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性的会议上,褚淮山作为中宣部一把手,要做最后结尾性发言。
他做了很长时间的官,不是白手起家,真说起来算爵位继承制。只是比常人起点高出太多,若非无心当太子,怕是最顶尖那一层就要改朝换代。
这种非常严肃的全国性会议,每年至少要开上两次。他的发言词一般是自己写。要通过一整年的资料整合,再加上底下几大部门的年度报告来发表进度总结,至少一个星期前就开始准备,昨天下午还特意用一只黑色文件夹固定稿子在里面,怕家里养的小人儿给他翻出去,弄坏掉。
百十人注目之下,褚淮山登上主席台。
神色严肃,步履大方。红都制衣这几年愈发有水平,同样的白色衬衣,别人穿上像文员,在四十一岁的褚淮山身上却如同天定,严谨而游漫,大气而简约,真有领导人的样子。
然而表面再风光,当他翻开文件夹的一瞬间,还是面部一搐,刹那汗液滚颈。
——到底是没防住。写好的发言稿不知何时被那个小玩意换成一幅画,上面是张开翅膀翩翩而飞的蝴蝶,栩栩如生,莫奈风格淋漓尽显。下边却配了两个圆脑袋树枝手的小人,一蹦一跳抓蝴蝶。
其中之一,还写了他的名字,淮山dad。
另一个是他自己,fengen。
秘书在一旁轻轻提醒,示意他讲话。
大难临头,褚淮山根本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文件夹合上,他长吸一口气,望着下面环形桌旁的五湖四海官僚,脑海迅速一扯脉络,脱稿演讲。
40分钟,底下是雷鸣掌声。褚淮山低嗓连贯,思路清晰,偶尔抬臂隔空指点,更说不尽的大家风范。
是文将,是伟人。
是临危不乱的中宣部一把手,更是自认倒霉,被心头肉坑一把也得无奈自收残局的豢养人。
会议结束,议论声持续不断,都赞叹他文采凛然。胸怀大志实操结合,不空谈不妄想,是个能带人前进的好领导。
会议室内褚淮山笑着点头,同仰慕者握手自谦,回应不足挂齿,分内之功。
一群人拥簇下坐上公务车,他笑容瞬无。
板正袖子拆扣,朝上折了两下,告诉司机:“上林湖。”
三字明了,司机嘴上没敢多问,心中却为逢恩捏一把汗。
心说你这小祖宗,怕不是又惹祸了?
褚淮山本来住青云山居,领导汇集的地儿。司机跟他多年,一提上林湖就知道这是养那小情儿的地方,安全系数高,戒备森严,别说记者,媒体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这么一方风土宝地,管控的就是这么严。高台之下,铜墙铁壁,半点近不得身。
驱车一个小时,终于在两千多平的纯中式豪宅门廊前停车。司机还没下,褚淮山自己开门,皮鞋踩过石阶大步进门庭。
保姆正在屋里擦拭墙上的一副王羲之真迹,无价之宝,她不敢怠慢。
瞧见褚淮山进来,忙从那金丝木椅子上下去:“先生,您回来了?今儿还挺快的,以为要弄到中午呢……”
褚淮山没理,顺着木楼梯上去,推开古色古香的红木雕花门。
里头果然没人。
被子折得整整齐,一只小方块堆在墙角,连枕头都在上头压着。一看就是心头肉手笔,不知谁给养的叠叠乐趣味,能叠的东西全都要玩一玩。
褚淮山四十出头,坎坷风云都经历过,心怀宽敞,对小孩容忍度也一日日拔高。瞧见逢恩那小被子叠的好看,心头怒火消了大半。又觉得这孩子不像话,什么东西都拿去祸害,真是愈发欠管教了。
挑高的梁足足六米,当日建房他图吉利,这一处七个亿的豪宅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哪哪都是钱烧出来的精髓风骨。《干隆帝》剧组跟他借过房子,用于实景拍摄,褚淮山怕人多惊着逢恩,硬是出言拒了,只为小孩能有一个安全窝住着,不再流离失所。
步伐越近,他心中越渴望早些见到人。
到书房门前,褚淮山停步。
里头依稀有动静,像纸张翻开,狼毫摩擦过宣纸,乍一听还有隐约水声。
逢恩喜欢长纱摇曳的衣裳,长发细眉,褚淮山下梧州私访,远远在河岸上瞧见他倚着扶栏朝水中拿脚丫逗弄鱼儿,青丝绸衣沾入池潭随风而摇,便移不开眼,难分他雌雄,心中帝王病犯,只想拥入怀疼爱怜惜一番。
钟如梦将这孩子托孤于他,他便建了上林湖这么一处中式豪宅养着小儿,算算日子,自移交到今日,少说也两年。
门缝开了一丝,褚淮山循声望去。见逢恩纱衣袖子朝上堆叠一层,两只白皙藕臂露在外头,一双纤细手正一执笔一拿墨盒,歪斜在他的青石办公台上写字儿,瞧着还挺像样子。
书房大开窗设计,那一侧全景窗户推开,外面便是荷花池。一寸一金的人工雾缭绕进室内,外头接天莲叶,里头仙人作画,古色生香,倒是对得起这上亿造景。
门开了,褚淮山走进去。q.un7>15,022%6-9
逢恩丝毫不知他是来捉拿问罪,瞧见人就绽开一抹笑,顾不得手上墨盒,赤脚飞身而去,要他褚淮山抱。
漆黑墨水扣在褚淮山白衬衣,晕开一片山湖。
凉丝丝的水渍透过布料侵入心窝,他责备不及怀中人,一双大手先抱起逢恩,到椅子上坐下,捏着他脚踝查看。
好端端一节细瘦脚腕,不知怎的磕青一块,往上看又是斑斓伤处,一直蔓延到膝盖左右,着实让人割心。
褚淮山哪有心问罪,大掌拢住逢恩一双玉足给他暖,蹙眉问:“怎么弄这么多伤?”
钟如梦把这孩子给他时,再三请求他一定要善待,因这孩子生的漂亮听话,却是智低,幼年他父亲酗酒,把这孩子从床上狠狠摔了下去。头缝六针倒是没破相,颅内损伤,落了个傻痴痴的性子。
美人天生都有瑕疵。比起撒谎偷盗,褚淮山觉得单纯傻痴痴也算不得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