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的铁血统治与清洗之下, 京城很快大变样,曾经的贵族被杀了个干净,财产没入国库, 人才缺少。
甚至隐隐约约, 心照不宣——
这是个暴君。
对啊, 上位名不正言不顺,还卸磨杀驴杀尽了跟随自己的各地贵族。
衣摆晃动之下都能透出浓重的血腥味,那场大战之后,哪怕洗澡洗了多次,身上的血腥味还是三天未散。
就像是死去的人用血做了标记, 用血腥与戾气警告着一个个企图靠近的人,亦是警告自己——下辈子不要惹这个人。
无人敢直视他。
也没人知道他那双手上杀过多少人, 沾了多少人的血。
不仅残暴冷酷,杀人如麻,更是荒淫不堪,才登上帝位百废待兴,便搜罗了六位绝色的美女藏于后宫之中, 夜夜笙歌。
听闻那太医院的院首萧涟涟萧神医,也被暴君强取豪夺。
更是夺了臣妻,宁国公夫人,众人还揣测为何宁国公会在这场波涛之下毫发无损, 没想到竟是献上了自己的夫人,简直是令人不齿。
风云翻涌之下的揣测与细细碎碎的碎语没有意义,都随着风裹挟, 带去血腥味,再无生息。
后宫之中。
一袭白衣的漂亮女子垂着眸,提着药箱走入巍峨的宫殿, 发丝随着风吹动,遮住了眸中的情绪。
本不想当什么女医什么太医的,她拼了命地想离那个恶鬼远点,单是看见他,便会浑身发抖,呼吸压抑。
萧涟涟的指尖陷入掌心。
可陆煜行不肯让她离开,无论有没有白合雁做威胁,她都逃不出去,这座深宫不仅锁了六位女子,还锁了她。
像是被地狱的恶鬼拖住了脚踝,一辈子都无法逃出去。
……荒淫。
……恶心。
明明说着那么爱白御卿,说着为他发疯,还不是始乱终弃,那人才逝去一年,便浩浩荡荡强取豪夺了六位女子……还包括白合雁。
萧涟涟的指尖略微颤抖,她想起一年前,白御卿胸口炸起的血花。
——是她射的。
她躲在容王军侧面的山林之中,颤抖着拉起弓箭,瞄准了白御卿的胸口。
“咻——”地射出之时,萧涟涟浑身颤抖。
白御卿那日将弓亲手交到她手上,那双惨白如玉的手白得不似凡间,偏偏垂眸的模样像是堕落的仙,他对她笑,说。
“……拜托你了。”
困境需有人解。
萧涟涟并非懂什么权势谋略的弯弯绕绕,她一辈子也只治病救人,被师尊教导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可是代价太大了。
为何解决困局的办法是那人的命?
为何他用自己的命,换得了陆煜行此行不会死,换得了独孤鹤不会死,又独独想不到他自己?
那人连自己将死都能笑出来,还带着她去东宫的私库偷东西,笑得就连阳光月光都融了几分,一起交织辉映在他的发丝与眉眼间。
他死后,想到周围的人尽数会平平安安。
却想不到陆煜行变成了个恶鬼、变成了个疯子、变成了个荒淫的暴君。
陆煜行才该是去死的人。
他才应该去死。
萧想来白御卿亦然想不到就连应好那种从来都热烈明亮的人,都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痛不欲生——萧涟涟看见了,应好有了白发。
在鬓角那里,白得刺骨。
白发之下阳光下会泛着银辉,一双热烈桀骜的眸子也冷得刺骨。
曾经红衣烈烈的云烈将军、倨傲骄矜的云烈将军,如今漠然冷硬得紧,似是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与热烈。
所有人都变了。
白御卿死的那日,李肆书是知道萧涟涟与他的计划的,他也是其中一环,他要在白御卿死后,带动守军的战意。
李肆书嘶吼着鼓动战意让众人冲锋陷阵时,不也是在极致的痛之下,分不清脸上是血是泪,亦然分不清胸口是刀伤或是单纯的痛。
他早就后悔答应白御卿做这种事了。
白御卿那时候弯着双眸对他笑,说什么,“我本就是将死之人,用一条命为你们铺路,也是好的。”
为你们铺路?
……还是单单为陆煜行?
明明这种提议荒谬到极致,李肆书抿着唇说他不会答应,他应该告诉陆煜行,或是直接打晕了白御卿带着他回京,总归没人对宁国公世子动手。
他明明答应了墨玉,要一直保护他的。
可是白御卿哭了,他垂着眸,一滴泪恍然落下苍白的脸庞,偏偏唇角勾起来,紧紧拉着他的手,凉得刺骨。
“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与其等容王稳固了地位之后发战,天下大乱,不如趁机坐实了容王反贼的名号,也该……”
李肆书打断他,问,“你是为国为民,还是单单为他一人?”
为他不可被容王绞杀困于城里,为他不要穷途末路,为他……
白御卿说,“为他,亦为我。”
为我所爱的所有人。
李肆书沉默了许久,秋色萧条之下,浑身冷得刺骨,可白御卿的双眸却如绵阳般漂亮又坚定。
“……好。”
——反正现在李肆书后悔了。
不该为那心口一瞬的悸动,不该为他的双眸,不该为他所谓的为了那人……
分明他该活着,多活一天,多活一刻,多活一秒,只要活着就好。
李肆书从没执念过“活”一字有多么刻骨铭心,分明这世间没什么好活的,他从边境便见过无数人死去,夺走过无数人的命,亦然也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活的。
可是凭什么白御卿要死?
凭什么那样光风霁月最该活的人死了,陆煜行那样的恶鬼还活着,而李肆书这样的孽种还活着?
分明白御卿才是最不该死的人。
李肆书这么想。
萧涟涟也这么想。
萧涟涟闭了闭双眸,推开门进入了那金屋藏娇的宫殿。
独孤千雪不断拍着里屋的门扉,“开门!开门啊!陆煜行你不得好死,你夺了我家的江山,杀了我皇兄!还将我囚禁至此!我死都不会从了你!”
“你个天杀的贱人!混账!上天怎么还没收了你!”
一旁的阿朵雅让她少费力气,吵得头疼。
柳朝朝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低声抽泣。
白御卿的母亲杨容蝉则是揉着额角,面色惨白无措,似是想不到,君夺臣妻的事情发生到了她一个将近四十的妇人身上。
林暮因为身怀武功被捆着,她倔强地想要挣脱开却白费力气。
而白合雁面色晦暗,指尖陷入肉里,泛出血丝。
陆煜行正坐在外屋,指尖摩挲着一本书,听到萧涟涟走进来了,甚至懒得抬眸看一眼。
萧涟涟看了一眼殿里关着的六位女子,终是愤慨不已,她想到了白御卿求死之时的眼神,想到了他发凉的双手,想到了他胸口的血。
她想,凭什么陆煜行能在当年求蛊之时说着自己爱白御卿爱到疯了。
转眼又禁锢了六位绝色女子,甚至恬不知耻到囚禁了白御卿他娘!
恶心,恶心至极……该死,去死……凭什么?
她颤声开口,“陆煜行,你恶不恶心?”
陆煜行这才漠然抬眸看她。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似乎白御卿死后,他便是失了灵魂,无论对待什么都毫无波澜,只剩下戾气与杀意血腥包裹着的一具躯壳了。
萧涟涟忍不住尖叫,她甚至想揪着陆煜行的衣襟,恨他为何不知白御卿为他铺路,他铺得路却成了陆煜行的荒淫。
可她不敢。
她只能溢出泪来,待在原地,极致地宣泄情绪。
“你对得起他吗?!你求蛊之时说着多么爱他!现在是在做什么?!恶心,下流,无耻!假的!都是假的!师尊说的对,男人都恶心下流无耻,你明明说爱他!你明明说爱他的!”
“……对,我爱他。”
陆煜行似是很久没说话了,他的嗓音干涩嘶哑,低沉到极致。
却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