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封炎默默让开位置,却没有走。
宁竹索性把钥匙丢给他,让他开门。
等房门打开后,宁竹轻手轻脚地将宁荷放在床上,为她擦净手脚。
做完这些,她才歇了歇气,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余光瞥不经意过门外,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还站在那儿。
这是要给她站岗?
宁竹挑了挑眉。
封炎这行为有些反常啊……
她放下茶盏,起身走向门口,“唰”地拉开门。
封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的警戒心一直很强,以往怕是宁竹刚抬脚走过来,他就能听见动静,哪会这样被吓到?
宁竹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封炎顿时紧抿唇瓣,眼眼神闪烁不定,写满了心虚。
这摆明了就是有事啊。
第66章 欺骗
屋子里宁荷睡得正香, 走廊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竹走出来,轻轻合上房门,扭头对着封炎说。
“跟我过来。”
封炎错事般垂下脑袋, 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来到客栈后院靠近灶房的位置, 这里远离客房, 夜晚鲜少有人经过。
宁竹背靠着廊柱, 双手环抱在胸前。
“今日出门不顺利?”
封炎的脑袋向来简单, 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她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纠结。
闻言, 封炎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还在我房间门口站着不走,到底想说什么?”宁竹竖起两根手指,“给你两秒钟思考,不说我就走了。”
封炎不知道她说的“两秒钟”是多久,不过他也能察觉到宁竹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他抬起眼:“祝衡关说,你找到了你兄长。”
“是啊。”
宁竹刚点了下头, 就看见封炎紧绷的下颌微微放松了些。
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 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表情?”
封炎立刻收敛情绪,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怎么还戳一下动一下的。
宁竹捏紧了拳头,指节咯吱作响,语气十分危险:“有话就一次性说完。”
这吞吞吐吐的臭毛病,早晚得给他改改。
“我……”封炎刚吐出一个字就有些说不下去,左手握着的剑柄都快被他给捏碎了。
宁竹看着他略显紧张纠结的小动作,想起他方才问的那句话,突然福至心灵。
“等等, 你该不会, 不,是薛志炳, 他该不会根本不知道宁松的消息吧?!”
封炎垂下眼,睫毛的阴影投在脸上,辩解得略显苍白:“不是,还在查……”
宁竹真是要被他家父子俩给气笑了。
难怪路上她怎么套话都不说,原来是压根不知道!她也是被封炎这副老实模样给骗了,居然敢合起伙来诓骗她!
怒火瞬间窜上心头,宁竹捏紧拳头,猝不及防地出手。
倒是不至于杀他,可是不给点教训,她实在忍不下心中那口气!
……
宁竹最后是手都打累了。
她甩了甩发麻的手腕,看着单手捂住腹部,嘴角被她打出淤青的封炎。
这小子愣是一下都没还手,像块木头似的站在原地,打人她都嫌没劲儿,不仅没有解气,心中那股火反而烧得更旺了。
“要是我今日没遇到我兄长,你打算怎么交代?”宁竹冷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还说要跟着我,也不怕我知道真相撕了你?”
封炎下意识抿了下唇,又牵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皱起眉头。
他的语气很坚定:“我会帮你查的,帮你找到他。”
人打也打了,宁松也找到了,虽然过程与封炎无关,但结果总是好的。
宁竹懒得再跟他啰嗦,转身就要回房。
可刚迈出一步,袖子就被人轻轻扯住。
她扭过头,正对上封炎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面盛着些小心翼翼。
“我还能跟着你吗?”
宁竹用力拍开他的手,近乎冷酷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不能,我不想把骗我的人留在身边。”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封炎独自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拉她衣袖的姿势。
……
翌日清晨,宁竹睁开眼就看见宁荷正支着下巴专注地望着她。
小家伙难得不赖床,起得比她还早。
“阿姐早!”宁荷见她醒来,笑得眉眼弯弯。
宁竹撑坐起来,笑着回道:“小荷早。”
宁荷又偷偷凑到她耳边,小手指了指门外。
“阿姐,他在我们门外站了好久了,一动不动的。”
这个“他”宁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她揉了揉宁荷的头,轻声说道:“他犯了错,阿姐暂且不想理他。”
“噢!”宁荷恍然大悟,最后肯定地点点头,“那肯定是他的问题!我也不理他。”
这副帮亲不帮理的样子,惹得宁竹忍俊不禁。
“好了,起床吧。”宁竹掀开被子,抬手挽起头发,“今日带你上街去逛逛,挑一些喜欢的家什。”
既然都已经付了宅子的月租,那自然是早些搬进去为好,能省一点是一点。
宁荷响亮回应:“好!”
梳洗完毕,宁竹牵着宁荷走出房门,才刚下楼,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
宁荷已经欢快地跑上前,牵住了宁松的手。
“阿兄!你来的好早!”
“对啊。”宁松嘴角露出笑意,又对着宁竹说,“阿竹,早。”
为了区分原身和宁竹,他特意改了口。
祝衡关也笑着招呼:“时间正好,快来吃早饭吧。”
宁竹点点头,又对着明显有些局促的宁松说道:“阿兄,你吃了吗?坐下来一起吃点吧。”
她说话语气自然,宁松也放松了些,挨着宁荷坐下。
封炎顶着脸上的淤青站在一旁。
宁竹把他无视得彻彻底底,见她这态度,在座的顿时都明白那伤八成就是她的手笔。
谁都不敢触这个霉头,连宁荷都懂事地没有往那边看一眼,专心对付着碗里的粥。
封炎也不说话,见那张桌子坐满了,就独自坐在角落的桌上,一如既往地用着早饭。
宁松昨晚只顾着找到妹妹的喜悦,回去后听叶三娘说了找到妹妹的经过,今日一早就来向祝衡关道谢。
此时同坐一桌用饭,不免寒暄几句,他便问道:“我记得祝兄弟在壁州不是有些产业,怎么也住客栈?”
祝衡关是温家私兵统领一事自然是不会露于人前的,他明面上的身份,包括在京城土匪窝里与宁松他们结交的身份,也都是一个硝石贩子。
祝衡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宁竹,笑着说道:“最近受了伤,不适合再干熬硝的活计,打算辞工,换一份糊口的差事。”
宁竹闻言没什么反应,倒是让他心里失落一瞬。
宁松和祝衡关本就不是深交,如此私事倒也不好过多打听,话题也就此打住。
用完早饭,宁竹说道:“我打算今日先去把宅院给打扫打扫。”
壁州近来人满为患,好的宅子根本不愁人租,宁竹租到的这套前一任租客才搬走没多久,里头家具都是前几任租客留下的。
昨日签契纸时房东就说过,要用要丢随她处置。
宁竹就想重新打几张床榻和箱柜。
“那阿兄给你们搬。”宁松立刻接话。
他心里已经在琢磨着,倘若宁竹急着搬进去的话,那就经过她同意后再叫些兄弟来帮忙。
务必满足每一个要求。
宁竹不喜欢麻烦人,不过如今他们明面上还是久别重逢的亲兄妹,要是拒绝多少有些奇怪。
她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又及时抬手制止了想要起身的祝衡关。
“你就别去了,伤都没好全,别仗着身体好就乱来。”
祝衡关想帮忙,宁竹还不让呢,压榨病患的事情她可做不出来。
见到她态度坚决,祝衡关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坐回去。
想想也可以趁今天这个机会,回去看一看。
封炎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见宁竹起身,立刻跟了上来。
宁竹有心晾着他,连个眼神都没给。
宁松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也不敢搭话,连平安都看得清风向,见到封炎时尾巴也不摇了。
宁松好歹在壁州生活了几个月,大街小巷的早就摸清,也在这边也结识了不少熟人,直接带着宁竹去了一家相熟的木匠铺。
“这家老板手艺不错,把你要的跟他说说,能做出个八九不离十。”宁松说道。
刚踏进店铺门口,一股木质香裹挟着木屑扑鼻而来。
前厅里还堆着些未完工的案桌一类,老匠人半眯着眼,下手又稳又准,推刨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木花如雪片般往下落。
一看就是多年的老师傅。
宁竹一口气订了八张木床,又定制了箱笼衣柜,最后还画了个木人桩的图样。
这是给宁荷用来练习手法和发力等技巧的,另外一些比较危险的动作,宁竹可以在木人上示范给她看。
她本来还想接着订,老木匠算了算工期,却是面露难色,连连摆手。
“我这儿加上我儿子和徒弟,一共也就四个人,前头还有些老顾客的单子,你要的这么一堆家什,虽说不用雕花,可我起码也得一个月才能给你交货。”
宁松转头看向宁竹:“要不要去别家再订?”
宁竹倒是也没有这么急,只是说道:“不急,先送一套来用着,其他的再一个半月以内交货就可以。”
这样一来时间还算宽裕,老木匠点头同意。
毕竟有钱谁不想赚。
宁竹爽快地付了定金,留下新宅和暂住客栈的地址。
大件家具订好了,剩下小物件都可以慢慢添置。
“回去打扫吧。”
回到宅院时已近晌午。
宁松挽起袖子,问道:“哪些是要搬走的?你跟我说说。”
宁竹点头,带着他挨个房间查看,细说着自己的想法。
封炎站在门外,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不定。
不知该不该踏进门去。
半晌后,他试探性的踩上石阶。
宁竹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说着哪些是要搬走的。
见她没赶人,封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跨过门槛,又紧跟在宁竹身后,听到她说要搬什么,瞬间就冲在最前面。
有次为了抢着搬个瘸腿的木桌,差点和宁松撞个正着。
宁荷坐在石阶上,双手托腮,看得直摇头。
她戳了戳身旁的小狼狗,小声评价:“平安,他比你还笨呢。”
平安歪着头,似懂非懂地“呜”了一声。
宁荷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算了,你们都笨。”
这个家,果然除了阿姐就属她最聪明啦!
第67章 立坟/检讨书
搬家的事情并不急于一时, 毕竟连床榻都没做好,今日只是先提前打扫干净,顺便将那些不要的木床木架, 全部给劈了堆在柴房。
当然出大力的还是封炎。
做活到最后天都快黑了, 封炎整个人已经是灰头土脸, 他那拿刀杀人从来稳当的手, 也有些微不可查地颤抖。
他下意识握紧手, 余光时不时偷瞄宁竹的脸色。
宁竹就当看不见。
活是可以干的, 人是不理的。
宁松陪了两姐妹一整天, 直到暮色四合才送她们回客栈。
走到客栈门外时,他突然叫住宁竹。
“明日——”
话说到一半又停住,目光看向跟在后面的封炎。
他试图用眼神让封炎知道他有事情想要单独跟宁竹说。
可是他还不太了解封炎的性子,跟他交流只能直给,潜台词是听不懂的。
两人四目相对半天。
宁松欲言又止:“你……”
封炎:“……?”
宁竹扶了下额,终于开口跟封炎说了第一句话。
“你先回去。”
封炎愣了片刻, 点点头率先进了客栈。
宁松心下只是觉得封炎的性子有些奇怪, 倒是也没有怎么太在意,他的心思全都在明天的事情上。
他低声说:“我已经给小竹看好了地方,纸烛也买了,明日一早我来接你们。”
宁竹顿了顿:“好。”
她理解宁松迫切想要祭奠妹妹的心情。
回到客栈,一上楼就看见封炎站在门口伪装木头人。
那姿势没有半点变化,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跟长在那里似的。
宁竹牵着宁荷径直走过,随即房门“啪”地一下关上了。
封炎眼睛里划过一丝失落。
明明刚刚都说话了……
他面上还是没什么变化。
隔壁的祝衡关听到动静, 推门出来瞧, 恰好和封炎对上视线。
“封兄弟,你这是哪里惹了宁竹。”祝衡关靠在门框上问道。
在他印象中, 宁竹极少与人置气,她甚至比绝大多数成年人都冷静成熟,能让她如此冷落,封炎也算是本事。
相处了快半月,封炎对祝衡关也不是一开始全然陌生戒备的状态,虽然两人平时交流依旧不多,也不算熟悉,不过好歹能够平心静气地说上两句。
封炎低声说:“我骗了她。”
言简意赅,祝衡关闻言都忍不住在心底称他为一句“勇士”。
他本着道义,还是客观地安慰了一句:“没事的,你还能活着,她应该没有特别生气。”
封炎死鱼眼瞪着他,也总算是体会到别人被他说话时噎住的心情了。
祝衡关可不想被无辜波及,问过之后就利索回了房间。
封炎则是抱着剑,站在门外闭眼假寐。
又一夜过去。
宁竹惦记着原身的事,起了个大早。
她从箱底取出两件素白襦裙。
平日里他们都是穿深色的居多,这两件浅色的,还是昨日她趁着宁松打扫屋子的时候悄悄出去买的。
穿戴梳洗完毕,宁松的马车也出现在了客栈外。
车辕上挂着的白绸,宁松已经看好了时辰,宁竹也不耽误,拿了几个馒头正要上车。
看着封炎后脚又跟上来了。
“今天不许跟着。”宁竹扭头看着他。
封炎迈出的步子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驾车离开。
……
马车驶向城郊。
宁荷靠在宁竹怀里,小手轻轻摸着平安身上的毛毛。
平安察觉到她略有些低落的情绪,朝她身边靠近了些。
宁松驾车的背影沉稳,只有握着缰绳僵硬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到了。”宁松勒住缰绳,声音有些发紧。
眼前是一片静谧的竹林,微风掠过,竹叶交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谁人在低声轻语。
小径尽头是块平地,一块青石碑静静矗立在那里。
宁松取出备好的香烛纸钱,手指控住不住地微微发抖。
宁荷突然小声问道:“阿姐能看见我们吗?”
“能的。”宁松蹲下身,明明自己声音哽咽,却强撑着露出笑容。
时下人们讲究归葬故土,但涉州已经回不去了,宁松只能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为妹妹立一座衣冠冢。
原生留下的衣物早就在瘟疫中被焚毁殆尽,现在箱子里有的衣裳,也基本上都是宁竹后来新添置的。
如今想想,唯一还能够跟原身沾上点关系的,也就只有那把宁松送给她,被细心珍藏起来的匕首。
“小竹喜欢热闹,小时父母都在,她总是喜欢缠着爹娘上街,也不说要买点什么,吃点什么,就是喜欢人多的地方”
“后来爹娘生病了,她就很少再上街,也没有从前爱笑,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做的不好……只希望下辈子我还能有机会补偿。”
宁松絮絮地念着。
他给小宁竹挑的壁州城最高的一座山,可以将城中所有的景象尽收眼底,时刻感受到这座城池的繁华热闹。
宁松将那把匕首放进木匣中,将它埋进提前挖好的深坑中,每一捧土落下都像砸在他的心上。
坟前墓碑上的字皆是他亲手所刻,正中央的“爱妹宁竹”四个字一笔一划都尤为深刻。
碑上出生年月清晰可见,却独独缺了逝去的日子。
等衣冠冢立好之后,宁竹先上了一炷香。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希望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姑娘,来世能生在太平盛世,无忧无虑,无病无痛,平安喜乐一生。
宁松和宁荷心中也有许多话要对小宁竹说。
上完香,宁竹借口带平安去放风,将地方留给两兄妹。
她回头望去,只见宁松抱着宁荷站在碑前,那被光拉长的影子,与新立的墓碑静静相依。
……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宁松牵着宁荷从竹林深处走回来。
两人眼眶都有些泛红,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上了马车。
回了城,刚到巷口远远就能看见一身黑衣,面容冷峻的封炎,他站定在客栈门前,动都不带动一下。
进出客栈的客人冷不防被他吓一跳,有的抚了抚胸口,摇摇头就快步离开,有的则是气不过,指着他的鼻子骂。
封炎连眼皮都没抬,仿佛听不见一般。
宁竹有时候都服了他这脾气。
听到马蹄声响起,抬眼见是宁竹几人回来了,封炎拿着剑直起身子。
这突然的动作把面前的路人吓得后退两步,还以为他要动手。
见封炎没进一步动作,路人才骂骂咧咧地甩袖离去。
宁竹早上只吃了几个馒头,肚子早就饿了,进门就让小二上了一桌子菜。
宁松两兄妹胃口有些欠佳,宁竹也没有强求,便让他们出去散心。
桌上只剩下了宁竹一个人。
噢,还有桌下也在干饭的平安。
封炎就站在一旁看着,宁竹也不搭理他。
等一顿饭结束,宁松也带着宁荷回来了。
宁荷看着像个影子般的封炎,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宁竹起身去结账,顺便让店家烧点热水送上楼去。
早上平安去山上溜达了一圈,毛发上沾了些烟灰,擦也擦不干净,只能给它洗个澡了。
趁着她离开了这功夫,宁荷悄悄凑到了封炎身边。
她仰头看着封炎:“你真是好笨,你长了嘴,惹了阿姐生气,为什么不跟她道歉?”
封炎闻言一怔。
在卢家那种地方,做错事的人是不会有道歉的机会的,而后到了薛志炳身边,他也没有道过歉。
此时,宁荷发出了灵魂质问。
“你是不是不会跟人道歉?”
封炎下意识点了头,继而严肃道:“你教我。”
宁荷摊开手,朝他抬了抬下巴。
这会儿封炎难得有些上道了,从怀里摸出那个破旧的钱袋子,整个放在她手心。
“诚惠五十文。”宁荷也不贪多。
封炎收回钱袋,解开系绳,随手就拿了一小块碎银。
宁荷掂了掂,把银子收进怀里,还不忘说:“季夫子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过你硬要给,那我就收下了。”
这句话一出,连一旁围观的宁松都被逗笑了,然后被宁荷鼓着脸颊瞪了一眼,立马收声。
宁荷收了钱财,就开始尽职尽责出主意。
“你要明白自己为什么惹阿姐生气,然后想想倘若是你被别人这样对待了,是不是也会生气?”
封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宁荷再接再厉:“想道歉呢,老是这样跟着有什么用?人长嘴就是为了说话的!你得说出来!”
“那你就先想想自己错在哪了,为什么会犯错,然后真诚表达自己歉意,以后会积极改正,再也不犯,但光是这样不行的,你还得弥补自己的过错。”
弥补?
封炎瞥了一眼旁边喝茶看热闹的宁松,眼神莫名复杂,直把后者看得有些背后发毛。
这点触及到知识盲区,封炎不耻下问:“她已经不需要我弥补了,那我该怎么做?”
宁荷皱了下眉毛:“这样啊……我也不知道你怎么让阿姐生气了,办法得你自己想。不过呢,我可以提供一下我的想法,以前我练武耍赖,阿姐就会罚我加练,外加写一封‘检讨书’,没准阿姐喜欢呢,要不你也试试吧。”
宁松出声问道:“‘检讨书’是什么?”
“就是给阿姐写一封信,把我刚才说的内容都写在里边,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保证再也不犯。”
难怪宁荷教人道歉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封炎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等宁竹结账回来时,封炎人已经不见了。
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就是寻思着等晚些再找他谈谈。
方才去让小二备下热水的时候,人家哭丧着脸跟她诉苦半天。
说是他们那位穿黑衣服的同伴,这两日半夜不睡觉,老是抱着剑站在门外,有好些客人都被他吓到了,怪影响生意的……
宁竹只得赔不是,答应回去说说他。
今夜坚决不准再站岗了!
因为早上天没亮就起来了,吃完饭宁竹打算午睡小会儿。
宁松在壁州还有些与叶三娘合伙的生意,也不好一连好几天都撒手不管,趁着她们午休的功夫回了牙行。
宁竹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
她睁眼起床时,扭头就看见门口那块地已经被写满墨字的纸页铺满了。
方才宁竹倒是听到了窸窸窣窣地小动静,只是这几日封炎都站在门外,她也没怎么在意。
谁曾想,封炎居然偷偷从门缝里塞了那么多张纸进来。
这举动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宁竹挑了挑眉,穿鞋下床,躬身随手捡起一张纸。
上面白纸黑字工工整整写着:
某叩首谨启。吾以谎言欺君,此乃吾之恶行!欺瞒之罪,罪不容诛!吾辗转反侧,追悔莫及,望君宽宏,赦吾弥天大错,吾必痛改前非,此后所言所行,绝无半分虚假,以复君之信。
——封炎。
宁竹忍不住笑了一声。
有病吧。
这是在哪去取的经,文绉绉的措辞,怕不是要去考状元。
第68章 清风观
宁竹随手又捡起几张散落的宣纸。
上面的内容大同小异, 细观字里行间游走的笔势,可以看出字迹逐渐从生疏变得娴熟。
门外笔尖轻擦纸面的沙沙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宁竹放下手中的纸页,轻手轻脚走到门边, 悄然拉开了一条缝。
封炎正半跪在地, 前方摆着一方砚台, 手中拿着笔, 还在埋头奋笔疾书。
他写得很是投入, 额发都有些炸起, 脸上更是沾了一团墨迹都未曾发觉。
宁竹起了些捉弄人的坏心思, 蓦地出声:“在干什么?”
猝不及防被撞破,封炎错愕抬头。
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此刻竟显出几分紧张,手里的笔都快被他给折断了。
宁竹扬了扬手中的纸页,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这是要考状元?”
封炎的耳根微微泛红,嘴唇抿了又抿,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文绉绉的道歉话语, 都是他跑遍半个壁州城, 在街边一个个代写书信的摊位上请教学来的。
“对不起,”他抬头看着宁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应该骗你。”
宁竹也没说是否原谅,目光掠过他沾着墨渍的手指:“写了多少张?”
“一百张还差七十张。”封炎老老实实回答,说完又急忙补充,“我会在天黑前写完。”
宁竹点了点头,没说话。
封炎垂下眼眸, 将刚写好的那张“检讨书”拿着站起身来。
他将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纸页双手递上。
“抱歉。”
宁竹没有接。
她确实是讨厌别人骗自己, 但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有些太轻信于人了。
“薛志炳在信里都跟你怎么说的?”宁竹弹了弹纸张边角,“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清楚?”
封炎低声道:“信里说已经拜托了旧友在查, 暂且还没得到消息,让我到了壁州去拜访时再问。”
“所以你昨日去的时候,那位‘旧友’就告诉你没有查到。”宁竹的语气已经带上了肯定的意味。
封炎点了点头,他突然将腰间的长剑解下,“铮”的一声拔出鞘。
寒光乍现间,他将刀柄转向宁竹,刀刃对着自己。
“你砍我两刀吧。”
他的表情格外认真,不是开玩笑。
宁竹定定地看了他两眼,伸手接过了刀。
剑柄上还残留着封炎掌心的温度。
她手腕一翻,剑身的寒光霎时间划破空气。
“呲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
封炎的手臂上顿时多了两条深深的血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将黑衣的颜色被洇染得更深。
血珠流过掌心、指缝,最后顺着指尖滴落在走廊的木板上,发出嘀嗒的轻响。
“记住这个教训,”宁竹将剑重新抛给他,“把剩下的七十张纸抄完给我瞧。”
她伤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写字。
说完,宁竹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
封炎伸手接住长剑,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袖,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着宁竹的背影,眼睛格外明亮。
突然,宁竹的步伐又停住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今晚回你房间去,别再站在门口了。”
她在这里住的还算舒心,可不想被店家赶出去。
封炎连忙点头,又发觉她看不见,提高声音说了句“好”。
门再一次合上。
封炎弯腰收拾地上的笔墨纸砚,受伤的手臂被牵动时,鲜血又渗出一些,他却浑然不觉。
回房间的脚步肉眼可见地轻快了,甚至还带着点雀跃。
房间内,宁竹看着满地的宣纸,有些后悔,她应该等封炎捡起来再赶人的。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一张张捡起那些散落的纸张,也清晰的看见了字迹的变化。
最早几张的字迹完全是歪歪扭扭,虽然还没有宁荷写得好看,但却能让人感受到态度认真,也能想象得到执笔之人如何笨拙地默写出那些道歉的话语。
宁竹笑了笑,将纸张收集在一起,放进了箱子中。
……
那家木匠铺的工期赶得挺快,下午时分就有人来客栈敲门,说是床已经打好了一张。
宁竹就先去给木匠铺的人开门,顺便把寄存在客栈里的马匹和行李一道拉过去。
新床没有复杂的雕花,却是打磨得没有一丝毛边,手感光滑舒适,还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
木匠铺的学徒交代:“上的桐油没有完全干透,也可以睡人,不过最好再通风放个一两天。”
宁竹点头示意知晓,送走了木匠铺的人。
如今睡觉的床有了,等到明日柜子打好就可以搬家了。
待宁松处理完牙行的事情,风尘仆仆地回到客栈时,宁竹就随口跟他说起搬家一事。
“我找人来帮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要不要请先生挑个好点的日子?”
这会儿百姓们都讲究搬家的吉日,以期许有个好的开始。
宁竹想了想,入乡随俗,她也不差这两日,去求个好日子也行。
“帮忙就不用了,行李不算多,今日我都一并拉过去了,倒是可以去找风水先生挑个日子。”
宁松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路上看见新出炉的南瓜糕,给你和小荷带了点。”
他边说边解开纸包,甜香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宁松好歹也跑商了这些年,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风水吉时,他知道壁州城有一个求签极准的道观。
“明日我带你去清风观。”
宁竹接过一块还温热的糕点,点头应了。
——
翌日一早宁松就来了。
那家道观的青阳子大师卜卦灵验,信众不计其数,寻常香客纵使备下厚礼、苦候旬月,想见他一面也难于登天。
宁松也是托了相熟的商队引荐,又奉上重金香火,大师才勉强答应破例一见。
“五更天时就要去,有些早了,不若我替你去求吧。”宁松也是不想她刚睡下后还要再起来。
这道长的规矩着实古怪,求个签而已,还偏要在夜深人静时。
如此一来宁竹倒是生出些好奇,想看看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她说道:“我和你去吧,宁荷就留在客栈。”
闻言,宁荷不甘心地举起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兄长和阿姐联手镇压下去。
小姑娘委屈地扁了扁嘴。
时间定下来,白日的时间也不能浪费。
宁竹执笔列着采买单子,既然要择吉日搬迁,那些祭祀灶神、土地神的香烛供品自然要备齐,顺便再把家里缺的东西都补上。
两匹马儿昨日被牵回宅子时,她才想起来草料的事,这几日住在客栈都是店里的伙计帮忙喂的。
宁竹顺手把草料加进了采购单子里。
钥匙交给了仍在将功补过的封炎,让他领着平安,在宅子里等着人送货上门。
祝衡关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的,今早遇到时,看他面色严峻的,宁竹猜测大概是温家那边出了什么事,便也没有多问。
搬家的事只能晚点再告诉他了。
听说宁竹要采买搬迁用品,宁松自然是要陪同的。
找到妹妹的喜悦让他恨不得将这一年多缺失的疼爱都补上,只要是他在,宁荷几乎没机会下地走路,不是被兄长抱着就是背着。
宁竹看得欲言又止。
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
倒是宁荷,小家伙太会看人神情了,让宁松抱着她逛了一会儿就闹着要自己走。
她牵着宁竹的手,还不忘对着她甜甜一笑。
宁竹也忍不住心软。
算了,还是个五岁的宝宝,前头过得辛苦,如今有兄长疼爱也没什么不好,这种小事无伤大雅。
宁松这个傻哥哥全然没察觉姐妹俩的眉眼官司,只顾着抢着付钱。
遇到给宁荷买的物件,宁竹便由着他,其余的一概自己结账,态度坚决得不容反驳。
“我们是朋友,以后打交道的时日不少,我总不好无缘无故花朋友的银子吧。”
宁竹知道宁松是想报答自己这段时日来对宁荷的照顾,可是她当真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宁松一直这般小心翼翼弄得她也有些不自在。
宁松怔了怔,随即会意,笑着答应了下来。
三人继续前行,用大半天时间,几乎逛遍壁州城最繁华的街巷,两条腿都快走细了。
宁竹不仅买了两匹马儿的口粮、搬家宴会用到的碗筷、还买了新宅祭祀会用到的香蜡纸烛和黄酒
大件物品都嘱咐店家直接送往新宅,小件则由宁松提着。
他两手挂满包裹,就像是货物里头长出个人,又像是个会自己移动的货架,惹得宁荷咯咯直笑。
三人满载而归,回到宅院时,封炎正抱臂板着脸站在宅院门口,平安蹲在他脚边。
一人一狗两道目光紧紧地盯着送货的伙计,险些要把人盯出一个窟窿,有个年轻伙计被盯得心慌,搬运陶碗时不小心失手了。
眼见陶碗就要落地摔碎。
宁荷都闭上眼捂住了耳朵。
电光火石间,众人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封炎已稳稳接住下坠的碗盏,面无表情地塞回伙计手中。
“放灶房。”
那伙计淹了咽唾沫,忙不迭应下,慌忙走向灶房,像是背后有鬼追似的。
宁松看着封炎的身法,忍不住赞叹:“好快的速度,好漂亮的身法。”
宁荷靠着吐着舌头跑过来的平安,突然从兄长背后探出头,奶声奶气道:“没有阿姐厉害。”
说完骄傲地扬起小脸,仿佛夸的是她自己一般。
宁松略有些惊讶地望向宁竹,笑着说:“改日和你切磋切磋?”
宁竹揉了揉宁荷的小脸蛋,爽快应下。
待收拾妥当回到客栈,已是快到宵禁。
五更天要去道观求签,宁松索性在客栈开了间上房。
宁竹路过祝衡关的房间时,还特意留意了一下,烛火是熄灭的,人还没有回来。
她叹了口气,这人是真的闲不住,伤还没好就忙个不停。
搬家的事,只能找个时机再告诉他了
五更天,宵禁解除的鼓声敲响后,宁松就轻轻叩响了姐妹俩的房门。
宁竹在第一声更鼓响起时就醒了,早已穿戴整齐。
外面天色还是黑压压的,宁荷在被窝里睡得无知无觉,亏得昨晚临睡前还信誓旦旦跟平安说自己一定能起得来。
宁竹拉了拉被子,把她睡得露出来的小肚皮盖住,也没有叫醒她。
她随着宁松一道出了门,径直朝着道观而去。
清风观的位置颇为奇特。
多数道观都是建在远离尘嚣的名川大山之中,这座道观却偏偏坐落于闹市。
写着“清风观”三个大字的匾额被夹在两边店铺的招牌幌子中间,观前有两座脚踏祥云的石狮子。
四周与清静更是沾不上半毛钱关系。
这个时辰,勤快的商贩已经卸下铺板,买早点的摊贩也吆喝起来,住在这周遭的百姓们都已经习惯,无人觉得奇怪。
宁松上前,没有直接叩门,而是抬手拉响了檐下悬挂的一串铜铃。
铜铃轻轻摇晃起来,清脆的叮咚声顺着晨风传入观内。
不多时,一位身着青色道袍、头挽道髻的小道士打开了侧门。
宁松拱手道:“小道长,在下是平顺牙行的宁松,携舍妹特来求见青阳道长,烦请通传。”
小道士还了一礼:“师父正在见客,施主先随我至客堂用茶吧。”
宁松和宁竹对视一眼,两人跨过门槛,随着小道士往里走。
外头的喧闹被陡然隔绝,两侧古柏环绕,殿前的三清像前,长明灯摇曳着,香炉内青烟袅袅升起。
小道士引着他们穿过雕花回廊,推开一扇半掩的梨木门,屋内陈设简朴,檀香萦绕。
他请人入座,动作娴熟地沏好茶。
“二位施主请用茶。”
宁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唇齿间都是清冽幽香。
这味道莫名熟悉,让她想起边关那家简陋茶摊上的野山茶。
突然,厅内悬挂的一串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道士立马起身,对着二人说道:“两位施主稍等片刻。”
宁松将茶盏放回几上:“有劳道长,我二人在此等候。”
他们在室内静坐半晌。
小道童还未返回,先是一位披着深色斗篷,身形高大的男子从内室走出。
路过宁竹两人所在的屋子时,他低下头,用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宁竹余光一瞥,只能看见线条分明的下颌。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那道身影,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熟悉感。
正欲细看,那人已经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两位,请随我进来吧。”小道童的声音打断了宁竹的思绪。
宁松站起身,看向她:“走吧。”
“好。”宁竹收回目光,将方才的疑惑暂时压下。
两人跟随小道童向内室走去。
第69章 算卦/搬家宴
步入内室, 清幽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眼望见的是墙上悬挂的阴阳八卦图,中间的黑白两色相衔,仿佛在无形的流转。
案几前, 一位身着玄色道袍的老者盘坐在蒲团上, 拂尘轻轻搭在臂弯。
桌上摊开的是一张纸页泛黄的二十八星宿图, 用龟甲镇纸压着, 旁边一本看不清名字的古籍, 上头写满了晦涩难懂的符文。
“劳施主久候。”青阳道长的声音低沉舒缓, 不疾不徐。
“是我兄妹二人打扰了道长清修。”宁松拱手行礼, “在下新搬了一处宅院,欲择吉日搬迁,特来请教。”
青阳道长拂尘轻摆,他示意两人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缘何搬家?新居在何方?”
“回道长,我兄妹二人刚来壁州,在昌永巷寻了一处落脚的小院。”宁松的声音恭敬有礼。
青阳道长微微颔首, 说道:“且写下来。”
他的话音刚落, 侍立一旁的小道士已经轻手轻脚地在案几上摆好了笔墨纸砚。
“求签者为谁,谁来写。”青阳道长突然开口,目光直直看向一进屋就沉默不语的宁竹,似乎早有预料。
宁松提笔的手一顿,转而将笔递给宁竹,眼中带着询问的神色。
宁竹抬手接过,没有立即蘸墨,而是直视对面的青阳道长, 突然问了一句。
“我观道长有些面善, 我们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倒不是随意发问,而是真的觉得这老道士有几分眼熟。
闻言, 青阳道长倏地抬起头,轻抚拂尘,笑了笑说:“你问的是,当下的我认识此间的你?”
宁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素来不喜欢故弄玄虚,可道人这句话却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宁竹很快恢复平静,笑道:“想来是我认错了,世上相似之人甚多,面善也不足为奇。”
“施主说的极是,世人看皮相,道者观因果,今日相逢即是缘,不若我再替施主卜上一卦。”青阳道长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钱放置在桌上,手指按住,轻轻推向宁竹,“向上抛掷便可,施主请。”
宁竹看着那两枚泛着古朴光泽的钱币,没有伸手去拿。
“多谢道长好意,不过今日来是为了择吉日,还是当以正事为主。”
说完,她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落下属于原身的生辰八字。
青阳道长不再坚持,接过宣纸时,目光从纸面上掠过,手上正在轻轻掐算。
“这月廿八宜动土迁居。”
那就是明日了。
宁竹对这个时间还算满意,微微颔首:“多谢道长。”
她从袖中掏出银钱,青阳道长却是摆了摆手。
“道施有缘人。”
见他不收,宁竹也不强求。
选好了吉日,两人起身告辞。
宁竹起身时,衣摆不小心拂过桌面,那两枚无人问津的铜钱应声而落,落在地板上打着旋。
她蹙眉望去,还未看清。
青阳道长已经弯腰将铜钱重新拾起,笑着说道:“卦象说你我有缘,来日必会再见。”
宁竹看了他一眼。
“有缘再见。”
……
离开道观后。
宁松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色微变。
“用的是小竹的生辰八字,倘若那道士真的灵验”
宁竹看他大惊失色的模样,不禁莞尔:“那不应该是他害怕吗?况且只要我不认,他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宁松却是面色严肃,谁知道这些道人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法子。
他眉头紧锁:“我还是不该带你来的,下次一定会记住。”
看宁松略有些紧张的模样,宁竹适时转移话题。
“对了,你可知壁州城有没有什么手艺佳的酒楼?”
她自己的厨艺平平,也不想去为难自己,搬家宴索性花钱请人操办,方便省事。
宁松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给她介绍了城中几家有口皆碑的老字号。
两人边走边谈,最终选定了一家名为“一品轩”的酒楼,宁松还陪着亲自去预定了明日的搬家宴席。
宁竹又说道:“虽说房子是租的,可好歹也算是在壁州安顿下来了,明日你叫上三娘一起来暖宅吧。”
怎么说人家也是帮忙找到了兄长,再请吃一顿饭也不为过。
宁松自然是高兴应下。
既然明日就要搬家,今日就得回去收拾行李。
不过大部分物品已经搬过去了,剩下的不过是这几日换洗的衣物,一个包袱就能装下。
宁竹主要是回客栈告知封炎和祝衡关这个好消息。
巧的是,回到客栈时,连续好几日都不见人影的祝衡关居然也在。
后院中,封炎正陪着宁荷与平安玩沙包。
平安撒腿跑起来,动作灵敏地跳起,一口就咬住沙包,宁荷顿时咯咯笑着,用力给它鼓掌叫好。
“平安!真棒!再来!”
在一派轻松欢快的氛围中,祝衡关抱臂站在旁边,目光飘忽,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宁荷抬起头,眼尖地看见宁竹和宁松并肩从大门内走来,立刻停下游戏,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阿姐!阿兄!”
她在宁松期待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宁竹的怀抱。
宁松只得遗憾地收回张开的手臂,眼中却满是宠溺。
“你们回来了。”祝衡关被这响亮的声音唤回了神,朝他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宁竹点头,问道:“今日不忙吗?”
祝衡关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暗色。
“出了点事,我接下来还要忙一阵子,近期要离开壁州了,正想回来与你们道个别。”
大概是温家的事,宁竹也没有细问。
她只是略有些遗憾道:“本来还想跟你说,我明日搬新房,让你有时间就来暖居吃酒。”
壁州她认识的人不多,祝衡关也算是个相熟的朋友。
闻言,祝衡关露出一抹苦笑:“怕是去不成了。”
他也想就此撒手不管,可终究放不下那帮兄弟,出事了他不能袖手旁观。
他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宁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微微颔首:“你的正事要紧。”
温家那边想来是真的有急事,到了傍晚时分,宁竹几人正围坐在桌旁用饭的时候,嘉木就步履匆忙地走进客栈。
她甚至来不及向宁竹等人打招呼,就快步走到祝衡关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祝衡关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匆匆起身。
“你们慢吃,我先失陪了。”
两人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稍微晚些时候,舒满就来替祝衡关收拾落在客栈的行李。
他特意来找了宁竹。
“宁姑娘,打扰了。”舒满站在门外,额头上还带着赶路时的细汗,“老大实在抽不开身,让我跟您说一声,事情匆忙,没法当面告辞,还望体谅。”
宁竹打开门,笑了笑说道:“无妨,祝他一切顺利。”
倒是没觉得不当面告辞有什么,祝衡关是个记恩的人,对她可以用“敬重”二字来形容,没法亲自前来,定然是出了不小的变故,实在脱不开身。
舒满闻言松了口气,挠头憨厚一笑,很快提着包袱离开了。
——
翌日清晨。
封炎早已收拾好行装,正站在院中擦拭着他的长剑。
见宁竹出来,他收剑入鞘。
“给。”
封炎突然从怀中掏出钱袋,连同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纸张一起递给宁竹。
宁竹挑眉接过,钱袋不轻,拿在手中颇有分量,约莫得有个四五十两。
她什么也没问,毫不客气地将钱袋收起来,权当是收的租金和伙食费了。
宁竹又随手翻了翻那些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字迹,并没有敷衍了事。
她晃了晃手中那一叠宣纸,表示自己收下了。
封炎负在身后攥紧的手,终于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没一会儿,宁松就赶着马车来到了客栈门前。
他接上几人,马车很快驶抵新宅。
远远就看见叶三娘站在门前,她今日为了喜庆的氛围,特意穿了一袭红色衣裙,更衬得人明艳。
除此之外,她身旁堆满了各式贺礼。
宁竹粗略看了一眼,有红纸包的米面粮油、几盆兰花翠竹、文房四宝、崭新的“宁府”牌匾、还有些瓷器、花瓶等等。
“这是?”宁竹跳下马车,疑惑地看向那堆贺礼。
叶三娘上前一步,先是摸了摸宁荷的脑袋。
“这些都是牙行的伙计们送的贺礼,你阿兄不许他们贸然上门,便托我给你送来,”她眨眨眼,说道,“这些东西可别指望我再拖回去。”
宁竹了然,笑着点点头。
在外人眼中,她是宁松失而复得的妹妹,这些贺礼既是人情往来,也是对她兄长的认可和看重。
“那回头我再买些糕点做回礼。”她笑着说道。
叶三娘摆手说:“要什么回礼呀?不过你硬要送的话,自己和你哥哥商量吧。”
宁竹笑着应下,她正要上前打开大门,却一下被叶三娘叫住了
“诶,先等等!”叶三娘从自己随身带来的箱子里翻出一串红艳艳的鞭炮,“搬家哪有不放鞭炮的,驱邪添喜!”
宁松不知何时也端出瓜子和糖。
宁竹愣了一下,嘴角不自觉扬起,听了叶三娘的话,往远处站了点。
叶三娘将鞭炮绕着门前摆开,手里拿着火折子的时候,还不忘提高声提醒。
“快捂住耳朵!”
宁荷和平安都没有见过放鞭炮,前者就算是见过,也因为年纪太小,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
见状,宁竹拿起宁荷的两只小手,让她堵住自己的耳朵。
小姑娘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自己偷偷留了条缝。
点燃引线,火星迸溅的那一刻,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瞬间响彻街巷。
宁荷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平安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炸毛,一下窜到宁竹身后,“嗷呜”了好几声都淹没在鞭炮声里。
听见动静,左邻右舍纷纷探头张望。
宁松端着堆满糖和瓜子的瓷盘上前寒暄。
“叨扰诸位,我们一家近日迁居于此,往后还望多多关照。”
一位大娘的小孙子含着糖块,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大娘连忙客气道:“恭喜恭喜,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招呼一声便是。”
其他吃了糖和瓜子的邻居也出声恭喜着,众人都很客气,瞧着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相处的人。
宁松稍稍放心了些。
进门前,叶三娘又变戏法似的搬出个铜火盆,里头是被烧得通红的炭火,热气扑面而来,隔老远就能感受到。
“除旧气,迎新气。”
她示意兄妹三人依次跨过。
这些都是宁荷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新奇的事儿,她跟在阿姐阿兄后头跨过,没有尽兴,非要拉着封炎也跨一遍。
经过道歉一事后,封炎向来就都是随她支配的,顺从地跨了过去。
最后连平安都被宁荷哄着跳过火盆,吓得小家伙把尾巴紧紧地夹在后腿间
往后还留下了心理阴影,但凡看见是个铜盆都要远远绕过。
只是此刻众人还没注意到,接下来他们要举行祭神仪式,院子里宽敞正适合。
宁竹指挥封炎,从堂厅搬了一张空木桌出来,再摆上提前买好的糕点、水果、酒水等等。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点燃香烛,领着宁荷和平安鞠躬,向天地四方作揖,口中念诵着祈祷之词。
“土地神灵,今日吾家乔迁新居,祈求神灵保佑全家在新宅平安健康、出入顺遂、事业顺利、财运亨通……”
索性拜都拜了,宁竹把自己能想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也不怕神灵嫌她贪心。
叶三娘在一旁看着,对宁松不参与祭祀,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也不知道宁松对外都是怎么说的。
祈祷完毕后,宁竹把香插在香炉中,又将纸钱、纸元宝等放在铜盆中焚烧,这一步时平安死活不愿意靠近。
宁竹可怜它刚刚受了火盆惊吓,也就没有为难孩子。
最后她又倒上一杯黄酒,再将酒水缓缓洒在地上,向神灵敬献。
一套流程看着简单,实则也挺累人的。
这还不算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宁竹也折腾出了一身汗。
众人刚在堂屋歇下,敲门声再次响起。
是昨日订好的酒席送来了。
宁竹完全是肉食动物,也都按照了自己的喜好来点。
酒楼的伙计们抬着食盒鱼贯而入,很快在桌上摆开十几道佳肴。
脆皮鸭、四喜丸子、红烧鲤鱼、粉蒸肉、白玉汤……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众人也都饿了,纷纷动筷子开吃。
临到最后宁荷吃得小肚子滚圆,瘫在椅子上直哼哼。
叶三娘被她逗得发笑,拉着她起来走了两步。
这一场搬家宴人虽少,却也不失热闹。
宁竹端着杯茶水消食儿,她望着窗外,思绪也慢慢飘远。
如今,也不知秀姨他们在哪儿……
殊不知,她心中所想的人,此刻已经风尘仆仆的抵达了嵊南关外。
第70章 再遇故人
新家的第一夜, 封炎睡在偏房的旧床榻上,侧耳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宁荷兴奋的叽叽喳喳声持续到深夜才渐渐平息。
清晨, 阳光攀上院墙的藤蔓时, 宁荷早上不出所料的赖床了。
宁竹已经在院中练起了倒海劲。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 旋身横扫时, 带起一阵劲风, 身上的短打很快便被汗水浸湿。
这几日住在客栈, 在那厢房里练武的时候总是束手束脚, 如今搬了新家,总算是有宽敞的地方了。
最后收势,她长舒一口气,浑身都透着畅快。
宁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看着时间,差不多该吃早饭了。
好在她早就勘察过, 走出巷口就有许多家卖早点的摊子。
她揣着钱袋子出了门。
巷口的肉饼摊早已支起, 油锅中腾起的袅袅热气远远就能看见。
宁竹站在摊前,看着摊主系着围裙,熟练地抓起分好的面团、在案板上摔打揉捏,拉出面皮后再包入肉馅,最后下进咕嘟作响的油锅。
面团在热油中迅速膨胀,表面泛起金黄的泡泡,香味瞬间漫过整条街巷。
宁竹数了数家中几人的食量,一口气要了七张饼。
“小娘子是新搬来的吧?昨儿个听见您家放鞭炮了, ”摊主一边搭话, 一边往包的饼里多塞了一勺肉馅,“给您多放了肉, 吃着觉得好就常来照顾生意啊。”
“行,多谢老板。”宁竹点点头,接过用油纸包好的肉饼,热腾腾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到指尖。
她还顺道在旁边的老字号点心铺,订了十几份回礼用的糕点礼盒,店家答应晌午前送到府上,省得她来回奔波。
最后她才拐弯去了肉铺,给平安也买上今天的口粮。
算一算,这每人每天的伙食费着实不少。
哪怕手中有钱,可宁竹还是不习惯坐吃山空,她打算晚点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挣钱的法子。
回到院门口时,正撞上要出门的封炎。
“去哪儿啊?”宁竹问道。
封炎脚步一顿,回答道:“有事,要去见个人。”
他在这边认识的,那应该就是薛志炳的旧识了。
宁竹也不多问,只是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
肉饼的香气从缝隙中飘出来,封炎盯着那油纸包,瞬间挪不开视线。
“吃不吃?”
“吃!”
封炎的回答干脆利落。
有什么事情,等吃完了再说。
肉饼凉了就不好吃了,宁竹把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宁荷给揪起来。
小姑娘本来还有些不情愿,可一闻到肉饼的香味,立马来了精神。
三人围坐在堂厅的木桌旁,拿上肉饼就开吃。
外壳金黄的酥皮一口咬下去就掉渣,滚烫的肉汁在口中迸发,宁荷吃得满嘴油光,还不忘发表感想。
“真好吃,阿姐我们明天也吃这个吧,我去买!”
“好啊。”宁竹点头应下。
封炎风卷残云般解决了三张饼,临走时还给自己也报上名,他明天要吃四张饼。
宁竹看着他翻墙而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明明有门不走,非要翻墙,这习惯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宁竹领着宁荷练武,刚结束一会儿,宁松就登门了。
他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时令果子,解释道:“三娘让我带来的。”
宁竹接过竹篮,里面是新鲜的李子,表皮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如今天气热,水都用来灌溉庄稼,市面上很少有新鲜水果卖,着实是个稀罕物。
“那就谢谢三娘了。”宁竹笑着说,又故意打趣道,“你这整天往我们这跑,牙行的生意不管了?”
其实只要壁州不出什么大事,她们应当也不会再走了,可宁松总是怕她们又会突然消失的样子,从重逢的那天起就雷打不动的来报道。
宁竹换位思考一下,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只是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
宁松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他还没开口,宁荷就脆生生地说道:“阿兄你放心,我很乖,每日都跟着阿姐练武,不会乱跑的,你也安心上工噢。”
小姑娘察觉到兄长的担忧,踮起脚拍了拍他的手臂,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见宁荷都这么说了,宁松也只能点点头:“好,那就等阿兄下工了再过来。”
走之前,宁竹还把糕点铺子送来的礼盒给他拿上了。
“我也不知道送了贺礼的有哪些人,就劳你送过去了,替我说一声谢谢。”
送走宁松后,宁竹熬了一锅白粥,配上陈醋凉拌的黄瓜,简单清爽,解了昨日酒肉的油腻。
吃完饭也没见封炎回来,宁竹也没管,反正他这么大个人了,也走不丢,没钥匙他也知道自己从墙上进来。
宁竹领着宁荷回房间午睡一会儿。
等过了午时最热的时候,她就带着宁荷和平安在城中逛了逛,熟悉周围的环境。
烈日当空,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支起了遮阳的布篷。
宁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街边的生意,脑海中盘算着各种营生的可能性。
壁州城向来富饶,在这样的地方就属于做什么都能挣钱,但是做什么都挣不到大钱。
绸缎庄、茶庄、瓷器铺这些利润丰厚的买卖早被本地富商垄断,剩下的那些行当,辛苦又挣不了几个钱,才是绝大多数老百姓的选择。
宁竹不禁怀念起签到系统给的那几颗玻璃珠,那才是真正的横财。
可惜后来再没有了。
“阿姐,你在找什么东西吗?”宁荷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脸上写满疑惑。
她已经跟着宁竹在同一条街上转了好几圈,实在没搞明白。
宁竹回过神来,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没什么,累了?我们去吃冰碗吧。”
想不出来就暂且先缓缓,她手中的余钱还有不少,不用担心用完。
宁竹随便挑了一家生意看起来还不错的冷饮铺子。
这家冷饮铺子装潢雅致,有个小两层。
宁竹牵着宁荷的小手拾级而上,二楼看着更宽敞些,临窗位置能俯瞰街景,比楼下大堂清静许多。
她要了两碗酸梅汤,又要了冰碗。
不多时,小二便端着食盘进来。
酸梅汤盛在瓷碗中,碗壁上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冰碗更是精致,碎冰上铺着切成花瓣状的西瓜和去了核切成小粒的杏,还撒了用来点缀的干桂花,浓郁的果香味儿让人口舌生津。
宁荷捧着酸梅汤小口啜饮,乌溜溜的大眼睛却一直盯着宁竹看。
她敏锐地察觉到阿姐今日心不在焉,连最爱的冰碗都没动几口。
“阿姐,你找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宁竹抬起头,瞧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便顺着她的话问道:“要是让小荷去做买卖,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超出了小姑娘的知识范畴,她呆愣了一下,当真皱起小眉头苦思冥想起来,连酸梅汤都忘了喝。
“阿姐就是随口问问。”宁竹连忙叫停,舀了一勺冰碗送到宁荷嘴边。
这种她一个人大人都想不出来的问题,还是别难为孩子了。
小姑娘下意识张嘴接住,入口酸甜冰凉的滋味,好吃得让她桌下的脚都忍不住晃了晃。
“阿姐,我好像真的不会赚钱,赚钱好难呀。”宁荷鼓着腮帮子困扰道,但很快又扬起笑脸,“不过阿姐会赚钱!”
宁竹不由失笑,赚钱一道,她还真不怎么会,之前的钱都是——
想到这,宁竹顿时眼睛一亮。
对啊,之前的钱,除了靠系统给的玻璃珠,剩下的都是黑吃黑来的。
黑吃黑靠什么,当然是靠自己的武力!
做镖师?既能发挥所长,又能借机打听季家消息,好像确实还不错。
如今宁松也在,她也不用担心自己出远门了阿荷会没处去。
宁竹想了想,原先宁父好像就是从事这个的,或者可以等晚点宁松过来了再问问他。
“谢谢阿荷。”宁竹揉了揉妹妹的发顶。
宁荷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但见阿姐高兴,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终于有心思享用起面前的甜品。
吃完甜点后,她们就打算打道回府。
离开时,楼梯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位锦衣公子。
他手上戴着白玉扳指,轻摇折扇,腰间悬着枚玉佩,脚边跟着只体型小巧的京巴犬。
平安身上有狼的血脉,那小狗一见平安就炸了毛,夹着尾巴往主人身后躲,却还不忘虚张声势地“汪汪”两声。
平安眯起琥珀色的眼睛,露出尖锐的犬齿。
那京巴犬吓得够呛,扒拉主人的腿,想要人抱,慌乱中爪子却勾住了主人丝绸袍子的下摆,瞬间就扯出几道丝线。
“狗东西!”锦衣公子顿时变了脸色,斥责仆人赶快把狗抱起来。
转头将怒火发泄到宁竹身上。
“谁准你带着这畜生进来的?!吓着本公子的富贵了知道吗?!”那锦衣公子哥不管究竟是谁开始挑衅,指着人就骂,“一群不长眼的狗东西!”
这是骂平安,也是在骂宁竹姐妹俩。
宁竹眼神一冷:“把你的手收起来。”
“你还管起少爷我来了,”锦衣公子不屑地冷笑,合拢折扇,指着宁竹上下打量,“这铺子也是越做越回去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你吓到我的狗了,知道吗?害的我衣服都破了……”
他对着宁竹指指点点,身后的随从们发出阵阵嗤笑,甚至故意学狗叫了几声。
“听不懂人话……”
“畜生随主了不是。”
“还不快给我们公子道歉!”
说话间,宁荷突然从宁竹身后窜出,一脚踢在公子哥小腿上。
这一脚看似轻巧,实则暗含内力,那公子哥顿时倒了下来,抱着腿要死要活的哀嚎起来。
“啊啊啊啊,痛死我了,你这个该死的小贱人,把她给我抓起来,本少爷要把她卖到——”
话音未落,宁竹已闪身上前。
众人只听见骨头错位的清脆声响,公子哥竖起的那根手指已被生生折断。
这还没完,紧接着又是两记耳光,他两边脸颊瞬间肿起,嘴都快被打歪。
“再说一遍?”宁竹居高临下地冷眼睨着他。
公子哥这会儿浑身上下都在痛,冷汗都冒出来了,心中又气又怒,呲牙咧嘴连句话都说不出。
“公子!公子您怎么样?您倒是说话呀,别吓我!”身边的随从见此也慌了神,七手八脚扶住主子,捧住他变形的手指。
其中一个瞪着眼威胁道:“打伤了我们公子,你等着瞧吧,必定让你从壁州城里滚出去……”
他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了。
“你要让谁滚出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身影正缓步上楼。
他身着墨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刀,几乎横穿了左边脸颊的伤疤,破坏了他俊朗的面容,却增添了几分威严。
宁竹看着人怔了怔。
这是……宗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