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二十二 错位的亲吻、借睡袍、酒……
傅柏宁一开始学厨艺只是为了调剂生活, 解个闷儿,不过时间长了,确实也能从中得到一些乐趣。
而当在意的人陪着他一起做菜, 厨艺又进一步被对方认可的时候, 这个乐趣就不止是翻一倍了。
他之前从来不知道,看一个人能好好吃东西、能多吃几口,自己居然就觉得挺高兴、挺安心。
奇了怪。
他给谢存秋倒了杯温水,给自己倒了些对方带来的葡萄酒,仔细询问道:“胃里没再难受吧?”
“没事, 这些菜吃着挺舒服的。”
谢存秋一瞧桌上的菜式就知道傅柏宁是花了心思的, 都是养脾胃的东西,清淡爽口又不寡淡,很有滋味。
“那就行, 蛋糕可以下午再吃。”
“好。”
看着对面的谢存秋, 傅柏宁不无感慨道:“说起来,我确实好些年没过生日了,不过今天还不错, 多谢。”
谢存秋微微一怔,想到了傅柏宁的家庭,大概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母亲早亡,父亲又严厉刻板,从大学开始,因为执意要跟贾书宁他们来往, 跟父亲几乎是闹翻了。
他收回思绪, 宽慰道:“过去已矣,且看当下。你跟傅董的关系最近似乎还不错?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傅柏宁轻笑了声,眼里不起波澜, 语调带着些冷嘲,“他没有机会了。”
永远不再有机会跟原主和解。
谢存秋不置可否,但也知道傅柏宁对父亲的态度,没再多说,转而道:“不管怎么样,以后每一年你至少能收到一份生日礼物,放心,我记性很好的。”
闻言,傅柏宁唇边的笑意多了些温度,晃了晃高脚杯里晶莹透亮的白葡萄酒,“我很期待,我相信你的品味,这个酒我很喜欢,谢谢。”
谢存秋眸光微闪。
此时此刻,他想要的可不是一句谢谢。
他看向傅柏宁手里那小半杯酒,双唇微微一抿,道:“我最近都没喝酒,今天趁着你的生日尝一口?就一口。”
酒香弥散,他虽然没有酒瘾,小馋虫也给勾出来了。
就一口!
傅柏宁不由失笑,谢存秋的表情看着依旧疏淡,哪怕那些锋利的气质暂且消退,也让人觉得不可亲近,可这双灵透的眼睛会说话,让他窥见了这层冷淡之下的可爱热忱。
如此专注地看着他,不管对方提出什么请求,都很难拒绝。
他愿意陷在这汪晶莹里。
但是,他又晃了晃杯子,问道:“你还在吃药吗?”
“没有。”
谢存秋回得利落,他又不是真胃病,压根儿就没吃过胃药,虽然有宝宝了不能喝酒,但偶尔来上小小一口没关系,不影响宝宝健康的前提下,他也不愿意过分委屈自己。
傅柏宁盯着谢存秋看了足够半分钟,确认对方没说谎之后,放下杯子起身道:“我给你倒一点,只能喝一口。”
“不用麻烦。”
谢存秋指了下傅柏宁用过的高脚杯,微微皱起眉,看起来相当可惜道:“上个世纪的酒了,喝一瓶少一瓶,你又不可能只给我倒一小口,但倒多了浪费。”
傅柏宁瞧着谢存秋,上次是他用自己的筷子给对方夹菜,这次呢,要直接用他的杯子。
这朵野地里的玫瑰是知道得寸进尺的。
不过他并不介意。
他重新坐下,把酒杯递到谢存秋手边,“你觉得没关系就可以,说好了,只能喝一小口,这可事关我对你的信任。”
谢存秋轻轻哼笑了声,端起酒杯,手指扣着尚且带了些傅柏宁体温的杯柄,不着痕迹地摩挲了两下,接着转了转杯子,表面自然实则刻意地压在了对方唇瓣停留过的地方。
他微垂下眼,抿了一小口酒,醇和又清爽的熟悉滋味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等宝宝出生,他说什么都要放开了尽兴喝一回。
藏酒室落了锁,要不是给傅柏宁选酒,他都不会打开,说戒酒戒咖啡,他是认真的,既然选择了留下这个孩子,就要为孩子负责。
无论以后怎么样。
傅柏宁看着谢存秋,莫名觉得对方的神情有些不太对,有一瞬间让他感觉回到了那晚……是错觉吧?
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人确实面容如画,很是赏心悦目。
谢存秋把酒杯递回去,回味了下这个无声无息且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亲吻。
他们之间已经有过那样深入彻底的交流,现在却连一个浅浅的吻都要靠隐晦的“巧合”,而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但聊胜于无。
他微微笑道:“我不能喝,你暂且代替我好好尝尝,也算不辜负这份时间的造化。”
“好。”
傅柏宁心情不错,确实比往常多喝了些。
吃过午餐,两人又聊了会儿,看谢存秋有些犯困,他催着对方去客房睡午觉,自己则进了书房。
他翻着一本精装书籍,时间倏忽而过,等他读完一个篇章,从书页中抬起眼时,才发觉都快四点了。
他敲了敲客房的门,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
出于担心,他开门走进去,昏暗的环境里,蜷在薄被下的人睡得安然,似乎是累坏了,终于睡了个好觉。
他不由得皱起眉,这是有多缺觉!
他没叫醒对方,能睡就睡吧,趁着周末好好休息。
直到夕阳从落地窗外投进来,他在厨房准备晚餐时,才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卷懒散慢的脚步声。
他侧身看过去,打趣道:“啾啾——你要是再不醒,我都要怀疑你不是在睡觉,而是昏迷了。”
谢存秋现在已经淡定地接受了总在傅柏宁面前出岔子这件事,大约是因为在对方身边很放松。
问就是不可抗力。
他也不想去抵抗。
他又整理了下衬衣,连找补都不想找补了,直戳戳接住了对方的调侃,道:“中午吃得很舒服,心情也不错,自然睡得好,如果不是你的身份摆在这里,我很想把你请回家当我的私人厨师。”
傅柏宁关了火,晚餐刚巧做好。
他看着走到近前的谢存秋,对方神情慵懒,眼角眉梢都是肆意舒展的惬意之情,带着恍若倦鸟归巢的满足与安定。
他有些看不明白对方这些情绪和感受是从哪里来的,但他一点不排斥。
能更亲近些?
对他来说是正中下怀。
他盛了碗粥放在吧台上,把其他菜也摆好,“晚上简单吃些吧,蛋糕是现在吃?还是给你带回去?”
谢存秋扫了眼,晚餐其实并不简单。
除了红豆银耳粥,还有番茄牛腩、蒸蛋、香煎豆腐,以及一份绿生生水灵灵的白灼菜心,营养搭配很完美。
他搅了搅粥,道:“蛋糕可以吃了晚餐缓一会儿再吃。”
“好。”
傅柏宁本来想下午跟谢存秋多聊聊,结果给对方直接睡过去了,索性还要吃蛋糕,晚餐后坐在露台上一直聊到了九点多。
他有些意犹未尽,但来日方长,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他询问道:“今天先到这里?不早了,回头再聊。”
谢存秋应了声鼻音,吃掉最后一口蛋糕,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甜品叉,靠在躺椅里没有一丝一毫要起来的打算。
他望着夏末秋初舒朗的夜空,悠悠然道:“今天睡了一下午,都睡得有点懒散了。”
傅柏宁看出来了,能看不出来嘛,这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对方根本没怎么遮掩,似乎摸准了他即便看出来也不会直接拆穿。
他喜欢这样的小心思。
他顺势道:“周末本就是用来休息的,能睡是福。”
“嗯,我最近是挺累的,很忙,晚上休息不算好,今天下午难得睡了个好觉,我觉得……”谢存秋转向傅柏宁,认认真真猜测道,“应该是你家里的床垫比较适合我。”
傅柏宁瞧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谢存秋,对方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下仿佛是泛着点点星光的银河一隅,带着星子的孤绝与冷然,却又可爱得有几分柔软。
让人想要深陷其中。
他继续配合道:“既然如此,我送你两张床垫如何?以我们的交情,这是小事一桩,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也行,不过今晚呢?”
傅柏宁不由得弯起嘴角,终于图穷匕见了呀啾啾。
他坐起身,悠哉地叠起腿,双手交握了放在腿上,道:“今天只好先请谢总再委屈一晚了,已经睡了一下午,晚上不需要睡得那么早吧?这样算的话,也就只有几个小时,将就着将就着这一晚就过去了。”
嘿!
谢存秋瞪过去,佯装恼火地皱起眉质问道:“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傅老板,你可真是铁石心肠,你知道,我不喜欢将就,还跟我这么说,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这下傅柏宁彻底被逗笑了。
他压着点笑意,反问道:“好了好了,我的朋友不多,有资格踏进这座别墅的人不过寥寥,你更是第一个在我这里吃饭的人,还是我自己下厨做的,这交情,你扪心自问,我还没把你当朋友?”
谢存秋慢吞吞地坐起来,倾身按在两人之间的小圆桌上。
他注视着傅柏宁的眼睛,声线低了下去,带这些循循善诱的意味,道:“既然已经破例了一次,第二次是不是水到渠成?
“就因为朋友不多,才更应该好好关心。”
说到这儿,他歪了歪脑袋,眼角微微挑起,强调道:“你家的床垫真的很舒服。”
傅柏宁微微垂眼和凑过来的人对视,不得不说,对方很知道自己这双眼睛有多漂亮,雪花并桃花一起纷飞的光景——
他是拒绝不了。
清冷独绝的明艳柔软,他只在这双眼睛里见过。
他无声地舒了口气,站起身道:“朋友自然是要关心的,我只是担心你不习惯,洗漱用品有新的,可睡衣和换洗衣物没有。”
谢存秋翘起嘴角,很好,这就是说好了,他跟着站了起来,“如果你不介意,借我一件吧?傅总——”
说实话,傅柏宁略有些意外,对方是真的把他当很亲近很亲近的那种好朋友,估计只排在发小后面?
好吧。
问过谢存秋更习惯睡袍还是睡衣睡裤之后,他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对方,道:“都是新的,洗过,没穿过。”
谢存秋眸光一敛,真穿过也没关系。
讨厌一个人的时候,都不想跟对方呼吸同一片天空的空气,在意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穿对方的衣服——
那不是情趣么!
他道了谢,目送对方往楼上主卧去,眼里是湛亮的锋芒,待会儿见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分装的小药盒,无声地叹了口气。
宝宝现在还不到三个月,腹部依旧平坦,看不出什么,等再过段时间他的腹肌就没有了,再再往后……
估计还得避着点身体接触。
所以在还可以的时候,他不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
傅柏宁回到房间,冲了个澡,刚换上居家服就听到了敲门声,他没多想,可能是谢存秋有事情要说。
毫无心理预期打开门的结果就是——
他直接顿住了。
谢存秋刚洗了澡,头发只是擦过,并没有吹干。
对方神色平静,眼角被热水熏得像是锦鲤尾巴上最潋滟的一抹红,让这双晕染着些许水气的漆黑双眼泛起了清艳的旖旎之色。
被白皙的皮肤一衬,越发惹眼。
再往下,是薄薄的、微张的双唇,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好像放平了的月牙,引人还想继续探寻里侧皓白的齿列。
他刚要开口打破这阵悄然到来的沉寂,又被对方发丝上滴落的小水珠打了岔。
透亮水珠落在谢存秋的锁骨上,几个月前他才在这里留下过泛着血珠的牙印,此刻已经光洁如新生。
水珠蜿蜒下行,划过对方大片裸露的胸膛,松垮的睡袍只在腰间松松系了下,勾勒出一把细韧腰肢的同时,优美的腹部肌理也能窥见几分。
让人不由得肖想真的肌肤相触了,会有怎样柔韧细腻的手感。
随着水珠隐没在藏蓝色的睡袍中,他的眸光微闪,这才状似不经意地轻笑了声,看向那双撩拨人而不自知的双眼,缓声问道:“谢总该不会是白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特意来找我要听睡前故事的吧?”
谢存秋抱起手臂,闲散自在地靠在门框上,眉眼微一扬,不无挑衅道:“如果我说真的是,傅总愿意念给我听吗?”
这端的是一副对方敢念、他就真敢听的样子。
傅柏宁没有当即回答。
随着谢存秋的动作,发梢上凝聚的小水珠被无声抖落,砸在绸料的睡袍上,在柔软妥帖的衣料上晕染出几个小小的墨点。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湖里荡漾开来。
他勾起嘴角,嗯——不管怎么看,不管用再挑剔的眼光看,他都十分十分欣赏眼前这朵带刺的高岭之花。
他侧身让开门,轻笑道:“只要你不觉得幼稚,我没问题。不过在那之前,先把头发吹干,不然来陪我过一次生日再给自己折腾感冒了,我可千万个过意不去。”
谢存秋丝毫不跟房主人客气,“那就有劳了。”
傅柏宁示意了一眼沙发方向,让对方随便坐,去拿了条毛巾和吹风机回来,他把毛巾搭在谢存秋的脑袋上,将吹风机插上给递了过去。
但是,眼前人只抬起手懒洋洋地擦了擦头发,没一点要接的意思。
嗯?
他垂眼看向那双透亮的眼睛,道:“啾啾,偷懒也不是这样偷的。”
谢存秋淡定地擦了擦还在略微滴水的头发,然后把毛巾搭在沙发扶手上,仰起脸看向身前的人,眼睛一眨,眉头一皱,开口道:“当然是因为累才要偷懒。”
傅柏宁顿了下,他怎么觉得谢存秋这表情、这语气……
好像在撒娇?
他伸手揉了把眼前人还湿润的头发,看着对方被揉得微微眯起眼,定了定神,道:“祖宗,你讲讲理,厨房没让你进一步,还睡了一整个下午,结果你现在说累得头发都没力气自己吹?”
谢存秋哼了哼,低声道:“就是累,就是没休息够,而且我是专门来给你过生日的,你得负责到底。”
得,这就是明目张胆耍赖了。
但傅柏宁听着这把子清凌凌的嗓音,泛不起一丝丝的恼火,反倒还很心甘情愿去宽纵对方这样的小脾气,很生动,很可爱。
他应道:“好好好,看着你专程来给我过生日的份上,今天就满足你。”
话音落下,他打开吹风机,还真的仔仔细细给对方吹起头发来,细腻柔韧的发丝在指间摩挲,触感轻盈而奇妙。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人有这样的接触。
谢存秋歪靠在沙发扶手上,眉眼微垂,耳畔是温温的风声,傅柏宁的指腹时不时地擦过头皮,带来的触感酥酥麻麻又有些许的痒,这点痒还随着血管传递到了四肢百骸。
明明吹风机没什么声音,但他却听到了砰砰砰咚咚咚有如擂鼓一般的响动。
喧嚣、鼓噪、热切。
他缓缓深吸一口气,调整着呼吸,半闭上眼睛,放任了自己短暂沉沦在这样的亲密接触中。
傅柏宁瞧着谢存秋,不自觉跟着对方越发放松了些。
这么乖的喵喵,别人肯定没见过。
包括余家那位发小。
这个认知让他的嘴角无声地翘了起来,他是比余佳霖来得晚,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怎么不能后来者居上呢。
他偏要占了这个最最亲近的位置。
等吹干头发,他放下吹风机,用手指给谢存秋梳理了几下,看着对方睁开眼,调侃道:“我还以为你又睡着了。”
谢存秋站起身,捋了把暖烘烘的头发,神色倦懒而惬意,“差一点。”
“那——晚安?明早见。”
谢存秋应了声,还算心满意足地打算下楼了,但是眼角余光瞥见的一点异样让他停住了脚步,紧盯着傅柏宁床上的东西。
被子下怎么有个鼓包?
差不多有一个人那么大的体积。
他刹住脚步,抱起手臂,压着点警惕和好奇,问道:“柏宁——你该不会玩儿金屋藏娇那一套吧?”
傅柏宁循着谢存秋的视线,一下明白了过来对方在说什么。
那个……
他顿了顿,表情不变,镇定地若无其事道:“只是个抱枕。”
谢存秋倾身靠近,眼里带着几分探寻的湛亮眸光,“那方便给我看一眼吗?眼见为实,不然我心里总有个疑影,你也不希望我对你有这个猜测和印象,对吧?”
说实话,傅柏宁不是很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一点。
但是。
想获取一个人的信任,想要那份与众不同的亲密关系,交换一点隐私是必然,虽然很有可能……不,是一定会被调笑。
他长叹一口气,难得的回避了视线,底气不是很足,“你看吧。”
谢存秋歪了歪脑袋,这个反应……怎么又不好意思、又尴尬的呀?他的好奇心彻底给吊起来了。
他晃悠到床边,刷拉一下掀开被子,看清楚藏在里面的东西后,一双桃花眼都快要瞪成杏眼了!
这是什么?!
一只超大号的垂、耳、兔!!
他把兔宝宝抱起来,好长一条,拿这个当抱枕?睡觉的时候岂不是跟抱着个人差不多?
兔兔的毛毛摸起来手感非常好,而且能看出来被打理得挺不错,是日常用的,而不是仅仅放在床上当摆设。
他扭头看向跟过来的傅柏宁,眼里闪过一抹惊异的光亮,“你每晚都要……都要抱着这个睡?”
傅柏宁多少有些臊得慌。
连定期上门打扫的家政都不知道这个——他会提前把毛绒绒抱枕收起来,除了家政,谢存秋是第一个进他卧室的人。
换言之,对方是第一个知道兔兔存在的人。
都被发现了,他有些破罐破摔道:“基本上是,抱着点什么东西好睡觉,习惯了,先说好,你不准……”
笑话人。
但他最后几个字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眼前人用一个拥抱打断了。
谢存秋撂下抱枕,一步迈过去,给了傅柏宁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他看得出来对方的不自在,这里面不好意思居多。
而他大概猜得到这样的习惯是怎么来的。
早亡的妈,疏远的爸,还有孤孤零零没人疼的“他”,不用思考就知道傅柏宁从小到大没得到过父亲多少关心。
人不是石头,不是机器,不是断情绝爱的神仙,再坚强不催的人,也会有柔软脆弱的时刻。
傅柏宁诧异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扣着对方的肩膀试图把人推开,“存秋,我没事,你……”
“你闭嘴,我知道你不需要安慰。”
傅柏宁一顿,眼帘微垂,他确实不需要安慰,这个拥抱……谢存秋可能是在心疼他的过去?
原主跟他差不多,都是有长辈的孤儿。
他当然明白自己不需要安慰,但对方这份疼惜的心意,他承情。
在一片静默中,他放下推拒的手,抱住了谢存秋,接着靠在对方肩上、闭上了眼,无声地舒了口气。
怎么说呢。
就好像踽踽独行的人,终于遇到了相知相惜的知己。
过往风霜在此刻消散,那些积攒多年的孤独终于找到了依托,终于被接纳了下来,丝丝缕缕的牵绊将来路不同人聚在一起,让他在这个全新的世界真正地开始扎根。
而这一晚他睡得相当不错,沉沉的,一个梦没做,一觉到天亮,醒来时发现自己都没抱着毛绒绒抱枕。
他盯着放在一边的垂耳兔,捋了把头发,轻笑了声。
他似乎找到了更好的……
穿越过来之后他很少在家里做饭,但谢存秋在,他也就准备了早餐,弄好后去叫对方吃饭时却发现了不对劲。
敲门半天却没人应。
他眸光一沉,直接打开了门,在看见空无一人的床铺和床边的拖鞋时,也同步听到了洗手间里传来的干呕声。
他快步走过去,一眼就看了跪在马桶边吐得昏天黑地的人。
他两步走近,在谢存秋身边蹲下来,给人抚着背顺了顺气,直到对方缓过来这一阵干呕,他才跟着稍微松了口气。
他去倒了杯温水过来,给人漱漱口。
谢存秋吐得脑壳子直发懵,嗡嗡的,生理性眼泪也给逼了出来,气喘吁吁,整个人几乎要脱力了,连眼前人都看不清楚。
傅柏宁看着眼神朦胧、气息不稳、满脸泪水的人,对方眉头紧皱,睡衣大敞,露出了整片白皙的锁骨和胸膛,在冷白灯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出几分病弱的、破碎的美感。
但眼下他根本顾不上欣赏。
他揽着谢存秋的肩背,勾着对方的腿弯,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放回床上,还给拢了拢衣领,这才在床边坐下来。
他递了张纸巾过去,温声询问道:“胃又不舒服了?”
谢存秋的脑子还有点懵,机械地接过纸巾,但根本没动作,只闷闷地应了声。
傅柏宁叹了口气,抽出纸巾给谢存秋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又重新倒了杯水塞进对方手里,接着问道:“好些没有?你平时吃哪种药?我安排去买。”
谢存秋摇摇头,说话都有气无力的,“没事,这一阵过去就好多了。”
“确定?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谢存秋抿了口水,稍微压了压嗓子眼儿里的酸涩,应道:“嗯,不会,我答应过你的,一定做到。”
“听劝就行,”傅柏宁理了下谢存秋有些凌乱的头发,转而问道,“我煮了粥,要不要少吃点?”
“好。”
傅柏宁止住谢存秋要去掀被子的动作,起身道:“歇会儿再缓缓,我把早餐端过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别跟我说你非要起床吃饭,这脸色都能媲美白纸了。”
谢存秋没忍住笑了声,“行,你安排吧,听你的。”
看着对方转身出去,他垂下眼,摸了摸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腹部,以前听说男人怀孕艰难,他知道、但没什么概念,现在才明白“吐掉半条命”是真的。
而这才刚开始。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敛了敛神。
这些年的压力不少,再大、再沉重的负担都没把他压垮,现在只是身体上的一点不适而已,没关系,没问题,再说了,傅柏宁又不是完全没在他身边。
傅柏宁准备的还是粥,这餐是苹果小米粥,搭配了拔丝山药、素炒秋笋,主食是煎得金灿灿的蛋卷。
谢存秋刚吐过,胃里有些烧得慌,好在这些菜式清淡而滋润,连他不吃的地底下长的山药都觉得吃着不错。
放下筷子,他才真的缓了过来。
紧接着也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那个……是不是傅柏宁把他抱回床上的啊?是不是?是不是?!!
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捋了下睡衣领子,表面上还算镇定道:“早上谢谢你抱我回来,动作还挺熟练?”
傅柏宁看向靠在床头的人,想了想对方的话,道:“不算熟练,只是第二次这么抱人。”
谢存秋顿时觉得喉头还想还残存着一点酸涩,重复道:“第二次?”
傅柏宁一手撑在床边,架起腿,坦然笑道:“之前有一次送你回家,你在车上睡着了,还记得吗?看你睡得沉,我没舍得叫醒你,那是我第一次这样抱一个人,今天是第二次。”
谢存秋一顿,再一顿,耳根子逐渐烧起来了。
天杀的!
知不知道平静又自然地说出这些话有多大的杀伤力啊!!
他移开视线,尽可能忍住别让眼神乱飞,干巴巴地笑了声,道:“原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之前和贾书宁走得近,跟他练出来的。”
傅柏宁略微恍然,敢情又想到这儿了。
他没有遮掩,道:“我不愿意碰他,一下都不愿意。”
听出傅柏宁语气里的嫌恶,谢存秋飞快地扫了对方一眼,附和道:“对,以前被祸祸得那么惨,现在知道掉头就还不晚。”
“当然。”
傅柏宁笑着应了,又陪着对方聊了会儿,看时间不早了才站起身道:“我上午有个会,就先走了,你再歇会儿,不着急。”
谢存秋没挽留,只是扯了下身上的睡衣,问道:“借一件是借,借两件也是借,你这儿离我公司更近,我就不专门回家换衣服了,怎么样?”
傅柏宁稍微一想,没拒绝,“你起来的时候自己看着挑。”
他们俩身高相仿,谢存秋比他偏瘦些,腰尤其要细上一圈,衣服倒也能混着穿。
谢存秋略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对方会给他挑一件,没想到是开放了整个衣帽间,意外道:“你就这么放心我?”
傅柏宁眉眼温和,焦糖棕色的凤眼里是温温的笑意。
他坦白道:“如果不相信,我昨天根本不会邀请你来我私人的场所,更不会答应让你留宿。”
既然决定了交好,何必装模作样再设藩篱。
谢存秋心头轻颤,为这份如此高级别的信任高兴的同时,也略有些无奈,对才和解不久的人就这么放心,没一点戒心,这大金毛……实在是心眼子有限。
不过还好有他。
傅柏宁收拾好准备出门时,又来跟谢存秋打了声招呼,叮嘱了有事随时联系,这才离开。
结束会议时已经快中午了。
他拿出手机刚想问问谢存秋起床没有,那边就发了张照片过来——是站在他衣帽间的落地穿衣镜前拍的。
深灰色西装,里面搭了件酒红的衬衣,冷峻中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让人心头微痒,还有点想给对方把最上面一颗扣子完全扣严实。
他低头瞧了眼自己今天的衬衣颜色,是藏蓝。
还挺搭。
他夸奖了一句酒红色很衬对方的肤色和气质,那边回了他一个调皮喵喵甩尾巴的表情包,可可爱爱带一点小骄傲,给他一下就逗笑了。
这表情包有点不太符合谢大总裁的脾性,但转念一想,其实也挺符合的。
在谢存秋约他明天吃个饭、顺带还他衣服时,他顺势答应下来,对方又问他想吃什么,他稍一思忖,指定了一家西餐厅,最近吃中餐多,换换口味。
这家餐厅有个特色饮品,适合谢存秋。
潘钰进来汇报工作时,正好瞧见了傅柏宁唇边那丝笑意,这是在跟谢总聊天吧?
也就只有对方才能让自家老板有这样的神情。
听到傅柏宁说次日晚上的应酬安排副总参加,她面无波澜地应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这是谈着呢吧?
对吧?
不然她理解不了双方老板的这个状态呀!
第二天晚上。
傅柏宁准时赴约,走进包间时谢存秋已经到了,落座后,对方把一个手提袋递了过来,里面是已经清洗过的那身衣服。
他放下袋子,提醒道:“以后如果你还想留宿,可以备几件衣服,以防不时之需。”
哎?
谢存秋本来心情就不错,听见这话差点没压住嘴角的笑意,这就是邀请!是独一无二的邀请!
他自然答应,随后道:“一个人住是自由,但偶尔有人相伴,是不是感觉还不错?”
傅柏宁不置可否。
这说到底是分人的,不合适的人、不对的人,多相处一分钟都是浪费时间,而跟看得入眼、放在心上的人相处,待多久、说多少话,都是不腻的、不够的。
他没有多说,转而端起了桌上的小酒杯,道:“这个开胃酒你尝尝,是不含酒精的香槟,给某位戒酒的喵解解馋。”
谢存秋端起酒杯,晃了下被子里透亮的酒液,意有所指地问道:“这就是你选择这家餐厅的理由?”
“啾啾觉得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谢存秋轻轻哼笑了声,抿了口餐前酒,眼底微亮,说是酒,但其实更多是酸甜苹果汁的味道,还不错。
他放下杯子,道:“足够了。”
傅柏宁勾了勾嘴角,“还是要适量。”
“知道。”
两人边吃边聊,傅柏宁回想了下谢存秋近来的口味,问道:“我们刚开始谈合作的时候,你说不喜欢酸的辣的重油重盐的,但现在似乎很偏爱酸甜口的菜式?”
谢存秋慢条斯理地切着小羊排,从从容容道:“人的口味又不是一成不变的,阶段性不一样很正常,说不定——”
他扫了眼身边人,意有所指道:“几个月后我可能又不喜欢酸的了。”
傅柏宁勾了勾嘴角,也是,恒定的变化才是不变的。
晚餐吃得差不多时,他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发现谢存秋正专注地盯着手机,眼睛亮晶晶,唇边是明显上翘的弧度。
看上去有点高兴又有点微妙的兴奋?
稀奇。
他没有刻意放轻脚步,重新落座后,沉浸在所看内容中的人才发现他回来,一瞬间的慌乱后把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他好奇地笑问道:“在看什么?怎么有些做贼心虚?”
谢存秋的眸光闪了下,做贼心虚……谈不上,但他刚才看的东西要是让傅柏宁知道了,多少让人不好意思。
不过!
他稍稍一想,解锁了手机递过去,脸色略微紧绷,道:“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自己看。”
傅柏宁瞧了瞧颇为雀跃的谢存秋,狐疑地接过手机,简单一浏览……好么,敢情是在傅氏集团的内部论坛上看他俩的CP帖子!
C、P、帖!
论坛是匿名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可以放飞自我,平时主要就是闲聊些八卦,只要不是太出格,一般管理员不会管,而管理员就是总裁助理潘钰。
这帖子里说的全是他们很般配很好嗑之类的。
他心情复杂地把手机还给谢存秋,“你看这个干什么?感兴趣?”
谢存秋转了两下手机,反问道:“你不觉得挺有意思?”
傅柏宁微微敛眉,坦诚道:“不觉得,在我看来,他们嗑一下CB更合适,密切的亲友关系不比恋爱关系更靠谱更长久么。”
谢存秋摇摇头,眼底的光沉沉浮浮,仿佛三月的桃花雪纷纷扬扬。
他看向眼前人的目光里蕴着许多无法说出口的情绪,最后只能简单道:“感觉还是不一样。”
傅柏宁思索着,不一样?
话说到这里,谢存秋没给傅柏宁太多时间往深处想,现在想多了不见得是好事。
他接着道:“不管是嗑CP还是CB,都很正常,总归是工作之余的调剂,只要不过分也没必要干涉,至于我为什么要看这些……
“那当然是因为作为老板要平易近人,要适当了解员工们的动向,两家老板关系不错,对推进合作也有帮助。”
傅柏宁瞧着说得煞有介事的谢存秋,想到最近两人之间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对方该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不能因为薛明扬误会他对谢存秋动心了,就觉得人家对他也有朋友之外的感情。
谢存秋没谈过恋爱,好友也不多,在爱人和好友的边界线上可能会有点模糊和交叉?对方哪怕偶尔会有意料之外的过界行为,十之八九没有旁的心思。
挺纯粹的一个人。
别多心。
不过谢存秋这么一提,当晚回家后他就登陆了之前拿到的谢氏集团内部论坛的账号,一样是匿名,他大致浏览了下,谢氏的员工跟自家员工在嗑CP方面……
居然默契十足?
一些短漫和Q版图片确实很可爱,看看只当是放松一下?
成吧,谢存秋说的没错,只要不过分,摸个鱼、调侃调侃老板,他们没必要大惊小怪、上纲上线地去干涉,大家能自得其乐挺好的。
然而。
他能不介意员工们嗑自己的同性CP,有人却坐不住了。
这天上午,在傅立诚沉着脸走进办公室时,他就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像是奔着教训人来的。
傅立诚打量着坐在主人座上泡茶的傅柏宁,对方的神情和姿态都相当从容闲适,举手投足间又见十分的雅致,跟以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
圈子里这段时间提起来是赞不绝口。
能力、气质、待人接物,都没得说,但是这两天却有了点不太一样的风声,朋友给他转发了一个小视频,是傅柏宁和谢存秋的合奏。
钢琴与小提琴的天作之合,灯光一打,那个对视——
看上去实在有些暧昧。
再加上这几个月以来的所见所闻,他作为父亲,不能不提醒一句。
他喝了口茶,夸赞了一句,接着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最近跟谢家那位走得近,柏宁,我不管你是正在跟他交往,还是有这个意思,都应该跟他保持距离,仅仅合作就可以了。
“平心而论,他并非良配,性情太过狠厉,明里暗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这都是隐患。
“你更适合找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人当妻子,组建一个和谐稳固的家庭,这才能为你的事业和人生添砖加瓦。”
傅柏宁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冷了下来。
原来是为这件事来的。
他给傅立诚的杯子里添了茶,声音微沉,道:“我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别说我跟存秋只是好友,即便真的在交往,我也不认为您有干涉我的资格。”
傅立诚听完这话,心里稍松,没在谈就好,但现在两人走得近,往后呢?
他嘴角下敛,略带斥责道:“你是我儿子,我怎么没资格管你?翅膀硬了就敢对父亲这个态度?”
傅柏宁倒茶的动作一顿,放下盖碗时,瓷器相撞发出清冽一声。
他冷笑道:“以前我需要你管的时候不知道你在哪里,现在不需要了,你又跳出来以父亲之名言之凿凿要干涉我的人生,您觉得合适吗?
“没有种善因,便不该强求结善果。
“以前不论,以后,公司的事情该跟您商量的我会悉数告知,尊重您的意见,但在我的私事上,还望您三缄其口,别伤了最后这点父子亲情。”
话音落下,他端起公道杯,直接给这位所谓的父亲倒了一满杯的茶水。
傅立诚看着几乎满溢的杯子,火气上涌,想反驳,又底气不足,想道歉,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半晌,他站起身道:“你不听我的,也听听圈子里其他人怎么说,我不会害你。”
对此,傅柏宁只冷淡地牵了下嘴角,“我有眼睛、有耳朵,会自己看自己听,不劳烦您像担心三岁小朋友一样惦记我的一举一动。”
面对油盐不进执拗得不行的儿子,傅立诚攥紧双手,强压着怒气。
傅柏宁以前对贾书宁那个草包上心到倒贴,现在是谢存秋,简直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他就搞不明白了,自个儿的儿子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但不管怎么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跌入深渊。
送走便宜父亲,傅柏宁的心情已经宕入了谷底,对方的高高在上、自以为是,还有对孩子长久的漠视,都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亲生父母。
有些东西哪怕他不在意了,但依旧会在不知道哪个时刻,被这些低落的失望情绪所击中。
融洽和谐的家庭?
这是他曾经可望不可即,最后决定不要了的东西。
包括亲生父母在内,没人教过他怎么去爱,他没得到过的东西,如何回馈给他人?他根本不会爱人,也不需要谁来爱他。
他一早就是个坚定了不婚不育的单身主义者。
何必去拖累别人?
想到这里,他撂下茶杯,去酒柜拿了瓶酒,喝茶不消愁,偶尔在酒精里放纵一下也未尝不可。
潘钰走进总裁办公室的时候,酒气扑面而来,让她一下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傅柏宁有小酌的习惯,每次一点,并不影响什么。
但眼下这个气味浓度……
转过来隔断看见斜靠在沙发里的傅柏宁之后,她脚步一顿,走近了低声询问道:“傅总,下午跟谢氏的项目组会议需不需要推迟?”
傅柏宁放下酒杯,缓缓舒了口气,“不用,照常进行,我不出席。”
潘钰想再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谢氏那边,她跟何旭确认过,谢存秋会来,对方如果没见到傅柏宁,会是什么反应?她当然可以扯谎遮掩,可没有一定能瞒过去的把握。
谢总出了名的精明。
事实证明,果不其然。
谢存秋来的路上给傅柏宁发消息,对方没回复,他只以为是在忙其他事。
但是。
到了会议室,潘钰却说本来应该参加项目会议的傅总裁临时有其他的事情出去了,这不对,以傅柏宁周到的处事风格,在两人连续参加会议的前提下,这次有事不来,不可能不跟他说一声。
再忙,回消息的几秒钟总还是有的。
面对眉眼间透出冷意的谢存秋,潘钰思量了十几秒,选择了坦白,但又没完全坦白,只说傅柏宁在楼上。
她给刷了卡,送对方到总裁办公室的楼层后就下去了。
她能做的只有这些,至于老板后续会不会责问……她乐观地翘起了嘴角,谢存秋能搞定,自然就不会追究她的擅作主张了。
谢总加油!
谢存秋知道潘钰话没说全,没追问,而且领这份情。
走到办公室门口,他敲了门后等了会儿,没收到回应也没有十分意外,只是他推开门的瞬间就闻到了浓重的酒味,这绝对是喝酒了,而且没少喝。
一个人能喝成这样?
看见躺在沙发上的人后,他皱起眉,傅柏宁用手臂遮住了眼睛,他有些看不分明对方的神情。
走近后,他弯了腰,缓声唤道:“柏宁?”
没有回应。
他微一抿唇,抬手拉下傅柏宁的手臂,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被对方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这双琥珀棕色的眼睛里往日总是透着温温的光泽,此刻,却好像冻结着漫天泼洒的阳光。
冰冷刺眼到能够轻易灼痛他的心神。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傅柏宁。
第23章 章二十三 醉酒?那当然是要偷亲!……
四目相对, 偌大办公室里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傅柏宁的神情是一片寂寥的空白,一时间都没看清楚眼前人是谁,但对方的气质是他熟悉的。
半晌, 他合上眼, 低声道:“你不该上来。”
谢存秋眉眼微扬,不该上来?
太该了。
对方嗓音低哑,整个人都被酒精泡透了,那双凤眼看似冰冷淡漠,仿佛主人十成十的冷心冷情、没心没肺, 实际上却流露着一丝不甚明显的无措。
大概是不想被人看见这个样子。
他把傅柏宁往里侧推了推, 直接在沙发边坐下来,翘起腿,手撑在沙发上, 道:“我为什么不该上来?不上来我怎么知道傅总还有一个人喝闷酒的时候。”
傅柏宁没睁眼, 隔了半分钟才道:“我不想你看见我这样。”
嗯?
谢存秋倾身靠近了一些,这么坦诚?不带意思调笑。
傅柏宁没听到回应,继续道:“我只是心情不好, 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不用担心,你该忙就忙,不用在这里陪我。”
这好像没问题的话在谢存秋听起来却不是很对劲。
他当然不打算如对方所愿,而是继续问道:“心情不好,柏宁, 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次他等待的时间有些长, 长到以为对方要睡着了。
傅柏宁的思绪有些困顿,拖着沙哑的嗓音慢慢道:“傅立诚……上午来过,哪里都不招人喜欢, 我不想跟他多说话,也不想多说他。”
怪不得。
想到这对父子之间紧张的关系,谢存秋就大致知道怎么回事了,八成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那个陪睡玩偶的存在就亲子关系恶劣最好的佐证。
而且还有一点……
他的眼里带着一丝雀跃的微芒,傅柏宁喝醉了居然这么听话?
问什么说什么,这个警惕性简直是低到地心去了,是只对他没戒心?还是别人在这里也一样呢?
他缓了下呼吸,没再继续想下去。
到底还是心疼更多。
他握住傅柏宁的手,双手握着,对方不想说傅立诚,他就没再提,轻声宽慰道:“你不喜欢,少搭理他就行了,自己开心最重要,不用管别人。
“先天的关系没得选,但后天完全可以选你喜欢的人来往”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下,倾身凑近到傅柏宁耳边,嗓音含了点笑意,道:“柏宁——
“你很好,如果有人不知道,那是他们长了一双纯当摆设不干活的眼睛,现在的你很好很好很好,别听那些闲言碎语,哪怕是某些所谓的长辈。
“你不是活在他们的眼里,你只需要感受你自己的心意就足够了。”
听从心底深处的声音。
这话不只是说给对方听,也是说给他自己。
傅柏宁昏沉的思绪被耳廓边轻柔的气流扰动着,微微痒,却并不惹人厌烦。
他听清了身边人的话,对方不知道他跟傅立诚聊了什么,但不得不承认……这些话确实起到了安慰作用。
认可永远比质疑和否定让人喜欢。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谢存秋冷白却带着些笑意的面容,他很喜欢对方眉眼含笑的模样,冰封的玫瑰是如此的昳丽明艳。
令人心折。
他抬起自由的那只手抚着对方的脸颊,凤眼微弯,“你说话好听,听你的。”
谢存秋被这丝笑意晃了眼,傅柏宁还夸他眼睛好看呢,殊不知自己才真的拥有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尤其是不再一如既往那么平和淡然的时候。
他应了一声,歪了歪头往对方的手里靠了靠,又蹭了下。
他的眼里掩着一点灵动粲然,就蹭,就蹭,不蹭白不蹭,傅柏宁酒醒了不问就算了,真要问起来,就是喝醉酒的人记岔了。
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喵喵一样的举动!
不会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在傅柏宁放下手后,他揉了揉对方那只自己一直握着的手,轻声哄道:“那我们去休息室睡一会儿?”
傅柏宁皱起眉,被酒精浸泡的脑子慢了好几拍,道:“不睡。”
谢存秋一下一下拨拉着傅柏宁的头发,对方这么乖,那自然是要问一问的,他越发缓和了语调,道:“为什么不睡?喝醉了酒睡一觉会舒服些。”
“……这里没有抱枕。”
闻言,谢存秋不由得失笑,紧接着又被涌上心头的疼惜所吞没。
他小臂放平支在傅柏宁的胸膛上,建议道:“要不要试试抱着我睡觉?”
傅柏宁疑惑地皱起眉,“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我们……”
“是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对不对?”
“……对。”
“那给朋友抱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柏宁——”谢存秋拖长了语调,问道,“难不成你是害羞了?还是说有什么别的隐情?”
傅柏宁想不明白,但也基本上理解了谢存秋的意思,应道:“好。”
“这就对了,跟我别客气。”
谢存秋忍着点笑,作为孩儿他爹,都喝醉了还见外什么!
比盖被纯睡觉更狠更深入的事情他们早就做过全套了。
他先一步起身,拉着傅柏宁给对方借了点力道,牵着人进了休息室,直到脱外套时,他才有些不舍地松开手。
傅柏宁清醒的情况下,还真不好这样牵着手。
让对方躺下后,他没直接上床,而是坐在了床边,揉了揉傅柏宁的头发,又捏了捏人家的脸颊,醉酒的人很好脾气,只是微微眯起了眼,没有抗拒,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喜欢呀。
他不由得翘起了嘴角,都揉揉摸摸抱抱了,亲密的事再多一件也没关系。
他揉捏够了,双手捧着傅柏宁的脸颊吻了过去,将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印在对方的额头上。
几秒钟后他直起身,手指从傅柏宁的唇瓣上划过,唇吻的话,他要等到正大光明的时候使劲亲!
还要咬回去!
咬破皮!
被眼前人略带茫然的目光注视着,他缓了下情绪,还算淡定,傅柏宁酒醒后忘了最好,真要还记得,他就说是对方记错了,自古以来都是喝酒误事。
清醒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躺上床,他调整了下两人的姿势,把自己的脊背贴在傅柏宁怀里,将对方的手带到身前——就在腹部的位置与他十指相扣。
他挺喜欢这个姿势的。
傅柏宁任由谢存秋摆弄着他的手臂,等对方安生下来,把人往怀里又搂了搂,将一张脸埋在怀里人后颈处蹭了蹭,接着倦怠又放松地闭上了眼。
他低声道:“还要讲故事。”
嗯?
谢存秋正被蹭得有几分心痒痒,听到这话都没太反应过来,讲故事?讲什么故事?讲商业案例当故事吗?!
他沉默了五秒钟,秉持着喝醉酒的人不问白不问的原则,道:“讲什么故事?”
“睡前故事。”
谢存秋眉头紧皱,仔细想了想,一个猜测浮上心头的时候,滚烫到把他的眼眶都烧红了,颤抖着嗓音继续问道:“是哄小孩子睡觉的那种故事吗?”
傅柏宁拢了拢手臂,坦诚应道:“嗯,你说要睡觉的,所以你要讲给我听。”
谢存秋抿了抿唇,却还是止不住颤抖。
平时傅柏宁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是今天喝醉了,为什么要听童话故事?因为小时候没有听过,没得到的东西,长大就成了无法轻易破除的执念。
他缓缓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把动荡的情绪稍稍压下来。
他扣紧傅柏宁的手,闭上眼,回想着对他而言已经过于遥远的童年记忆,在他还小的时候,父母会给他读各种各样的睡前故事。
只是真的久违了。
讲什么呢?就从花果山那块灵石说起吧。
他讲着讲着,不知道傅柏宁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而且还做了个梦,梦里是七八岁的他们俩,挤挤挨挨地躺在一张床上听妈妈讲故事……
傅柏宁从昏沉沉的梦境中醒来的时候,略有些恍惚。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有个看不清容貌的人坐在床边给他讲故事,讲的还是大圣闹天宫的故事,声音轻盈又温柔,还透着股清润气息,比他小时候幻想过的场景更让人心安。
后知后觉的,他才意识到这是休息室,没等他惊诧完自己居然在没抱枕的情况下睡得很不错,就意识到怀里正圈着个人。
手臂搂着,腿还缠在一起。
榆木脑袋看了都要感慨一句难舍难分。
他顿了顿,又顿了顿,怀中熟悉的触感让他根本不用去看就知道是谁。
他仔仔细细地思索着喝醉之后的事情,以图找到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的原因,然而……记忆并不给面子。
除了梦境里那些蒙了层雾气的触碰和呢喃,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而从眼下的情况倒推,谢存秋这是给他当抱枕了?对方心气高,怎么肯的呀!总不能是他用强的吧?
天地可鉴,他酒品挺好的!
真喝醉了库库就是睡,睡得舒不舒服另说,但肯定不会撒酒疯,不会搞破坏!
他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先放下这茬,等谢存秋睡醒再问好了,他没想吵醒对方,放轻动作想先起来,没想到他才一动作,怀里的人就轻轻哼了两声。
嗓音绵软含糊,尾音又带着颤抖,像羽毛,又像是带着小钩子。
仿佛是在撒娇地抱怨他把人给扰醒了。
谢存秋睁开眼,还没完全睡醒,瞧见身边半撑着身体的傅柏宁,抬起手自自然然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问道:“睡好了?有没有不舒服?”
傅柏宁注视着谢存秋,眼里沉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睡在他怀里的人神情安然,蝶翼颤动着掀开了一帘静谧秋水,是放松而依赖的姿态,还有这个模糊的倦懒嗓音,仿佛他们不是才和解几个月的前死对头,而是已经在一起好多年的——
亲密爱人。
这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懒散午后。
他稍一敛神,把思绪从离谱的臆想中强行拖拽回来,回道:“还好,没事了。”
谢存秋慢吞吞地坐起身,他现在是晚上睡不好,白天又忙累,所以对自己睡着了这事儿不算意外。
在傅柏宁身边他心里安定,比自己一个人待着情绪要好上不少。
他摸过手机看了看时间,好家伙,从两点多直接睡到了五点,真睡舒服了。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扭头询问还靠在床头没动的傅柏宁,给对方看了眼时间,“晚上一起吃个饭?就近,我开车。”
“时间还早,不着急。”
傅柏宁捋了把头发,总觉得这一觉醒来的错觉有点多,注视着眼前人道:“我有几个问题想先问问你。”
谢存秋一愣神,调整了下姿势,道:“你问。”
休息室拉着厚重的落地窗帘,将日光挡在外面,只留下了床边暖黄的氛围灯,给傅柏宁的面容镀上了一层看不分明的朦胧色调。
他平稳开口道:“我喝醉了有没有做奇怪的事情?为什么会跟你躺在一张床上睡觉?你为什么愿意这样?不觉得过分亲密了吗?”
谢存秋抱起手臂,盯着傅柏宁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了足有半分钟。
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反问道:“做没做奇怪的事情,这似乎不该问我吧?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
傅柏宁轻叹了口气,“除了朦朦胧胧一场梦,我确实不知道其他事情,似乎有人在哄我睡觉,大概是做了个不错的梦。”
瞧出了傅柏宁的怅然,谢存秋倾身靠近,道:“哄睡觉这一部分不是梦。”
“……嗯?”
“我小的时候,父母经常给我读睡前故事哄睡觉,神话、童话,中西方的都讲,我不过是在模仿他们而已,好在——”
谢存秋拖长了语调,嘴角翘了起来,“你很吃这一套。”
傅柏宁有些意外,有些愣怔,谢存秋说这话的神情带着点小小的骄傲,看得他心里一片酸软。
他略带苦涩地笑了声,“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谢存秋纠正道:“不是什么笑话,别这么说。”
傅柏宁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也没多说,转而道:“虽然你看起来是很独、很冷淡的人,但我觉得,你会是很好的父亲。”
谢存秋沉默了。
他垂眼看向尚且平坦的腹部,很好的父亲?他不知道,但肯定会努力去做,不过眼下——
他抬起眼,道:“你这句夸奖我收下了,我会尽我所能做一个好父亲,你也别说得好像自己是个只能羡慕别人的孤家寡人,我对你有信心,你也可以。”
傅柏宁不知道谢存秋对他是哪儿来的自信。
他望向远处昏暗的天花板,不无自嘲,也相当坦然道:“或许吧,以后我可能会重拾一份亲情,但不管是作为爱人还是父亲,我都不觉得自己能够很好地胜任。
“存秋,我跟你不一样。
“你有很好的家庭,而我没有,我也不憧憬自己以后能够拥有。
“组建一个家庭,首先要有一位爱人,我相信世上有相知相惜的爱情,但总归是小概率事件,希望太过渺茫了,我只怕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与其沉湎于不切实际的妄想,不如多考虑考虑事业还能如何发展。”
仔细听完这些话,谢存秋的语气沉了下来,轻声喃喃道:“因为对好的结果不抱期待,所以连带着否定所有可能?可你知不知道——
“你越是不相信,结果就越是导向你的‘不相信’。”
傅柏宁沉默着,或许?
谢存秋一抬手,重重按在床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傅柏宁看着猛然凑近过来的人,心下诧异。
对方的神情认真且坚定,以至于带上了几分摄人的锐气,一双桃花眼翻卷着漫天的冰晶,粲然、湛亮,灼灼得让人避无可避。
第24章 章二十四 他管我的事情不是干涉,是应……
谢存秋紧盯着傅柏宁的双眼, 语速并不快,但十二分地笃定道:“宁缺毋滥是没错,我很认可这一点, 我也一样, 但是!
“总要先相信自己能遇见,才不会在真的遇见时错过。
“在我看来,你完全可以是最好最优秀的爱人,也能成为最好的父亲,谁都不是生来就会给孩子当父母, 只要愿意就能去学。”
看着言之凿凿的谢存秋, 傅柏宁不置可否,只道:“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为合格的爱人和父亲,但我觉得你没问题。”
谢存秋皱起眉, “正在说你, 别往我身上扯。”
傅柏宁的神情已经恢复成了平日的温和淡然,他绕过谢存秋下了床,整理了身上的衣服, 拿起外套道:“我还没有准备好要当谁的爱人、谁的父亲,八字没一撇,这个话题暂且到这里吧,晚上想吃什么?”
谢存秋抿了抿嘴,这分明就是回避!
没准备好?
不好意思,崽都两个多月了傅总。
如果他能如愿以偿追到人, 那一切都没问题, 到时候两人一起面对这个新生命,一起去学着怎么当父亲,真要是争取不到……就先自己养小朋友。
走着看。
等真的深陷其中了, 还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话吗?
傅柏宁嘴上不说,但他又不是傻子,对方待他明显跟别人不一样,真的没一点友情之外的好感?
他不信。
醉酒的小插曲过后,傅柏宁没再继续想那些早就想明白的问题,他不会存不该存的念想,有至交好友二三,有值得一生攀登的事业——
这样就很好。
旁的都是虚妄。
这之后,两人暂时没再聊这个问题。
九月下旬的中秋,在傅立诚叫他回去吃饭时,他直接拒绝了,当天有场官方组织的慈善晚宴,他本来不用亲自出席,交给副总就好,但谢存秋去了,他倒是很乐意奉陪。
团团圆圆的中秋夜,独处不是不行,但能跟好友聊聊也挺不错。
他没带司机,跟谢存秋说好了,接上对方一起过去。
上车后,谢存秋把一个小巧的手提礼盒递了过去,“中秋礼物,打开看看?”
傅柏宁轻笑了声,要他现在看,那就是现在就能直接用上的吧。
巧了。
他接过礼盒,从储物箱里取出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盒子,“这个给你,就祝我们年年岁岁有今朝。”
谢存秋牵起嘴角,一边拆礼物一边道:“以后会更好。”
“当然。”
傅柏宁打开礼物,里面是块手表,出自他经常佩戴的品牌,而且是百年纪念系列里的一款,他收藏了整个系列,就差这一只了。
他看向谢存秋,“上次在我的衣帽间里发现的?”
谢存秋扫了眼傅柏宁,“我不是有意要翻看你的东西,你就摆在那里,相当醒目,想不注意到都难。”
说着,他举起手里精致的盒子,眉眼间带着清隽的笑意,“这个我很喜欢,谢谢,今天的晚宴正好可以戴。”
傅柏宁注视着谢存秋,礼盒里的一枚红宝石胸针,有着逼人的美丽和凌厉的锋芒,视线微一上扬,就是那双比宝石更动人的双眸。
让人流连忘返。
他垂下眼,摘掉腕上的手表,换上了新收到的中秋礼物,慢悠悠道:“我不怕你看,比起那些东西,床上那只玩偶才更让人想藏起来。”
看着傅柏宁的动作,听着对方的话,谢存秋的心情相当不错,实在是没忍住笑,“非常非常可爱的喜好,真的。”
傅柏宁一眼瞪过去,沉默着。
收到这样控诉的眼神,谢存秋勉强收敛起笑意,戴上胸针,正经又认真地询问道:“怎么样?”
傅柏宁无奈地叹了口气,亏的发现他秘密的人是谢存秋,换成别的人简直是让他……不敢睁开眼,希望那只是幻觉。
他望进对方的眼睛里,道:“宝石很衬你。”
谢存秋轻轻一哼,“送这个给我,你的眼光一样很好。”
傅柏宁发动车子,晃了下手上的腕表,“你也不遑多让。”
谢存秋抬手轻轻摸了两下胸前的红宝石,用眼角余光留意着身边的人,道:“我们还挺有默契。”
傅柏宁赞同道:“不然怎么能化干戈为玉帛,怎么能像现在这样相处。”
谢存秋应了声,这话说得是。
他看待傅柏宁是有明显阶段性的,那晚之前的对方,他只有厌烦,根本瞧不上那份平庸怯懦,一个眼神都欠奉,而那晚之后,他有的是欣赏和进一步迸发的喜欢。
想到这里,他开口道:“你现在很好,可不兴再倒退回去了。”
傅柏宁知道谢存秋在说什么,宽慰道:“以前的‘我’是不值得追忆的过去式,你现在看到的我就是真实存在的我,现在如何,以后也如何。”
谢存秋点点头,他很期待以后。
傅柏宁的注意力从谢存秋上车到两人一起走进会场,都停留在对方身上。
他对各类宴会驾轻就熟,穿越前参加过的次数多得数不清了,宴会和应酬填满了他工作之余的时间,很充实。
至于恋爱和家庭生活,抱歉了,他不需要这个。
不过现在参加宴会比以前有乐趣更多,跟谢存秋聊的也不全是工作,从彼此的爱好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奇闻轶事,偶尔还聊聊圈子里盛传的八卦。
总而言之,聊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聊。
对方一抬眼一抿唇的细微表情,都值得仔细玩味,比工作更有意趣,好像再怎么看都看不腻。
这场晚宴,他跟几位年长的前辈简单打过招呼后,就跟谢存秋去了角落的休息区,他端着一杯香槟,对方端着一杯果汁,再加上几碟小点心,跟宵夜差不多了。
聊到快九点,谢存秋去了洗手间,等人回来就走。
他尝了口对方刚才说腻的小块云腿松茸月饼,咸口的,味道刚刚好,应该是个人口味差异吧。
他正在想要不要给谢存秋做点清爽微甜的鲜花饼尝尝,一个嗓音突然响起,搅扰了他的好兴致,抬眼一瞧,不是那位大明星是谁。
他的眸光瞬间冷淡了下来,“贾先生,我没空。”
贾书宁习惯了傅柏宁什么都依着他,对他有着极致的耐心和温柔,现在面对如此的疏离冷落,到底不甘。
他站在傅柏宁身前,眉眼微皱,“你真的要跟我这样吗?”
傅柏宁看着贾书宁楚楚可怜弱柳扶风的模样,只觉得腻味、厌烦。
他站起身,拿着手机的手背到身后,悄然打开了录音,这才继续道:“说话要说清楚,免得别人误会,贾先生,你刚才说我要跟你怎么样?”
贾书宁看傅柏宁还愿意继续说下去,松了口气。
他上前半步,压低嗓音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总归是有些情谊的,虽然我跟梓豪在一起了,但看着你……我有时候不无恍惚,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尽管知道这想法不对,对你不公平,可我真的忍不住……
“忍不住对你有好感。”
傅柏宁周身的温度都骤降了不少,眼带厌恶,道:“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我不会再当你的备胎,给你们当枪使,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直说吧。”
贾书宁深吸一口气,道:“我没办法离开梓豪,柏宁,我心里有你,就算我们没可能在一起,但还可以做好朋友呀,像以前一样,没必要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你别听其他人乱说,我从没把你当成过备胎,也不会利用你去做什么。
“我只是、我只是不愿意失去你这个好朋友!”
“你闭嘴吧!”
看贾书宁表演完,傅柏宁关掉录音,刚要反驳,就有另一道夹杂着火气的冷冽嗓音代替他呵斥了表演欲旺盛的某人。
这让他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谢存秋最近几天孕吐稍稍有好转,但还是被刚才吃的一小口月饼腻到了,他去洗手间洗洗手洗洗脸的工夫,这茶味儿熏人的大明星就凑上来了。
他走到傅柏宁身边站定,对贾书宁一如既往没有好脸色,“之前就跟你说得够清楚了,怎么着,贾大明星是听不懂人话么?
“到了现在还想脚踏两条船,觉得自己很能耐?
“把柏宁当备胎,你不只是不要脸,更是眼瞎,就算你现在舍得跟魏梓豪分手,你以为他能看得上你吗?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
“你的粉丝如果看到了圣洁如莲的哥哥这个不值钱的模样,会怎么想?”
这话说到最后带着明晃晃的威胁。
他是真的烦透了这位拿不出一部好作品的所谓演员,那么高调,那么碍眼,再敢纠缠,他真的不介意继续抖搂黑料。
之前他是不想跟傅柏宁的过去多纠缠,这“过去”要是不愿意,那就如对方所愿。
贾书宁这几年撞上谢存秋就没少被骂,从来没看得上他!
还曝光了不少他的负面。
他知道不该跟对方硬碰硬,但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个钢琴与小提琴合奏的视频,他就压不住反驳的欲望。
他恼怒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有什么资格代替柏宁说这些?我跟他的事情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
谢存秋弯起手肘戳了戳傅柏宁的手臂,“这位好演员精心打磨的台词听见了?”
傅柏宁轻笑了声,抬手揽着谢存秋的肩,在对方肩头轻拍了几下,哄道:“好了好了,不值当跟没眼色的人生这么大气,我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谢存秋轻哼了声,没再搭理贾书宁。
傅柏宁看向今晚的不速之客,前两秒对着谢存秋的温和笑容与嗓音都被冷淡所取代,眸光凛冽,沉声道:“他当然有资格为我说话,也说得很对,跟我想表达的是一个意思,而且——
“他管我的事情不是干涉,是应当,我愿意。”
贾书宁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十分不理解。
针锋相对的死对头,怎么能这么突兀地握手言和?听听这些话,不知道还以为是关系一直很融洽的好友!哪儿还能想象这俩人之前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
接二连三怼到脸上来的话,让他的脸面和心情都有些绷不住,撂下一句往后走着瞧就离开了,再待下去,他都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可是名流聚集的公众场合!
他丢不起这个人!
看着贾书宁狼狈的背影,傅柏宁看向身边人,对方眼里还有没退干净的怒火,他似有所感,道:“多谢你帮我说话。”
谢存秋跟傅柏宁对视了一眼,自自然然道:“不用见外,他说什么你随便听听,这样三心二意,满心只有利益和算计的草包,远配不上你。”
两人并肩往外走,傅柏宁饶有兴味地问道:“那依你看,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我?”
这个问题让谢存秋愣了下,看向傅柏宁的眼神略带探寻,这是有所觉察了?还是话赶话的随口一问?
是送分题?还是送命题?
他定了定神,不管是什么,他的答案都不会变,也不吝惜于坦白某些话。
第25章 章二十五 拒绝:我不打算恋爱结婚要孩……
坐上车后, 谢存秋又看了眼副驾驶的人,发动了车子,同时清了清嗓子, 道:“什么样的人配得上你?这问题一点不难回答。
“那当然是要有足够出众的能力和样貌, 坚韧不拔的心性,要真的理解你、尊重你,愿意接纳真正的你,包容各种各样不同的你,要打从心底里认可你、喜欢你。
“最重要的一点是——
“你要喜欢他。”
傅柏宁若有所思,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这样的人……是谁呢?
他注视着谢存秋精致得毫无瑕疵的侧脸,对方的语气颇有些小小的骄傲,很可爱, 像只昂首挺胸、意气风发的喵喵。
他补充道:“他是不是还应该有自己的追求和骄傲?有强大而有趣的灵魂?有可可爱爱让人欲罢不能的小脾气?还要会撒娇耍赖皮?而且天塌下来嘴顶着, 但心里软软堪比棉花糖?”
谢存秋听得有几分莫名,都什么跟什么什么呀!前一半很认可,一半没法认可。
他微皱起眉道:“只要你喜欢, 也行。”
不就是撒娇么,他不是不能拓展一下自己的能力边界,至于面子……这玩意儿在爱人面前可以暂且往一边放放。
傅柏宁把谢存秋这点小表情都看在眼里,不由得笑了笑,等红绿灯的间隙抬手揉了把对方的头发,在高傲喵喵瞪过来时, 回了个温和无害的笑容。
车子重新启动, 谢存秋干脆就趁着这个话题,顺势道:“刚才是你问我,现在换我问问你, 柏宁,你理想中的另一半是什么样的?”
傅柏宁微微眯起眼,沉默了会儿。
这不太对劲吧?
在谢存秋递了个询问的眼神过来时,他缓声道:“我从没有考虑过理想型的问题。
“所谓标准,只不过是在遇到合适的人之前避免麻烦的借口,真遇到对的人了,所有的标准都可以为那个人而推翻。
“所以标准就是没有标准,理想型也都只是虚无缥缈的幻想。”
“那倒未必,”谢存秋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点一点的,没再去看身边的人,兀自说了下去,“我对理想型一直都有预期,但都很宽泛。
“比如,他要足够强大,要符合我的审美,要能跟我同频共振。
“要有足够热烈、甚至是偏执的极致爱意。”
傅柏宁思索着,谢存秋说的这些确实很宽泛,但对方足够坦白,这确实是一个人的底色,热烈又偏执的爱意?
像是谢存秋会看重的方面。
对方本身就是棱角分明不将就的性格,想要同样真挚热烈的感情无可厚非。
而他当然不认为自己有。
是的,是他在这方面太过迟钝了,谢存秋对他十之八九有好感,而且超出了朋友该有的范畴,对方明明是在追求他。
但是。
谢存秋说的那些他做不到,也不打算做到,他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追求,包括对方,他不会给谢存秋开口表白的机会,不想失去这样一位性情相投的朋友和优秀的合作伙伴。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时,他没有当即下车,看向谢存秋的目光温和沉静,没有波澜,像是深林里一池永远不会被打扰的潭水。
他放轻放缓声音,道:“存秋,你是我认可的朋友,所以我也愿意跟你坦白一些话。
“先哲说智者不入爱河,我不是智者,但也有这样的考虑。
“我不打算恋爱,不打算结婚,不打算要孩子,我现在的状态就是我想要的、一直追求的,单身对其他人来说或许会觉得太形单影只、太寂寞,但于我而言,这才是最好的状态。”
谢存秋的手一下扣紧了方向盘。
他听懂了。
半分钟后,他松开方向盘,轻笑了声,这抹笑意又很快消散,看来傅柏宁终于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了,嗯——果然迟钝。
而对方的反应并不让人十分意外。
他缓了口气,道:“我尊重你的想法,但也坚持我自己的想法,我要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情,其他人怎么想、怎么看、怎么应对,同样是其他人的事情,谁都妨碍不着谁。
“你现在想当不婚不恋主义者就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感情又不是理性能完全控制的,说不要就不要?没那么简单,感情迸发的时候可不讲道理,不跟人商量一点儿!
傅柏宁微皱起眉,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止住了。
谢存秋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再说些什么估计也没用,还不如交给时间这位摧枯拉朽额的魔法师,对方早晚会知道他们只是基于欣赏的好友、挚友,不可能产生其他新的关系。
那一晚……
是个意外,仅此而已。
谢存秋的话说完,没再多待,道了别下车就走。
傅柏宁微叹了口气,紧跟着下了车把人叫住,道:“说好了你把车开走,明天我让司机过去开回来,你现在一个人怎么回?”
谢存秋站在七八米远的地方,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道:“我跟薛总还有约,他来接我,放心吧。”
说完,他把微微颤抖的手藏进西裤口袋,径直离开。
傅柏宁目送着谢存秋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停滞几分钟后,摘掉了今晚刚收到的礼物,仔细摩挲着微冷的表盘,神情掩在夜色里看不分明。
半晌,他给薛明扬发了条消息。
直到收到对方回复的接到人了,他才松了口气,在车上的对话……就沉在这个夜晚吧,以后再不提起。
谢存秋是聪明人,总不会做出对自身完全没好处的糊涂事。
而他实在不想失去对方。
以后相处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些友情和爱情的边界,别让对方误解了,只是想到自己那份渴望亲密触碰的念头,总归有些遗憾。
不过能搂搂肩或者拥抱一下,也很好。
接下来几天,他没主动约谢存秋见面,给两人一点时间整理心情,只偶尔在微信上简单聊几句。
这天,他正盘算着找个什么由头把人叫出来吃顿饭,对正常朋友来说,一周见两三次,这个频率并不过分,合租的、住得近的,还天天见面呢。
只是何旭的一条消息,直接让他的火气上来了。
他那个便宜父亲前几天在他这里说不通,居然直接找去了谢氏集团!
他快步下楼,给傅立诚打了电话,问对方是不是去找谢存秋了,在那边利落承认后,他冷笑一声,直接道:“你觉得我上次说的话全是开玩笑吗?
“我不管你是在装糊涂,还是仗着父亲的身份罔顾我的意愿,今天,我就再说得直白些。
“你要是愿意有些自知之明,以后我们还能聊几句,如果你没有,如果你还要倚老卖老,我们就做个陌生人,我不介意让大家看看傅家这出热闹。
“我说得出就做得到。
“以前你不管,现在也别想着再干涉我的事情。”
说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难得的有些心烦意乱,他才刚前脚暗示了谢存秋自己没那方面想法,便宜爹后脚就去给他了捅娄子。
傅立诚的语气听得出明显的不愉快,显然是碰了硬钉子。
他都能想到对方会跟谢存秋说什么!
而谢啾啾是什么脾气?会惯着老古板才怪,他不担心傅立诚,那是自找的,他担心的是谢存秋,本来两人之间就刚暗潮涌动地闹了一场,还没过去那个劲儿,就又雪上加霜。
他给谢存秋发了消息,说自己正在过去的路上。
他中间拐了个地方,到谢氏已经是下午五点了,何旭接到了地下停车场来。
一起上楼的时候,何旭看着神情还算淡定的傅柏宁,思忖再三,道:“谢总这两天情绪本来就不算好,跟傅董说话可能直白了些,发生了一点不愉快,但是他的为人你清楚,没有别的意思。”
傅柏宁扫了眼何旭,道:“你关心存秋,这是应该的。”
何旭一顿,听明白了傅柏宁的潜台词,瞬间放下了心,这是在提醒他别管人家俩的事儿,他也没想管呀!顶多提醒一句。
谢存秋压根儿不接受谁的管。
他就是嗑个CP看个热闹!
送傅柏宁到总裁办公室后,他放松地长舒了口气,好,任务完成。
他知道自家老板在追人家,以前不说了,那都是过去式,现在看来,虽然表面上两人还是以朋友相称,但实际上不是没有进展,傅柏宁刚才看他的目光里带着明晃晃的独占欲。
这眼神可不清白呀傅总!
是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还是对感情过于生疏以至于有什么误解?他不得而知,也不打算多说什么。
感情的事儿,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傅柏宁走进办公室时,谢存秋正仰靠在椅子里,背朝门口、望向了窗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交叠了搭在桌上的小腿,纤长有力,连带着垂下的裤脚都流露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显然心情不算好。
他把带来的东西放在办公桌上,轻车熟路地去煮了一壶水果茶,酸甜开胃,还有红茶的香醇滋润,很适合搭配小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