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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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心脏停拍的时候, 人是能意识到的。

常狄动作僵硬地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神色逐渐回归平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闻言, 余逢春无奈一笑。

“姐姐,现在这样说, 是不是晚了点?”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唤常狄姐姐, 本该令人欣慰高兴, 偏偏物是人非, 在场谁都没有当初的心境。

随着他的问题, 常狄脸上本就微弱的笑容彻底沉寂下去。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但是兰溪, 我真的没有做任何跟背叛有关你的事情。”

她语气诚恳,眼神真诚。因为在常狄看来,杀死邵逾白与背叛无关。

余逢春不置可否, 只摆摆手。

接着, 被常狄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又亮了, 有一通电话打进来, 号码显示未知。

冰冷的白光映在两人中间, 手机震动时发出的嗡鸣声更是让人心头一震, 常狄手指攥紧, 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

反倒是余逢春开口道:“接一下吧。”

房间里的气氛容不得常狄反悔退缩, 她谨慎地按下接通键, 电话那边是一段五秒钟的寂静。

接着,一个不该在此时出现的声音响起。

“全部清理完毕。”邵逾白说,“有三个人是被迫的, 正在二次检查审问,其他人已经就地处决。”

手机自动开启免提播放, 邵逾白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余逢春盯着常狄的脸,片刻后道:“忙完早点回来。”

邵逾白听见了。

一阵枪响后,电话挂断,手机被脱力一般扔到地毯上,常狄闭上眼睛,很久都没有说话。

异常的安静回荡在房间里,常狄缓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开口:“所以……他根本没事。”

这个时候否认已经没有意义了。

余逢春点头:“是的,碎片虽然锋利,但都被及时挡住了。”

常狄呼出一口气,好像骨头都被抽出来了,无力地靠在床头。

“你是故意的。”她轻声说,“那种特效药根本不存在。”

“对,”余逢春继续承认,“如果真的有,我不会在他陷入危险几十个小时后才找到。”

说这句话简直是在往常狄的胸口捅刀子,一次又一次地提醒她,余逢春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有多用心。

常狄无声地垂下眼眸。

“原谅我,好弟弟。”她声音很轻地说,“我只是太想你了。”

话语仿佛一口从胸腔涌出来的热气,还未流到余逢春那边,便被夜色的冰凉染透,消弥无形。

常狄的面容在隐约的月光下显得很苍白,如同一道瘦削的剪影,默默裁剪在最阴暗的影子里。

余逢春没有动,只是静静看着她,仿佛在审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幽灵。

“我一直在这里。”他说,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沉默。

常狄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却又被某种更深的情绪扼住。

“不,你不在。”*她摇头,发丝凌乱地扫过脸颊,“我太久没见到你了……真的太久了。”

说着,她抬起头来,望向余逢春的眼神里有很深的怀念和执着。

她看的不是这具躯壳,而是躯壳里的灵魂。

情绪如暗火一般烧灼。

余逢春在她的话语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好吧。”

他终于开口,嗓音低哑,像是妥协,又像是厌倦。

沉默再次蔓延,但这一次,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弦,稍一触碰就会断裂。

余逢春站起身,木质椅脚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有个问题。”*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上,“为什么一定要杀邵逾白?”

常狄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针刺中。她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后,她笑了——那笑声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沙哑、破碎,带着某种病态的愉悦。

“你真的……不明白吗?”她仰起脸,眼睛睁得很大,眼眶泛红,却一滴泪都没掉。

余逢春默然无语,只是和她对视,眸子中倒映出彼此缩小的影子。

余逢春静默如雕塑,瞳孔里映出她扭曲的倒影。他说:“我真的不明白。”

闻言,常狄凄惨一笑,什么都不在意一般躺回床上:“你不一样了。”

“……”

常狄说:“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你就不一样了,我不认识你。”

“我一直是我,”余逢春说,“跟他没关系。”

“不,”常狄摇头,声音轻得像在梦呓,“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常狄看得出区别。

这棵名为余逢春的柳树,根已经烂掉了,空有一副翠绿洁净的表象,扎根在河边,实则日渐垂朽,等着哪天彻底腐烂。

常狄是落在柳树枝芽上的鸟,她唱着歌,让柳树感觉到一丝生命的欢欣,陪伴他在最后一点温暖明亮中,步入永恒的沉寂。

与此同时,常狄自己也感觉到了生命的意义,她知道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活了。

这应该是最好最好的结局。

可从来天不遂人愿,根都烂了的柳树,竟然还能吐露新芽,焕发生机。

常狄不能接受,这只愤怒的鸟忍住暴烈的情绪,冷眼旁观。她以为一切都是昙花一现,可事实却是余逢春正在重生。

柳树不需要鸟的歌声了,他在走向自己的春天。常狄看着余逢春一天天鲜活起来,就好像看着自己一寸寸的死去。

她感觉到了被抛弃,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她不能接受。

“我们以前多好,我陪着你,你只有我,可自从他出现以后,一切都变了。”

常狄望着昏暗的天花板,手伸到枕头下面,触碰到冰凉的金属表面。

“……我只是想让我们回到从前而已。”

所以他们注定无法达成一致。

常狄最想要回的那个弟弟,偏偏是余逢春最不屑一顾、愿付出一切脱下的皮囊。

她思念的是那个无助、恐惧、怨恨、苍白的余逢春,因为只有这样,余逢春才会像濒死的藤蔓一样死死缠住唯一的水源与光亮,他们才会永不分离。

有呼啸风声在窗外响起,未关严的窗户被猛地吹开,花香裹挟着水汽涌进房间,水珠在地板砸出深色痕迹。刹那间,房间里安静到能听见楼下枝叶被吹折的细碎响声。

下雨了。

偏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常狄,余逢春挪动脚步走至窗边,伸手将乱晃的窗户合拢。

擦拭洁净的玻璃反射身后影像,有字幕的白光一闪而过,脚步声踏在地毯上,被窗外的风声全部遮盖。

余逢春回过头,看见一张狰狞怨恨的脸。

常狄高举一把锋利尖锐的匕首,用力朝他扎来,电光照亮了她癫狂的泪眼。

“重新开始吧,兰溪……”

……

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常狄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看着余逢春闪过白光的双眸。

那不是人该有的眼睛,像鬼怪。

无力感贯穿四肢,常狄跪坐在地,只能仰头看着余逢春越走越近,捡起被她丢在地上的匕首。

锋利的刀锋被随意拿在手中把玩,一种常狄从未体会过的压力,如同灌满整个房间的水,将她密不透风的包裹,只留下呼吸的力气。

她茫然又困惑地看着,连思想都被控制,不存在一丝一毫的变动。

“杀了我,世界就会重启。”

余逢春的声音从她耳边响起,常狄茫然地转动眼珠,看着匕首在他手里反射出亮光,像一颗划过地面的流星。

“你能脱离出这个循环,我为你高兴。但你陷得太深了,就算看穿了世界循环,仍然将全部精力用在捆住我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我又为你感到难过。”

常狄不说话,她说不了话,可震惊却让她的心脏疯狂跳动,敲打到骨头都跟着发疼。

余逢春怎么会知道……

这已经不是她的第一次轮回了,甚至都算不上第十次,常狄像玻璃罐里的蜘蛛,在狭小的空间里织女着网,企图捕捉一点新鲜血肉。

从意识到自己陷入轮回到熟练运用规则,花了常狄八十年,巨大的信息差让她做事更得心应手,自信带来稳定,仿佛站在世界最高处,已经很少有事情能够让她真正震惊。

直到今天。

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足够让常狄引以为傲的全部崩碎。

“……你是谁?”

她艰难发问,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像一缕将要断掉的丝线。

“我就是我。”余逢春说。

非人的白光在他瞳孔深处静静闪烁,强悍力量带来的无可置疑的压迫,如触手一般蔓延进她的意识,将负面情绪人为清除,只留下丝丝缕缕的空白断流。

常狄突然觉得很平静,一切烦扰苦痛烟消云散,像晕倒在宁静的深夜。

而在意识最后,她听见温柔遗憾的轻喃:“睡吧姐姐,睡吧。”

就这样,常狄坠入几百几千年都没再有过的黑暗中。

……

……

F79轻型战斗机从机场降落,还不等尘烟落尽,机舱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一个人影跳下飞机,快步朝门口走去。

他走得很急,心里有很多牵挂,身上火药迸发的硝烟味没有被风吹干净,三天未换的外套上挂着昨夜不慎粘上的血迹。

男人急匆匆地走,无视一路上的问好,眉眼间的担忧急躁越积越多,眼神不住地四处寻找,只在几次转眸中显露出很隐秘的期盼。

当他走到门口,脚步突兀地顿住了。

他们降落的机场位于郊外,整修不齐整,看起来像是几百年没用过的晒麦场,四周长着茂密的杂草,有几根磨旧的水泥台,边角露出混合的沙粒。

邵逾白的目光匆匆扫过,然后倏地停顿,本来烦躁的眼神瞬间柔和下去,像柔密的云层缓缓降落。

在他的视线尽头,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人正坐在水泥台上,朝远处眺望。

现在时间是凌晨四点钟,太阳将要升起,灿烂明艳的金光撒向大地,给人蒙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影子。余逢春支着一边膝盖,下巴懒洋洋地搭在膝盖上,眼眸半阖,躲避阳光。

微风吹拂,撩动风衣的边角,爱人沐浴在晨光中,安宁柔和。

邵逾白放轻脚步,手臂一撑坐到水泥台上,和他坐在一起。

凉风吹动枝叶,窸窸窣窣的响声灌进耳朵,邵逾白感觉到了肩膀上的重量,侧眸看去,余逢春靠在他的肩头,慢慢闭上眼睛。

“你去了好久。”他说。

邵逾白放松肩背,让他靠得更舒服:“我去了三天。”

“像三年一样。”

邵逾白不再解释,手掌向下滑去,与余逢春十指相扣。

比他稍小些的手在凉风里吹了一段时间,摸起来像刚开采出来的玉,要多牵一会儿,才能变得温热。

他们沉默地坐着,直到朝阳完全跃出云层,将天边染成金红色,邵逾白才问:“……她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余逢春睁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圈,“她很痛苦,也很难过,如果我现在放手,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寻死。”

可规则已经变了,有余逢春在,世界不会重启,死是真的死。

常狄不明白,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淤泥已经淹过喉咙,无法自救。余逢春暂且控制住了她,但所有手段都是有时效性的。

常狄不可能永远像玻璃罐里的鱼一样无知无觉地活着,她迟早要醒来。

“我想问问你的意见。”余逢春踟蹰着说,“杀了我世界会重启,但那是最后的手段,在此之前,她一定还做了别的。”

比如彻底抹除邵逾白。

没人知道常狄究竟经历了多少次轮回。但从她只言片语中透露的信息来看,至少是两位数。就连最初引爆一切的爆炸,也是她的手笔。

余逢春可以不计较过往,甚至能理解常狄曾将他困在火海。但他无权替邵逾白原谅。

“没关系的。”

邵逾白的声音比风还轻,他托起余逢春的手,对着光亮细细端详,语气漫不经心,没把话放心上,“我都不记得了。”

余逢春不满意,偏过头来,等来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拧他一下。“你当时被烧死了,你说你不记得。”

“就是不记得了。”邵逾白抬起头,望过来的眼神柔柔,仿佛有千言万语,“我只记得你。”

记得你喊我名字,记得你对我笑,记得你说要和我离开时,窗外掠过的一阵风。

此间之外,俱是虚妄,丢弃也没有损失。

余逢春怔住了。

无数记忆碎片在此刻悄然融合,那些与余逢春有关的片段如星河倾泻,将黯淡的灵魂重新点亮,千年百年的记忆灵魂,在此时归于一处。阔别已久的爱人,终于完整地回到他面前。

他见过星际世界的漫天星河,也如囚徒一般端坐在冰冷王座上,他在无尽的迷雾中摸索寻觅过一个名字,也在万念俱灰下给自己谋得一条求死之路。

而所有的苦痛、挣扎与漫长的等待背后,有一场漫长而灿烂的春天,为他停留。

邵逾白,又只是邵逾白了。

在看不见的角落里,0166静静闪烁。

【碎片运行模块组装成功。】

【当前组装进度:100%】

*

*

人生一世,高贵贫贱,舒心烦恼,都不过百年。

阙空里,三层卧房内。

温柔的晨间阳光洒进房间,医用仪器运作的滴滴声一刻不停,窗户半开着,将附近花园的幽微香气带进房间。

床上,昏睡一夜的人睁开眼睛,捕捉到了房间外的脚步声。

房门被轻轻旋开,更重一些的花香随着脚步逸散进房间,邵逾白朝门口的方向看去,先入眼,的是一捧还缀着露珠的杂色花束。

很漂亮,很明艳,颜色让他回忆起初见的那一天,余逢春身上的粗花呢外套。

“看什么呢?”

花束被放在手边窗台上,一夜不见的人坐在自己床边,两只同样苍老、布满皱纹的手交握在一起。

“我不太懂这些,随便剪了点,你看着玩。”余逢春漫不经心地说。

他已过古稀,鬓发雪白,是外人眼中亲切端正的老者形象,权力滋养气质,岁月只会让他更有威仪。

可与邵逾白言语交谈间,他却还有当年的影子,仿佛岁月只揉皱了皮囊,灵魂从未改变,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动人。

邵逾白对着他笑。“很漂亮。”

不知道是夸花还是夸人。

余逢春懒洋洋地伸个懒腰,拨开手边的仪器用线,脱鞋以后爬到邵逾白身边,和他依偎在一起。

“我刚刚收了个尾,”他说,“以后什么事都轮不到我操心了。”

他已经七十岁了,再让他处理事务,就是在虐待老人家。

而邵逾白更关心另一件事。

“今天晚上在这儿睡吗?”他问。

余逢春抬起头来,反问:“为什么不?”

“怕吵着你,”邵逾白说,“你睡眠不好。”

到了年纪,余逢春的睡眠越来越浅,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把他吵醒,而邵逾白现在的生命体征很需要这些仪器来维持。

如果睡在这里,余逢春第二天一定会不舒服。

“你别管我。”余逢春半点不领他的情,“我就要在这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