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竹表情认真地分析了半天,江清淮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听见最后那个数字,“……五百二十文,那二十文是留给小羊还价的。”
江清淮笑了一声,“想的这么周到啊。”
林竹不好意思道:“娘教过一回。”
喜服毕竟价高,留出些还价的空间可以让买主更高兴。
“成吗?”
“成啊,你想的很周到。”
林竹高兴地走了。
张小羊听说这个价格后也挺高兴的,因为他们几个在做的时候就问过林竹布料针线的价格,林竹是个实性子,一点没撒谎。
他方才自己也算了算,算出的价格和这没差多少。
而且林竹还让他还了二十文的价。
张小羊回去后大约半个时辰,他娘就亲自来了,她还想再还一些,但林竹心里定好的价位不想动,最后便给送了些余下的线团。
张小羊和他娘高高兴兴地走了。
周红花回来听说后把林竹一顿夸,说他会办事,银子给他可是给对了。
林竹把收来的五百三十文全给了她。
周红花先数了三十文出来,笑道:“盖头是阿淮自个儿出的钱,所以这钱还是给你。”
紧跟着她又把余下的分成两半,“布料的钱虽然是我出的,但是你自个儿做的,这样就没问题了。”
林竹想推拒,但周红花直接放下就走了。
*
昨日办喜事还余下好些肉和菜,今日晚食便简单了,几样野菜混着肉直接煮上一锅,加点辣子,也用不着太多的调味,肉的香味已经足够了。
一家人围着大海碗吃,再盛些肉汤到饭里拌一拌,香的舍不得放筷子。
连林竹都多用了一碗饭。
江长顺满足道:“还是干饭好吃啊。”
周红花轻笑,“这是当然,家里有好事,咱们就享一回福,明日还得喝稀粥了。”
江云野叹了口气,“要是能每日吃干饭就好了。”
江云月把大海碗里最后一点汤汁扒拉进自己碗里,就着最后一点饭吃了个干净,听见二哥这么说忙不迭点头。
江清淮刚想开口,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在喊他。
“江大夫在家吗?”
来人似乎非常着急,音量很大,随之一道入耳的是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小孩高昂的啼哭声。
江清淮立刻收了笑,快步往外跑。
“江大夫,江大夫,你快给我家石头瞧瞧。”
“江大夫你一定要救他。”
来人是一家子,男人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女人满脸慌乱无助地跟在后面,还有两个年纪大些的,估摸着是孩子的爷奶。
江清淮眼睛只看着病儿,后头出来的江长顺却认出来了,惊道:“周二哥,这是咋了?”
被唤作周二哥的是那个年纪大些的男人,他苦着脸道:“我家小石头整夜哭,已经有三日了,从昨日开始我们就在镇上瞧大夫,可三个大夫都说没啥事,叫我们回来,回来还是哭,我们实在是没法子了。”
周红花从屋里搬了两个小凳子出来,“快,快坐下。”
坐下后大家才看清小孩的脸,许是哭太久的关系,小脸红的吓人,汗出的也吓人。
江清淮净了手后往小孩的后脖领处一探,又湿又热。
“江大夫,我家石头到底咋了?”
江清淮神色淡定,“如今已经入春,你们给他穿的太厚了。”
石头他爹无奈道:“石头生下来身子就弱,春日里最是容易染上风寒,我们也是没法子。”
江清淮伸出两根手指在石头脖颈处贴了片刻,然后道:“平日里可是时常把他抱在怀中,极少下地?”
石头他爹一愣,“江大夫你怎么知道?”
石头他娘抹了把泪,“孩子自生下来就病了好几回,我们实在很不放心。”
江清淮回头对林竹说,“竹子,去打盆水来。”
林竹应了一声,立刻跑去厨房飞快地弄来了一盆水。
“把他放在水盆边。”
石头他爹犹豫道:“石头肯定会玩水,眼下这情况,不会加重吗?”
江清淮看了他一眼,神色肃穆,“动作快些,孩子再哭下去会惊悸的。”
四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石头他爷爷咬着牙拍了板,“照江大夫说的做。”
石头他爹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在了水盆边。
“好了,都散开吧。”
江清淮自己往后先退了些。
刚要蹲下身去护着孩子的几人:“……”
江清淮替人看病的时候不喜欢说太多话,这也是他从军营和居养院里带出来的习惯,但见此情景,他还是耐心地解释道:“石头就是因为你们抱的太久,裹得太厚而犯了火邪,体内脏气不平,接触水便可化解。”
石头他爹震惊道:“就,就这么简单吗?”
江清淮点头,“就这么简单。”
四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信,石头他爷爷甚至偷摸开始打量江清淮,大概觉得他太过年轻。
石头他娘偷偷扯了扯自己男人的衣摆。
江清淮全当看不见,神色自如道:“娘,你们忙自己的去吧。”
周红花和江长顺立刻走了,一个去收拾碗筷,一个去收拾鸡鸭。
林竹虽然很想看,但还是跟在周红花身后去帮忙了。
只有江云野和江云月两个人留下。
他俩也紧张坏了,偷摸说悄悄话。
“大哥真厉害,这么简单的法子就能救人。”
“可是石头怎么还是在哭?”
“你没觉着他哭声比方才小了吗?”
“好像还真是。”
不止他俩发现了,石头家的四人也发现了。
石头他奶喃喃道:“好像,好像要歇了。”
石头还不是走路的年纪,他坐不住,只能趴在木盆边沿上,起初他还是仰着脑袋哭嚎,但哭着哭着就发现了不对。
他好奇地看着木盆,看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进去摸了摸里面的水,这时哭声已经停了。
像是确定了水没有危险性,石头又摸了几把,然后把另外一只小手也伸了进去。
慢慢地他动作越来越大,最后连脸都快要趴进去了。
四人全都急切地看向江清淮。
江清淮好笑道:“看我做什么,扶一把啊。”
这话一出,四人全笑了,这一笑,方才紧张恐慌的气氛一下子就没了。
而水盆边的石头脸上也有了笑容。
石头他娘又在抹眼泪,“总算好了,这三日真是折腾坏了。”
石头哭了三日,她也跟着哭了三日。
石头他爹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身看向江清淮,满脸都是感激,“江大夫,这回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们全家都要去跳河了。”
江清淮进屋去写了个方子递给他,“观察一日,若无异常这道方子就作废,若异常则说明脏气亏损太多,用这个调理一下即可。”
石头他爹简直感恩戴德,“好好好,多谢江大夫。”
石头他奶从袖中摸出一个布包,问诊金多少。
“诊费十文,方子我估摸着应该用不上,就不收了。”
“这怎么好?”
“该多少就是多少。”
见江清淮坚持,石头他奶便从布包里数了十文钱出来。
“小月。”
江云月赶紧过来收了。
把石头一家送走后,周红花和林竹也把厨房收拾好了。
“这就结束了?”
周红花啧啧称奇,“方才来的时候真是吓人啊,结果就一盆水就治好了?”
方才江清淮说的话她也听明白了,但还是觉得很震惊。
江清淮往回搬小凳子,好笑道:“不是所有吓人的症状都是吓人的病。”
江云月把收来的十文钱交给林竹,脆生生道:“嫂子,这是方才大哥挣来的。”
林竹一愣,下意识去看江清淮。
江清淮冲他挑了下眉,“收了吧,嫂子。”
林竹脸蹭的一下红透了。
他回屋后从柜子里捧出一个成色较新的木匣子,打开把十文钱认认真真地放了进去,放进去后还数了一遍。
里头已经有了二两碎银子,还有白日里卖盖头和喜服挣的二百八十文,这是拿出来日常用的。
其余四十两收进了箱笼里存着。
第30章 第 30 章 澡豆
晚上。
林竹铺好枕被后往窗外看了一眼, 江清淮还在院子里做澡豆。
昨日把澡豆给老秀才的时候,他大儿子说这东西眼下在镇上很流行,建议他们做一些去药铺里问问。
所以江清淮今天一整天都在做。
林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 “枕被都铺好了。”
江清淮回头冲他笑了一下, “做完这一盒就歇。”
林竹点点头, 转身要走,被江清淮叫住。
“你要睡了吗?”
“我,我等你回来再睡。”
林竹不懂怎么当一个好夫郎,但男人在外面忙, 他先睡好像不太好。
江清淮指了指自己腿边的位置, “那就搬个凳子过来帮我吧。”
林竹立刻照做。
其实说是让他帮忙, 也没啥要帮的, 顶多就是给递一递东西,还有捣一捣花汁。
随着后院的桃花越开越多, 地下掉的也越来越多,江清淮需要的时候只要把能用的捡起来就行。
随着林竹的动作,空间慢慢弥散开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很是好闻。
林竹嘴角不自觉就弯了起来。
把筐子里所有的桃花做完, 江清淮打开手边的瓷罐子看了一眼,“有二十颗, 差不多了。”
他伸了个懒腰,对林竹说, “你回屋吧, 我自己收拾就好。”
林竹点点头,乖乖起身走了。
先前他也想帮江清淮一道收拾,但江清淮说很多东西不能搁在一块儿, 他就不动手了。
等江清淮回屋的时候,林竹已经躺在床上了,虽然望过来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困意,但他还在强撑着等。
江清淮脱了外裳,掀开被角躺上去。
“明日一早我去镇上。”
林竹嗯了一声。
江清淮翻了个身看着他,“你想一块儿去吗?”
黑暗中也能瞧见林竹眼睛亮了一下,“我也能去吗?”
“能啊。”
“就我们两个吗?”
“嗯。”
顿了顿,江清淮问林竹,“走着去,可以吗?”
林竹立刻点头,“我可以走的。”
他满脸都写着“我走路很厉害”几个大字。
江清淮笑了一声,“不如我们自己套一架骡车吧?”
林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骡车?”
在他概念里,这是富贵人家才有的东西,或者像洪三叔那样专门给人拉送东西才会买。
村里也就洪三叔一家有。
江清淮慢悠悠给他分析,“咱们以后做了药啊膏啊什么的,少不得要去镇上卖,光靠两条腿走岂不是很浪费时间?总借人家骡车也不好,对不对?”
“嗯。”
是不方便,虽然每次借了都会付些钱,但人家自个儿也要用,不是每回都能借到的。
林竹小声道:“骡子是不是很贵啊?”
“品相中等的约莫五两银子吧。”
头一回去镇上的时候江清淮就打听过。
林竹小小地惊呼了一下,竟要五两银子!
*
翌日。
林竹一大早起来煮了一锅稀粥,然后又和面在锅边贴了十几个饼子。
煮好以后他把稀粥盛起来放在大海碗里,饼子也拿盘子装好,留出早食的量后余下的拿叶子包的严严实实。
镇上的吃食太贵了,带些干粮多少能省一些。
有他在厨房,周红花起身后便直接去了后院料理那群鸡鸭。
江长顺照例去挑水。
吃完早食,江清淮提出要和林竹去镇上,还有骡子的事。
江长顺和周红花听了也是大惊,但等江清淮分析完以后就都不说什么了,贵便贵吧,左右家里银子也够。
江云野和江云月两双眼睛眨巴眨巴着,闪烁着期待的光,他们也想去,但知道大哥大嫂是去办正事的,所以都懂事地不提。
江清淮揉揉他俩的脑袋,保证道:“回来的时候给你们买烧饼。”
江云野和江云月高兴坏了。
除了昨日做好的澡豆以外,江清淮还带了一包自己做的药粉,就是上回给林竹用的那个。
先前江长顺割了好几大筐子白苏叶,准备挑去镇上卖给药铺,自从上回江清淮寄信回来以后他们就时常这么做。
连带着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开始学着卖。
这东西太多,根本卖不上什么价,几大筐子可能也就十几文,但对乡下人来说多少也是个进项。
不过江清淮阻止了他,卖白苏叶还不如卖他制作好的药粉,价钱更高还省事。
最关键的是除了他,没人能卖。
这回就一并带上了。
两人脚程快,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南吉镇,在入门处递交了牌子后便被放行了。
此时天已经亮了,繁华的东陇街早已人流如织,两边的小摊贩一家挨着一家,还有许多肩挑手提的买卖人来来往往。
虽然不是头一回来,但林竹还是新奇得很。
买药所就在东陇街尽头,巧合的是,当值的还是上回那个书办。
对方一眼就把江清淮认了出来,殷勤道:“江大夫,您来啦?”
上回收的乌蛇块虽然给的高价,但因着品相好,没多久就叫镇上的富户瞧上了,出手的时候书办从里头抽了不少油水。
所以这回一见江清淮,书办便拿出来十二万分的热情。
“我去给你沏杯茶。”
江清淮拦住他,“不必麻烦了。”说着他就把自己做的澡豆和药粉拿了出来。
其实药粉先前在军营的时候就已经经老军医的手检验过,就是被查他也站得住脚,但到底麻烦不是。
书办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但还是笑呵呵地把东西接了过去。
他打开两只瓷瓶,把里头青色的药粉和茶褐色的丸药仔细倒在纸上。
江清淮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
既然药粉已经投入过军营,书办便随手捏了点粉末在指尖磋磨片刻,然后又拿到鼻尖闻了闻,确定里头成分属实便过了。
至于澡豆,这东西就更不值当细查了,毕竟这玩意儿的药用价值离着成药还很远,哪怕江清淮不来这边备案也不是什么大事。
书办拍拍手,按照惯例把这两样东西收存好,然后把两只空罐子交给江清淮。
“江大夫,妥了。”
江清淮道了声谢。
书办犹不死心地探着头往江清淮的背篓里看了一眼,直到两人走远才叹了口气。
从买药所出来沿着东陇街走上一阵,刚巧就是南吉镇上最大的一家药铺仁安堂,先前江清淮和那个书办打听过,这家是成药品类最多的一家。
仁安堂人流量大,里面的伙计们个个忙的脚不沾地,江清淮四处找寻了一番后,目光锁定在屏风处两个交谈的人身上。
其中脸上挂着殷勤笑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掌柜,而他对面那位从衣着上看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管家。
管家面对着他们,看表情似乎很是不悦,“怎么还是没有,你们到底怎么做生意的?”
掌柜赔笑,“最近李员外家的老夫人病了,堂里几个坐诊的大夫都被请过去了,实在抽不出空来。”
管家冷笑了一声,“李家惯会大惊小怪,他家老夫人一年到头病病歪歪,次次都搞的这么兴师动众,当这镇上就他一家不成?”
掌柜不敢说话,只能一直赔笑。
这时一个伙计走到江清淮身边,“你们有什么事?”
他看江清淮不像是来看病抓药的。
江清淮转过头来,温声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伙计本来一脸冷漠,结果一听澡豆二字立刻睁大了眼,“你等一下。”
见他朝掌柜快步走过去,江清淮心里大概有了数。
果不其然,只片刻掌柜就一脸急切地朝他走过来。
“这位……”
“鄙姓江。”
“江公子,可否把你的澡豆拿出来让在下瞧一眼。”
江清淮把木盒子递给他。
掌柜道谢后接过去,甫一打开便闻见一股清淡的药香气,闻着令人很是舒适。
“你在里头加了药材?”
“是,女贞子和墨旱莲,主治肝肾亏损,明目乌发,增香的是桃花。”
掌柜捏了一颗凑到鼻尖去闻了一下,果然不假,女贞子和墨旱莲的味道都能闻出来。
这二者混用倒是不稀奇,他们铺子里自己就有卖,但闻着味道却有所不同。
像是看出了他所想,江清淮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研制的方子,药效强一些。”
掌柜看他的眼神带上了一点惊奇,“倒是极少有人做澡豆这般花心思的。”
现下镇上的澡豆基本都是供给富贵人家的女眷或夫郎用的,说的倒是天花乱坠,实则根本没多少药用价值,顶多也就是一点放松的功效。
甚至那些大夫在制作的时候还满心鄙夷,觉得妇人和夫郎用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江清淮实话实说,“再花心思效果也有限。”
掌柜笑了一声,“这是自然,到底不是真正的药。”
他又仔仔细细地闻了片刻,满意道:“没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收,请开个价吧。”
“十文一颗。”
江清淮说的果断,丝毫不拖泥带水。
林竹在他身后,闻言小小地惊讶了一下,居然能卖十文一颗吗?
不过江清淮这么厉害,应该也很正常吧。
掌柜笑了一下,“这价钱倒是不算贵,但毕竟是头一回做生意,我们药铺也要担些风险,再说买药所那头也……”
江清淮打断他,“买药所我已经去过了。”
说着就把拿到的文书递过去。
掌柜这下是真惊讶了,他以为江清淮只是个略懂医术的。
“江公子是大夫?”
“是。”
“怪不得。”
江清淮其实不喜欢总拿身份说事,但有的时候的确管用,于是他又拿出了那块玉牌。
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其实澡豆还是挺挣钱的,毕竟买的都是富户,而且江清淮给的这个价格真的挺低的。
江清淮解释道:“这东西我自己也会卖,可能还会出给商人和药匠,并非给你独家。”
掌柜露出遗憾的表情。
一共二十颗澡豆,书办检查的时候碾碎了一颗,还剩十九颗,一共一百九十文。
交讫后掌柜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刻拿着东西去寻屏风后头等待的管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