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雨里, 墨玉身披银甲,眉眼凝重,一年不见, 他成熟了不少, 肩宽腰窄之下是骇人的杀气, 眉角带着一块疤痕。
是当年他私闯皇宫,想将白御卿的尸体偷出来的时候,被埋伏所致的。
“墨统领,朝廷又来招安了——”
匆匆赶来的下属话音未落,墨玉便瞥了他一眼, 冷声道,“让陆煜行的人滚,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效忠于他。”
念着白御卿的情分,好几次想杀墨玉,陆煜行都硬生生忍住了。
——卿卿回来会生气的。
所以陆煜行遣人去了多次,只想墨玉识趣乖乖滚过来做个官。
墨玉集结了当年还剩下的世家以及一些旧党,占据颍州一脉, 与朝廷抗衡着。
“可,可招安的大人,说认识您,是您熟识之人, 想见您一面。”
墨玉顿了顿,略微垂下双眸思考着。
他一生寡淡,宁国公府邸上与他搭话的小丫鬟他从没理过, 侍卫也不怎么熟悉,他一生只为一人而已。
唯一算得上熟识的,便只有……那人, 和白合雁了。
……可那人已经死了。
白合雁吗?
听闻她被狗皇帝掳去了,前些日子派去救她的人也灰溜溜回来了,说陆煜行严防死守,搜罗了七位美人夜夜笙歌,完全寻不到机会。
——白合雁如今来招安他,是忘了公子与陆煜行的血海深仇了吗?
是陆煜行没保护好他,是因陆煜行而死。
就连尸首,墨玉也仅仅只见了一面。
心悸颤抖,全身一下子麻木,时至今日,墨玉依然能想到那日。
他原想着,自己武功精进,能打赢陆煜行了,颍州军营的宁国公旧时夸他天赋异禀,有统军之能,亦然能杀人于无形。
他能保护好公子了。
所以他等着公子的消息,等着自己归去的时候,结果等来了白御卿的死讯。
潮湿的雨混杂着彻骨的凉,就连现在,墨玉也浑浑噩噩,大抵只有恨陆煜行的时候才能有一丝活着的感觉。
恨意彻骨,冷得刺骨。
他想,他不该离开公子的。
至少在那时,他的功夫,至少能为他挡一箭。
恍惚之中,墨玉已然抬步走向了议事厅,他想见见白合雁,他信任白合雁,他们这些年的交情也并非浮于表面,至少白合雁可能表面顺从于那混账狗东西,暗地里伺机复仇。
男人的表情冷漠到极致,黑衣银甲卷着肃冷发杀气,并非陆煜行那般散发着冷戾与倨傲的气势,而是沉静的冷,冷得浑身颤抖,宛若下一秒便会身首异处的危机感。
桑叶新发,物是人非。
凛冬散尽,一如三年他和白合雁被捡回家,冰雪散去的春天。
可春雨连绵,依旧冷得刺骨。
墨玉面无表情,推开门扉,随后脚步怔然在原地。
极致巅峰的心跳剧烈跳动,墨玉不可置信瞳孔剧烈收缩,呆愣在原地,浑身颤抖。
他从下往上看,双眸近乎不敢闭上一瞬,锦玉白袍、三千墨发,外面是潮湿的雨,里面是极致暖到温热的沉水香与暖意。
那人站在中间,似是见他来了,垂眸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公……子……”
墨玉踉跄着往前走,他的脚步踉跄颤抖,刚刚还一身冷意杀气的肃冷男人此时宛若见到了主人的鹰犬,双眸发红,哽咽着向前走。
激动之下,脚步不稳,这般大的人,还能跌倒。
偏偏墨玉一直抬头死死看着他,滴滴答答落着泪,踉跄着慌乱要爬起来,白御卿向前一步要扶他起来,却猛然被死死抱住。
“呜——”
冰冷的甲衣之下是炽热到极致的体温,墨玉低着头,喉头的哽咽压抑不住,像是寻到了可以撑腰的大人,压抑的哭泣变成了近乎嘶哑的哭声。
“公子,公子……公子——呜……呜……”
白御卿顿了顿,感受着他不断颤抖的脊背,表情怔然一瞬之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安抚一般拍了拍他的脊背。
“……我回来了。”
白合雁哭了一顿,这人也哭了一顿,现在瞧瞧,二人哭泣的模样还挺相似的。
不,也没有很相似。
白合雁哭得比墨玉好看多了,也注意形象多了。
若是有人瞧见了,必定要大跌眼镜,现在这个哭得丝毫不注意形象的人是他们的统领吗?
他哭得嘶哑,似是宣泄这一年来日日的恨意与思念,他分明变强了,能够保护公子了,却死生不复相见,如何不恨?
如何不恨自己,不恨陆煜行?
其实到头来最恨的只是自己罢了。
他至少有这条命可以为白御卿挡一箭的,如果当时能在他身边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