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吗?我的大医生。”随安摸摸欢喜的头发,柔声问,她准备了海鲜面,估算着时间,面闷一小会,刚刚好。
欢喜点点头,她早就被面香味馋得肚子痛。
“都流口水了。”
“那快吃。”
欢喜坐着,搅了一筷子面递到随安唇边。
“我吃过了。”
“夜宵就要分着吃才香。”
随安无奈,张开嘴。
欢喜这才罢休,自己吃起来,时不时地抬头看她。
随安无奈地笑,抬手擦掉她唇角沾上的酱汁。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笑起来。
这年,欢喜二十六岁,随安还陪在她身边,久待垂垂老矣。
全文完。
第55章 【番外】你会为我骄傲吗?
对黎声来说,爱是诅咒。
“声声。”
“过来,叫妈妈。”
黎声第一次进入随家,是九岁。
小姑娘怯懦地缩在苏落身后,她的手紧紧攥住母亲的裙摆,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让她叫一个陌生人妈妈。
“听话,黎声。”苏落的语气倏地压低,她拍了拍黎声的背,将她往随与的身边推。
黎声的眼睛水汪汪的,转瞬间就闪着泪,她张张口,看着随与,又看向苏落,抿住唇,沉默。
随与眉头紧皱:“苏苏,你过来,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黎声被留在原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被关上,她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瞥着周围,又匆忙地低头,犹豫着她站到门口,断断续续地传来些争吵声。
“我早就跟你说过小安不需要”
“你把她随安的宠物”
“苏苏你”
“你到底还在不在意我?”母亲嘶吼着,几乎刺破黎声的耳膜。
她疯狂拍打房门,急切地喊:“妈妈!妈妈!”
下一秒,门被拉开,她话语顿住,沉默地掉眼泪。
随与蹲下身子,摸了摸黎声的脑袋,轻声道:“怎么哭了?”
见黎声不说话,她把人抱起来,往屋子里走。
黎声看到母亲低垂着头,肩膀耸动着,在哭,她下意识地想冲过去抱住苏落,张开嘴。
妈——
她咬住唇,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叫她妈妈。
“算了,你既然救了这个孩子,也算有缘,你又喜欢,那就留下吧。”
随与无奈地叹口气,“但能不能和我们一起住还是要问小安的意思,她受不了刺激,家里无端多了个人,肯定是不行的。”
抱着自己的阿姨刚说完,黎声就看到母亲笑起来。
“声声,一会妈——阿姨带你去认识小安姐姐。”
从这句话开始,黎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当然她一开始没能住进那栋别墅,被苏落送进房间里的时候,她几乎要被冷冰冰的随安吓哭。
随安看到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就皱了眉。
“不行。”
在送她去别的住处的时候,黎声听到母亲说:“黎声,你让我很失望。”
“我教了你多久,你为什么只会哭,为什么不能大方点,礼貌点?”
失望这个词,像是魔咒,禁锢了黎声。
她学会乖巧,学会讨好,甚至懂得利用人的同情心,想着法子的,来博取她人的喜欢。
最重要的,是苏落的喜欢。
“妈妈,我今天考了满分。”
“随安在你这个年纪,已经保送A大了。”
“妈妈,这个项目是我独立做的,赚了很多。”
“黎声,你太容易知足了,你觉得黎特助的名号好听吗?”
“妈妈——”
“黎声,你让我很失望。”
在这一声声打击中,黎声培养出了对苏落的绝对忠诚。
她想要一句认可,无限挤压自己,拼命想做得好点,再好点。
即使是错的。
身处牢狱之后,黎声反倒彻底松下心中的压力,她甚至喜欢上这种不用思考,每天都被安排好的生活。
“五十五号,从今天起,你换到这间。”
可为什么,为什么。
阴魂不散。
“声声?”
黎声不敢看苏落的脸,她怕看到母亲震怒的神情,失望的眼睛。
她慌张地拍打着房门,可坚固的铁门,敲不开。
几乎是寝食难安,她拒绝和苏落交谈,每天将自己缩在被子里,放风的时候也远远躲着,她极速消瘦,短短几天,手骨轮廓都变得清晰,像是裹了一层皮,被吸干了血肉的骷髅。
多年的精神压力一瞬爆发,彻底显露在生理上。
“声声,妈妈知道这么多年,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对你不好。”
黎声躺在板硬的铁床上,泪掉个不停,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道歉,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太需要。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的生活。”
这是母亲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黎声无数次回想的时候,都在恨自己没有拉开被子,看看她的模样。
苏落是在禁闭室走的,特意避开了黎声。
好像人走之后,会美化她做过的一切,黎声还是爱她。
欢喜来接黎声那天,春城下了一场小雨,阴雨朦胧,她像是雨中的鬼,沉默地跟在欢喜身后,形如枯槁。
车停在火葬场,偌大的灵堂,黑白照截的是苏落结婚证上的,那时候她笑得很开心,还没有在长久的生活中搓磨掉爱人的能力。
“黎声,你哭出来吧,不要忍。”
黎声安静地祭拜完,一直没有掉眼泪。
她住进了别墅,整日窝在房间里,像是缓慢消逝的地缚灵。
“砰砰。”
门轻响两声,没人回应。
安静的房屋里,窗帘紧紧拉着,床被推到墙边,黎声枯坐在床上。
下一秒,门被打开。
有人走了进来,窗帘被倏地拉开,眼睛因光线的刺激闭上。
她嗅到浓郁的面包香,她睁开眼,眼珠机械地转动了下,干涩得很。
“小孩,吃饭了。”
欢语端了粥,走到黎声面前。
“小喜今天有考试,让我来送饭。”
黎声动都没动,像雕塑一般,她在等这个人放弃,放弃她这个无用的人。
欢语见她沉默,也不恼,她把桌子上早就冷掉的饭菜端起来,转身走了。
门没有关,窗户也大开着,风悠悠地吹着,带着花香。
黎声呆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她耳尖动了动,睁开眼,怔住。
欢语又回来了,她端个水盆,拧干净抹布,旁若无人般开始清扫。
她的动作很熟练,擦桌拖地,又抱走黎声床上的被子。
等欢语清扫完,重新端了一碗粥,走到黎声面前,递过去。
“你这小孩,真不乖,拿身体——”
她话语顿住,意料之外地看着黎声一口气灌下那碗白粥,好在放凉了。
可黎声吃得很少,有时候欢喜哭着求她,才干巴巴地咽下去几口,猛地吃多,她弯腰吐,却只是干呕。
欢语轻拍她的背,无奈地叹气。
那晚,黎声的被子有阳光晒过的味道。
第二天,欢语带了一碗煮得软烂的小米粥。
“听话,慢点喝。”
看到黎声放缓了吞咽的动作,她确信这个小孩吃硬不吃软,至少在这个阶段,需要强制干预。
欢语全面接手了照顾黎声的工作,从一顿饭到三顿饭,总算是养回点肉。
“我没有带饭上来,下去吃。”
黎声沉默,她偏过头,是无声的拒绝。
可十二点的铃声响的时候,她的胃开始痛,好像闻到浓郁的饭菜香。
欢语面色平静,静静地等待着,按照心理医生的安排,她每天送饭的时间是固定的,或许这样可以激黎声下去。
食物是人的生存欲望之一。
黎声动了。
她背过身去,裹着被子睡觉。
“一个个的,都是倔脾气。”欢语无奈地叹口气,她转身下楼,端了份饭菜上来。
那份饭菜黎声没动,她闷在被子里,憋气,心闷闷的,她想要哭,却哭不出来,她不想这样活着。
她知道欢语她们都是为了她好,她自己也想要变好,可就像是被困在封闭的玻璃缸里,她的行为不受意志控制,抑郁的情绪压过一切。
直到那天,她听到一声惊呼。
呆愣了一会,迟钝地反应过来,她猛地坐起身,冲出门外。
欢语坐在楼梯上,揉着脚踝。
“你——”她注意到黎声,因疼皱在一起的眉瞬间舒展,“过来,扶我一下。”
黎声慌忙地扶起欢语,手心湿润,等送她到沙发坐下,她垂眸,看到一手血。
“谢谢你啊。”
欢语笑着,她的左手被台阶磕开个口子,冒出血来,她淡然地拿出药包,单手处理,速度包扎完,她站起身,往厨房走。
黎声无措地站在原地,她没有思考就冲了出来,好像克服了不敢出门的线。
“黎声,过来厨房。”
犹豫着,她循着声音走过去,欢语正在搅拌面粉,她单手操作很不方便,左手臂弯夹着,右手搅拌。
“帮帮忙。”
她看到黎声进来,把盆放到黎声手上。
黎声无措地站着,觉得不锈钢的盆分外烫手。
她不会。
“很简单的,不粘这个铲子就可以了。”欢语笑眯眯地说完,转身看烤箱去了。
黎声张张口,发不出声音,她好久不说话,甚至觉得自己丧失了说话的能力。
她沉默地看着怀里盆,开始搅拌。
黎声用了些力气,铲子撞到盆壁发出响声,她看着那面粉变得粘稠,又变得丝滑。
“做得很好啊。”
耳畔倏地传来女人温柔的声音,她动作顿住。
“你以前学过吗?”
沉默几秒,黎声摇摇头。
“那很厉害呢,要不要试试烘焙,很有趣的*。”
黎声蓦地抬眸,她看着欢语,女人的眼睛很干净,赞赏的情绪清晰可见,不是虚伪的假话。
“来。你试试,做这个形状。”欢语注意到这小孩的反应,伸手去拉黎声,她拿出早就发酵好的面团。
“我先给你示范一遍。”她做了很多年的面包,单手也能很快完成。
像是魔术般,黎声看到柔软的面团在欢语的手里成型,用隔板随意划几下,就是牛角包的形状。
“学会了吗?”
她犹豫着,点点头。
揪了一块面团,回想着欢语的动作,手指被面团裹住。
“做得很好呢,你看这个角再往外拉一下。”
“对,轻轻地。”黎声一步步跟着欢语的指令,“很聪明呀。”
“好,放烤箱,先一百八十度烤十分钟。”
黎声半弯着腰,她静静地看着面团在高温的作用下,缓慢地变得蓬松。
“你知道吗,烘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当面包出炉,香气弥漫,吃进肚子的时候,会有很大的满足感。”
黎声沉默,她的手指收紧,指腹摩挲的时候,还残存着面粉。
“拿出来刷油,记得戴手套。”
“叮——”
拉开烤箱的那瞬间,扑面而来的是香气,每个面包都烤得很好,表面一层深金色的脆壳。
“试试吧。”欢语笑,“你的第一个作品。”
黎声呆了一会,才迟缓地拿起,刚出炉的面包很香,轻轻一扯,蓬松柔软的内里就显露出来。
她咬了一口。
很香,微甜,回味有牛奶的味道。
“好吃!”欢语也拿了一块,她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小孩,你真的很有天赋啊。”
黎声抬眸:“真,真的?”
她的嗓音很哑,声带摩擦出的气音。
“当然是真的。”欢语笑,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揉了揉黎声的脑袋:“你要是我的小孩,第一次就做出这么好吃的面包,我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滴答。
泪掉落下来,一瞬间模糊了视线。
妈妈,我不想要道歉。
我要的只是一句肯定。
黎声哭得几乎站不住,她哽咽着,倏地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面包香。
倏尔,她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嚎啕大哭,悲怆万分。
那天晚上,黎声没有等欢语来送饭,她在厨房帮忙,坐在了餐桌旁。
随安和欢喜早早得了消息,面色平静,按照心理医生的建议,不去过度关注。
饭桌上,四个人围坐着,菜色丰富。
“今天是小声下厨,你们可有口福了。”
黎声用力握紧筷子,她只是帮帮忙,可目光克制不住地望向对坐的两个人,在意她们的态度。
“很好吃哎!”欢喜先声开口,她夹了块鳕鱼排,表皮炸得酥脆,鱼肉却还是柔软的。
“可以。”随安跟着她夹,不擅长夸人。
更何况她夸张的表述,会显得很假,可被欢喜看了一眼,随安唇线绷紧,低声道:“很不错,如果你想开家餐厅唔——”
嘴里被塞了块切好的红酒牛排,她被欢喜强制性地噤声。
“那可不行,小声要跟着我一起经营面包店呢。”
黎声微怔,她什么时候说过。
她垂眸,看着欢语推到自己面前的,切好的牛排,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勾起的唇角。
黎声点点头。
她没有丧失情感的感知力,她知道这些人在帮助她。
她的眼眶又开始泛酸,黎声抿唇,她缓慢地夹了块鱼排递到了欢语的碗里。
妈妈,我迈出了新生活的第一步。
你会为我骄傲吗?
会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