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鹤瘦了很多, 青年墨色的发丝与碎发显得他几分阴郁,但气质依旧矜贵倨傲。
听见有人来了,他闭着眸子就连眼睛也懒得抬一下。
阶下囚的身份令他脸上几分憔悴, 气度却依旧。
想来是一杯毒酒送他上路的吧。
独孤鹤略微扯了扯唇冷嗤一声。
“鹤奴。”
独孤鹤猛然睁开眼, 瞳孔骤然紧缩, 呼吸颤抖,他近乎不可置信看着面前的之人。
垂眸而下的男子病玉一般俊美的脸依旧恍如谪仙,此时垂眸看着他,神情复杂又缱绻。
独孤鹤猛然伸手,死死揪住他的衣摆, “十七卿?十七卿……不,孤做梦了, 十七?十七……”
他只一声声呢喃着,眼眶发红,嗓音嘶哑至极,就连国破之时也未曾落下泪的双眸氤氲了一层泪水。
然后猛然——
“唔!”
手被陆煜行扯下了,手腕的剧痛让独孤鹤闷哼一声, 刺痛蔓延开来,他这才发觉。
不是梦。
面前的真是十七卿。
面前之人的脸依旧高洁悲悯,大抵带着许久未见的恍然,可面前三人静静立着, 今时不同往日,话到喉头又戛然而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许久, 独孤鹤才哑声开口。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恨吗?
恨。
国破家亡,辉煌不再, 成了可耻的亡国奴。
亦然恨一年前他被一箭穿心,死在独孤鹤面前,他自然知道此人为了自己不被祭剑或是丢出去杀了的最好方法,三地守军与独孤凛派来的军队相比,还是太少了。
他必须得死吗?
独孤鹤夜夜都在咀嚼这个问题,夜不能寐、辗转难眠,灼己痛心。
白御卿为他斟了一杯茶,他该说什么呢?
白御卿是所谓的“叛徒”吗?昔日旧友是前朝太子,如今的爱人是当今的圣上,血海深仇,隔着权利与深沉的鸿沟,他如何夹在中间,又如何坦然面对独孤鹤?
这也是他最后一个才来见独孤鹤的原因。
他们之间,早就隔着太多了。
白御卿看得清,成王败寇,争权夺利,不过是这些东西,史书由胜者书写,败者就是败者,什么谋反什么乱臣贼子?
胜者就是皇帝。
这个所谓的前朝皇子,是死是活根本无所谓。
他要怎么站在独孤鹤面前呢?
白御卿沉默了许久,他扯了扯唇角,看向独孤鹤沁了血般的双眸,“我与陆煜行商讨后,将你封为郡王,封地长陵——”
“……十七卿。”独孤鹤突然开口,他的嗓音似是哑了一瞬,扫过了他身后的陆煜行,“给我一杯毒酒便好。”
白御卿似是没听见一般,继续道,“独孤一族尽数保全着,与华安公主在长陵,长陵地处中原,土地肥沃……”
“白十七。”独孤鹤的表情没有变化,嗓音嘶哑,“我只要毒酒。”
他依旧喋喋不休着,“独孤千雪的儿子生得俊俏,我前些日子看了一眼,眉眼有几分像你,还……”
“白十七,何必这般?如今成王败寇,就此了结不好吗?若陆煜行真有几分血性,现在便杀了我——”
“闭嘴。”白御卿突然对上他的双眸,表情沉冷。
独孤鹤嗤笑一声,“是我说到他了,你这般恼我,对吗?”
话音刚落,白御卿猛然揪住他的衣襟,直视着他的双眸,嗓音嘶哑,眼眶发红,“你不知我是为了谁吗?!”
“你总是这般自傲骄矜,去死去死的话也随口说,可我是想让你活的啊!你就非要讨这杯毒酒吗?!”
“我不想让你死啊!我想让你们都好好活,我知道死是什么滋味,我只是想让你至少活着……”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呼吸颤抖。
白御卿的泪水滚下了独孤鹤的脸上,独孤鹤双眸怔然,瞳孔紧缩,感受着那一滴滴灼热的泪。
陆煜行指尖颤抖,墨色的瞳孔里满是惶恐的急切,似要轻轻摸上他的脊背,将白御卿死死抱在怀里,嫉妒与恨意带着近乎依赖的怜惜融合。
偏偏他只能在一旁站着,看着白御卿揪着独孤鹤的衣领。
独孤鹤猛然红了眼眶,“那要让孤如何?十七卿……孤的国家没了,父皇死了,江山不再,孤是可耻的亡国之君,十七卿,孤要怎么办?十七卿……”
他的嗓音低哑颤抖,刚刚的肃冷与倔强褪下,饱含着委屈一般的颤抖与痛苦,呢喃一般诉着心声。
“孤也不知道怎么办……十七卿,呜……曜国没了,父皇没了……孤要如何?”
该如何呢?
一杯毒酒下肚,至少能保全体面。
白御卿深吸一口气,压下呼吸的哽咽,颤抖松开手,“鹤奴,去长陵当郡王吧,有你的老臣,还有独孤氏。”
陆煜行算得上仁至义尽,将前朝老臣与独孤氏困在税收丰厚、土地肥沃、人杰地灵的长陵,一辈子衣食无忧。
——至少这些人,本该都杀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