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山谷之中,欢呼声里夹杂着隐隐的哭泣。
崔莹将那些听在耳中,下意识想到,连家人悲伤得未免有些早了,一个时辰之后再哭不迟。
而阮家嘛,若是一个时辰后还笑得出来,那就是她和连淮太没有默契了。
阮遵严听到自家修士口称家主万岁,眼眸中闪过一瞬稍纵即逝的烦躁和警惕,随即摆手说道:“都给我安静。”
这声音用灵波送出去千里,山谷里顿时安静下来。
崔莹心中微动,面上却仿若未觉,只抬眸看向他道:“阮家主,我帮了你们这么大的忙,承诺我的事可一定要做到。”
阮遵严却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传开百里道:“说帮我们的忙确实不敢受,天女足智多谋,借阮家之手铲除仇敌,恭喜恭喜啊。”
只这一句,他便将这大部分的责任推脱到了崔莹身上。
连家众人原本沉浸在悲伤和打击之中无法自拔,听到阮遵严这一番故意用灵力传递,清晰入耳的话,顿时恨得咬牙切齿。当场就有人冲上来,要和崔莹拼命,却被她的重火挡住。
“阮家主此话何意?”面对阮家态度突如其来的转变,崔莹也不急怒,而是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莫非是老糊涂了,将之前的谋划忘得一干二净,要重火帮你敲敲脑壳,提个醒。”
她此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抽气声。
那老者可是阮遵严,麒麟神君一死,他便是天下第一人。这紫金阁天女何等狂妄,才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看她虽然厉害,修为却还没有突破结丹,紫金阁的声势也远不如阮家,要是阮家真的发难,她连半点胜算都没有。
谁料阮遵严听了这话竟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道:“到底还是年轻。不过说来也是,若非如此,你也就不会火烧连家婚礼,又一路谋划至此,亲手报连家的仇怨,竟连半分后果也不计。”
他不愧是年逾七旬的老狐狸,只这么简简单单几句话,顿时便勾起了连家人心中的愤怒。新仇旧恨交织,他们再也按捺不住,连家队伍顿时失控,越来越多的人齐齐涌过来,向崔莹和紫金阁动手。
然而紫金阁众人却一退再退,有些则在旁垂手不言,仿佛置身事外,竟没有一人主动前来保护崔莹,连一旁围观的阮家弟子看着都觉得愣神。
连家的攻势实在凌厉,紫金阁顷刻之间就退无可退,单丹上前一步,朗声说道:“各位明鉴,紫金阁对天女积恨已久,我们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怎么可能帮她伤害连家。”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瞪大了眼睛,就连连家弟子手中的攻击也缓了半拍,不知从何落下。
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单丹面色严肃,郑重其事地道:“天女阴晴不定,冷酷无情,我们阁中弟子早已受够了苦,从不与她一条心。”
“当日火烧连家,只有天女一人,与我们无关。而今日此行也是被逼无奈,天女的重火实在厉害,我们不得不从,还请连家宽恕。”
紫金阁竟然临阵反叛。这样的意外,让众人一时之间都陷入了沉默。
阮遵严看向崔莹的目光依旧含笑,只是这笑中有什么滋味,却叫人寻味了。
单丹继续道:“正如阮家主刚才所讲,倘若天女心中当真有紫金阁,就不该得罪连家,搭上阁中众人共赴沉沦。天女如今既然一手谋划,最终害死麒麟神君,我们愿与连家同战线,共报此仇,杀了天女。”
这番话讲完,众人表情各自不一,紫金阁弟子沉默默认,却大多都不敢抬头,生怕被崔莹看见,当场就送了命。
阮遵严盯着崔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已经孤立无援了,连家和紫金阁都恨你,剩下的只有我阮家的人。现在跪下来求我帮你,说不定还有条活路。”
崔莹却笑道:“我瞧你腿脚很不灵便,是不是早年跪得太多了,等到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膝盖就不好了?”
“还在嘴硬!”已经几十年没有人敢这样和阮遵严说话了,他气得心中发颤,当即挥手,阮家弟子顿时拥上,和紫金阁弟子一起把她包围在中间,一触即发。
“阮家主,”单丹上前一步说道,“我想最后亲手杀了天女,为紫金阁的弟子报仇。”
崔莹环视一周,见周围已然被练气期以上的高手围得水泄不通,而后面又不知道还有多少咒术和阵法在等着她。而阮遵严是结丹期高手,一人便足以与她对峙。
连淮都走不出这里,何况是她。
在这沉默的片刻里,众人见到她的神色渐渐带上几分凄决,娇美无害的面容却带着本不该有的冷峻。她转过眼眸淡淡道:“阮家过河拆桥,勾结紫金阁反叛,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我就算死也不想死在这种癞蛤蟆手上,嫌脏了我的黄泉路。”
她不管阮家那边脸色有多么阴沉难看,转而对单丹说道:“念在紫金阁的情分上,不如这样,倘若你能用剑刺伤我分毫,不用再战,我当场自尽。”
她用灵力从地上随意挑起一把散落的剑,扔向单丹,他伸手抄住了。
众人都明白了崔莹的意思,她这是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因此想给自己保留一具全尸,不至于在战火纷飞中面目全非,或像麒麟神君那样被强悍的灵波撕成碎片。
阮遵严目光中流露出冷笑,却还是向后退了几步,让开了位置。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不能失了一家之主的体面,让敌人有机会保全尸首,这点大气他是必须要有的。
“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就保全你最后的体面。”单丹沉声说道,持剑走近,平时一直沉稳低垂的头颅在此刻扬起,带着嚣张轻蔑,不可一世。
众人眼见他一步步走进,崔莹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微笑以待,似乎已然放弃挣扎,心中竟都不自觉地有几分叹息。
她先前还在云端手刃麒麟神君,多么耀眼夺目。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带血的剑直刺向崔莹,剑光之后是那一双激动又得意的眼睛。
“单丹,我从紫金阁里出来,本该将你们全杀了,一时心软才留了你们一命。你知道你先前如此说话,我心中有多伤心吗?”崔莹看着即将到来的剑,仿佛有几分落寞地问道。
“有多伤心?”单丹握着剑的手已然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面目也变得狰狞扭曲了几分。他等这一刻已然等了很久,筹划了很久,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因此,此刻他再见到崔莹,默认她马上就要死了,便毫无防备地口问道。
“半点也没有。”
所有人都愣住了,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而在话音落下的一刹,单丹突然感觉胸口被揪紧,痛到竟然站立不住,膝盖一软跪倒在崔莹面前,剑脱手飞出,扎在远处的地面上了。
“这……”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声音,便被巨大的痛苦折磨的脸皮抽搐,再难开口。
等到他再开口时说的却是:“天女大人在上,我罪该万死,当自尽谢罪。”一边说,一边竟使劲跪倒谢罪,甚至要用手抓破自己的喉咙。
他惊恐得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他的行为已然不受自己意愿的控制了。
崔莹笑了起来,声音难得温柔了几分,一字一句地道。
“我等这一刻已然等了很久了,心中只有高兴,哪里来的伤心呢?”
她未被面具遮盖的半边脸是那样娇美动人,仿佛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掌心千娇万宠,让任何人为之神魂颠倒——可她身上的杀意却如此凛冽,让人在心中砰砰乱跳时,都不知道是因为痴迷,还是恐惧。
这电光火石间的变化让众人都看得呆住,阮遵严忍不住皱了皱眉。
紫金阁弟子们皆骇然失色。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见风使舵,眼看事情突然反转,自然焦心,还有些人则原本就不想反叛,却被其他人拖累,有口难言。
“你……”单丹感到心口的束缚一松,终于颤声道,“你早在我身上下了缠心线!”
那是一种缠在人心脏上的无形线,只要牵线人手指微动,便能随意操纵被牵者,而牵线人不动手的时候,一切便与寻常无异,因此他才一直没有发现。此线需要埋藏至少六十三日才可发挥作用,而从他们下山以来,也就只有四十余日而已。
单丹恍然之间明白了些什么,神色间尽是嘲讽和悲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只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笑话,费尽心机谋划的一切,原来只是他自己自作聪明地钻进别人设好的圈套。
“你从一开始答应与连淮同行,就是为了刻意给我反叛的机会,引诱我上钩,然后名正言顺地处死我,真正成为紫金阁的主人。”单丹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状似疯魔,“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却知道我是阁中老人,掌握实权,不能任你处置,所以才处心积虑……”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崔莹摇头笑道。她下这一盘棋,实则是为了一件东西。
她面带浅笑,红纱裙在风中微微飘荡,一步步走向紫金阁众人。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只不过是运气好,才从地牢里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飞冲天,反而成了你们要讨好的对象。”
紫金阁众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都不敢与她目光相对,而即使这样,他们依旧感到如芒在背,眼前也仿佛一直亮着那双娇美却让人发慌的翦水秋眸。
“我不过是个在地牢里长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见识和手段,做你们这些修为高深,江湖阅历丰富之人的主。”
“你们不服我,却又害怕我的重火,这才不得不听话,却总在心里低看我一眼,想我只靠重火傍身,什么都不会,早晚下场凄凉,到时候你们就自由了。”
这话说得紫金阁众人背上冷汗层层,却又无法反驳。
在今日之前,他们确实或多或少有类似的想法。
可是今日一事……望着在地上抽搐,面露惊恐的单丹,他们觉得头脑一阵阵眩晕。
都错了。
单丹心思深沉缜密,威望最高,修为也最高,而她在紫金阁中明明孤立无援,却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设局,让他从此再也不得翻身……
他们心中不由得涌起巨大的震颤。
倘若换做他们,能活着走出她的局吗?
一种被全然掌控的不安和臣服感无可抑制地涌上心头,他们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可是以前只是身体上的,而今却连内心都在悬空颤抖。
“天女大人明鉴,我并非自愿,只是这几日大人不在,我处在队伍之中,不敢不从!”当即有人站出来喊道,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还有些哆嗦,“大人从未苛待过我,我又为何反叛?”
“我也是!”当即就有数人出列。
这下瞬间带动了一片,越来越多的弟子跪倒在地请罪,片刻之后,竟然跪倒一地,几乎没什么人站着。
崔莹感到手腕上隐隐发热,便状若自然地用袖子挡住。
“想走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从此天高地远,我不追究。”她神色依旧平静,甚至还有点隐隐的厌倦,仿佛面前臣服的盛况对她而言是过眼云烟,她没有那么在乎。
少数站着的几个人仿佛有些心动了。然而听到下一句时,却如当头霹雳,浑身一僵。
“反正阮家是要甩锅给我们了,我的法术虽然厉害,却也没把握保护那么多人从连家的攻击里出去,最好多走一点,死了也不是我杀的。”
那群人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不对。是啊,单丹带他们向连家表诚意的前提是反伤崔莹,可是单凭他们群龙无首怎么可能伤得了崔莹,既然如此,连家又怎么会不记他们的仇呢?他们不久前还在刀剑相对,彼此残杀呢。求助阮家则更加可笑,以阮家的作风,此事结束之后,他们就该是第一批被灭口的。
而跪在地上的众人听到这话也都是心头一凛,庆幸自己刚才做了无比正确的决定。同时又生出几分感激。
他们分明背叛了崔莹,可她竟还愿意管他们的死活。
崔莹感到手腕上有异样的质感,低头便见浅浅的光华萦绕在她的手腕上,凝结成一个玉镯的模样。
“我们也愿意追随大人。”他们也纷纷跪拜臣服。
他们都是聪明人,当然不觉得自己落到了这步境地会是偶然。这一切恐怕早在她的算计中了。
想到这里,他们心头又是一阵骇然,崔莹的手段恐怕远非他们所能想象的。不过有这样的人做阁主,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轻看紫金阁了。
崔莹着看向他们,轻叹了口气说道:“受人跪拜折寿命,你们是想让我早点死吗?”
众人顿时坐立难安,于是由卫昊和叶青牵头,纷纷站了起来。
“我知道有人心中觉得我就是走运,若把重火给他,他也能横行天下。只是我倒不太想要这幸运,你们谁要是有这个想法,尽可以一试。”
众人纷纷摇头口称没有,崔莹见状一笑。
“那就都试一试。”
话音刚落,她目光中燃起幽幽火焰。
“重火有两重火焰,灼身的那一重我就不放了,怕伤了修为,只放灼魂的吧。”
下一刻,紫金阁所有人目光中都燃起同样的火焰,晦暗幽深,直探心魂,裹挟着滔天怨气……
“啊!”“不——”
眼泪几乎是同时夺眶而出,随机就有人开始吐血。
崔莹收了火。
他们大口喘着气,目光灰暗惨淡,仿佛受尽折磨。从放火到收火不过弹指瞬间,然而他们却已然像在十入层炼狱里走过一遭似的。
只是这一瞬,却在他们的认知里开辟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再也没有人怀有他也能行的想法了。
这火真他妈不是人能受的。
就在此时,崔莹感到手腕上一凉,牵起袖口去看,只见那原本的光已然凝结完毕,成了一个精致的银镯,它感受到紫金阁法术的感应,放出了与之相映的光华。
——玉骨镯。
这是紫金阁中与紫金鼎并称的秘宝,是初代阁主历经十年炼成的。当有人取得紫金阁中九成以上弟子的真心认可之后,这镯子会自动出现在他手腕上,而他也可凭此作为信物,成为新阁主。
只是此镯已然有百年没有出现过了,因为人心越来越难测,近几代阁主都不曾做到取得九成以上弟子的真心认可。
玉骨镯有许多妙用,其中之一就是窥破一切虚妄。崔莹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也正是这个,她执念太重,容易陷入幻境,很需要这个镯子。
崔莹压下心中的欢喜,若无其事地垂下手臂,再抬头看时,目光却猛然之间一凝。
她看到之前与她一同围杀连淮的昆仑派掌门人,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从面容到装束,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而他此时正看着她,目露沉思,却绝非善意。
山坡上,奢华的马车依旧垂落车帘。
“倒是一场好戏。”男人阴沉的声音响起。
车轮滚动的声音缓缓响起。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 24 章
“没想到竟有如此精彩的一幕。”阮遵严看向崔莹笑道,目光中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天女的谋算,连我看了也是敬佩有加啊。”
却见崔莹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道:“这算什么谋算。”
阮遵严听她虽然在嘲讽,但是话里有话,这会儿再也不敢小觑,心中微沉,面上却不显。
崔莹又道:“不过我倒没想到你这老匹夫野心大胆子却小,被人用障眼法蒙蔽,竟一声不敢吱了?还是说老眼昏花到如此地步,连昆仑派掌门人是旁人假扮的也看不出来?”
众人听到这话皆是脸色微变,四下里顿时炸开一片议论。
“什么?竟有人敢假扮昆仑派掌门!”“可他的功法明明就是昆仑气波……”
阮遵严与那“昆仑派掌门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凝重无比,任他们再如何老成稳重,目光中也难免露出了惊骇。结丹期的伪装她不可能看得出来,既然如此,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此刻受了之前那幕的影响,下意识以为这也是崔莹早已运筹帷幄的一环,心中不由得先慌了,罢手止住,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远处,仿佛在待人指示。
众人顺着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
这马车好似是凭空出现一般,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它在这里多久了。
马车轮子触地,发出沙沙的摩梭声,越来越近。
“恭迎殿下!”
阮遵严与那昆仑派掌门人道。
“恭迎殿下!”
连载仪也认出了东宫的车驾,当此一刻,连、阮,包括陆续到达此地观战的众门派全都听到了,顾不得心中的震惊连忙行礼,放眼望去,汐日谷中数以千计的修士全都口称颂辞,蔚为壮观。
崔莹透过正午阳光在岩石上打出的模糊光晕,看到了那黑色马车——布置慵懒华贵,周围灵气环绕,充满上位者的强势和倨傲。
原来是东宫。
连阮相争,削弱的都是世家实力,有利皇权,而在此之后,东宫又可集中此地各门派的实力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她。
看来,东宫想做那鹬蚌相争之后,得利的渔翁。
“紫金阁天女蓄意谋逆,杀害孤的爱臣,当诛。”马车里传来男子阴沉的声音,“伤天女者受上等赏,杀天女者加封新一任神使,继管神使印章。”
神使印章是护国神兽的象征,原本归麒麟神君保管,其威慑力仅次于帝王圣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诱人的许诺叫人怎能不心潮澎湃。
“遵命——”
一时之间山千人群情激荡,阮遵严等人纷纷应声,千万道杀意凛然的目光向崔莹袭来。
众人对视一眼,各自无话,一齐杀向了崔莹,离崔莹最近的剑气已然逼至面前。
此时的汐日谷早已不只有连、阮、紫金阁了,沧浪阁,御兽门,洗心堂等门派也陆续到达,听到谕令纷纷出手,将汐日谷的出口堵住。
在众多势力人人喊杀的围剿之下,崔莹就算是神仙也插翅难逃了。
崔莹一挥衣袖,腾腾火海将所有的攻击全都吞没,那些灵力就像落进了幽暗的洞穴,听不到半点声响。
如此骇人的火术让周围发动攻击的修士都愣了一愣,虽然明知人多势众必定能赢,心中却不知为何阵阵发凉。
“且慢。”
她分明已然陷入了绝境之中,声音却平静如常,仿佛面前密密麻麻的万千修士皆是山坡上的杂草,或者是堰塘里搅不起风浪的游鱼。
“你们就不好奇,为何麒麟神君在濒死之际都没有使用麒麟符吗?”
她的话语随风送入每个人的耳中,温软缠绵,却让人身上发冷,耳中轰震。
这也是落在每个人心头最深处的惶恐。麒麟符威力无穷,然而连淮却直到陨落都没有使用,这事成了永远压在他们心头的隐患。
“此话何意?”
马车旁,东宫侍卫首领沉下声音说道。
崔莹嫣然一笑,伸手扬起衣袖,在明媚艳丽的火光之下,她向空中抛掷一物,转瞬之间又落回火焰的包围中。
“因为麒麟符早已在我手里了,他就算想用也无能为力。”
她将手中那物握在掌心,有恃无恐地向面前万千敌人淡淡笑着。
在场众人的瞳孔都不由得剧烈收缩,手中的攻击自然而然地停下。他们在眼前兀自停留着火焰中一闪即逝的东西,皆呆望前方,目露骇然之色。
连载仪望着少女眼眶微红,颤声说道:“淮儿的麒麟符从不离身,为何会在你手里?”
“怎么?”崔莹转眸看他一眼,语气分明温柔至极说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你若不信,我尽可当场用一用,等尸骨成山时,你自然就信了。”
“你……”那是连淮平日里最看重的东西,他在符在,生死与共,眼下崔莹杀了连淮不说,竟连他视若生命的东西也夺去了。
连载仪忍无可忍,气得嘴唇哆嗦,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忽然从腰间拔剑而出,直刺向崔莹心口。
剑风凌厉,带着滔天的怒意和悲愤。
当此之刻,剑意与悲惨绝望的心境相加,他竟然使出了从所未有的剑人合一,威力更胜先前十倍,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正面相迎。
崔莹眼见不对,脚下滑步让开了他这一式。在他与她侧身而过的瞬息,她垂眸说道:“你说这东西连淮一直贴身放着,那又为何到了我手里……”
她这样态度柔和地说话时,声音是极娇美的,宛如一汪清甜的藏着柔波的泉水。
“你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连载仪的剑锋忽然一顿,他侧目看见崔莹未被面具遮盖的半张脸庞,想起她这样的少女,任哪个少年见了都难说心中毫无感觉,连淮也是才过弱冠的年纪,与她朝夕相处……
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当口,阮遵严阴沉沉地笑道:“当真年轻。你以为这就能唬住我们?”
阮家在计划杀死连淮的时候,早就做过应对麒麟符的准备。
“诸位莫怕,”阮遵严沉声说道,“殿下既然有令,阮家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麒麟符发作时,还请大家退后。”
众门派眼见阮家有底,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完,却听崔莹又道:“你所谓的准备,是指在地下泉里吸灵,用守护兽收集来的修士的修为淬炼邪祟阵法,抵御麒麟符吗?”
“什么守护兽,什么邪祟法阵?”
“她说的难道是断天崖那里不交人就不放行的大兽吗?”
“那兽不是守护青云剑的吗,竟然和阮家是一家?”
大部分人听的一头雾水,然而阮遵严等门派长老的脸色却已难看至极。
“你莫要满口胡言!有什么话留着对阎王说吧!”
阮遵严眼中闪过阴鸷之色,手中凝聚起如有实质的灵力,迅速成型,截成暗光流转的阵法,道道劲风在他掌心之间流窜,向外散去……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崔莹一把火烧向他手腕,甜美的声音也随之传入他耳中。
“大话就不必说了,这么多门派看着呢,给自己留点颜面吧。”她笑看着他手中的灵力散开,却什么都没有引发,“你现在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没有引发吸灵阵法?那些收集来的修士,明明已经被你关在了地下泉里,就等着这一刻受死,喂养邪祟呢?”
“这话什么意思?说说清楚!”众门派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当即有人出言怒斥道,“阮家到底与守护兽有何勾结,竟然一起坑拐上百名修士的性命!”
那些牺牲品到底是他们的同门,虽然交出去的时候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心痛,但这会儿知道真相,他们还是怒不可遏。御兽门掌门的脸色则越发难看,不知心中所想。
场面越来越往失控的方向发展。阮遵严只觉眼前有一瞬发晕,他脑海高速旋转,最终冷哼一声说道。
“你血口喷人,胡搅蛮缠,有本事就拿出证据说话!”
但他脸上的杀意已然掩盖不住了。
“证据?”崔莹淡淡一笑,在阮家歇斯底里之前,残忍地掐死了他们最后的勇气,“等到麒麟神君来了,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这一下不只是阮家,山谷中的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
马车里,男人瘦削的指节敲打在车壁上,一下又一下,他常年阴沉而面无表情的脸上却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焦躁。
紫金阁天女不过是个没爹娘教养的孤儿,又在牢里长大,怎么竟有如此大的能耐?几次三番叫人出乎意料。
先前还能当成好戏看,可当她布的棋盘越来越大时,他却再难平静了。
“怎么可能?麒麟神君分明死在了我们的眼前,就在今日午时——”阮遵严自以为平静,然而声音却已然有些发颤。
崔莹看着他缓缓道:“你一定在想,你最后一击的攻击里藏着传送符咒,一等神君陨落就会立刻把他的尸身传送走,怎么可能出现意外?”
阮遵严的眉头不自觉得拧紧,几乎揪成一团。
“你一定在想,眼下吸灵的阵法已然完成,风阵的力量为什么还没有加强?”
阮遵严的脸色开始发白,唇色变得青紫。
崔莹的声音越发温柔:“你亲自布局谋划,却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真可怜啊。”
就在崔莹话音落下的时刻,大地忽然开始颤抖,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地下涌出,震动得山体摇晃,山石滚落。
持续已久的狂风渐渐停了,山谷又变得宛如平时般安静,树木不再摇晃,被狂风卷到地上的鸟巢里,终于探出幼鸟的头颅。
阵停了!
阮家修士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便有几个筑基期长老口喷鲜血,软软地朝地上倒去。
阮遵严再也支持不住,腿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阵法都受到了意外破坏,之后的吸灵更加没法完成。他所有的底气,所有的谋划,都在这一瞬间完全崩塌了。
“想知道为什么吗?”崔莹耐心地问道。
阮遵严眼神灰暗,嗓音有些嘶哑。“到底是为什么?”
他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事情为何会突然反转,自然也不会甘心。
“你确实联合我们把麒麟神君逼到了绝境里,也确实发出了攻击,并使攻击中的传送符成功发挥作用,把他用传送到了地下泉,等待你们吸灵。”
“只可惜,前提错了。”
崔莹漂亮的眼眸中含着璀璨的笑意。
“你们传送过去的不是尸身,而是活着的麒麟神君。”
“这怎么可能?!”同时有几人失声喊道。
崔莹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道,“我没想到一群已然修炼到结丹期的修士,竟然还会相信天命胜于相信自己。”
“难道天象还会有假?”先前那个假扮昆仑派掌门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者,忽然开口道。
“不错,你们既然知道紫金阁,难道就不知道永夜之地为何是永夜吗?”
因为黑云——见识广博的人脑海里顿时蹦出这个词汇。
黑云可以遮挡住除了白月以外的一切,包括太阳与星辰。
阮遵严蓦然之间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所以麒麟神君的辰星没有陨落,是你用黑云……”
崔莹点了点头,却摆手道:“黑云虽然厉害,但改变天象可是逆天而为,这么难的事,我也只能坚持片刻。好在遮挡住星辰让它早陨落片刻,也足够让你们推算错时间了。”
“麒麟神君确实会死在今天,只不过不在午时,而在未时。”
此话一出宛如巨石落地,众人的心也就此死了。这个时间一旦推算错误,造成的轻敌和策略误判,可谓让他们满盘皆输。
此事明了之后,他们不用挣扎也能知道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掉进了崔莹的圈套里。
而阮家人更是心惊胆颤,把活着的麒麟神君送到他们最后方的阵营深处,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是那攻击分明落到了他身上……”阮遵严五脏六腑急剧翻滚,脸色惨白如死人。
“你难道不记得,最后一击时你的视线被重火挡住了吗?我用幻境暂停时间,让傀儡人替他受了你们的攻击,却留下了传送符,然后马上把他换回去,任由传送符传走。”
“不错,传送符只能传送活物,所以遇到了傀儡人根本不会起作用……”阮遵严声音凄厉,听在人耳中竟有些骇然。
“如此,诸位还有疑惑吗?”崔莹道。
马车外,皇室侍卫首领铁青着脸说道:“天女倒是好耐心,如此逐一解释,也不怕言多必失。”
“不把话听完,就死在我手里,岂非冤枉?”崔莹笑得温柔,仿佛她的话很近人情。
然而就在众人全神贯注在这不断反转的局面上时,天空却不知为何一点点暗下来,太阳的光也逐渐变得灰蒙,根本不像正常午后日光的灿烂。
“我也不想让你们死不瞑目啊。”崔莹缓缓说道,仿佛日常闲聊。
不对。
有哪里不对。
连载仪看向天空,微微蹙眉;昆仑派掌门凝视着崔莹的脸庞,目露沉思;阮遵严此刻也逐渐从崩溃的情绪中冷静下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合时宜;男子在车壁上的叩击也越发紧凑。
终于灵光一闪,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那个问题。
阮遵严豁然之间从地上站起。
“你真的是崔莹吗?”
“怎么,烧到你身上的重火难道有假?”
崔莹看着越来越暗的天空,握着木牌的手逐渐放松下来。
“那你为何如此耐心解释,和此前的性格全然不同。难道你以前都是故意装出来的?”
在紫金阁天女现身江湖之后,他们几家都做过充分的调查,资料显示崔莹冷漠无情,警惕多疑,不爱与人接触,更别提主动和人交谈。可是她今天为何如此有耐心,甚至抽丝剥茧地把她的谋划分析给他们听?
“当然不是。”崔莹轻叹一声,“我当然不爱同你们解释这些,可是今日却不得不说。”
她嫣然一笑。
“你们终于发现我在拖延时间了啊。”
“可惜——”
崔莹的目光中忽然腾起了明丽的火焰,右手一扬,一簇火光顺势腾空,一路往天际直冲上去,直烧到天上密布的乌云,将之烧穿了一个口子。
“已经晚了。”
一轮凄厉的白月从破口处缓慢露出身形,正在一点点变红,宛如带血的眼睛凝视着山谷众人。
天空中忽然响起雷鸣之声,幽亮的紫光闪现在云层里。
这是——
“渡劫雷!”筑基期以上的修士当即认出,“紫金阁天女要渡劫了!”
“怪不得,她今日作战的时候吃了好多补灵丸!”众人这会儿才明白其中的不对,他们以为作战时吃补气丹药很正常,可现在想来,她那会儿吃的恐怕不是补气丹,而是进阶的丹药。她恐怕是算好了丹药发作的时间,这才提前吃的。
“我靠,紫金阁的劫,可是雷加火一起劈的,没练过他们家法术的人只要沾一点,当即魂飞魄散!”
“那现在杀了她还来得及吗?”
“你找死呢!渡劫之人要是不死于天雷,天雷就会因为找不到雷劫对象随机攻击这片方位的任何地方。”
“那怎么办?”
“赶紧跑啊!!”
战场中心,阮遵严等人骤然之间明白了什么,目光通红,悔不当初。
“你根本没有麒麟符!”阮遵严终于明白了一切,可惜为时已晚,“吸灵地隔绝一切能量,无法凝聚灵力,连淮就算是结丹期,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阵法破坏完。麒麟符一直都在他手上!”
“你没有麒麟符,那时动手必死无疑,所以才要拖延时间,等到红月当空,你才有和我们一博的实力!”
崔莹笑看了他一眼,随手将手中握着的普通木块扔到一旁,瞬间被火烧干净了。
不用言语,一切尽在动作之中。
只是这个时候崔莹才发现她刚才紧握着木块的手,竟也隐隐出了冷汗。想以她如此弱势在几家强者中求得完胜,根本是一件风险极大,如履薄冰的事。
阮遵严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崔莹刚才说了那么久的话,中间但凡有人出手攻击,都能揭穿她。可是他们偏偏全都错过了,只等到最后一刻被她算计了个彻底。
“他/娘的!”向来沉稳持重的阮遵严说了当上家主之后,四十余年来的第一句脏话。
马车里。男人的眼神阴沉的,几乎要滴出墨来,他的嘴唇微微一动:“现在出手。”
雷霆嗡鸣,当空落下。然而在天雷触地之前,十几个筑基后期的高手忽然同时爆起,以最快的速度自马车前袭向崔莹。
他们来得实在太快了,又个个是足以睥睨天下的顶尖高手,出其不意之下,崔莹眼看着来不及招架——
莹润的光华亮起,保护结界自上而下凭空出现,使崔莹和马车中间竖起了一道无限的屏风,两边再难流通,而那十几个人所有的攻击也就顺其自然的被隔绝开了。
结界随即环绕成半球,逐渐包围马车。
正在此时,山谷中的喧哗忽然停歇,在你推我,我拉你的提示下,所有人都仰头看向了天际。
只见一人从上空御剑而落,身姿清逸,白衣飘飘,与黑暗的夜幕相映衬,更显得光华动人,宛如谪仙。
“微臣救驾来迟。”
连淮微微躬身道,结界在他清朗的声音里封闭上最后的缺口,把马车保护在其中。
而那十几道攻击也就撞在结界上,消失不见了。
马车里,男人阴沉的声音响起。
“无妨,你能回来,孤就心安了。”
男人的手青筋暴起,下一刻,手中的茶杯无声碎裂。
好啊。也不知道他麒麟神君是在救谁的驾。
第 25 章
“是麒麟神君!”“神君回来了!”
混乱之中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激动得仿佛这周围黑暗浑浊的空气也随之变得明朗。
雷霆落下,激起一地尘土。
马车里,男人踏着地上的碎茶杯,冷冷地道:“走。”
话音落下时,车厢里已然空无一人,他已然消失不见。
皇家侍卫首领听到太子的命令,向连淮微微欠身说道,“神君保重,我们先行一步。”
连淮将保护结界撤下,任那十几人离开。“保重。”
崔莹受过刚才的第一道天雷,这才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幕。
连淮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正与她目光相对。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感应到了天雷的强度,“这是一步筑基了?”
“也许吧。”崔莹淡淡道,“总之我晋升锻体、练气、筑基的丹药都吃了。”
连淮走到她身边,语气中带着自己也没有发现的焦急和关切道:“吃这么多丹药跳阶渡劫太危险了,万一我没来得及回来……”
崔莹怔怔地看着他,忽然问道:“你回来想做什么?”
她凝视着他稍显苍白的脸庞。他从生死里走过一遭,经历过临死前的种种回望和遗憾后,竟还愿意见她吗?难道她不是他生命中不愿再遇的人吗?她给他带来的恐怕没有半点快乐,只有麻烦与伤害。
“你若不想我帮你护法……”连淮以为她不愿信任,转念想到渡劫护法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做,他能算是她的什么人呢,于是轻声道,“那我先离开此处,带人守在山谷外。”
“好。”
崔莹察觉到他目光中仿佛有一瞬的失落,心中竟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想,她平日里不会这样多愁善感。可她却知道今日未时之后,她就再也见不到这双温柔澄澈的眼睛了。他再也不会这样满怀关切地看着她,不会记得她爱吃什么菜,不会在寒夜里给她递暖炉,不会每到一家客栈就先为她找一间朝南多窗的安静房间。
她毫无来由地想到,他对一个仇人尚且如此好,若对妹妹呢……连芊芊该有多幸福啊。
若对恋人,甚至是妻子呢……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如此幸运的人,恐怕她三生的运气加起来都没有那样好。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他就此死去也不错。至少死了的人,永远也不会再属于别的人。虽然也不属于她。
她从没奢望过任何人会属于她,更何况那人是连淮。
雷光越聚越浓,山谷里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涌向无字峰,争取早日离开渡劫范围,到达青云剑出世的地方。
此时这里除了紫金阁以外,几乎再无其他人了。连家人则在连淮的示意下,最后离开,守住了山谷口。
“姑娘不需要让紫金阁护法吗?”连淮临走前终于停下脚步,回望她道。
“让他们都走远点。”经历过两道雷劫之后,崔莹的脸色已然苍白如纸,声音却依旧坚定。
她使用傀儡人缠心线等多种禁术,把阳寿都折完了,眼下要么成功筑基,踏入半步金丹,保住性命,要么被青云神剑绑定,用神力护住魂魄和生命,否则不到几十日便会死。
这劫早晚要渡,逃不脱也挣不开,能够渡在此刻,用以击溃众敌已是她所能做到最好的安排。
渡劫本就是鬼门关,她唯有尽力一搏。
“好。”连淮垂眸。
第三道雷劫当空落下,比之前两道已然强劲了一倍。
乌云密布,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耳畔只有轰隆雷声。
忽然之间,连淮的目光中映出明亮的紫雷在地面上的光影,他心中蓦地一痛,再也迈不出脚步。
天雷在他身后不远处平地炸开。
他站在这里怔了一秒,忽然再也顾不得什么,回过头望向崔莹,目光中顿时再看不见别的什么。
“崔姑娘!”
崔莹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只觉得天旋地转,脑海中兀自回荡着庞然的雷声,头疼欲裂。她勉强伏在地上,目光所及只有红裙似血,搭在焦黑的土地上,在雷光闪动时鲜艳得触目惊心。
不用想她也知道自己此时该是怎样的狼狈,神色因为痛苦而狰狞扭曲,尘土沾身,头发凌乱。
“别过来!”崔莹下意识地喊道。
她感到那温暖的灵气离她越来越近,低垂的视线里甚至能撇到一角不染纤尘的白色衣袍,如此干净高洁,宛如天上的星辰明月,高不可攀。
崔莹心中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恨不得她此刻是隐身的。
“离我远一点,”她的声音已然因为虚弱而有些发颤,然而看到那白袍在她视线里占据的位置越来越多,忍不住急怒道,“滚开。”
——下一刻,那无瑕的白绸却毫不犹豫地落到焦黑的土地上,瞬间被碎石、尘土和血污侵染,与她的红衣落在一处,再无区别。
连淮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伏身搭她的脉。
崔莹攥紧了手,不让他碰。
“崔姑娘。”连淮的声音有些急切,“后面还有六道雷。”
“不要你管。”她死死低着头不让他看见。
周围细碎的雷霆不断落下,在地面上砸出深坑,乱石纷飞。
雷光闪烁,天地为之亮堂一瞬,他似乎从她的话中明白了些什么,声音温柔似水:“我不看你。”
崔莹不答。
“你瞧,”连淮随即从怀中掏出素绸长带,覆在双眼前束好,“我什么都看不见。”
崔莹这才抬头,在天地的昏暗间,看到了那抹白色的束带,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好似在这一刹,眼前除他以外,再也看不到别的什么。
连淮朝她的方向伸出手,停在了虚空里,像目盲之人那样。
“姑娘留我在这里,好吗?”他用请求的声音说道。
崔莹凝视着他,此刻她心里有种从所未有的感觉,仿佛被眼前之人填满,既茫然又安稳,竟有一瞬仿佛连身上的疼痛都暂时忘记。
她甚至恍惚了一下,鬼迷心窍般的想到,他不蒙上眼睛,其实也可以的。
她把手交到他的手上。
连淮搭完脉后,单手抵在她的背心处,将灵力输入她体内。
崔莹闭上双眼,默默在他的引导下调理内息。
为了让渡劫的威力足够大,她几乎吃尽所有能收集到的灵丹,体内的灵丹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四处流窜,堆积一处,直到此刻才随着连淮的引导疏散,稍稍舒适些。
……
雷声轰鸣,一阵接一阵砸落。
崔莹是受过紫金鼎重火灼烧的人,雷劫的痛苦对旁人而言恐怖到生不如死,对她却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只是随着天雷一道狠过一道,其中的重火不断煎熬她的灵魂,让她神魂碎乱,道心崩塌,她终于逐渐支撑不住。闭上双眼却依旧能看到周围熊熊燃烧的明亮火焰,脑海中一片混乱,心中至痛的回忆纷至沓来,愤恨和怨念几乎不受控制地吞没了她。
温柔如水的灵力在她周身不住地流转着,为她治愈经脉的伤痕,宛如春风过处,生生不息。倘若没有这道力量,她也许会不止一次死在雷下。
她的神识虽然已完全超出筑基期修士,但是毕竟没正统的修炼过几年,修为底子浅薄,身体非常脆弱,根本受不住强悍的天雷。
一步筑基还是太勉强了。
……
四面火光。
画面忽然切到了紫金阁白月当空的那个夜晚。
他在哪里……他怎么不来救我?
他再也不会来了,他会爱上别人,会娶妻生子,只留下你,带着满身的伤痕在阴暗的世界里徘徊。
你太傻了,居然会相信只要你付出一切就可以换来别人的真心。
没有人会爱你。
没有人……
场景碎片开始交杂,她看到了那个刚出世不久的女婴被抛在冰天雪地里,远处窈窕的背影逐渐消失;她看到寒夜里小女孩在外面冻了一夜,只等天蒙蒙亮时才买到藤条;她看到奢华盛大的婚宴上,那对新人牵着同心结,郎才女貌,生死与共……
没有人在意你的孤独和脆弱,如果你不把它们藏起来,它们就会成为你的弱点,被人利用。
对别人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对你来说,付出性命也得不到。
今后就更加不会了,你在火焰中毁了容,你无父无母,无亲无友,你让所有人都敬畏恐惧,你再也不可能回到普通人的日子,只能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享受无边的寂寞。
她又在场景碎片里看到了与连淮初见的一幕,他穿着麒麟祭服从天而降,那样的光华和气度,让人只敢远远仰望,仿佛瞬间成了地上的花草。
承认吧,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最想要的,也永远抹不去愚蠢的过去。
你会永远被辜负,你做什么都不能如愿以偿。
……
一丝魔气悄无声息地从崔莹心间蔓延开来,让她只感到身上又冷又热,像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她胸口巨痛,毫无征兆地喷出大口鲜血,脑海中一片混乱,甚至不知身处何方。
第九道天雷当空落下——
魔气和怨恨纠缠在一起,她目光空洞。
或许就这样也不错。
这生不如死的十七年,也足够了。
她忽然觉得好累,就算复仇了,得到了,又怎么样呢?她要熬过多少个活着的痛苦日子,才能得到那一点点只称得上爽快,甚至都不能让她快乐的东西啊。
她应该永远都不会再快乐了。
她看着那道雷离她越来越近,闭上了眼睛。
耳畔爆发出震天的巨响,强大的气流,让她几乎被撕成碎片。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仿佛坐在了平静的室内,而外面暴雨交加。
天雷激荡起的尘土渐渐平静,崔莹睁开眼睛,看到头顶上逐渐消散的保护结界。
——这最后一道天雷,完全被连淮接过去了。
崔莹心中没由来地颤动了一下,忍不住转头看向他。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看不出是否因为天雷而更严重了。
但这不用看也能料想。
雷鸣声开始变小,回荡在空荡荡的山谷里,此刻,整个山谷只有他们两个人。
最后一道天雷时,连淮撤下了给崔莹疗伤的动作,独自结印承受,因此此刻正端坐在一旁。
崔莹站起身,捏诀将身上打理干净,又捡起地上散落的发簪,重新戴上。
散落在四处的散雷渐渐收了,周围逐渐平静,乌云也慢慢散开。
崔莹绕到连淮身后,跪坐下来,伸手轻轻解开了他在绸带上打的结。
然后伸手一抽——
绸带飘落,崔莹将之收在手里,再抬头时,正对上他回头望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连淮笑了。
“恭喜姑娘。”
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带着毫无保留的喜悦,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光风霁月,干净明朗,再不是沉稳持重的家主,便是春日里的一个翩翩少年,给人以无限温暖和希望。
雷鸣声彻底停息,阴暗的紫光逐渐消散。
昏暗的乌云在天际破开了一道缺口,天地间慢慢亮起来。
崔莹看到阳光从缺口中照进来,亮在连淮身后,又慢慢地照亮他的脸颊。
他真好看。
他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尤甚世间一切。
她无端地想到,虽然这件事她早已知道了。
第 26章
“多谢家主。”崔莹道,那一抹魔气藏回了她心底,没有发作。
天空中的乌云慢慢散去,天地间又恢复了白日的亮堂。
“姑娘想怎么谢我?”连淮笑道,语气温柔却认真。
崔莹闻言微微一怔,有点诧异,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他以前做什么事,都从来不求回报。
“你想我怎么谢你?”她想了想,反问道。
连淮看了她半晌,目光中似乎有点无奈,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最终笑叹了口气道:“怎么还问我呢?”
崔莹立刻明白了他的话。江湖上修士间倘若欠了人情,尤其是渡劫护法这类的生死之恩,最好是将感谢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否则对方一旦狮子大开口,到那时答应又舍不得,不答应就要被人背地里说闲话了。
她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面对连淮,一时间没想起来。
“筑基期渡劫要么不请护法,要么就请一到三位筑基期修士护法,均价大约在三万灵石左右。”
“紫金阁里一个自带火种的六品火鼎,两套白虎兽皮毯,十匹防火金丝布,一张寒玉榻。家主觉得如何?”
直接给这么多灵石,对于紫金阁这种偏远地方的门派来说有些困难,不如换成物品。
“当然可以,”连淮笑道,“这些物品的价值只高不低。”
“自然,我可不想占你便宜。”
“那就麻烦姑娘一个月后派人把这些东西送到金陵连家吧。”
听到他这句话时,崔莹心中微动,什么都明白了。
一个月后……他也许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故意现在和她商定好用什么东西答谢,好让这份人情了结,否则他意外离世,她就再也没有机会还这份情了,必须永远欠着他。
他知道她不喜欢欠他什么,这才提醒她现在就承诺,以免日后心中有永远无法释怀的结。
崔莹心中没由来地一酸,垂下眼眸,有种说不出的怅然。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她的谢礼是送给他的,若不是他收到的,那也毫无意义,可是她还是顺着他的话道:“好。”
二人一边说着,已然从汐日谷中出去,带领紫金阁与连家一起前往无字峰。
两家众多弟子见他们竟然同时出现,并肩而行,皆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我与紫金阁天女此行早有合作,还请诸位勿伤自家人。”连淮朗声说道。
“明白!”连家众人见家主失而复得,早就喜极而泣,久久不能平静,这会儿想起刚才的事情,自然也能明白阮家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见崔莹微微点头,紫金阁众人也纷纷表态,心中自然欢喜。
队伍往前走了没多远,就见前面的旷野上一片厮杀吵闹之声,到处都是鲜血和尸骨。
地上多处流淌着着黑乎乎的液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还在汩汩往外冒,越来越多。
无字峰中间的岩壁上渗出夺目的光华,望不到尽头的天边亮的发烫,周围的灵力一波波震荡,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阮家、御兽门、沧浪阁等五六个门派全都混战一团,各自杀红了眼睛,拼命想最先到达光华最盛的地方。
“青云剑提前出世了?”崔莹与连淮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想到了,“有人动了这山脉的运势。”
“正是如此,”连载仪脸色凝重道,“刚才的半个时辰里,发生了很多事。”
“在阮家吸灵的密谋被揭穿后,御兽门就知道他们被骗了,阮家根本没打算把那些修士的修为喂养他们的神兽。”
“不过那御兽门也不是好招惹的,早在灵兽刚收集到那群修士的时候就要在他们身上做了手脚,发现被骗之后立即操纵他们把能接触到的地下泉全都炸开了。”
连淮的目光微微一凝,地下泉是万剑冢里最神秘的地方,也是根基所在,被炸毁一点后果都不堪设想,何况现在……
“炸开后,山脉运势大变,青云剑提前出世,眼看着就是现在。”
“而阮家人遭到了灵泉炸开的反噬,人均重伤,目前实力与南州八门所差无几,眼下最厉害的就是御兽门,沧浪阁和东宫那十六个筑基后期所组成的队伍。”
“我们恐怕得立刻动手了。否则便与青云剑无缘。”
崔莹微微点头道:“紫金阁随我来,只求快速通过,不要与他们正面交手。”
“我和你一起,”连淮道,“前三十人和我来,其余人随大伯垫后。”
两人说罢,一齐飞身往无字峰光华最盛的地方而去。
几家混战都已然有所损耗,被崔连携手,势如破竹地一番攻击下来,竟然节节败退,几乎没有抵挡之力。
他们二人离山隙间放出光华处越来越近,逐渐能感到灵波所形成的阻碍感,越来越剧烈,昭示着即将到来的神剑出世。
感受到灵波的召唤,所有人也为之精神大振,奋力向这边涌过来,混战甚至都因此稍稍停歇。
然而无字峰前的平台虽然广阔,中间这一块的地带却毕竟有限,很快众人之间的距离就缩短到了相互偷袭足以致命的危险期,于是再度开战。
各种灵力攻击层出不穷,各家都在争夺的最后一刻拿出了杀手锏。杀伤性强大的法术不停地砸落,大多最终都落在了石壁上,砸得无字峰光影变化,崖上竟然开始掉落碎石。
连淮眼见如此情景,微微蹙眉,正待说些什么,便见崔莹到他身旁道:“先退后吧。”
她直觉上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仿佛足以翻天覆地的危机正在降临。
“我也是这个想法。”
他们于是在众多弟子的掩护下往一旁偏僻处走,走到混战稍少的地方时,连淮道:“你们先回去吧,也告诉后面的人,直接退到汐日谷。”
众人虽然觉得奇怪,但这话既然是连淮神君说的,他们便无条件相信,顿时没有分毫耽搁地向后撤退。
“你不走吗?”崔莹看着连淮,“既然知道危险。”
“我想劝你走。”连淮凝视着她,无奈又坦然地道,“虽然你也不会听我的。”
“你知道还劝?”崔莹转过头,望着从山崖里透出来的光,强烈得让人流泪。
连淮顿了顿道:“真的那么想要吗?”即使有可能死在求剑的路上。
崔莹看向了他,和他目光中宛如明月般的坦荡和关怀。她想,她平时与他聊天语气大多带有敌意,在他临死前,就与他好好说句话吧。
“你不明白,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不会求来更坏的结果了。”她看着不远处杀得你死我活的众修士,“我倒是不明白你,你什么都有了,有些事情何必还要强求呢?”
“比如什么?”
“比如帮我拿到青云剑,抹平你心中的愧疚,再比如……”
忽然之间,天地震颤,整个平台都好像海上的小舟在颠簸飘摇。
碎石不断从上空滚落,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青云剑出世了!出世了!”激动到几乎扭曲的呼喊中,夹杂着凄厉的惨呼。
然而众人料想中光芒大放,照耀四方的场景却没有出现,四周反而渐渐黑沉下来。
他们不由得抬头望天,只这一眼,浑身顿时仿佛被冰块冻住。
突如其来的巨大恐惧,淹没了他们的心魂,让他们甚至都忘了尖叫。
只见半空之中,乌黑的庞然大物正在慢慢地倾倒下来,所遮蔽的地方连一丝阳光都无法透过,在地面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是无字峰。
无字峰倒塌了,正在朝他们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青云剑确实出世了,可是再也没有人有机会得到它。
因为所有人都会被压死在这里。
第 27 章
吸灵泉的受损使得山脉的根基松动,再也支持不住庞大的无字峰,而修士们砸在石壁上的灵力攻击,又成为了摧毁崖底的最后一根稻草。底部受损,上面自然站立不住,整个无字峰松动倒塌,覆水难收。
抬头仰望之间,众人看到那山崖肉眼可见的最远处依旧是平直的黑线,根本望不到尽头。它就算不是无边无际的,但覆盖这片看似宽广的平台,也已经足够了。
他们原本还在相互之间厮杀的,你死我活,可是到了这一刻,从一旁倾倒下来的山崖就像是上天对众人降下的惩罚,冷酷无情,又一视同仁——
什么门派,敌我,在自然降临的灾难面前,再也没有界限了,他们共同成为板上鱼肉,等待着死亡的命运。无论修为高低,地位尊卑,只要无法在山崖完全倒塌前逃出去,都会当场被压成碎片。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惊叫着四散而逃。片刻之前他们为此打得鱼死网破,承受着重伤的代价才终于到了这里,而现在竟成了作茧自缚。
然而随着山崖的倒塌,大大小小的山石都从天而降,随机地砸在地上,不小心被砸中便是血肉模糊,现在再想往外逃,已变得十分艰难。
“用传送符!”混乱间,所有身上带了传送符的修士都开始使用符咒。
可是无论如何输入灵气,那些符咒都像白纸那样一动不动。
青云剑出世的灵波等级太高,在这样的高阶环境下,低阶符咒都失效了。
三品,四品……甚至五品符咒,都没有办法再发挥作用。可是六品符咒就是凤毛麟角,找遍天下九州也找不出七八张。
偶有白光闪起,有掌门将自己的长子用灵符传送出去了。
“他有!”有人眼中放出狼一样的光芒,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争夺那掌门人身上戴着的布囊,可是还没有接近,就被掌门随意出手打的重伤倒地。
他也是疯了才会对筑基后期的掌门出手。
疯了,几乎所有人都疯了。
越来越大的阴影里笼罩着阴森的绝望……
而绝望笼罩了每个人。
从天而降的山石越来越多,压出一声声惨呼,溅起地上的吸灵泉水,鲜血和黑色粘液交融,滚得到处都是……
慌乱人群的中央。
年轻的修士在拼命奔跑中被人群挤倒在地上,刚翻转过身想爬起,就看到黑色巨石当头砸下,阴影迅速增大,占据了他的所有视野。
“娘——”
他在惊恐中流出眼泪,随即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一声呼唤,勾起了人们内心最深处的脆弱和悲哀,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凄凉的哭声陆续响起,此起彼伏,回荡在这片死气沉沉的山谷。
“我后悔了,让我离开这里!”有人流着泪哭喊道。
如果他们没有为了争夺青云剑在山崖前使出杀招,致使山崖根基受损,如果御兽门和阮家不曾狗咬狗肆意利用山脉下的吸灵泉水,如果他们根本没有来此一趟……也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之中。
青云剑能比得上什么呢?此刻,他们才恍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真心愿意为了权势力量而死的确有人在,可难道就没有人被裹挟在风浪之中迷了眼睛吗?
在近在咫尺的死亡和无助面前,众人的心不受控制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他们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伴侣,孩子,好友,想到了他们在平时安逸的岁月里,只顾着在柴米油盐里打骂抱怨,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
他们看到了自己被掌门和长老所抛弃,看到了有能力的修士都已然拼命往外围逃跑,只留他们在这里填埋自己的尸骨。
眼见着最靠里面的无字峰壁已倒的几乎和土地连上,最高处只能容得下五六岁小孩站立——
逃不出去了。
六七个门派,天下实力最强悍的三四千名修士,支撑起九州的所有修者大能,全都要葬送在这里。
而那仅有的几个已逃回汐日谷的修士站在山道上,远远回望他们,目露凄然悲怆。
天空轰轰而响,整片山崖压倒,尘土飞扬,生灵涂炭。
就在这时,一道莹润的光华亮起,宛如晨露或秋霜,霎时在黑暗的岩石上覆盖了清清浅浅的一层,让人见之竟然萌生出一种枯木逢春的希望。
在阳光被全然遮挡的一片黑暗浑浊中,天空中闪过一道白衣的影子,衣袍被黄沙裹挟的狂风吹动,猎猎作响。
他孤身一人与石壁相对,那强悍的光华就从他掌下蔓延开来,蕴含着绵绵不息的能量,竟然整个覆盖住了无边无际的山崖。
“是麒麟神君!”
众人在风沙中抬头仰望着那人,眼中被碎沙吹红,流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