灵祈愿了。”

合灵祈愿,便是二人灵力相容, 连同祈祷之言送入九重天域, 以求神灵见证庇佑。

他朝着玉纤凝伸出手,玉纤凝却只垂眸看了一眼, 视线便转到他面上,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阿风,你我心意不通,合不了灵,不若各自祈愿吧。”

旁侧的男人手止在虚空,片刻之后还是探上前来牵住她手,替她整理手腕红线的同时低声回她:“众目睽睽,分灵祈愿只怕惹人诟病。”

他深褐的瞳眸落在她眉眼:“就当欺了一回神明吧。”

不待玉纤凝回话,他便与她十指相扣,闭目开始催动灵力。

玉纤凝无奈,也分出灵力与他灵力相融。

宛若霜气微蓝的灵力,汇聚着她桃花粉灼的灵力,一路缠绕着直入九重霄上。

灵力穿透云层,宛若石子入湖,荡开圈圈涟漪。

三域皆为见证。

男弟子院。

躺在床榻上的晏空玄感应到了什么幽幽睁眼。

两片薄唇比往日少了几分血色,亦退去几分锋锐光芒,单手撑着身子坐起下榻,行至门前,一手撑着门框望着窜入九重天相互缠绕的两道灵力,眸色转瞬深幽。

现在,只怕她手腕正缠绕着红线与萧长风紧密相连……

思及此,他抵着门框的五指不禁渐渐收紧。

“你怎么起来了?好些了吗?”伐竹端着些汤水赶来,见晏空玄就在门前,急忙快步迎上。

昨夜修补结界感应到云卓前来,他大开灵力将结界眨眼修补完成,又顺带抹去二人痕迹返回院中,很是乏累。

但从前别说乏累,就是重伤也没有睡到日上三竿过,今日也早已恢复,却是不肯起,直至感应到那冲天飞掠的灵力。

见他只是盯着高空被灵力穿透的云看并不回话,伐竹道:“这宗门今日倒是难得热闹,听说晚上还有各种点心,里面的馅儿还有增长灵力的丹药,要不要一起去凑热闹?”

晏空玄还是只凝着虚空一言不发。

伐竹端着手里汤喝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着:“好了,与其带一个人在身边整日防备,不若干干脆脆走了轻松。”

但凡晏空玄看上,没有得不到的。

这回之所以迟迟没有定音,只是因为那是活生生一个人,牵扯到很多。

比如:信任。

伐竹对此再熟悉不过。

他跟晏空玄出生入死这么些年,也只得到他一句“半个信任之人”。

他多疑,非常人所能想象的多疑。

到现在伐竹都不清楚他具体来历就知晓他这人究竟能防备他人到什么地步。

伐竹猜想,他大抵是孤身一人在那种世界待久了,两眼只见利用背叛,杀戮掠夺,即便他亲眼看到这世上的和谐信赖,也不相信那是真实存在,只会无数次怀疑、试探真假。

若被他试探出确有假意,便会对那种看似美好的世界更加嗤之以鼻。

而晏空玄曾试探出不止一次。

伐竹与晏空玄差不多,但还没到晏空玄那种地步。

甚至连伐竹都觉得,晏空玄这方面有些过分偏激,让他不禁好奇晏空玄年幼时受过什么刺激,将对他人信任剥离到这种程度。

问是问不出,他索性去屋内喝汤歇息,等到晚上夜幕擦黑,他就穿戴好往正院赶。

包着提升修为丹药的糕点,于他而言自是越多越好,毕竟他不是晏空玄,有洗髓玉不说,还有个圣女合欢。

临行时,他又立在门口回头看靠在床头把玩骰子的晏空玄:“最后问你一次,去不去?”

晏空玄还是一副无甚兴趣的模样,伐竹又说:“还是那句话,与其留她在身边让你整日怀疑,不若干干脆脆一刀两断,对你也好。”

“多嘴。”

一缕流光自他掌心飞射而出,朝着伐竹面门而去,后者双臂横展飞身后跃,嬉皮笑脸道:“不跟你闹,我去抢点心,你也早些去,否则晚了可什么都没了!”

屋内只剩晏空玄一人。

他坐在角落,手搭在屈起的长腿上,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玉石骰子,整张脸隐在昏暗之中,只隐约能瞧见他近乎完美的轮廓。

漆目顺着门框望着外头被猩红月光照耀的地面,逐渐被他与玉纤凝初次见面的场景所取代。

不完全救。

他至今记得她说这话的语调与神情。

连给他的药丸也只够他吊着一口气。

见多了想趁他病要他命,也见多了戴上伪善面具帮他给予他好处,实则换些利益的人。

玉纤凝这样的,他头一次见。

一时间让他琢磨不透,她究竟属于哪一类人。

他迫不及待的用浮屠一梦看她本相,见到她被封锁却不屈的灵魄,像极了他曾在腥风血雨挣扎爬起的模样。

本以为找到了同类,但时间渐长,发现他二人其实并不相同。

她灵魄逐渐开解,显出温柔又坚韧的另一面。甚至在触摸到他真面目后,仍待他如从前,还说出想记久一些的话。

记很久……他这样的烂人。

把玩玉石骰子的动作一顿,将之紧紧握在掌心,他倏然拔腰而起,大步跨出门槛。

今日那血月光辉暗淡不少,被积聚的魔气与邪祟之气遮掩,夜色愈发黑沉。

合欢宗内张灯结彩,四下通明如昼,弟子们在疯抢包裹灵力丹药的糕点,是鲜少见的热闹,一时间恍若回到在清天域时,合欢宗鼎盛时。

本该去带人巡逻的云卓从拱月门踏出,看着哄抢糕点的弟子们欣慰一笑,并没有上前跟着人群哄抢,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为人善良正直,在宗门内人缘不错,有弟子上前递给他一枚,云卓接过道了声谢。

准备尝尝味道,余光却瞥见草丛深处透着一双乌黑怯懦的眼,忆起什么,他上前一步拨开草丛,将手中糕点递上前。

“合欢宗的节日,清天城是没有,你也沾沾喜气,望你日后可以越来越好。”

白淳风怔怔看着朝他伸来的手,那精致糕点透着诱人香气,生了倒刺的钩子一般探入他肺腑,将食欲勾起。

多日未曾进食,再加上接连不断的伤,他探出的手颤抖不堪,指尖几次才握住那糕点。

糕点香甜。

是与那些光鲜亮丽弟子手中同样的糕点。

他捧在手心,被殴打时涕泗横流,但这次只是安静的望着手中糕点,出了奇的安静。

“记得吃。”

云卓留下这么一句,就只挑选了三两人往结界线而去。

仪式完毕。

玉纤凝立在台上角落处看着哄闹的弟子。每个人面上都挂着难得一见的笑容喜色,似重新点燃的生机。

“怎么在这儿?不去尝尝那糕点吗?”

手腕上红线震动,玉纤凝抬眼,见萧长风从一侧朝她踱步而来。他身上还穿着与她同样的红袍,发束鎏金冠,比往日更多了几分矜贵。

“宗门给我的丹药不少,那些就留给他们吧。”玉纤凝说。

萧长风眉眼舒展,褪去几分冰霜寒气:“这是你的节日,你拿一个不会影响他们什么。”

玉纤凝沉吟片刻,朝着台下走去。

哄闹的人群霎时止住,自动朝两侧分列开来,玉纤凝毫无阻碍的走向点心堆,素手拈起一枚,不多作停留,转身回到台上。

底下人又哄闹起来。

等人群再散开,堆成小山的点心已然一个不留。

萧长风凝着她手中糕点,怔怔一言不发。

玉纤凝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问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他眼底光芒闪动,视线回到她面上,“只是想起从前你时常会给我做这样的糕点。”

“嗯,那时你喜欢甜食。”

“现在也是……”

他黑眸似望进她眼底,张口还要说什么,旁侧观棋却提步上前,在他耳畔低语了句什么,他微蹙眉头,抬手将人挥去。

“你去忙吧。”玉纤凝善解人意地开口,又抬起手腕亮出连接二人的红线,“这个,不解开是不是不方便?”

“今夜不解,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他朝玉纤凝伸出手,“父亲跟二公子谈话,要我前去,你与我同往,在外面等我。”

玉纤凝略微迟疑,但想起那位二公子可能知道些关于生魂摄术的情报,便点头应了。

看着萧长风伸出的手,又环顾四下。

人多眼杂,她答应过他人前要扮演夫妻,以稳固宗门人心。

略微踌躇。指尖搭上他掌心。

二人一前一后,朝着正心院踱去。

她这圣女并没有被允许进入其中,想必谈论内容十分要紧。

虽以她现在的灵力而言可以行窃听之事,但那位二公子不知深浅,她不敢贸然行动。

正心院内有棵树,她看了看手中红线长度,提步朝着树下踱去。

才停至树下,还未蹲下身拨弄萧山种的花草,头顶就飘下一道熟悉的声音。

“大好的节日,圣女怎么被孤身一人留在外头?”

玉纤凝抬眸朝上方望去,晏空玄不知何时出现在树上,屈着一条长腿,白色的袍角垂落下来,被风吹得轻微晃荡。

“你……”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屋内。

“无需担心,”晏空玄从树上轻飘飘跃下,落至她面前,垂眼凝着她手腕红线,“里面的人要商量大事,早已落了结界,我们听不到他们,他们也听不到我们。”

“你做什么去了?来晚了些,包着上品丹药的糕点已经被他们抢光了……”

晚?

“嗯,是晚了,”晏空玄扯了扯唇,话音不以为意,垂手将她缠绕红线的手执起,指尖拨弄那一圈又一圈。

忽而,余光出现一截素手,修剪圆润的指尖捏着枚糕点递到他面前。

“我给你留了一块……”

晏空玄拨弄她手腕红绳的指尖倏然顿住,撩起眼怔怔凝着那枚糕点。

水晶做的皮,薄如蝉翼,能隐约看到内里馅儿的颜色。

“来晚了,还能有吗?”他愣怔半晌,顺着那素手往上,落在她芙蓉出渠般的面庞。

夜色深幽,昏红月光浅淡,她白皙精致的五官像深谷中静静绽放潋滟的花。

她瞳孔微张,掠过一分茫然,片刻后又化开清

浅笑意,真挚无杂色,比清天域的月光还要清透。

她声音比最初见面时多了温柔,多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来多晚都有,我会专程给你留着……”

嗡——脑海中仿佛勾起一道清亮的弦声,将晏空玄脑海中所有杂念记忆统统击散。

天地昏暗,他只看得到她一双眼眸。

好半晌,他薄唇朝上勾起,笑得灿烂如日光。

握着她缠绕红线的手收紧,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脑,直接俯身吻上她唇。

这个吻很深,不同于寻常带着掠夺她舌津与气息,只是在与她缠绵、纠葛。

一遍又一遍,超越她手腕间红线圈数不知多少。

还觉不够,扣着她后脑的手朝她腰身滑下,手背经络凸起,发了力将她按向自己。

玉纤凝俨然不知男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又发疯,下意识余光瞟向紧闭的房门,心脏砰砰狂跳,生怕下一瞬屋门开启。

与他磨合多次,知她越是挣扎男人就会越来劲,怕惊扰屋内众人,玉纤凝只得暂且配合他,期盼他发疯的劲儿快些过去。

手腕红线随着二人深吻的动作震颤着,晃荡着顺着红线一路传至门框没入的那头……

晏空玄吻的很烈。

眼前人似行在天空酝着雨的云,偶然从他生满尖刺的心头穿过,留下凉凉的水汽,还有柔软的触感。

云洁白,他从未碰到,不好琢磨。

从前只想入戏一场,就如同他伪装的每个角色那样,纵情贪欢。

但现在……

他要得到这片云。

第58章 第 58 章

众人交谈终于结束, 紧闭的屋门吱嘎一声开启,被夹在门缝中的红线倏而落地。

萧长风下意识顺着红线朝另一端望去,可那头空空如也, 唯有无边空寂月色, 玉纤凝早已不见踪影。

本该缠绕在她手腕上的红线, 此刻虚软的躺在地上, 被风吹得蜷起, 朝一侧滑动。

萧长风眉头微蹙, 还不待他四下张望去寻玉纤凝踪影, 余光就先瞥见一抹云蓝入眼,面色不着痕迹的敛起。

齐云白绕出他身后,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院中央的一团红线上:“今夜圣阴节,我先前听闻红线是不该断的。”

萧长风开口答:“我与二公子谈话不知多久,阿凝又不便入内,所以来时叮嘱过阿凝, 若等得乏累, 可先断线回去等我。”

“原来如此。”齐云白口中喃喃念着,视线却不离地上被风吹得晃动的红线。

须臾后,迈着徐缓的步伐离去。

那股清冷出尘的气息甫一消失,萧山紧跟着踏出,立在萧长风身侧,也望着那一截红线。

“巫族现世?”萧山轻哼一声,余光在贾青黛与萧长风身上来回梭巡,“你二人信吗?”

萧长风答:“不信。”

巫族若现世, 绯域应首当其冲, 怎会率先出现在安定多年的清天域?

贾青黛却是没说话,半晌之后她摇摇头, 也不知想说不知道还是不信。

“巫族事情真假不知,但有一件事我倒是知道了。”

“何事?”贾青黛问。

萧山却避而不答,只对着萧长风说:“恐怕不多时之后就要变天了,你与圣女万要抓紧。”

也不等萧长风答或不答,萧山甩袖提步远去。

*

合欢宗门外数百米杨树下。

玉纤凝单手撑着玄机伞,隐身效果消失,露出伞下她与晏空玄的身形。

他还是没有半分要松开她的意思,双手箍着她的腰,垂首吻得投入动情。

真是个疯子……

幸而她见他迟迟没有停下的意思,当机立断斩了红线撑伞带着他暂时离开。

本想去圣女院,但又怕萧长风会突然造访,只得来到宗门外。

她手上略微用了灵力将他强行推开:“你疯了。”

二人身子离了半寸,男人徐徐睁开眼,黑眸中跳跃翻滚着浓郁的动情清晰可见。

“圣女又不是头一日认识我,”他勾唇笑着,薄唇染着水光晶莹,微微充血,比往常还要艳丽几分,似妖孽。

他箍着玉纤凝腰肢的手却不曾松开,就趁着这机会隔着那衣料细细摩挲,感受从那蚕丝下传递到指腹的温度,大掌倏而用了几分力道,让她贴近他,感受他。

“它此刻比我更疯。”

炽热的温度过电般席卷全身,玉纤凝面颊瞬间浮起血色,皱眉怒视他:“不准你胡来。”

“真残忍,先前明明说好了,我需要的时候,圣女也得配合……”

就是因为这条约定,玉纤凝才在某些时刻也没有推开他。

她张了张唇想寻个理由,但晏空玄出奇般的没有再动作,只是安静的将她拥在怀中。

面颊贴着男人的脖颈与下颌,清晰感受他比寻日里高上几分的体温。

低磁的嗓音从头顶飘下,他说:“头一回感觉绯域的风景也不错……”

他说话时,玉纤凝能感觉到他喉结处类似蜂鸣的震动,也感觉到他话音与以往不同,像觅得一处安心地儿,终于得以放松的惬意。

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他这样的语调。

玉纤凝想抬头看看他神色,但才一动就被揉着她发丝的大掌摁了回去。

“圣女想看什么?”

玉纤凝不知如何回答,听得男人又道:“风景,还是我?”

这种问题上,玉纤凝通常很坦诚。

没有隐瞒的必要,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想说什么,全都直面本心。

她答:“你。”

抚着她发丝的手微顿,头顶又传来男人愉悦的笑声。

笑声落下,玉纤凝感觉到按在脑后的手落下,没有禁锢的力道,她可以轻松抬头。

很诧异。

他头一次出现异样时没有隐在昏暗处,也没有避开她,让她近距离的观看。

那漆黑的眸好似透入了一缕阳光,盛了明光碎玉,驱散几分眼底时常压着的阴霾。

玉纤凝望着那双眼,一时没有回神。

眼前俊脸倏然放大,紧跟着唇瓣压上温热柔软,一触即发,却也让她成功回神。

“看的这么认真,可瞧出什么了?”

“好像跟从前……不一样。”她不确定地说。

晏空玄轻挑眉梢,没有否认:“圣女好像很爱探究我,对我这么感兴趣?”

这话玉纤凝不知该不该答,因为知道他不喜欢被摸底。

没回话,男人顺势接过剩下话头:“来日方长,圣女可慢慢探究。”

玉纤凝兀地撩起长睫,视线定在他面上。

看出她眼底的讶异,晏空玄回以认真的眼神:“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毕竟迄今为止,她看到的他都只是冰山一角。

不知等她摸索进更深的那层,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待他。

他有些期待结果。

扶着她腰身的手松开,晏空玄掌心灵光一闪,多了一枚发簪。

发簪的样式很简单,只镶嵌着一颗玉红的珠子,不似珊瑚灵玉的质地。

“这是妖丹,”晏空玄答出她心中疑惑,随即笑凝着她,像是要她猜这妖丹来历。

玉纤凝脑海中灵光闪过:“莫非是那头妖蟒的……”

“对,先前与圣女说见者有份,一人一半,但今这簪子不能只做半颗珠子,所以我的那半颗,也交给圣女保管。”

“怎么想起用妖丹做了个簪子?”玉纤凝委实是想不到这样的主意。

“上回见圣女的发簪很老旧了,琢磨圣女应当要换个新的。”

他说着话,抬手将她发鬓的凤梧叶簪取下,顺势将那妖丹的簪子钗入她发丝。

她人比花娇,即便粉黛不施也艳绝天下,这简单样式的簪子戴着,反倒是她将簪子衬的华丽金贵起来。

“谢谢。”她说,随后看向他手中凤梧叶簪,“这个可以还给我吗?”

晏空玄不明所以,瞟了眼手中叶片早已泛黄的簪子,若非灵力维持,只怕早已碎裂成粉末。

“如此破旧,圣女还留着作甚?”他忽而止住声音,眯起眼看她,唇角勾着两分笑意,“莫非,是什么旧人送的重要物什?”

确实是萧长风送的,但他跟萧长风不对盘,若是说出口,指不定又要如何发疯,但眼下齐云白在宗门,不是他发疯的时候。

玉纤凝没答他这话。

想起先前送了她飞陀螺,如今又赠她发簪,而她好像没送过他什么东西。

“你有想要的东西吗?”她看着他岔开话头,“我也可以送给你。”

晏空玄垂眸视线在她面上打转:“还真有一个。”

“什么?”

晏空玄静静看着她不言语,半晌后说:“圣女兴许不会给,但我要定了。”

黑眸灼灼,里面跳跃的火苗包裹着野心。

玉纤凝不知他说的具体是什么,但是看他这模样,应当是不打算告诉她了。

“圣女给我留的糕点我还没吃。”他又恢复先前的姿态,有些随性放荡不羁。

玉纤凝将糕点递给他,他却不动作,只略微俯身冲她眨眨眼:“喂我。”

男人突然显出的无赖行为让玉纤凝无法招架,见她不动,晏空玄索性握住她的手,就这么将她手中糕点送入口中,吃的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是甜腻的红豆枣泥馅儿,内里夹着一颗苦不苦涩不涩的丹药,味道混杂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但他眉眼却甚是享受,仿佛这是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

还剩最后一口,他眼底掠过狡黠,将糕点连同她手指含住,看她瞳孔微张一时间僵住,长眉轻挑,舌尖扫过她指腹。

玉纤凝只觉酥麻感似过电般从指尖传入,迅速抵达脑海,急忙将指尖抽出,看男人一脸得逞的笑。

他抬手擦去唇边食物残渣,凝着她忽而开口:“我名晏空玄。”

“什么?”

夜色旖旎,被含过的指尖被风吹得微微发凉,玉纤凝飞快抬头看着他。

男人立在眼前,身姿挺拔,发丝高束,被风吹得朝一侧斜飞,衣襟在刚才的亲吻中略微凌乱,衬的俊美无俦的眉眼更多几分信马由缰的恣意。

黑眸凝着她,又重复一遍:“晏空玄,海晏河清的晏,空无的空,玄妙的玄。”

他又说:“唤我一声‘阿晏’听听。”他不要她像唤萧长风那样唤他尾字。

那眸子黑亮,俨然一副她不照做就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

“因为想圣女知道,我在邀请圣女进入我的世界。”

漆目望着她,往日噙着的笑意退去几分,清晰的映着她的轮廓,照着她眼底的不知所措。

男人上前牵起她先前缠绕红线的手,浅浅的、一遍遍亲吻着她腕间。

“从前不唤我,怪我不是真名,眼下圣女也没有旁的借口了吧?快唤我一声。”

他吻的越来越用力,像是在催促,玉纤凝动了动唇:“……阿晏。”

“嗯,阿玉,往后只有我这么唤你,你要记得。”

今日的晏空玄大不相同,玉纤凝脑海中有些混乱,甚至都不知晓如何回到的圣女院。

神思混沌的穿过拱月门,屋内烛火燃着,在院内地面铺下一层亮光。

她往前行走,那光芒就镀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长在地面。

前行不知几步,视野中忽然出现了另一道影子。

她倏而怔住回神,抬头撞入萧长风深褐的瞳眸。

第59章 第 59 章

“阿、风?”猝不及防的相遇, 满脑子还是其他男人的玉纤凝心尖冷不丁轻颤,面上镇定,“这么晚了, 你怎么在这儿?”

从她靠近拱月门时萧长风就在看着她, 将她心不在焉的模样收进眼底, 也将她方才看到他时一掠而过的慌乱看得清清楚楚。

她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以至于没发现院落中还有一个人的气息。

看到他, 又为何慌乱, 是他突然出现不习惯, 吓到了吗?

心思电转,萧长风什么都没说,负在身后的手伸出,腕间垂落一截断裂的红线晃荡。

先前他说过红线今夜是不能断的,玉纤凝以为他是来质问缘由,正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听他说:“红线断了, 寻不到你,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你方才去哪儿了?”

原来只是单纯的关心,是她想多了。

她跟他之间本来就没有姻缘红线,他怎会在意断不断的。

“去宗门外围走了走,”她说。

他“嗯”了一声,再没开口。

似乎没了可以聊的话题,但他仍旧立在原地, 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绯色的月光照着他身上红袍, 玉纤凝看着他,不禁有些恍惚, 忆起那日与他新婚的夜里。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将画面从脑海中甩出。

本想借口说乏累要歇息,蓦地又忆起他方才跟齐云白谈过,顿了顿,她撩起眼看向对面男人。

“今日点心甜的发腻,要喝些茶水解解腻吗?”

萧长风眼中亮起两点毫光,缠绕着红线的手垂在身侧略微蜷紧,面色却如常,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阿风在此稍候。”

玉纤凝提步先回了屋,再出来时身上节日服装已然换成平日里没有任何装饰的薄纱红裙,两手端着茶水托盘款款行出。

萧长风一眼扫见她身上衣裙,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石桌的纹路,却目无虚焦,不知在想什么。

淡淡香风袭来,玉纤凝放下茶盏满上两杯,一杯推至他面前,另一杯满上,她素手执起顺势绕到他对面坐下,浅饮一口。

唇齿中都是晏空玄的薄荷香,得用些苦涩的茶水冲淡些。

“方才你们说事说了很久,我孤身一人站在院落外实在无聊,便先走了,阿风勿怪。”感受唇齿中属于另外一个男人的味道被冲散不少,玉纤凝这才放下茶盏,有意无意切入主题。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下次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让她再跟着?

还是不会让她一个人在外面等。

玉纤凝理所当然的认定是第一个,也并不以为意。

晚风徐徐吹着。今日的风又忽然多了起来,像是焚天渊那头又开始躁动。

吹落桃花几片,打着旋的飘入玉纤凝茶盏中,她葱玉般的手指探入,食指跟中指交叠将那花瓣夹出,指尖染了水光,也不将那花瓣扔掉,就在手中把玩着。

“清天城的人才走又来,真的是因为巫族现世吗?”

萧长风没言语,只是凝着她把玩桃花的手指,指尖水光汇聚成一滴,流淌到花瓣上,将花瓣染得更加鲜艳。

他眸光倏而幽暗,跟着垂下眼帘遮住眼前一幕。

兴许是解开封体阵法后,她灵力通汇,也解开圣女天生有的魅惑,他修为至此竟有些招架不住。

“巫族现世还尚未可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也是我此番来寻你的缘由。”

说起正事,心头那股躁动被压下去些许,萧长风眼底清然一片,再次抬眼看向对面。

“他来定有监视之意。”

“监视宗门,”玉纤凝轻笑,将手中把玩够的桃花随手抛去,一手支着额头,薄纱悄然滑落半截,露出一点浑圆的肩,锁骨精致深凹,白皙似渡了月光的玉,“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在返回清天域的路途中,不也有清天城的守卫吗?”

“不同,是监视你我二人。”

那一抹白皙入了眼,才安定的心又开始躁动。尽管他反应很快飞速垂眼,但恍若瞧了一眼日头,即便移开眼还是有些许余韵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越是镇压,就越是遭到反噬,似热油锅中倒下一瓢冷水,分毫没有降温,反而油星噼里啪啦炸起,击得他连连败退。

“你我二人?”玉纤凝摩挲杯壁的动作倏然止住,“你我二人值得那位从不抛头露面的二公子亲自前来监察?怕不是有其他缘由?”

“若清天城动荡属实,那就是有必要的。”

天生适合修炼合欢道的玄阳之体,与封体近二十年的圣女同修,修为必定会以恐怖的速度进展。

实力强悍的前提下,要颠覆一座城,有他二人足以。

但玉纤凝总觉得,这其中应当还有别的缘由。

比如——晏空玄。

想知道的大致清楚,天色也不早,快到晏空玄前来的时辰,玉纤凝抬眼看向对面萧长风,准备下逐客令。

甫一抬头,却见他低垂眼眸,似病了般额上沁出汗丝,呼吸也有些粗沉。

玉纤凝到嘴边的话没能吐出,一手撑着石桌站起,身子越过石桌抬手抚上他额头。

通体冰凉,犹如投入冰池之中,肺腑却烧得火热。无情道的灵力在竭尽所能的反噬萧长风,他正竭力镇压着。

正当此时,额头贴上温凉柔软,还带着点点茶香。

意识到什么,他身形骤然僵住,体内镇压反噬的灵力跟着一顿,反噬的灵力瞬间喷涌而出,在他体内蛮牛般肆意冲撞。

他蓦然抬手扣住玉纤凝手腕,再次运起灵力镇压反噬。

围堵艰难,体内两股灵力几乎将他撕裂开来,他无意识地将玉纤凝手腕越扣越紧,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终于,反噬被再次压下。

他暗吁出口气。这才回神掌心还握着纤细柔软,下意识地摩挲,指腹下传来细腻的触感,还有点点轻颤。

“能、放开我吗?”上方传来玉纤凝的声音,不同方才,有些克制隐忍。

萧长风立马回神,松开她手腕跟着起身。

张口欲语,玉纤凝却缩回手腕,另一只手覆上他方才紧扣的地方先行开口:“抱歉,刚才是我不对,逾越了,不会再有下次。”

她定是误会方才他那般动作,是不允许她触碰他,萧长风急忙要解释,玉纤凝却已扭身朝门踏去,没有回头,只有略微疏离的嗓音传来。

“时辰不早,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门咔哒一声关闭。

萧长风立在原地,看了眼石桌上未饮完的茶水。

她连这些都没收整就离开,可想而知有多生气。

他立在原地,将茶具摆放齐整,端着托盘停在她门前。

“抱歉。”

“无妨。”

里面人回的也简短,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顿了顿将托盘放在门前,扭身离去。

*

玉纤凝确实没有生气,只是手腕钝痛化开一时间激起怒意,回到屋内就冷静下来。

是她逾越在先,怪不得萧长风。

只是……有必要劲儿使的那么大吗?

她垂眸借着夜明珠光芒看着手腕,清晰的五指印似红色的蛇缠在她腕间,隐隐有要肿起来的趋势。

这痕迹实在看的她心烦发闷,掌心运起灵力将痕迹轻松治愈。

她靠在床头,抬手遮在眉前,平息心头方才泛起的情绪。

不知过去多久,她眼风倏而朝着门口方向瞥去,有道身影被月光映在门上,颀长挺拔,马尾高束。

她未关门,那人抬手叩了两下示意,便推门而入,手中还端着放在门口地上的茶具托盘。

“圣女院中方才可是来了什么‘贵客’?”晏空玄就立在门口,打量手中茶盏,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刚才发生的事情并不舒心,她转过脸:“不是什么贵客。”

稀客倒算是。

“茶具扔在门口,看来确不是什么贵客。”

晏空玄这才踱步入内,长腿勾上门,将托盘放至圆桌上,脚下一转,朝着床榻行去,眼神赤.裸,燃着欲焰,将方才在宗门外没有做的事继续。

一场合欢,灵力交汇,玉纤凝敏锐的感知他灵力有些微不对,事毕之后问他:“你的灵力……怎么回事?”

几次同修,没有感觉到他灵力有长进的意思。

“被人盯上了呗,得劳烦圣女夜里多帮我补补。”他眼里毫不遮掩的轻挑,像开了锁,浑不在意的给面前女人展示。

“近日怕是不能了,”玉纤凝从他掌心下抽回手,平躺着望着穹顶,“齐云白在监视,需小心行事。”

小心行事,可不是晏空玄的风格。

虽被齐云白暗算过,但也不至于怕他。

他手撑着额头,侧转过身面朝她,指尖在她锁骨处打转。

“圣女在合欢宗处处小心翼翼,留着有什么意思?”

她只说:“我有我的考量。”

离开是一定会离开,但她有些问题要弄明白。

晏空玄还要再说些什么,在她锁骨处打转的指尖却兀地停下。

“圣女不是一直很好奇真实的我吗?”

突然微肃的嗓音叫玉纤凝一头雾水,她偏头看着旁侧男人,见他黑眸盈盈,唇角似笑非笑,有几分嘲讽。

“今日月圆之夜,会发生点不一样的,”他支着脑袋的手微微用力,撑着身子直起。

他脑后发梢轻扫过玉纤凝面颊,有几分痒意,稍微垂眼,就看到他线条均匀流畅得腰腹肌肉。

“从前不小心看到我这副模样的,都已经死了,”他坐直面对玉纤凝,“圣女是第一个我主动给看的,可不要被吓到。”

他牵起玉纤凝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旋即单手结印,落下一道结界,将整个圣女院包裹其中。

“开始了……”

第60章 第 60 章

他声音轻飘飘落下, 听不出丝毫紧张的味道,反而隐隐透着兴奋,似瞧见猎物走近狩猎范围, 正无意识朝暗处的他一点点靠近……

血色月光攀爬上桌案, 伏在地面, 顺着他的长腿向上, 披满他全身。

外头的风更烈了, 那棵桃树被吹得胡乱摇曳, 斑驳影子在他赤着的劲瘦身躯上左右摇摆。

渐渐地, 他身上有了变化。

染了血色月光的蜜色肌肤底下有痕迹逐渐显出,像扭曲狰狞的虫子,遍布胳膊、腰腹、长腿。

玉纤凝瞳孔倏然紧缩,下意识地攥紧身下被褥,呼吸也跟着屏住。

短短片刻,痕迹完全显出。

数不清的伤疤, 早已掉了痂, 愈合的伤口痕迹清晰,比周围肤色略微白些,有些皱巴。

伤疤有重有淡,年份不一,旁边歪歪扭扭刻着……字?

光线昏暗,玉纤凝看不真切,不敢确定。

她尝试凑近,抬手抚上那明显凸起的纹路, 却被温热的大掌握住。

晏空玄转过身来, 半跪在床头,手肘压着床榻噙笑看她, 指腹还不忘摩挲她细腻的手背。

“圣女不害怕吗,或者……不觉得恶心吗,还要用手摸?”

他微笑着,牢牢锁着她眉眼,似要顺着那黑白分明的瞳仁望进她灵魂深处,指腹摩挲她手背的动作逐渐放缓,耐心等她的答案。

玉纤凝视线从他手臂上旧伤转回他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从前的日子,定然很难熬吧。”

晏空玄摩挲她手背的指腹倏而滞住,定定凝着她。

熬?

对他而言用不到这个字眼,或许最初的最初是煎熬,但后来那种地方于他而言更像是自在的乐园。

血月光辉与夜明珠光芒交错,在她眉眼处融汇,泛着绯色与朱白的光泽,两眼清透,照不出杂质,只映着他的模样。

他身上被灵力光芒笼罩,转瞬那些可怖狰狞消失的无影无踪,重新摩挲起她手背,凑在鼻尖下细嗅浅吻。

“圣女这是心疼我?”

“是……”她还是很坦率,又问:“谁伤的你?”

男人亲吻着她手背,闻言抬头,漆目明亮,露齿一笑:“我。”

仿佛冷风从窗口缝隙钻入,毒蛇般窜过屋内,带起一阵寒意。

“你?”

“嗯,”他就半跪在床头望着玉纤凝,笑口吟吟似最初在墙头见到他时的模样,“打斗受伤留疤在所难免,其余的,都是我自己留的。”

“为什么?”

“没别的,有时候打斗过头人偶尔会失忆,这样记得清楚些,”他咬住玉纤凝指尖,不轻不重的力道,咬的她痒痒的,“总不能失忆后,就让他们做过的事一笔勾销,那样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他呵气说话,热气从喉头喷拂在她被含湿的指尖,分明暧昧的气氛,却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气。

“怎么了?觉得我很陌生?很可怕?”他停下动作,仍旧是半跪在床头,撩起眼看她,像是人畜无害讨人欢喜的小生。

玉纤凝怔怔看着他,没抽回被他握着把玩的手指。

他还在笑,恣意不羁。

她不禁想究竟是怎样的仇恨,让他刻在身上,面上却分毫不显。

一开始定然不是这样,在意到不在意,都有个过程,不知他这个过程究竟有多漫长。

心口处没由来的瑟缩,仿佛被什么烫了下,她朱唇紧抿着一言不发。

她的沉默,像是被人说中心事的无法反驳。

晏空玄眸色暗下,低垂眼帘不再看她,只专心看着手中葱白的手指。

她沉默多一分,他把玩她手指的动作就慢上一分,兴趣跟着流失,心头逐渐燃气一簇火苗,越烧越旺。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静的仿佛时间都停止流逝。

玉纤凝看着他,又开口:“恩怨仇恨,自当了结。”

晏空玄以为她会害怕、恐慌,亦或者厌恶,再说出些与那些人一样道貌岸然的话来劝诫他。

只是如此在脑海中粗略过了一遍,他才温热的心就倏然冷却,甚至迅速结了一层冰,隔绝了外围一切。

但没想到,他又猜错了。

她没有害怕恐慌,亦没有厌恶说教。

他飞快抬眼看她,一如先前紧紧锁着她,想从那双眼里读到点其他什么东西,可那双眼仍旧清透。

恩怨自当了结?自然。

但于他而言,旁人痛过他百倍千倍,如此才算了结。

玉纤凝:“只是复仇途中,对旁人使用十分心计,亦或者伪装卖弄、疑心做鬼,对我半分都不可有,我亦会如此待你。”

她说:“晏空玄,你听清楚了吗?”

夜明珠光芒与血月光芒交融在一起,诡谲混着纯洁。

晏空玄凝着在这光华笼罩下的玉纤凝,勾唇露出洁白的齿:“好。”

他半跪的身形站起,屈膝压在床榻,双手撑在玉纤凝左右,问她:“既不掺杂其他,那我们这合作利用的关系,是不是也得改改?”

玉纤凝看着罩在上方的男人:“是。”

“改成什么好?”

“不掺杂利用诡诈的寻常男女关系。”

“嗯……情人?”他故意说,眼底藏着狡黠。

玉纤凝娥眉轻扬:“情人先得有情。”

“那圣女对我有吗?”

“嗯……”

她学着他的模样故意拉长语调,看男人悬起上身,漆目光芒逐渐变得锐利,她才慢悠悠接上后半段话,眉眼愈发灵动,清浅一笑,却透出丝丝媚意,“应当有些。”

否则方才听到他说的,心头不会有那种感觉。

“应当?”

“八重锁灵咒才解开一半,你知道的。”

“那今夜多努力一下,帮圣女完全解开,然后重新回答我。”

*

萧长风从修灵院中走出,步伐不似先前沉稳,有些虚浮,唇也发白,却被血月光辉添上血色,遮住病恹恹的神态。

观棋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犹豫许久才磕磕绊绊开口:“少主……如何?”

“算压制住了。”

他回话淡然,但眉眼间隐着疲乏,可见这次压制并不轻松。

“少主,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是一根筋,先前都说了修道需得放下执念,否则……”

耳畔不断有观棋的声音传来,但落入萧长风耳中却成了嗡嗡哄闹声。

他两眼出神地望着地面铺的血月光辉,口中喃喃念着:“得去给她解释才行……”

“少主说什么?”

“没什么,”萧长风这才回神,“齐云白现在何处?”

“在他院落里休息。”

“他随从呢?”

“也在院落休息。”

“继续盯着。”

*

齐云白在宗门,夜里玉纤凝也不让晏空玄久待,灵力交汇两次就将他推出门去,甚至告诉他这几日需得消停,先静观其变。

晏空玄轻叹一声,晚风扫去周身尚未满足的不甘,顺着风望着焚天渊方向。

风好似刮的风大了,空气中隐约有聚灵阵法未来得及净化的魔气与邪祟之气。

“动作挺快。”

他轻轻勾起唇角,身形几个起跃离了圣女院,大喇喇穿过主院往弟子院踱去。

没走几步,就见伐竹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上看星星,一声接一声的不耐叹气。

看到晏空玄的刹那,烦躁登时散去,从高处跃下停在他面前。

不着急说正事,倒是先上下将他打量一遍:“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眼神暧昧揶揄,像是在说你小子好像不如从前了。

晏空玄看也不看,长腿扫过他脚下,伐竹却像是早知道他的坏心眼轻松避开。

“再不说正事,就把你拧到齐云白面前。”

这种事晏空玄真能做出来。

他无所畏惧,但伐竹不同,怕死,怕的要命。

“咳咳,查了三遍,齐云白目前没有异常,也没有发现清天城的人有异常。”

“都没有异常?”晏空玄黑眉扬起,“不信,只怕是藏得隐蔽,再仔细查查。”

他疑心病重,伐竹很清楚,特意查了三遍,没想到他还是不满意。

想着又要费心费力的糊弄合欢宗的人,又要费劲两头调查,他就心力交瘁。

“伐竹。”漫步在前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怎么了?”

“你第一次看到我身上那些疤痕是什么感受?”

想起这茬儿,伐竹就不免打了个寒颤。

他当初是不小心看到这印记的,被晏空玄发现,匕首毫不留情的刺向他双目。

幸而他舌灿莲花,且对晏空玄还有用,这才留了一命到现在。

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晏空玄看着他这副模样高挑长眉:“恶心?可怕?是吗?”

“这个……”送命的问题,伐竹不敢回答。

伤疤不是晏空玄的禁忌,但对着伤疤露出异样的神色,那就是另一回事。

“紧张什么?没出息。”

晏空玄心情很好,这会儿笑意还盈在眼底,“罢了,答案不重要,这些伤也快消失了。”

伐竹心头一个激灵,知道他这是要用洗髓玉了。

洗筋伐髓,重塑皮囊。

这是他夺洗髓玉的目的。

两人并行朝前行着,嘴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男人的话题,眼看着要到弟子院门前,却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很淡,要消散在风里,但眼前二人都是对血腥极其敏感的存在。

晏空玄眼风一瞥,落在高耸的草堆后方,伐竹意会提步上前,拨开草丛,口中冷不防蹦出一个字:“草!”

污言秽语,晏空玄掏掏脏了的耳朵提步上前,一眼觑见在草丛后满脸是血的男人。

他身上衣袍早已脏污的不辨颜色,那张脸被血厚厚糊了一层,看不清五官。

但在合欢宗内,能变成如此的只有一人——白淳风。

“这小子生命力快赶上你了。”伐竹摇头感慨,“可惜没有你的实力。”

晏空玄瞥了一眼,像瞧见路边野狗野猫一般,无甚兴趣,提步要走,脚踝处却传来阻滞感。

他垂眼,看见云白的软靴多了一只脏污的血手,在他靴上留下道道痕迹。

“帮、帮我……”那声音嘶哑,发音也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伐竹蹲着身子离得近,瞧见他张口说话时,残留在嘴里的大半截舌头。

“啧,”没有恶心反胃的感觉,伐竹眼底亮起光,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这小子舌尖被人割了!怎么回事?”

白淳风想说,但浑身疼的厉害,舌头更是疼的麻木在,只是望着晏空玄,不肯撒开扣着他软靴的手。

好半晌,他终于攒足力气:“帮、帮我……”

“帮你?”晏空玄舒展眉头,脚踝灵活一转,从他掌心下脱出,看着软靴上留下的三道脏污痕迹,他微笑道,“帮你这样的废物,能得到什么报酬?”

“我、我……”白淳风张了张嘴,说话气若游丝。

伐竹凑近了听他说,好一会儿后面色瞬变。

“他说他看到了……”

晏空玄笑得更加灿然,这会儿来了兴趣,缓缓蹲下身,像开解受苦受难孩童的大哥哥。

“说说,你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