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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时候只碰见了两贼人,下手重了,没留下活口。”

短短几句话,却让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就算他们早已猜到原北县的情况不容乐观,可亲耳听到宁竹描述,在脑海中都能想象到会是怎样的人间惨状,还是免不了心有余悸。

那家就在原北县中的帮工万永,此时听闻噩耗更是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曹余馥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的娘家虽不在县城,但在下面的村子里,离原北县并不远。

如今县城沦陷,村子恐怕也难以幸免,一下心乱如麻。

季新承面色凝重:“那些都是些什么人?”

“不清楚。”宁竹摇了摇头,又说道,“不过,我看见那两人脸上刺着字。”

“什么字?”

“鞍。”

季新承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震惊与不可置信。

“难道是鞍州军!”

第26章 改换目的地

众人闻言, 脸色皆是一变。

除了那些因抢劫、打伤吏人等罪被黥面的人,还有一类人也会被施以黥面——边关逃军!

鞍州地处北部,气候严寒, 常年受到蛮族侵扰, 每年军饷延迟发放或粮草不足, 便会逼出不少逃兵。

这些逃兵一旦被抓回, 便会在脸上刺上“鞍”字, 以示惩戒。

季新承眉头紧锁:“可是, 鞍州远在北部, 这群逃兵是如何绕过京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涉州的?”

“不管他们是怎么来的。”宁竹低声说道,“倘若真的是流窜的逃兵,那就说明边关出现了叛乱亦或是兵变,京城竟然无一人知晓察觉”

景朝的形势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严峻,朝廷已经逐渐失去对了地方的掌控力, 政治腐败、国库空虚、当政不勤、军事崩溃, 最后就是——

“乱世将至。”

听见这四个字,季新承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看向宁竹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据他所知,宁竹平日里不怎么出家门,也没上过学堂,今年也才十岁,是如何能镇定自若地说出这些话的

宁竹未注意到他的眼神, 接着道:“原北县逃兵人数大概有五十多人。”

一旁的卞景辉急忙出声:“那是他们如何攻下的, 原北县好歹也是一个县,再不济也有兵卒百人, 还有城中百姓呢!”

宁竹沉吟道:“地动之后,城中大概死了不少人,守备松懈,那群逃兵若是趁虚而入,确实有可能攻下县城。”

虽然那些逃兵在她手下过不了几招,可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的武力不容小觑。

原北县的兵卒过惯了安逸生活,绝不是这些在长期战争中生存下来的鞍州逃兵的对手。

万永的脸色愈发苍白,声音颤抖着问道:“那,你们还会去原北县吗?”

众人皆沉默下来。

前有疫病,后又逃兵,原北县肯定是不能再去了。

万永将恳求地目光看向卞景辉:“东家,您的家业都在那儿,您也不回去吗!?”

卞景辉叹了口气,说道:“万永,你如今回去也于事无补,不如同我们一起,从长计议。”

万永闻言沉默下来,他眼睛通红,攥紧双拳,心中天人交战。

他何尝不知,眼下这种情形,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可是,他的妻子和今年刚出生的孩子都还在家中,她们如何能从那群残暴的逃兵手中活下来,更何况,城中还有难以预防的疫病

万永猛地抬起头,直直地跪在卞景辉面前,脸上的表情似哭非笑,声音嘶哑至极:

“东家,您能将我的月银折成粮食和药材吗?我想回去看看,至少,我们一家人应该在一起的”

听到这里,众人都不忍地偏过了头。

卞景辉扶起万永,长叹一声:“我知劝不住你,你随我来吧。”

曹余馥用钥匙打开了推车上装药材的箱子,卞瑞萱眼中含着泪,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给万永装上了许多的粮食和药材。

山洞中,原本沉寂的气氛变得越发压抑起来,每个人看起来都心不在焉的。

那边,卞含秀已经做好了饭食叫宁竹去吃,见状,宁竹也就没提后续的事,先端起碗先吃饭。

她看着卞含秀和季元武小声商量着,最后收拾出两个沉甸甸的包袱,递给季新承和季新桐。

姐弟俩拿着包袱朝卞家那边走过去,抬手递给万永。

万永佝偻着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多岁,他不停地朝二人道谢。

宁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白日里在城中碰见的那个女人。

沉默片刻后,最后她遵从本心,从推车上拿下了一个小布袋,支使身旁的宁荷。

“去拿给瑞萱。”

宁荷双手接住布袋,问都没问,便快步走向卞瑞萱。

那头,卞家人正在跟万永说着临别的话,宁荷悄悄走到卞瑞萱身边,将手中的布袋举起来。

“瑞萱姐姐,给!”

卞瑞萱红着眼眶,愣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向宁竹的方向。

“这”

她半天不接,宁荷手都举累了,索性转过身,直接将布袋塞到了万永手中,然后在对方呆愣的表情下,头也不回地走向阿姐。

万永回过神来,只颤抖着抓紧布袋,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趁着天色未完全黑下来,万永背上包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卞瑞萱红着鼻子,声音里全是哭腔:“怎么会这样呢”

其余人也是这般想的,不由叹了口气。

是啊,明明前不久就还好好的,这世道,怎么就把人逼成这样了呢

离开山洞的万永,顺着官道朝着原北县而去。

路上,他打开手中的布袋,看清里面装着两个小小的银锭,是他一年的工钱有余。

万永愣了一瞬,死死地捏住银子,眼中蓄满了泪。

从未想到,那个平日里让他畏惧、心狠手辣的宁竹,竟会在临别前偷偷塞了银子给他。

银子在原北县或许是用不了,不过只要能离开涉州,在哪里都能派上用场。

万永的心中涌起一阵羞愧,他曾经在心中恶意揣测过宁竹,认为她冷酷无情,可如今看来,自己实在是错得离谱。

他最后回头看向众人所在的方向,泪水滴在手中的银锭上。

此恩无以为报,只望今后还能再相见

万永走了,可是他们这一行人该往何处去,还未商量出一个所以然。

方掌柜眼珠子一转,打破了沉默:“既如此,诸位不如随我一道去昌县吧。”

昌县位于壁州和涉州的交汇处,距离此地是有一些距离的。

方掌柜心里的想法也很简单。

昌县是他的祖籍,相比于繁华的涉州城,他更多的祖产在那边。

当初他来涉州开铺子,不过是为了家中的孩儿能够向万风书院的夫子们求学,来日能够有机会改换门楣。

可谁曾想,万鹏实在没有天赋,苦读多年,却未能考取半分功名,最后只能放弃科考,安安心心继承家业。

如今局势动荡,回老家无疑是个绝好的选择,他的家族在昌县根基深厚,绝不会出现原北县那样的惨状。

众人听了,脸上都露出犹豫之色。

方掌柜见此,既然并未直接拒绝,那就是有戏啊!

他再接再厉,抛出了更大的诱惑:“昌县那边不用担心路引,我有办法,另外诸位的粮食问题,我也能一并解决!”

原本计划到了原北县就找镖局或雇几个壮汉护送他们前往昌县,可如今原北县已沦陷,计划不得不改变。

方掌柜将底牌都抖落出来了,一门心思想带着众人同行,自然是早就盘算好了的。

一来,路上危机重重,人多力量大,能分散风险,二来,他看中了宁竹的武力值,以及其他人手中的武器。

不得不承认,方掌柜的话确实搔到痒处,让人心动。

若能顺利到达昌县,不仅没有了后顾之忧,还能在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中暂时避难。

宁竹也在心中权衡着去昌县的可行性。

季家夫妇并未参与讨论,算是把话语权让渡给了宁竹。

他们心中清楚,一路走来比宁竹比这些大人更加沉稳细心,总之,无论怎样选择,他们都会一同面对。

就在方掌柜心中暗喜,以为事情即将敲定时,一直沉默的曹余馥突然开口了。

“方掌柜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路上危险重重,不能不想。我娘家就在原北县边上的村子,那里依山傍水,平日里去的人不多,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曹余馥的娘家并非富裕人家,只是普通的农户,当年她嫁入卞家,也是机缘巧合。

她替生病的父亲去县城抓药,正好遇上了来谈生意的卞景辉,两人一见钟情,最终修成正果。

从村里嫁进县城,已是了不得的事,当初也曾被人津津乐道。

曹余馥与卞家和季家是正儿八经的姻亲,兰丰村距离涉州城也近,无需经历长途跋涉的危险。

听起来,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相应的,谁也不敢保证村里没有出现原北县那样的惨状。

局势一时僵住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抉择。

宁竹沉默半晌,抬眼看向方掌柜:“去昌县会经过兰丰村吗?”

方掌柜反应很快,点头道:“经过。”

可以经过!

季新承立刻明白了宁竹的意思:“先去兰丰村探探情况,再做决定。”

宁竹微微颔首:“可以先去兰丰村看看,倘若不行,直接转道去昌县,左右顺路,费不了什么功夫。”

这回无人提出异议,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暗地里,曹余馥悄悄松了口气。

她确实存有私心,想回去看一眼娘家的境况,方才要是大伙儿都不同意,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多耽误一日,便要消耗更多的粮食,兰丰村不算远,抓紧时间上路,今晚就能到达。

众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这时,卞瑞萱走到宁竹身边,轻声说道:“谢谢你,小竹。”

宁竹抬头看她,笑了笑:“你不用跟我说谢谢,又没帮你做什么。”

卞瑞萱摇摇头,目光真诚:“还是要谢谢的。”

不光是替万永说的,更是为宁竹一路上的付出,从带他们出涉州城,到冒着生命危险独自探路,这些桩桩件件她都是欠着一句“谢谢”的。

卞瑞萱本就只是想来单方面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说完本来打算离开的,余光却无意间瞥见宁竹乱糟糟随意抓起来的头发。

她脚步一顿,抿了抿唇,小心提议道:“要不,我帮你重新扎一下吧。”

宁竹看着男装打扮的卞瑞萱,再看她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略显潦草松垮的发髻。

末世里她习惯了短发,到了这里,面对这头又长又干枯的头发,花了不少时间才适应。

她也是会扎头发的,只是不太会用发带。扎好之后,每每稍微一做大动作,很快就会松散开,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发髻最多也就只能坚持一个时辰。

每日都要反复扎头发,着实麻烦,宁竹想剪短头发的心思,那是一天比一天重。

倒是很少见到卞瑞萱重新束发。

既然她都主动开口了,宁竹也就不客气了,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发带递给卞瑞萱。

“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卞瑞萱双手接过发带,像是接受了什么重大责任一样,满脸严肃的开始扎头发。

她的手指十分灵活,三两下就给宁竹扎了一个同款的发型,还耐心地讲解了一下步骤。

宁竹试着甩了甩头,发髻稳稳当当,头皮也没有被扯疼的感觉,确实比她扎的好多了。

宁竹真心实意道:“谢谢。”

卞瑞萱连忙摆手:“这个很简单的,你自己多试两次就会了。”

宁竹笑着点点头。

两方皆大欢喜。

等卞瑞萱走后,宁竹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到每七天一次的签到时间了。

她装作是在整理被褥,将手塞进去,心中默念“签到”两字。

【叮——本周签到已完成!】

【恭喜获得笔墨纸砚x1】

宁竹摸了摸那一塌触感细腻的纸张,十分怀疑是自己想要学习的欲望过重,导致系统都接收到了,特意把文房四宝都送来了。

笔墨纸砚就放在被子里也挺好,防止砚台被摔碎,宁竹索性就没动。

很快,众人收拾妥当,踏着月色重新启程

兰丰村外。

一行十几人的队伍太过庞大,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宁竹决定和卞家三人先行进村探探情况。

兰丰村很小,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屋子垮塌得所剩无几,显得破败不堪。

途经的每一户人家都紧闭着门,整个村子安静得过分。

宁竹走过时,偶尔能察觉到有人从窗边偷偷窥视,一旦见有人看过来,便立刻缩回头,将窗户掩得更严实。

说是发生瘟疫了吧,可路上没有见到一具尸体,甚至连咳嗽声都听不见。可若是没问题,为什么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连灯都不敢点。

不太对劲。

宁竹握紧了手中的刀:“都小心点。”

卞家三人都点头应是。

曹余馥走在熟悉的土路上,心中焦急万分,不由自主加快步伐,心中暗自祈祷娘家没出事,可眼前的掠过景象却让她心中愈发不安。

卞瑞萱察觉到母亲的紧张,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劝慰:“阿娘,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曹余馥勉强“嗯”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安。

曹家人口多,曹余馥上头就有三个兄弟,下头还有一个兄弟两个妹妹,妹妹们都已经出嫁。

如今家中一共有四个兄弟在,均已成婚,再加上下一辈的孩子,家中足足有二十几口人。

曹家就在村子外围,没一会就走到了,人口多,土胚房修得也大,外面的围墙重新用稀泥补过,大门扣得死死,从外面听不到一点动静。

曹余馥缓了口气,颤抖着手去叩门。

她敲了好半天,门内却始终无人应答,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住人,早已人去楼空。

天色越来越晚,他们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倘若今天找不到曹家人,或许明日他们就会启程去昌县。

“算了,也许爹娘和大舅子他们都出去避难了。”卞景辉拉过曹余馥已经敲红的手,不想让妻子再继续徒劳地敲门,也只能说这种话来宽慰她的心。

卞瑞萱也咬唇道:“娘,咱们走吧,就跟着方掌柜他们去昌县——”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妇人声音。

“是馥娘吗!?”

第27章 曹家出事

曹余馥眼睛一亮, 瞬间扑在门上。

“娘!是我,是馥娘!”

门内似乎还有别的人在低声交谈,老妇人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宁竹的眼神极好, 又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自然没有错过那土墙上探出头来的两个脑袋。

那两人的目光在卞家人手中、背上、脚边扫视了一圈, 最后落在宁竹这个陌生身影上, 对视一眼后, 很快又缩了回去。

宁竹眸光微闪, 心下暗道:卞家人怕是要吃闭门羹了……

过了好一会儿, 门内才传来曹母颤抖的声音。

“馥娘,你走吧,别再来了。”

“娘……”曹余馥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外婆!我们好不容易才来这,您连门都不开吗!?”卞瑞萱卞瑞萱也忍不住了,眼睛已经气得通红,“外公!大舅舅!大舅妈!二舅……”

她一声声喊着, 把曹家人叫了个遍, 可是门内没有半点回应。

卞瑞萱不明白,为什么向来疼爱她的外婆,此刻会如此狠心,其他人也一言不发,与平时待她和蔼亲近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去年赋税重,家中的粮食早都吃完了,本想着买点粗粮,再坚持两个月就可以收麦子了, 可偏偏又碰上了地动, ”曹母粗糙地手指抹了抹眼泪,哽咽道, “粮食绝收,家里的粮食拼了命才保下来一点,都不够吃的”

言下之意,曹家没有多余的粮食来接纳他们。

此时,曹父也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疲惫:“走吧馥娘,别再来了,不单对你这样,就算是你其他两个妹妹,我也不会放他们进来的。”

曹余馥胸口剧烈起伏,覆在门上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爹娘是把我当成打秋风的了,看您二老一眼都不成吗?”

她担心娘家人的安危,才会千方百计的想回来一趟,可是没曾想,最后得到的却是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曹父曹母皆是沉默不语。

世道艰难,他们又能如何?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张嘴等着吃饭,他们哪能不管,女儿自然也是心疼的,也不是不想帮,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这时,屋内传来小孩的哭啼声、大人的责骂声,很快又安静下来,门板晃动一下,似乎有人在试图开门。

“让大姑姑和瑞萱她们先进来吧,别的可以再说,外面那么危险……”

卞瑞萱听出来了,这是曹云水的声音。

她没忍住鼻子一酸,曹云水是曹家长女,向来端着姐姐的架子,最听长辈话的话。

她们平时处不来,可此刻,她却是唯一肯站出来说话的。

“啪——”

巴掌落下的瞬间,曹云水的声音消失了,也彻底扇灭了卞家人的心。

曹大郎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烦:“大妹,你们就这样空着手回来的吗?家中已经没有粮食了!”

紧接着是曹余馥最小的弟弟的声音,语气中带着讥讽:“你侄女侄子他们,一个个都瘦成皮包骨头了,大姐,你要是带了粮食回来,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是啊大姐,姐夫这么有本事,帮帮咱家啊……”

曹余馥咬牙,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连门都不让她进,却还是想着从她身上搜刮点什么。

从前她过得好,娘家人有利可图,所以未曾露出真面目,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反而验出了他们的真心。

这不是家人!是只会攀附在她,却不在乎她死活的吸血虫!

曹余馥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一手拉过女儿和丈夫的手。

“我们走!”

一门之隔,曹母颤声喊人。

“馥娘!你们打算去哪儿?”

曹余馥脚步一顿,却再也没有回头,走得格外决绝

离开曹家后,卞家人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迷下来。

宁竹作为一个外人,此刻也不好说什么。

“劳你陪我们走这一趟了,小竹。”曹余馥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宁竹并不觉得这是笑话,如果非要相比的话,那她前世被人丢弃在山脚下又算什么。

好在她有师父师兄师姐们,那些所谓的血亲对她来说,不过只是陌生人。

宁竹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这又不是你选的。”

她的本意是想说,别人的行为不是曹余馥能控制的,但曹余馥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宁竹是在宽慰她。

曹余馥心中不由得一暖,也平静了下来,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决:“以后,我就当他们都死了。”

这几天接连出事,又被亲人如此对待,她越发明白,在这艰难的时刻,真正值得依靠的,绝不是那些平日里嘴上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人。

卞瑞萱挽住她的胳膊,狠狠点头:“阿娘,你有我、有阿爹、还有姑姑才不稀罕他们!”

曹余馥摸了摸女儿的发髻,勉强笑笑:“好。”

亲人给予的伤痛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愈合的,关于曹家的事,众人不再提起。

等宁竹几人回到汇合地,其他人看到他们的神色,也大致猜到了不是什么好结果。

宁竹只是说:“休息半刻钟,去昌县。”

众人非常有眼色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点头。

方掌柜站在一旁,脸上保持着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催促着自家人赶紧收拾行李,生怕又要临时变卦。

方鹏走到自家亲爹身边,低声说:“祖母和蕊儿都有些走不动了,要不跟宁小姐说一声,今晚能不能在此地稍作修整,明日再接着赶路。”

方掌柜将目光望向坐在石墩子上休憩的母亲和儿媳,两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疲惫,日夜赶路,人都憔悴了不少。

见他看过来,两人眼中都带着些期待。

其实别说她们了,方掌柜本人从出生起就是家底优渥的,也没吃过这两条腿赶路的苦,如今不过也是努力硬撑着。

方掌柜犹豫两瞬,沉声道:“我去跟宁小姐说说,看能不能行。”

闻言,司若蕊大喜过望,眼睛都亮起来了,偷偷对着方鹏抿唇一笑。

可是还没等张掌柜去问,众人就又听见宁竹说到。

“兰丰村看起来不太对劲,他们像是在害怕什么,不光是疫病,我怀疑逃兵的事情他们应该也知道,得尽快离开这里。”

宁竹是故意出了兰丰村才将这件事说出来,目光特意在卞家几人身上停留片刻。

曹余馥愣了一瞬,脸上闪过纠结,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既然别人都不将她视作亲人,她又何必枉费心思,逃兵来原北县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想必是兰丰村太穷,对方也没瞧上,应该不会有事的。

卞瑞萱心中还存着被拒之门外的恼意,轻哼一声,自然不会说话。

这两个与曹家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没说什么,卞景辉一个女婿,当然也是顺着妻女的。

宁竹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但凡卞家有人开口说要返回去带上那些人,她只会一脚将人踢开。

季元武答应道:“听小竹的,今晚不休息,继续赶路。”

毕竟这附近还有逃兵作祟,越早离开越好。

一旁的司若蕊扶着满脸疲惫的方老太太,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抬眼看丈夫隐晦地摇了摇头,又环视这黑漆漆的荒郊野岭,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众人行李都还未卸下,半刻钟后直接启程赶路,这回直奔昌县。

宁竹一行人不知道,他们前脚离开兰丰村,后脚便有一群人带着兵器闯进了村子

地窖中,昏暗的月光透过木板缝隙洒进来,照在曹云水微微红肿的脸上。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小声啜泣着。

外面有坏人的事,早就从原北县回来的村民口中传开了,村子里的人家都不敢再出门,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生怕惹上麻烦。

大姑姑一家人回来,身上既没有多余的衣裳,也没有带粮食,家里其他人只是冷眼看着,一言不发,将他们视作陌生人一般。

曹云水心里难受极了,她记得往年大姑姑每次回来探亲,都会给他们家每个人都买新布和肉、糖,逢年过节还会给小辈们塞红封,家里人也总是热情地迎接,早早做好准备。

可如今,大姑姑一家落难了,家里人的态度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刻薄,甚至冷漠得让人心寒。

要知道,家中不是没有粮食,只是都被藏起来了,爷爷奶奶也不知道罢了

曹云水心中胡思乱想着,耳边突然隐约听见了踹门声,夹杂着爷奶的哭喊。

她心跳骤然加快。

难道是大姑姑他们回来了吗?

然而紧接着,外面传来就传来了兵刃碰撞的声音,还有家里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和戛然而止惨叫。

曹云水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立刻站了起来,张嘴就想叫人。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两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柴房,脚步声凌乱而急促。

“不许说话!”

“云儿躲好,千万别出来!”

这是爹娘的声音!

曹云水焦急地将手贴在地窖口的木板上,想问到底发生什么,却不知外面是何种情形,又不敢出声。

曹大郎夫妻的话音刚落下,外面便跟来了“嗒、嗒、嗒”的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曹云水的心上,让她心惊肉跳。

片刻后,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

“呵,还想跑,能跑到哪里去?”

他的态度轻蔑嘲讽,嗓音中带着猫戏老鼠般的不以为意,听得曹云水浑身发冷。

第28章 供出行踪

“不往门外跑, 反而来这里。”那面相凶恶的男人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这破破烂烂的屋子,嘴角咧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莫非这柴房里有什么宝贝不成?”

此话一出, 藏在地窖中的曹云水瞬间僵硬住。

曹大郎却是突然扑过去, 抱住对方的腿, 痛哭流涕。

“大人!我们小老百姓家中哪有什么宝贝啊!求求您!放过我们一家吧!家中的粮食都存在了后面的山坡洞中, 你们想拿多少拿多少!”

“我们给您磕头了!求求您”

曹大嫂发丝凌乱, 磕得头也不敢抬, 额头的血迹顺着脸颊滑落,染红了面前的泥土。

地窖中,曹云水听着爹娘求饶的声音,眼中全是泪,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凶恶男人仰头大笑着, 张狂放肆的笑声充斥着空旷的屋子, 他并不说话,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两人求饶时候的丑态。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

“武波,别玩了,上头叫出发了,还要去找那个小孩。”

凶恶男人,武波被打断,脸上有些不悦:“谁知道那几个人是不是骗咱们的, 索性把今晚要的粮食量找齐不就成了, 那个不知真假的孩子哪有粮食重要?”

“那些贱民可没这个胆子撒谎,”后头进来那人隔空指着他, 讥笑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公子亲自发话的,那能是一般孩子吗,你抓紧的吧,可千万别叫她跑了,要是被别的队抢先,咱们脸上都没光。”

武波脸都涨红了,粗声粗气道:“我蠢,就你卢绍聪明行了吧!不过死了两个小兵而已,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再说,今晚跑了这么几个村子都没找到,人指不定早就跑了”

趴在他脚边的曹大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蓦地亮起,他抓紧武波的裤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孩!你们是在找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女童吗?手里还拿着把长刀,对吗!?”

后头进来的卢绍终于肯将视线施舍给屋子里另外两个人。

他眉头微动,与武波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直接揪起曹大郎的头发,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头皮撕下来。

“怎么,你见过啊?”

曹大郎感觉头皮都快被揭下来了,还赔着笑脸,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着。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我知道!我方才还看见她了!”

闻言,曹云水身子猛然一僵,意识到父亲想说什么,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曹大郎迫不及待地说道:“他,他们往昌县方向去了!”

武波回头看了眼卢绍,见他点头,嘴里发出“啧”的一声。

他不爽地松开手,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拍了拍曹大郎的脸:“要是骗老子,你就死定了,明白吗?”

卢绍径直走了出去,片刻后,他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病容难掩的男人。

男人的五官生得格外秀气,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活人气儿,倒像是只“活生生”的鬼。

走到门边时,卢绍让开身子,毕恭毕敬地对着他说道:“公子,就是他说的见过那个小孩。”

末了,他又转头对着曹大郎道:“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曹大郎连忙保证,声音激动得几乎不成调:“她和我妹妹在一起的,说是要去昌县,半个时辰前刚走,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

一旁的曹大嫂也忙不迭作证,声音里带着哭腔道:“我也在!听见他们亲口这么说的!绝对没有骗您!”

病弱男人转动着手腕上的琉璃串珠,不置可否,只微微颔首。

“你们走吧。”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曹大郎欣喜若狂,转身回去拉吓得瘫软的妻子,他的脸上还带着侥幸的笑容,以为自己和妻子终于逃过了一劫。

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曹大郎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以至于他丝毫没注意到病弱男人说话时没有一丝情绪的语调。

站在他身后的武波却明白这句“走吧”代表着什么。

武波冷笑一声,手中的刀闪着寒光,下一秒,他就将那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了曹大郎的肚子。

曹大郎的身体抽搐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痛苦和恐惧。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呻吟,随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腹部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

曹大嫂呆滞两秒,顿时发出凄厉的尖叫,可是她的声音还未完全发出,便被另一刀无情地切断,身体软软地倒下。

两人的鲜血混在一起,小小的柴房中入目皆是刺眼的鲜红。

而地窖中的曹云水,还未来得及替爹娘死里逃生松一口气,突然,一滴温热的液体就透过木板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下意识伸手一抹,手指触到了那黏稠的液体时,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她颤颤巍巍地将手指放在鼻尖,闻到了让她作呕的腥味。

那是血。

曹云水的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吐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跪倒在地上,泪水汹涌夺眶而出。

地窖上方,病弱男人轻咳一声。

“让你们一家人团聚了。”

他说话的声音轻柔含笑,却让人不寒而栗,像是被毒蛇紧紧缠住了脖颈

曹云水已然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等她回过神来时,那群人似乎已经离开了,空气安静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颤抖地伸手去推顶上了木板,感受到一片濡湿,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上面。

曹云水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出声。

地窖里一片漆黑,只有从木板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照亮了她混着眼泪和至亲鲜血的狼狈脸庞。

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另一边,野外土路上。

宁竹抬手摸了摸跳个不停的右眼皮,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不舒服吗?”季新桐留意到她的动作,轻声问着,眼中带着关切。

宁竹眉头微微皱起,右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的位置:“我没事,就是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季新桐闻言有些紧张起来,抿了抿唇道:“要不,咱们停下来休息一下?”

季新承也听见了这话,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宁竹。

“要不要紧?”

宁竹本就牵着马走在最前面,她一有动作,后头跟着的人都看见了。

方掌柜也忙不迭跑上前来,累得满头大汗问道:“宁小友怎么了!?”

宁竹只道“没事”,倒是没说什么预感之类的,毕竟太过于玄乎了,说了别人也不一定相信。

她看向方掌柜,开口问道:“我们走了多远了?距离下一个城镇还需要多久?”

方掌柜喘了口气,终于舍得把他悉心珍藏已久的地图翻出来了,图纸很大,叠起来看着也很厚,都赶得上一本小书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图纸的一部分展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滑动,指给宁竹他们看。

“你看,我们已经快离开原北县的范围了,再往前不远就有条河,可以补充水囊,我们不缺粮食,没必要去城中补给,可以一鼓作气走到昌县”

方掌柜也想买代步的牲畜,可是实在是被原北县的情形搞怕了,只想日夜兼程赶回昌县去。

宁竹点点头,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地图。

这地图描绘得很细致,不仅一路上的城镇有标注,连河流和山脉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做这张地图的人绝对走过这条路不止一遍。

宁竹万分心动地盯着方掌柜手中的地图。

这可是好东西啊,有钱也买不到的那种。

方掌柜被她垂涎的目光看得后背发毛,悻悻一笑,确认了路线后,赶快把自己的宝贝收起来,放进怀里藏得严严实实的。

宁竹遗憾地收回目光,回道:“那我们走到河那边就停下来吧,天亮之后再接着赶路。”

队伍后方,司若蕊听到公公回来说,再走一会儿就能停下来休整,顿时长吁一口气。

她的脚步也没有这么沉重了,扶着方老太太,低声说道:“祖母,您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方老太太耳朵不大好,但也勉强听清了,点着头连声说“好”。

老人家这几天累的够呛,司若蕊也好不到哪里去,脚底板都走出了血泡,每日还得忍着痛准备饭食,就算是有阿泰叔和方鹏帮忙,她也快撑不下去了,如今最盼望的就是能够歇一歇。

她也知道,公爹想着尽快赶回祖籍,也是担心他们一家落单,所以一路走来都在配合那个姓宁的小姑娘的行事,万事皆不反驳。

如此她不好张口说要休息,难道她知道心疼老太太,丈夫和公爹不知道吗。

好在有了“很快就能休息”这根萝卜吊在前面,司若蕊搀扶着方老太太,铆足了劲儿赶路。

宁竹打算先去前面找找落脚点,方掌柜便自告奋勇让方阿泰跟着。

“阿泰跟着我走过这条路好多回,想来能帮上些忙。”

宁竹想了想没有拒绝,多一个熟悉路况的人在也好。

也是多亏宁竹从逃兵那里顺回来的两匹马,将她和季家的行李拖着,两家人的手都空出来了,大大减轻了负担。

季元武去后面帮忙方阿泰暂时推着手推车,季新承则是将宁竹手中的牵马绳接了过来。

宁竹也不耽误时间,与方阿泰快步往前走,还顺带捎上了小狼狗,让它跑起来放放风。

接连几日没个消停时候,小狼狗被看得紧,都没正经跑过,这下可把它激动得,尾巴都要甩到飞起,看得宁荷好生眼红。

没有辎重负累,两人一狗很快就赶到了方掌柜所说的河边,宁竹眼尖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屋子的轮廓。

方阿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着回答道:“应该是附近的猎户和采药人搭起来的茅草屋,偶尔天气不好赶路时能歇脚用,在这一片比较常见。”

那处看着没有火光,大概率是没有人的,可以在此落落脚。

宁竹朝茅草屋走去,走近后,抬手轻轻推开破败的木门。

同一时间,在寂静的夜中,除了木门干涩尖锐的“咯吱”声,她还隐约捕捉到了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节奏急促而杂乱,不像宁竹牵回来的那两匹马,听声音更像是有十来匹的样子

宁竹瞳孔微微收缩,猛地转身,差点撞到身后的方阿泰。

“快回去!出事了!”

第29章 逃兵追来

季新承手持长刀, 指节因紧握刀柄而微微发白。

少年的身躯说不上高大健壮,甚至透着几分单薄,却依旧牢牢地护在抱着宁荷的卞含秀母女俩面前。

不远处, 季元武正在跟两个下手狠辣的男人搏斗, 险险侧身避开对方劈来利刃, 看起来格外惊险。

方才, 就在宁竹走后不久, 三个脸上刺着狰狞字迹的逃兵就从黑暗中窜出。

那些人一言不发, 抽出刀便冲了过来。

方掌柜手无寸铁, 慌乱中躲闪不及,背后被狠狠砍中,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踉跄几步后,趴在了推车上,生死未卜。

方鹏眼见父亲身受重伤, 双眼瞬间充血, 怒吼一声就拎着刀冲了上去,可他一个连架都没打过的书生,不过两招就有些抵挡不住。

司若蕊和方老太太背对着他们,都尚未反应过来,还是卞瑞萱离得近,率先回过神来,将两人拉到身边。

亲眼目睹儿子倒在了血泊之中,方老太太受到刺激太过, 两眼一翻就晕倒在地。

司若蕊慌忙扶住老太太, 又满是焦急地望向方鹏和方掌柜的方向,整个人都被吓得六神无主。

此时, 卞瑞萱看着那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的凶恶男人,心跳如鼓,克服着恐惧,提刀上前,与方鹏合力对付起逃兵。

没一会儿两人的额角就渗出了冷汗,身上已有多处刀伤,却还咬紧牙关坚持着,身后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亲人,绝对不能退!

季元武将季新承推开,独自抵御着两名逃兵。

后者正欲上前帮忙,就听季元武头也不回地嘶吼着:“快走!带着你阿娘他们先走!”

话音未落,季元武再次举刀,勉强挡住那名狞笑着逃兵的攻势。

刀锋相撞的瞬间,他的手臂微微颤抖,虎口都渗出了血。

季元武心知自己阻挡不了多久,他不过是仗着自己力气足够,才如此托大,但面对技巧数倍强于己的敌人,早晚会败下阵来,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让其他人先走。

季新承看着不远处如同鬼火般逐渐逼近的火光,目测至少有二十几人正朝他们赶来。

他心中一片冰凉,咬了咬牙,没有犹豫道:“走!”

这个时候不走,所有人都走不了了。

卞瑞萱也朝着卞景辉大声喊道:“阿爹,你也带着娘快走!”

“瑞萱!”曹余馥眼中噙着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衣袖底下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瞬息之间,黑暗中又窜出一名逃兵,他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手中的刀高高举起,朝着卞瑞萱的背后狠狠劈下。

“今晚一个都别走!”

曹余馥眼见女儿危在旦夕,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已然胜过大脑,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阿娘!”卞瑞萱崩溃地大喊,眼睁睁看着曹余馥倒在自己面前,鲜血从她的后背渗出,瞬间染红衣裳。

同一时间,眼看季新承那边要逃,原本被季元武牵制的逃兵中的一个,立刻脱身追了过来。

季元武被另外一人纠缠着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逃兵挡住季新承他们逃走的路线。

那名逃兵并未急着动手,反而眯起眼睛,目光在宁荷和季新桐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打量什么。

“这年纪都对不上……”

忽地,季新承福至心灵,心中有了计较。

他握紧手中的刀,将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冷静,微微侧头对着卞含秀她们说道:“我想办法拖住他,你们趁机快跑。”

季新桐不敢出声,只扯了扯弟弟的衣摆,示意明白。

季新承目光死死盯着那名逃兵,启唇道:“你们在找人?一个八九岁的女童,她杀了你们的人”

这话一出口,那逃兵就知道这小子必然知道些什么,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没想到随意抢劫到的这伙人居然认识那个小孩,他要是第一个找到人,上头必定不会吝啬奖赏他。

想到那些唾手可及的金银财宝,逃兵急切地追问:“她在哪儿?快说!”

“她就在——”

卞含秀紧紧抱着怀中的宁荷,季新桐则是盯着季新承背在身后的手,在他手指发出逃跑的手势时,拽着卞含秀拼命朝侧边跑去。

没想到这些人在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想着逃跑,那逃兵心知是被眼前的半大小子忽悠住了,顿时恼羞成怒,气得提刀就要追。

可是刚迈出一步,他的脚步就突然凝固住了。

那逃兵僵硬在原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努力想扭头看身后偷袭自己的人是谁,可是再也没有机会。

季新承冷冷地看着,回答了他的问题:“她在你身后。”

逃兵的身体缓缓倒下,露出他背后的身影,赫然就是意识到不对,去而复返的宁竹。

她的眼神格外冰冷,手中握着唐刀,血珠顺着刀尖滴滴滚落。

季新桐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下一定,眼中瞬间涌出泪水。

宁荷也红着眼眶,瘪了瘪嘴,叫道:“阿姐!”

宁竹把小狼狗往季新桐怀中一塞,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先躲好!”

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季元武他们那边去了。

原本凶悍无比的逃兵,在宁竹的手下竟连两招都撑不过,她身法极快,每一刀都精准无比地落在他们的脖颈。

三名逃兵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倒在了她的刀下,他们的眼中还残留着惊恐和错愕,却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四面八方涌来的火光像是无形收紧的网,并未留给众人太多交流的时间。

“你们都躲好,别出来。”宁竹的声音格外冷冽。

其他人在这里她还得分神来保护他们。

方鹏看着倒在推车上生死不知的父亲,又看着一旁昏厥过去的祖母和眼中含泪,无助望着自己的司若蕊。

宁竹看出他的踌躇,瞥了一眼方掌柜的方向,他身下流出来的血几乎染红了地面,不知伤到了哪里,失血量不少。

“这个时候不能搬动他,我来给他上药,你们先走,方管家在前面的林子里等你们。”

闻言,方鹏咬了咬牙,选择听从宁竹的话,背起祖母,对着司若蕊说了一句:“走!”

后者慌忙点头。

卞瑞萱则是抱着曹余馥,抬头看向宁竹,声音中带着哭腔:“那你呢?你不走吗!”

宁竹眼中是说不出的冷然,语气中带着杀意:“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见状,卞景辉抱起受伤昏迷不醒的妻子,硬是叫着卞瑞萱离开。

卞含秀本是有些犹豫,正想说什么就被季新承拦住了。

“相信她。”

卞含秀咬了咬牙,和他一起扶住完全脱力的季元武,只来得及说一声“万事小心”,就头也不回地跟在卞景辉身后。

宁竹看向牵着宁荷的季新桐,安抚了一句:“我不会有事的,躲好了等我。”

宁荷眼中含泪,用袖子抹了抹:“阿姐,你快点回来。”

季新桐说不出来话,只能用力点点头,本来就散开的发髻看起来更狼狈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宁竹,牵着宁荷,抱着小狼狗随着众人一起躲了起来。

等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宁竹先去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方掌柜的情况。

宁竹伸手探了探方掌柜的脉搏,发现还有一息尚存。

她便立刻从推车上翻出之前卞景辉配好的金疮药,撕开方掌柜的衣服,将药粉洒在了他的伤口上,又给他做了简单的止血。

刚做完这些,四周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宁竹缓缓起身,看向那些目露凶光,朝着她步步逼近的逃兵。

昏暗的月光下,她看着眼前草菅人命的逃兵,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在她眼中,这些人还抵不过丧尸,不值得心软留手。

为首的那人看着地上几名逃兵死不瞑目的尸体,怒意在心中翻滚,手中的刀锋直指宁竹。

“贱人!就是你杀了我这么多兄弟,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宁竹不会跟将死之人多费口舌,谁也没看清她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众人只听一阵风声呼啸而过,那原本被宁竹握在手中的唐刀,下一秒就插在了为首那人的胸膛之中。

那人直接被唐刀的冲击力带着摔下了马,血液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不过几秒就没了声息。

其余逃兵们见状,纷纷散开,举起武器,喊杀着朝宁竹冲过去。

然而,他们的动作在宁竹眼中与刚回走路的稚童一般无二,眨眼间,她已经出现在一名逃兵的身后。

刀光一闪,那名逃兵的脖颈间便多了一道血痕,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已倒在了地上。

宁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的身影在逃兵群中穿梭,不过片刻,场上就只剩一名逃兵还站着。

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唯一还活着的逃兵颤抖着后退,手中的刀几乎握不稳。

他看着满地同伴的尸体,又转头看向站在尸堆之中的宁竹,眼中满是恐惧和恨意,转身就要逃跑。

可宁竹并没有给他机会,一个闪身就出现在他前面,锋利的长刀抵着他的咽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来涉州?抓我想做什么?”

倒是不奇怪逃兵会知道她,毕竟那日在原北县,是有些百姓看见过她的。

可是这些逃兵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刀尖舔血日子的人,人命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宁竹不相信逃兵会单纯因为自己杀了两个人,就追着打听她的行踪,还非要抓住她报仇。

而且,宁竹一直都隐隐觉得逃兵的所作所为有些不符合常理——

明明涉州已经出现了疫病,这个时候他们居然不撤离,还盘踞在原北县,其中必定还有什么隐情……

听见她一连串的问题,那逃兵只是埋头不语。

宁竹皱起眉,手中的刀锋微微抬起,正要逼问,却见那名逃兵突然咬紧牙关,一头撞到刀上去,霎时间鲜血四溅。

宁竹目露惊愕。

下一秒,逃兵的身体“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30章 方掌柜之死

刀剑声停歇,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宁竹没想到这些逃兵竟会如此忠于背后之人,没有一丝犹豫就毅然赴死,不由更加让人怀疑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刻宁竹站在血泊中, 看向满地的尸骸, 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前世看过太多的生死, 前一秒还在跟你笑着说话的人, 下一刻就变成了可怖的丧尸, 死人和鲜血实在很难在影响宁竹的情绪了, 但不代表她会轻视生命。

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开始, 她的想法一直都很简单,只是想踏踏实实的过安稳日子,保护好身边在乎的人,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难。

突然,宁荷从暗处跑出来,直奔阿姐, 不顾她身上的血迹, 死死抱住宁竹大腿不放手。

小狼狗也跟在屁股后头,围在脚边嗷呜叫。

宁竹被他们温暖柔软的小身子贴住,瞬间觉得心脏都开始回温。

她低头看着宁荷,手上满是血迹,就没有去碰她,只是温声夸奖道:“阿荷很勇敢。”

闻言,宁荷都快掉出眼眶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紧紧抿着嘴唇。

阿姐说她勇敢, 那就不能再哭了。

其他人此时也不敢离得太远, 纷纷从林中走出来。

方鹏背着还在昏迷中的方老太太,找了一片还算是干净的地界, 小心翼翼地放下老人。

司若蕊跪坐在旁,用衣袖为老人擦拭额头的冷汗,给她喂水。

方鹏留下司若蕊照看,自己则是和方阿泰冲了过来,在场上焦急搜寻着方掌柜的影子。

宁竹看他们实在是慌乱得不成样子,只好将方才发现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方鹏带着巨大的悲痛,哭着扑向方掌柜,颤抖的手悬在父亲背后深刻的伤痕上方,不敢触碰,只能泪流满面地问道:

“爹!您怎么样?”

方阿泰也站在一旁捏着衣袖抹泪,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

方掌柜艰难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了片刻,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方鹏的哭声越来越大。

方阿泰扶着人,手掌轻拍少爷的背,带着哭腔劝着:“少爷,先请人来给老爷看看伤势为先啊。”

“这荒郊野岭的,后头还不知有没有逃兵,去哪儿找大夫!”方鹏哭得眼睛都睁不开,声音断断续续。

方阿泰语塞,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宁竹叹了口气,方掌柜虽然还活着,但没有专业医者处理,状态瞧起来不大乐观。

他是整个方家的支柱,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余下的几人看着都不像是能顶事的。

听见这声叹息,方阿泰猛地转头望向宁竹,他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宁小姐,求求您再瞧瞧我们家老爷。”

“你起来吧,我不是学医的,只会包扎伤口,尽力而为吧。”宁竹看着方家二人的期盼神色,顿了顿,还是将后半句说了出来,“你们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方阿泰和方鹏对视一眼,前者颤抖着站起来,后者让开身位,语气低迷:“劳烦宁小姐了。”

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宁竹走上前,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方掌柜的伤势,伤口很深,皮肉外翻,一看就是用了死力气的,鲜血虽然已经渐渐止住,但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内脏。

宁竹抬头对方阿泰说道:“我先给他再上点药,包扎一下,你们把板车腾出来,等会推着走。”

这里遍地都是尸体,血腥味会引来野兽,不适合停留。

方阿泰和方鹏这才止住眼泪,一人跌跌撞撞地去腾车,一人转身去寻药和干净的纱布。

宁竹正想让宁荷先走开一点,担心伤口太狰狞血腥会吓到她,谁知扭头就对上她圆溜溜的眼睛,哪有半分害怕。

若是将来都是安稳日子宁竹自然也不希望宁荷接触这些,可是往后的日子谁都说不好,接受能力强也不是什么坏事。

宁竹索性也不再说了。

等方鹏拿来药,宁竹洗干净手,娴熟地处理伤口,包扎好后,再稳稳将方掌柜抱上板车,半点没有牵动伤处。

至于季家那边,只有季元武受了伤,他靠坐在板车上,半合着眼,手臂不自然的下垂着。

见宁竹看过来,卞含秀一边用沾了药膏的布条轻轻为他包扎,一边解释道:“手臂有些脱力了,都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

季元武也微微睁开眼皮,眼神略带疲惫,却依然清明,他冲宁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见状,宁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季家人在她心中与其他人不同,自然也是担心的,见季元武状态尚可,她心中的石头也落了一半。

不远处,季新桐和卞瑞萱正蹲在曹余馥身旁,两人手中拿着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身上的刀伤。

曹余馥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伤口在前胸位置,血浸染了大半的衣裳,失血量不小,也是情况危急。

卞景辉正在生火准备给妻子熬药,手指颤抖,火石打了几次才点燃,火光映照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

众人都格外沉默,空气中满是压抑。

这时,季新承独自蹲在那些死去的逃兵身旁,像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正在努力辨认。

恰巧他也抬头了过来,目光与宁竹相撞。

“我发现了些东西,你来看看。”

宁竹让一直黏在身边的宁荷先跟着卞含秀,自己擦着手上的血迹,抬腿走过去。

季新承将手中的纸包递给她:“你看看。”

小狼狗跟在她后面,好奇地凑上去嗅闻,被宁竹用手拨开,她接过纸包。

纸包上沾满了血迹,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上面印着个大大的——“卞”字。

宁竹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瞬间沉默下来。

这东西实在太眼熟不过,方才都还在用。

是啊,按理说,那些逃兵应该会在原北县周围散开寻找,怎么会一大半的人都来了这个方向,就像是他们早就会预料到,人会往这边走

季新承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走这条路并不是偶然。”

这里地方就这么大点,他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季新桐拿着帕子的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承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阿泰的反应最为激烈,从事情发生起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没有保护好老爷的自责中,还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慰少爷和夫人,已然压抑许久。

闻言,他立刻冲上前,声音嘶哑地质问道:“是谁!?是谁要害我们家老爷?”

他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滴落在地。

方鹏和司若蕊在一旁红着眼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他们同样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唯有卞瑞萱,她看着宁竹手上熟悉的纸包,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卞景瑞也蓦地站起身来,差点把药罐打破,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难道是……万永?”

季新承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他随手打开一匹逃兵马背上的行囊,里面有满满一整袋的药包,数量远远比万永拿走的多得多。

每一包药材上都用印着个“卞”字,瞧着格外刺眼。

卞瑞萱握紧手中带血的帕子,艰难地说道:“是曹家。”

兰丰村地小偏僻,没有正经大夫,曹家便从卞家拿了这些配好的药材,勉强算得半个村医,挣些银钱。

曹家平日里就有囤积药材的习惯,而且最重要的是,宁竹他们前脚刚去了曹家,后脚这些逃兵就追了上来,身上还带有卞家标识的药包

蓦地,卞瑞萱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大了双眼,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落。

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是我,是我——”

“是我说漏嘴了!”卞景辉抢声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卞瑞萱眼睛含泪,愣愣地看着父亲。

卞景辉脸上满是悔恨与自责,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双膝重重跪地,声音充满痛苦。

“是我去兰丰村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让曹家的人知道了我们要去昌县,都是我的错……”

所有人都满眼震惊。

方阿泰闻言,暴起冲上来,苍老的手死死抓住卞景辉的衣襟,声音嘶哑而愤怒:“都怪你们非要去什么兰丰村,要是我家老爷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拿命来偿!”

他的拳头狠狠砸在卞景辉的身上,每一拳都带着无尽的悲痛与愤怒,后者一动不动,任由他将拳头落在身上,发泄心中的愤恨。

卞瑞萱忙上去拉扯,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慌乱:“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想要解释,却被父亲猛地拽到身后。

“卞!瑞!萱!”

卞景辉死死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到要把指甲翻起,一字一句地唤她的名字。

卞瑞萱张了张嘴,所有辩解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后悔过,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不仅害得阿娘身受重伤,更害得方掌柜生命垂危,让所有人身陷险境。

她想站出来说都是自己的错,可是她读懂了父亲的未尽之意——他是想独自揽下所有的过错,替她承担。

就在这时,方掌柜醒了,发出了微弱的咳嗽声,打破了僵持的场面。

方阿泰立刻什么都顾不得了,踉跄着跑向他,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双手颤抖着扶住方掌柜的肩膀,声音哽咽:“老爷!您醒了,都怪我出事的时候没有在您身边”

方掌柜喉咙轻动,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里带着期盼,费力地说着话:“鹏儿他们呢?可好?”

此时,方家两夫妻也回过神,急急赶了过来。

方鹏双手死死握住父亲冰凉的手掌,连声应着:“我在呢!爹!您怎么样?”

司若蕊也哭着道:“爹!我们都好好的!”

看见他们都没事,方掌柜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眼珠子动着,又匆匆问道:“你,祖母呢?”

话说得太急,他顿时咳嗽起来,牵动了伤口,血色瞬间从纱布中透了出来。

周围三人吓了一跳。

“祖母好着呢,”方鹏泣不成声,慌乱地按住父亲的肩膀,“别说话了爹!您要保重身体啊,我们没有你不成的!”

宁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这件事倘若真要算起来,源头或许在她,毕竟是她先出手在县衙杀了那两名逃兵。

她的脚步微微一动,手腕却蓦地被人拽住了,她扭头去看,是季新承。

他望着宁竹,声音放的很轻,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无论有没有你,今天这件事情都会发生,那些逃兵明显洗劫过不止一个村子,并不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找到你不过是偶然,你现在把逃兵寻你的事情说出来,除了让大家更害怕恐慌,没有一丝好处。”

宁竹的目光与他对视,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她定定地说道:“就是因为知道那些逃兵还在找我,所以才不能瞒着。”

她自认没有办法替任何人做决定,但每个人都有知情的权利,发生了这种事情,大家是聚是散,是走是留,都应该有个说法。

季新承一下被她的眼神震住了,缓缓松开了手。

宁竹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道:“那些逃兵在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再跟来,倘若各位不想再同路,尽管直言,我没有意见。”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月光洒在各人的脸上,映照出他们复杂的神情,没有人开口。

片刻的寂静后,方阿泰突然出声。

“宁小姐,我家老爷想请您过来说话。”

宁竹点了下头,快步走过去,方鹏夫妻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红着眼候在一旁。

宁竹看见方掌柜背后的伤口还在渗血,趴着还想尽力抬起头来看她,就直接蹲了下来,目光与他平视。

“宁,宁小友”

方掌柜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分艰难。

宁竹微微点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咳,是我命中有这一劫,我认了。”方掌柜脸上的皱纹因疼痛而微微抽搐,嗓音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顿了顿,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我这伤我自己清楚,想来活不了多久了,我就厚着脸皮,在死前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宁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人莫名安心。

她本以为方掌柜会把自己死后的事交给亲儿子,出乎意料的,方掌柜没有叫方鹏夫妻俩的名字,而是叫了老管家方阿泰。

“阿泰,阿泰从我几岁时就跟在身边,为我方家上下,劳心劳力忠心耿耿,是我最为信任之人。”方掌柜说到这里狠狠喘了口气,眼珠浑浊,人的意识看着都有些混乱。

方阿泰意识到什么,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嘴里喊着“老爷”“少爷”,哭的不能自已。

宁竹静静地等着,等方掌柜说出最后的话。

方掌柜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想把地图还,还有我昌县的一处隐秘田庄给你求,求你帮我阿泰和鹏儿他们带回去,回,回家去”

宁竹应道:“我答应你。”

他亲眼看着宁竹应下,才笑了起来,仿佛所有的牵挂都在这一刻放下了。

最后,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握住了老仆的手,喃喃着说:“阿泰,是这该死的世道,不怪谁我把母亲和鹏儿夫妻都交给你了,替我照顾好他们……还有,你要记得,记得把我带回家去,就埋在我选好的那块地儿,冬,冬日可以瞧见梅花,我喜欢……”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只留下多年伴随的老仆,哭声在空气中回荡,悲痛而绝望。

“老爷!!”

“爹!您醒醒啊爹!您怎么忍心丢下我们!您还没有抱孙子,祖母还没见到您最后一面啊”

方鹏和司若蕊扑在板车旁,哭得撕心裂肺。

宁竹站起身来,心中叹了口气。

她看着方掌柜安详的面容,想起他终前说的话,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若不是这乱世,方掌柜本该自家宅院里安享晚年,含饴弄孙,而不是到死都在为一家老小的后路而忧心,只能被迫求助她这个本不熟悉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