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小煜发烧了,妈妈先回去看看,待会儿你小舅舅会来接你。
她面无情绪的眨了下眼睛,看着手机息屏,然后回答:“不愿意。”
说话的声音带着远超这个年纪的沉稳和冷静。
董医生点点头:“好,那就听你的。袁大夫说你是因为呕吐才来的,现在还想吐吗?有没有别的不舒服的情况?”
宋落落仍是无悲无喜的样子:”好多了。”
她的回答很封闭,让人难以找到话题开展的切口。
与此同时,方晴好还注意到她指端的倒刺被撕的露出粉色的嫩肉,尖锐的如同犬牙咬过般凌乱的伤口密密麻麻的布满她的指尖。
再配上她频繁的呕吐,消瘦的体型和淡漠的神志,她已经有了躯体化的症状。
面对她的寡言,董医生仍不气馁,循循善诱的开导着这个小姑娘:“落落,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撕手上的倒刺吗,撕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宋落落沉默了,半晌,她抬起头,眼睛看向的却是电脑后的方晴好:“董医生,我想让那位姐姐做我的医生可以吗。”
惊讶的不仅是方晴好,更是董主任,但她深知与这种病人建立联系的基础就是信任,既然这个小姑娘愿意相信方晴好,那她睁只眼闭只眼又如何。
花一般的年纪却要遭受这种痛苦,谁会不心疼。
所以在方晴好拒绝的话说出口之前她先一步应下:“只要你们双方都同意,我没有意见。”
宋落落看向方晴好的眼睛毫无波澜,但她说话的声音却带着隐隐的颤意。
她在向方晴好表达求救信号。
老大都发了话,方晴好心里的那些顾虑淡了许多,她温柔一笑:“谢谢你相信我,落落。”
事已至此,董主任利索的站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两人。
方晴好坐到落落身边,同她介绍着自己:“先来互相认识一下,我叫方晴好。”
或许是她的笑容太有亲和力,也或许是她背后自带一双神圣的翅膀,总之宋落落不自觉的就坐的离她近了些:“宋落落,落落大方的那个落落。”
说完她又忍不住自嘲一笑,她还真是长成了同妈妈想象的完全相反的样子。
观察到她神色转变,再想到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的落落妈妈,方晴好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但她决定按下不提,通过别的方式展开对话,她的目光落在宋落落的手上:“落落,疼吗?”
宋落落有些麻木:“撕的时候不觉得疼。”
即使是选择了方晴好做自己的医生,可她还是回避交流,把真实的内心缩在坚硬壳子里。
方晴好不想用蛮力撬开这个壳,她想让落落主动的走出来,可她也明白,对于现阶段的宋落落来说,这事太难了。
“落落,撕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还是要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落落沉默的低着头,当方晴好以为自己不会等到答案的时候,她听到落落带着疑惑的回答:“我在想……为什么他们没那么爱我。”
不是全心全意的爱,也不是不爱,而是每次在她都信以为他们很爱很爱她的时候,偏偏又会漏出一点马脚。
弟弟出生以后,宋落落才明白,原来爱也有深浅,爱也有区别。
“我每天都在他们爱我和不爱我之间反复横跳,爸爸说生了弟弟是为了以后有人陪我的时候我觉得他很爱我,所以我同意他们生二胎。可当我听到他酒后跟别人说弟弟才是他这辈子的指望时,我又觉得他曾经说过的话仿佛一场梦。妈妈也是,她总说我是她最好的宝贝,是她上辈子求神拜佛求来的女儿,可…那些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我常常觉得世界虚幻,一边是他们爱我的表现,一边又是他们不爱我的本心。”
平静的叙述完,落落抬起了头,眼睛里全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姐姐,我就想知道,他们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到底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会让他们的爱没法平等的分成两份。明明..我都可以把同等的爱分给爸爸妈妈。”
方晴好无言,心里万分叹息。
小孩子总是想得很简单,但对于很多孩子来说,承认父母没那么爱自己,是长大的第一课。
她怜惜的抚摸落落的脑袋,这个在最敏感的青春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女孩,让她心疼:“落落,这不是你的错,爱是一种能力,不是一种本能。”
“我..不太懂。所以他们没有爱我的能力吗?”
“也不能这么说,只是他们的爱有了偏颇。落落,在你的记忆中,一定有感受到被爱的时刻吧。”
落落点头,回忆起从前,眉心舒展几分:“有过,甚至是很多次。”
她有的这种矛盾的感受也不过是近几年才有的,在此之前,她从未质疑过父母对自己的爱,但也正因如此,意识到这点的宋落落才更加痛苦。
方晴好眉眼弯弯,在她和落落的对话之间,她更像个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感受到被爱是一种幸福,我想,这其实就已经够了。学会爱自己,以自我为本位,才是人生真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