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猜,喻子晋肯定是去见了梁奇玮。
林小堂心里恹恹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见她心里不安,阙星阑安慰她,“放心,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你要相信喻子晋。”
“我不是不相信喻子晋,我是不相信……”梁奇玮。
林小堂皱着眉头,独自靠在窗边眺望外面的绿荫。
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始终没法平静。
阙星阑的话有些道理,她应该相信喻子晋,喻子晋又不是三岁小孩,他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可是……
以她对梁奇玮的了解,这人不会平白无故将喻子晋约回来。
这么多年,两人也没就身世问题谈论过,为什么偏偏现在要谈论?
——
公园湖面,一艘乌篷船轻轻飘荡。
船头的甲板上,坐着两道年轻的身影。
“你应该知道我叫你过来的原因吧?”
梁奇玮顺势躺下身子,拿眼睛觑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喻子晋。
这人几年不见,面貌倒是与梁景勤愈发相像。
果然啊,亲父子就是亲父子。
“我倒是没想到你答应得这么爽快,看来你比我想象中对当初那件事更感兴趣。”
只不过稍稍放出一点风声,这人比他想象中的动静更大。
至于么,不过是一点身世问题。
他还以为要花费一番工夫呢,没成想这么轻而易举就将人请了出来。
喻子晋面无表情盯着平静的湖面,“我没时间听你废话。”
他过来,不是要听这些无光紧要的话。
“也是,你大老远抽出时间从国外特意回来,自然是不肯听我说废话,不过怎么办呢,我这个人最喜欢说废话,看来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得听一听,若不是不想听,立马走开就是了,我也不强求。”
喻子晋没吭声。
他特意过来,又怎会轻易离去。
“既然你不吭声,那我就开始说我的废话了。”梁奇玮往船头一趟,示意喻子晋也躺下。
两人都躺下之后,梁奇玮才慢慢拖长调子,轻叹一声:“如果有选择,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
“你知道吗,我到现在还认为,是你偷走我了的整个人生。”
盯着悠悠蓝天两眼放空的喻子晋双唇一动,想要反驳,最终压下到嘴边的话,忍住情绪,慢慢听着。
“如果不是你抢走属于我的一切,我也不会回到一穷二白的喻家,你知道喻家有多穷么?你应该是知道的。”
天知道他第一次见到喻红强那套堆满杂物小得可怜的房子时,心里有多崩溃。
“你知道我见到你家那套小房子的第一想法是什么吗?我在想,既然你以前都忍受了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不能一直忍受下去习惯下去呢?”
“不换回来多少,你依旧过你的日子,和喻红强相依为命,我依旧过我的日子,吃穿不愁,对对方岂不是都好?”
可惜啊,梁景勤不愿意。
亲生的终究是亲生的。
哪怕养了他十多年,真要选择一个留在自己身边时,梁景勤还是选择了亲生儿子。
他倒是能理解,换成他,他也要亲生的。
男人就是这样理性且残酷。
所以,他也不怨恨梁景勤,他只怨恨喻子晋。
这世上要是没有喻子晋就好了。
这个念头在他得知自己身世后疯狂盘旋在他脑海,若不是后来遇见林小堂,打乱他的计划,他原本该和喻子晋有一场较量。
后来换回来之后,与喻红强相处一段时间,心里也慢慢没那么愤懑。
毕竟当初选择留下一个时,喻红强也选择了他这个亲生儿子。
想到喻子晋同样和他存在被抛弃的处境,心里倒也平衡了。
喻红强对他很好,掏心掏肺,脾气比梁景勤更温和,人也更开朗。
除了没钱,一切都好。
钱倒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自己可以挣,只不过要费事些。
从前在梁家,这些事不需要他操心,现在事事得亲力亲为,还要挑起养家的重担。
这些都不是事,以他的脑子,赚点钱不成问题。
后来的生活的确逐渐好转,在他以为未来充满光明的时候,人生又给他来了重重一击。
“你知道我姑姑为什么要将我们两人掉包吗?”
梁奇玮的话锋突然一转,听得旁边的喻子晋神色微变。
重点终于来了。
这是梁奇玮诱他出来的话术。
他何尝不想知道当初自己与梁奇玮掉包的因由。
“为什么?”
“因为……”梁奇玮哂笑一声,“因为我亲生母亲那边有一种家族病。”
大概率活不过三十岁。
他母亲和姑姑都在三十岁之前逝世,他姑姑考虑喻红强是个没本事的,家里穷得叮当响,肯定没钱给他治病,于是灵机一动,将他与雇主家里条件好的孩子掉了包。
那时候作为教授的梁景勤工资待遇很好,两口子双职工,看得起病,生在这样的家庭,他说不定能有救。
这是他姑姑调换孩子的初衷。
可惜他姑姑不会料到后来发生的事情,谁知道两人十来岁的时候就揭开身份换回去了呢?
他姑姑更加不会料到,这中家族病,即便有钱看医生,也治不好。
思绪飘飞之际,梁奇玮忍不住咳嗽两声。
喉咙里冒出来的血腥味被他悉数咽下。
他望着天空洁白的随风飘荡的云朵,心里咒怨老天不公。
他姑姑应该更加不会想到,他的寿命会更短吧。
一个人的命数真的是早就已经注定的吗?
为什么别人可以健健康康地活着,他却这么年轻就要走到生命尽头?
当初互换身份,各归各位,他心里即使再怨恨,也不及现在这样悲观绝望。
他现在已经不恨喻子晋抢走他的一切,已经不恨这天地的不公,他只恨为什么他要走到生命尽头,别人却可以自由地呼吸新鲜空气,享受蓝天白云。
如果他注定是要离开的,至少让他带走一个,做个垫背。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这一切告诉你吗?我原本可以一直瞒着你,反正知道或者不知道,对你都没什么影响不是么?你猜猜我为什么要特意告诉你这一切?”
一旁的喻子晋没吭声。
梁奇玮冷笑一声,“少年班出身的天才,哈佛毕业的博士,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吗?当然是因为想让你——”
“梁奇玮!”
接下来的话被一声清脆的嗓子打断,梁奇玮转头一瞧,岸边站着一脸焦急的林小堂。
梁奇玮很是惊喜,“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看来咱们还是有默契。”
林小堂一动不动盯着不远处的梁奇玮,只拿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喻子晋,“喻子晋,你下来,我有事找你。”
喻子晋慢腾腾起身,却被梁奇玮一把拦住。
他笑吟吟望着岸边的林小堂,“现在有个选择题,你来做一做,做对了我才放人。”
“什么选择题?”林小堂戒备地望着对面的人。
“假如,我是说假如,船上有一颗炸弹,你现在只能救一个人,你选择救谁?”
“喻子晋。”林小堂回答得毫不犹豫。
“唉,但凡你犹豫一秒,我也不会这么伤心。”梁奇玮作无奈状,“那好吧,谁让你是我钦定的朋友呢,既然如此,那你就救走他吧。”
林小堂已经无法冷静判断梁奇玮话里的真假,她现在只想立即马上将喻子晋拉到岸上来。
她朝着喻子晋伸手,喻子晋没动。
稳稳坐在甲板上的喻子晋看了一眼岸边的脸色焦急的林小堂,垂下眸子,冷不防一伸手,将旁边的梁奇玮推下水。
毫无防备扎进水的梁奇玮被灌了好几口凉水,面上发笑。
“怎么,你想替我死?”
他嘴角的笑容愈发猖狂,带着一丝扭曲的声音诘问:“瞧瞧,想活的活不下去,想死的死不了,你要是真能代替我死,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梁奇玮冷笑着爬上船*,一脚将喻子晋踢了下去。
他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最后只深深忘了岸边的林小堂一眼,“别皱眉了,笑笑吧,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礼呢。”
话音一落,他按动口袋中的遥控器。
火光在湖面炸开,整只小船顷刻间支离破碎。
处在水中的喻子晋已被林小堂眼疾手快地薅起,两人立小船太近,轻微有些受伤。
但没人顾及伤势,也没心思顾及伤势。
平面湖面的爆炸声震惊众人,公园里各处充满惊慌的叫嚷,四处奔跑的人群来来回回冲撞。
林小堂立在岸边,看着逐渐化为乌有的小船,想起小船上刚才还鲜活的人,一转眼成了碎片。
这样的冲击震得她半天没有回神。
脚边飞来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不知道是身体哪个部位。
林小堂脑袋发晕,强忍着呕吐的心理,撇开视线。
晕过去之前,她听到警车鸣笛的声音。
第二天在医院醒来,旁边的大哥林大金正在削苹果。
见她醒来,林大金欢天喜地扔下苹果,忙着喊医生。
从医生嘴里听到没有大碍的消息,林大金放下心来,继续拎起苹果削皮。
等医生走后,他凑到林小堂身边,忍不住小声吐露听来的八卦:“你知道吗,顾云被捕了。”
林小堂一愣,“什么原因?”
“听说是经济罪。”林大金神神秘秘地说。
林小堂垂下目光,眸子里一片深沉。
她现在知道梁奇玮送她的大礼是什么意思了。
第123章 天才们最后的归宿
林小堂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怔怔望着天花板。
大哥林大金一边利索地削着苹果皮,一边在她耳边唠叨听来的事情始末。
“听说人是今儿早上抓的,这消息都在职工院传遍了,现在闹得沸沸扬扬,顾家人仰马翻,我瞧见顾雨一大早就赶去处理了,也不知道处理得怎么样。”
“顾雨嚷着要请律师呢,说是要请全国最好的律师给顾云打官司,不知道能不能保住顾云。”
林大金削完苹果,将苹果递给林小堂,“医生说你要修养,伤势虽然不严重,但是也要补充营养。”
一抬头,瞧见病床上的林小堂两眼放空,林大金赶忙安慰:“得得得,是我多嘴,不该给说这些事让你烦心。”
“顾云的事情和咱们家也没什么关系,我虽然向来和顾家不对付,这会儿也不会做落井下石的小事,只是单纯八卦一下而已,你别往心里去,好好休息。”
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林大金心里更多的是唏嘘。
他怎么也想不到,顾云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犯经济罪。
现在经济罪判得很重呢,也不知道顾云到底犯了什么事。
林大金不了解顾云与梁奇玮之间的联系,他只知道自己小妹受了这么大的刺激,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死亡,心里肯定不好受。
相比起顾云的事情,梁奇玮的死亡事情其实更加让他好奇,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开口提这个人比较好。
林大金递过苹果,继续拿起水果篮里的苹果削起来。
躺在床上的林小堂捏着苹果,静静看着他手上的动作。
旁人不知道顾云和梁奇玮的关系,她却知道。
回国之后和梁奇玮第一次见面,在他下榻的酒店前台,她听到梁奇玮和顾云的通话。
两人想必是有来往的。
更何况在按下炸弹之前,梁奇玮说过要送她一份大礼。
顾云如果犯了经济罪,那一定是梁奇玮的手笔。
她当时以为他在她面前粉身碎骨便是他的大礼,没成想,他的计划却是针对顾云。
仔细想来,她忌讳梁奇玮的原因,不正是这人琢磨不定、非常具有危险性吗?
当初一次次地推开他,皆是因为这人总是做出残忍的出乎意料之外的举动。
现在连死亡也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
只不过……
他纵然针对过无数人,似乎从来没有针对过她。
除了当初从她宿舍偷走一袋她二姐做好的面包。
林小堂心里堵得慌。
“大哥,喻子晋呢。”
“你说子晋啊,他在隔壁病房,梁教授已经来过了,桌上这果篮就是梁教授提过来的。”林大金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接话。
“你放心吧,我去问过了,医生说子晋的伤势也不严重,和你一样,只需要修养几天就够了。”
啰嗦一大段,林大金怕她不放心,又道:“你要是不放心,等下你可以下床去看看。”
“对了,星阑昨儿夜里一直守着,我让他回去睡觉他也不肯,这会儿回去拿换洗的衣物去了,估计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你二姐和洛克昨天也一直守着,我看他们熬得眼眶都黑了,把他们赶回去了,让他们先休息一下,等会儿来接我的班。”
话音一落,林小堂抬眸看了一眼大哥的眼周,见他眼底满是疲惫,却撑着精神替她解闷,林小堂眼眶一红,“谢谢大哥。”
林大金手上动作一顿,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嗐,咱们不是一家人嘛,说什么谢不谢的,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感谢,知道吗?”
接到林小堂受伤的消息时,林大金别提有多害怕。
这小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哪有什么脸面去见父母。
想想这么多年,家里能混成现在这样,全是倚仗小妹的功劳。
当初若不是小妹建议他去港城发展,他哪里会有如今这番成就,若不是小妹带着二玉在米国建立公司,二玉也未必能在国外混得这样顺利。
以前年轻不懂事,现在上了年纪,回头一瞧,才明白小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已经在为家里做筹划。
小妹是个天才,她有这份能力,也有这份心意,带着全家人一起过好日子。
现在也终于如她所愿,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这个时候,如果小妹出了什么意外,他该多自责内疚。
好日子还没享受几天呢,可不能就这样白白地撒手人寰。
昨天夜里,他站在医院的走廊上想了一夜。
回想一下这些年,他为了赚钱,天天耗在港城,与小妹流失多少相处的日子。
要是这次小妹没法醒来,他赚这么多钱去给谁花呢?
小妹这个大功臣都享受不到家里的果实,那还有什么意义?
想起当初在元宵节提着礼品去陈阳老师家里,企图贿赂陈阳老师,帮忙打通小妹留级的事情时,林大金心里一阵哽咽。
那时候家里多难啊。
一家人挤在狭窄的职工房里,小妹还在为留级的事情操心,他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厂职员,二玉连一份正式的工作都没有。
那会儿再穷,只有一样是好的。
一家人齐齐整整。
他想通了,只要小妹能醒来,他宁愿放下手上的生意,扎扎实实陪着她。
“小堂啊,以后的人生你就轻松点过,大哥所有的积蓄,够养你一辈子,你别太辛苦哈,你看这人生命运也挺无常,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了,只求你平平安安,渐渐健康的就行。”
经此一遭,林大金倒是看开许多。
林小堂也想通了许多事。
她试着咬了一口苹果,酸甜的味道布满口腔。
记忆不知不觉回到当初还在老式职工院的日子,那会儿顾家送来一袋苹果,想要从她家里骗取青花瓷,她那时捧着鲜红的苹果,觉得真香啊。
苹果怎么会这么好吃。
一转眼,家里已经不是曾经买不起苹果的家境,却再也没有当初那份品尝的心情了。
“顾云的事情,严重吗?”
林小堂又将话题绕回顾云身上,她咬下一口苹果,神色不明,“会严重到……判死刑吗?”
她不太了解现在经济罪的量刑,但她了解梁奇玮的脾性。
他一旦下手,一定不会轻。
“应该不会吧。”林大金没什么底气地回复。
他挠挠脑袋,“这问题其实还没棘手的,说小也能小,说大也能大,就看怎么处理了。”
两人在医院讨论顾云的事情时,纺织厂职工宿舍楼已经为这事吵翻了天。
“听说顾云要判死刑呢,这是真是假啊?”
“你别听人乱说,怎么就严重到被判死刑了,人家只是经济罪,又不是乱搞男女关系,没那么严重。”
“谁说没那么严重?你是没看前阵子的新闻吗,有个男人就是犯了经济罪,被判了死刑,这得看情节严不严重,严重的话,是要死刑的嘞!”
“那顾云的情节严重吗?”
“这个谁知道哦,咱也不知道顾云是怎么突然去做生意了啊,之前不是传言她去了银行工作吗?你说这好好的银行工作不做,为什么非得去经商?”
“经商也就罢了,人家正儿八经地做生意,正正经经地赚钱,也是个体面事,她胆子倒大,尽走些旁门左道,这下好了,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可不咋地,就算不是死刑,也得坐好几年牢呢,一个姑娘家的,坐牢出来,还有什么前途,以后哪怕是嫁人,估计都嫁不了什么正经人家,这可不是把自己一辈子都耽误了么!”
“嘿,我就奇了怪了,你们说这顾云以前看着也不像这么有熊心豹子胆的人啊,怎么她就敢去做这等不要命的事情?该不会是被谁骗过去的吧?”
“呵,你要这么说那就没法聊了,人家顾云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小时候天才名声在外呢,去少年班读过书的人,你说她被人骗,那不是侮辱她的智商么。”
提到顾云去市区少年班的事情,有人嚷了一声,“对了,你们知道当初顾云从市区少年班被退回来的原因么?”
当初顾云从市区少年班被退回晋东小学,整个职工院的人都很震惊。
好好的一个天才苗子,怎么会无缘无故被退回来呢?
当时大家好奇得很,四处打听也打听不出一点消息,陈阳老师可能知道,但陈阳老师是个负责的人,硬是一点风声也没透露。
后来顾云在晋东小学读了一年书,很快跳级去了初中,在初中没读两年又去了高中,种种迹象表明,人家智商仍旧比寻常孩子高得多。
所以后面那些流言蜚语渐渐也就歇了。
后来顾云又考上重点大学,风光得不得了,毕业后又去了银行工作,端着铁饭碗,羡煞一批人。
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谁还会追究起当初她从少年班退学的缘由。
“我听说啊,当初顾云是做了一些有损品格的事情。”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纷纷追问:“她都做了什么事情?”
“据说是合伙外面的修理工骗学校的钱。”
“啊?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这消息可靠吗?你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我当然是听当事人说的,你们不知道吧,被顾云忽悠过去骗学校钱的杨师傅,是我小姨子一个邻居,人家杨师傅有次在聊天的时候亲口说的呢。”
“杨师傅还说,那次被当场揭穿,学校那个罗主任气得不行,把顾云狠狠批评了一顿,我猜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顾云才被退回来的。”
“这么一说倒是通了,以前就联合外面的师傅骗学校的,难怪现在会犯经济罪,原来是早有前科。”
“那这么说,她被市区少年班退回来一点也不冤啊。”
“何止那会儿不冤,我看现在犯经济罪也不一定冤呢!”
不堪的往事被重新提起,大家见微知著,预先给顾云判了死刑,认定是她咎由自取。
“可我看顾雨的样子,倒像是不知情的,他说要请全国最好的律师给顾云打官司呢。”
“嗐,这是人家亲妹子,就算真的犯罪了,人家也得舍力去救啊。”
……
这几天里,顾云被刑拘的消息一直在街坊邻居口中流转,大家密切地关注着顾云最后的判定。
林小堂也关注着。
最后结果下来,被判了八年。
八年,国家处在快速发展的八年,那会儿顾云再出来,恐怕已经要跟不上时代。
林小堂听到消息的时候,早已出院,重新去北城忙事业。
北场一帮朋友听说她住了一段时间的医院,都很担心她。
尤其是麦小溪,天天关心她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瞧见她多看一会儿策划书都要叮嘱她休息。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接下来的好消息的确很多。
洛克大哥凯伦的加入让公司开展得更加顺利,杨西也给她递来了婚宴的请柬。
杨西是一众同学中最先结婚的人。
因为是头一个的缘故,同学们少不得要捧捧场,出席他的婚礼。
向来和杨西关系不错的杜远特意从德国赶回来,表面上和杨西关系不咋地的宁志杰也从英国回来,五湖四海的同学们再忙也放下手里的活儿,赶来北城参加班上第一位同学的婚礼。
婚宴设在酒店,现场布置得很漂亮。
当天来了很多人,阙星阑也百忙中从研究院抽身,坐在她身边。
林小堂热情地和众多老同学应酬,望着一个个不负往昔青涩面孔的成年模样,感叹时间过得太快。
一眨眼,当初那群科大少年班的天才们也都一个个地长大成人了。
慢慢地大家不再有作为少年班天才的光环,褪去曾经的光环,大家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是普普通通的大众。
觥筹交错中,林小堂心里生出一股悲念。
她突然有点理解喻子晋的选择。
选择远离人群,远离喧闹,何尝不是另一种方式的接近自己。
“小堂,怎么不见喻子晋?”
不知是谁在耳边嚷了一句,林小堂回过神,透过五彩的灯光看向旁边的轮廓。
宁志杰见她愣住,又追问一句:“怎么喻子晋没来,你、阙星阑,还有喻子晋,你们仨以前不是形影不离吗?”
此话一出,喧闹的餐桌上安静一瞬。
“怎么了?”宁志杰意识到不对劲,很是纳闷:“我难道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有啊。
以前林小堂、喻子晋和阙星阑这三人不是好得天下皆知吗?
怎么这次所有同学都过来了,林小堂和阙星阑也都在场,唯独不见喻子晋呢?
“这家伙难道还留在米国没回来?”
可怜的宁志杰,孤身一人在英国留学,连个通消息的人也没有。
“不是。”林小堂淡淡地回应,“他出家了。”
“什么!”宁志杰惊得差点扔掉手中的酒瓶,“你说什么?喻子晋出家了?这家伙怎么会出家!”
宁志杰百般不愿相信,好端端的人,怎么跑去出家了?
林小堂没再接话,周围人也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宁志杰不是个傻子,他在蠢也明白这其中肯定有缘由。
看这段时间他沉心究的时候,似乎发生了一些重大的事情。
宁志杰闭上嘴巴,准备等宴席结束之后,再背着林小堂偷偷打听。
唉,喻子晋竟然出家了,林小堂估计挺难受吧。
宁志杰默默打量一眼林小堂,在昏暗不明的光线中,他瞧见林小堂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悲悯。
杨西的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林小堂驱车去了一趟远离市区的寺院。
寺院里,她找到剃了光头的喻子晋,闲聊着杨西婚宴上的事情。
她说杜远现在脾气变得很好,乍一眼看上去很是彬彬有礼,和以前那种动不动就炸毛,一点也看不起别人的印象相去甚远。
她说宁志杰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区别,说话也没个忌讳,心直口快的性子,挺好。
她还说杨西的媳妇很漂亮,性格也很好,大家都很羡慕杨西,说杨西娶了个好媳妇,以后马上要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
同学们相聚的快乐日子,林小堂都一一描绘给喻子晋。
林小堂的口才一向很好,经过她一番描述,婚礼上热闹的场景如在眼前,哪怕喻子晋没有去过,他闭眼也能想象中当时的场景。
林小堂坐在一旁静静地诉说,他也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到话音结束,他才抬起眸子慢慢地看她一眼。
无悲无喜。
那眸子里仿佛已经不对红尘俗世有任何眷恋。
林小堂不知道当初梁奇玮究竟在小船上和喻子晋聊了些什么,但她知道,一定是聊天的内容对喻子晋产生极大的影响。
喻子晋恢复之后,从医院出来,直接出了家。
任谁劝都没有用。
梁教授气得脸色铁青,站在冷风里吹了一夜,也想不通喻子晋为何要出家。
喻子晋的亲生母亲,那位从来没和喻子晋有过多相处时光的妇人,听闻从前溺爱的儿子梁奇玮去世,又得知现在的儿子喻子晋要出家,精神受到冲击,据说现在连书也教不下去,整日里只坐在家中以泪洗面。
梁教授多次过来劝说喻子晋还俗,喻子晋不为所动。
即使梁教授搬出家里老母亲的悲苦现状,喻子晋也不为所动,他似乎是铁了心要把下半辈子放在这青灯古寺中。
再也不问世俗的事情。
梁教授为此一夜急白头。
梁教授的做派毕竟有些守旧,喻子晋现在是唯一的儿子,又没有结婚生子留下孙儿,这一旦出家,相当于整个梁家绝了后,搁谁身上谁也接受不了。
林小堂也被梁教授多次嘱托,让她帮忙劝劝喻子晋,劝他回头,劝他想想家里人。
林小堂没法,只得时不时过来探望一下喻子晋。
但她心里明白,喻子晋无论如何是回不了头了。
“你以后也不必常来了,告诉我父亲,缘起则聚,缘尽则散。聚时用心,散时安心。让他好好和母亲过生活吧,不用再来叨念我。”
林小堂没有接话。
她沿着青石台阶离开寺院,嘴里心里念的都是喻子晋刚才那句话。
缘起则聚,缘尽则散。聚时用心,散时安心。
这句话像一段影像在脑海中不断地反复沉浮。
人生无常,有缘的时候就要抓紧,哪天没了缘,想要抓紧也怕是不能了。
出了古寺,外面的台阶下,阙星阑静静站着,看到她的身影,他迈着步子,无声迎过来。
这段时间一直是阙星阑陪着自己,哪怕再忙,他也要亲自陪她过来。
看着面前这个默默陪着自己来了无又回了无的人,林小堂轻轻握住他的手。
“咱们结婚吧。”
第124章 【番外】再回首恍然如梦
毕业二十年,林小堂组织了一场市三中少年班的同学聚会。
她纵然是个乐于招揽的性子,但发起这场同学聚会的初衷只因昔日班主任罗振海的一句感叹。
年近六旬的罗振海患上肺癌,家人说他是粉笔灰吸太多,让他提前申请退休,积极配合治疗。
林小堂去看过他几次。
有一次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做完化疗的罗振海神色苍白又憔悴。
“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捱多久,活到现在其实也没什么遗憾的,只是最近做梦总梦起以前办少年班的事。”
“那是第一次办少年班,大家伙谁都没经验,我作为班主任,心里压力是真大,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就硬撑着,整天都神经紧绷,生怕你们这群孩子出个什么意外。”
“压力大归压力大,但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带了你们第一批少年班的学生。”
人们对于第一次总是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直到少年班被取消之前,罗振海一共带过五个班,桃李满天下,但病危之际,他脑海里能想起的身影,仍然只有第一届的那群孩子。
不是他偏心眼,也的确是这群孩子优秀,一个个都功成名就。
报纸上、电视上时常能见到他们的身影,每一次看到他们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他都腾升一股骄傲之感。
那都是从他手底下出去的学生,这种满足大概只有同为教师的人才能懂。
以至于临近生命最后的阶段,脑海里仍旧不忘他们的身影。
与其说是怀念他们,不如说是怀念当年岁月,怀念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林小堂懂得这一点,所以她出面组织了一场同学聚会。
由她出面,那些老同学免不得给些面子,就算少数与她不熟的人,多少也看在班主任罗振海的面上,能来的几乎是全来了。
有几个实在脱不开身,不能前来,也都托人问话,给罗振海备了礼物。
作为林小堂的丈夫,阙星阑操办了整个流程。
三十多岁的阙星阑身上褪去年少时的锐利与疏冷,变得平和而温柔,他依旧是话少的性子,遇见多年不见的老同学,也不会多么热忱地寒暄,只是淡淡一笑以示欢迎。
岁月终于把少年的棱角打磨成温润模样,他好像没怎么变,却又变化巨大。
至少周身没了从前那股令人难以靠近的距离感。
“岁月真是格外优待阙星阑啊,这么多年,咱们头发稀疏了,啤酒肚出来了,脸上也长褶子了,只有他,倒是越来越有型。”
“这是什么话,你比外貌比不过,说得好像比成就比得过一样,人家现在是科学家,为国做贡献的,专利都不知道拿了多少。”
“那我还是更羡慕他能娶到小堂,想当初我也暗恋小堂来着,不过想想小堂的同桌是他,我自忖没机会,只能默默放弃了,那会儿还偷偷难过好一阵子呢。”
不知谁的一句玩笑引发众人哄堂大笑。
今时今日,面对众人的调侃,阙星阑也只是淡淡一笑,再用温柔的目光看一眼不远处的妻子。
林小堂回以同样的目光,然后对着大家伙起哄:“你暗恋我你倒是早说呀。”
“哟,难不成说了之后我有机会?”
“没有,不过我倒是可以直接拒绝你,这样你就不用难过一阵子了。”
众人笑成一团。
欢声笑语中,罗振海坐着轮椅缓缓出场,众人围过去,簇拥着他,一口一声“罗老师”,叫得亲热。
罗振海一一应着,脸上的褶皱舒展开来,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喜悦驱散了几分病意,看着比平日里更具精神气。
有好事的人多嘴问了一句,“咱们班以前的铁三角怎么没聚齐?”
所谓铁三角,是当时同学们对于三门主课老师的戏谑称呼。
语文老师罗振海,数学老师梁景勤,英语老师洛克,这三位主课老师的课程最多,和学生们相处的时间也最长,感情自然也最深厚。
林小堂并非刻意不邀请,只是……
梁奇玮出事,喻子晋出家之后,梁教授两口子遭受的打击太大,精神状态不太好,这些年一直深入简出,几乎不再出现在世俗的应酬场合。
她时不时的造访,都会生出一种刻意打扰的自责,更别提邀请梁教授出席聚会。
倘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梁教授只怕会更伤感吧。
像他那个年纪的老教授们,谁不是儿孙满堂,开始享齐人之福?
他的养子去世,亲生儿子又出了家,家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哪里还有半点温情可言,不过是熬着剩下的阳寿而已。
众人也都听说过梁教授家里的事,识趣地没有跟着起哄,只问林小堂:“洛克老师呢,现在在国外过潇洒日子,是不是早就把我们这群学生忘记了?”
早料到同学们会起哄,林小堂悠然地拿出电脑,与远在海外的洛克视频连线。
联通视频的那一刻,画面中赫然出现一个五六岁俊俏小男孩的稚嫩脸庞。
碧蓝的眼睛,高挺的鼻子,分明是洛克老师的翻版。
“利奥,你爸呢?”林小堂凑近问道。
小男孩先用流利的中文乖乖叫了一声“小姨”,随后将镜头一转,对准不远处蹲在几百平方的花园里剪枝的洛克老师。
“利奥,你在做什么!”洛克老师放下手中修剪枝叶的长剪刀,随后接过电脑,对着画面中的众人挥手打招呼。
“hello!”
“这一个个都是谁啊,全都大变样,除了阙星阑,我一个都认不出了。”
洛克老师眯着眼,试图从这群昔日学生的脸庞上找到熟悉的印记,可惜一无所获。
让他一个外国人分辨这群人的长相,属实是为难,教书那会儿他日日相处,勉强能分得清,现在分开这么多年,那群熟悉面孔早已在记忆中模糊。
不过随着一声声亲切的“洛克老师”,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画面又逐渐鲜活起来。
他已经不教书很多年。
后来的他和林二玉一起回到洛杉矶生活,两人生了一个孩子。
林二玉放不下事业,三天两头在外面奔波,他虽说继承了父亲一部分遗产,却懒得亲自管理,请了职业经理人,自己则在家带孩子,闲得无聊就修修花园里茂盛的枝丫,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若不是林小堂这一通视频,他已经快要忘掉从前那段教书的日子。
林小堂将镜头对准罗振海,让两个昔日的老伙伴叙叙旧。
寒暄几句之后,对面响起洛克老师一声惊呼,“利奥,放下剪刀!”
随后是一阵手忙脚乱,洛克老师匆匆挂断,忙着去修理那个活泼好动喜欢四处探索的儿子。
“唉,真羡慕洛克老师,能住在这么大的别墅中,我们家的房子就一百来平,一家老小住里面显得很拥挤。”
“你就知足吧,你那是市中心的大平层,现在房价多贵啊,你那套房子可不是人人都买得起。”
“嗐,那也不能和洛克老师相比,刚才没瞧见么,人家的花园就有几百平,雇五个花匠都忙不过来呢,小堂你说是不是?”
林小堂没接话,她收起电脑,又拿出手机,一一拨通那些不能到场的同学的电话。
忙归忙,接电话的时间总是能挤出来的。
拨通之后,林小堂很识趣地将手机交给罗振海。
通话的时候,喜欢说笑的众人默契地安静下来。这样是一场心照不宣地告别,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可能没有这点眼力劲。
等到电话都打完,罗振海肉眼可见地浮现一层满足的神色。
他放下手机,长叹一声,嘴里极小声地念叨了两句。
声音很小,众人没有听清,只有站在他身侧的林小堂依稀分辨出,那是两个人的名字。
顾云和喻子晋。
他们同样是市三中少年班的学生。
这场聚会唯独缺了他们。
顾云被梁奇玮害惨了,因着经济犯罪后来坐了几年牢,出来之后她几乎和以前一切的熟人断了联系,据说她大哥二姐都找不到她。
这事还在以前的老纺织厂职工院里引起一阵轰动。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大家都说她是和家里断绝了关系,跑到大西北那边去了。
这样的说法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没法溯源,也没人去求证,就这样被当做约定俗成的原因流传开来。
后来再也没人见过她。
这么多年,她像是凭空消失一样,淡出人们的视野。
和她同样淡出人们视野的还有喻子晋。
这位出了家的僧人,早就不理红尘俗世,和消失了也没什么区别。
一个人一旦长久的不出现,连同以前的记忆也会模糊,这场聚会上,提起这两人的几乎没有,想当初他们也都是班上耀眼的人物,时过境迁,谁还会记得他们呢?
大概只有班主任罗振海吧。
对于罗振海的叨念,林小堂也无能为力。
她既不能从茫茫的大西北找到顾云,也不能将喻子晋请出古寺,所以她听见了也只能当做没听见。
聚会结束,众人散尽。
没能整整齐齐见到当初那一批学生,想必罗振海是带着一些遗憾的吧。
可是人生哪能没有一点遗憾呢。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小堂挽着阙星阑结实的手臂,像无数平凡且普通的夫妻。
那些过去的荣光已经过去很久,年少的峥嵘与辉煌消融在无数平淡的日子,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宛如一出旧梦。
经过树荫斑驳的小道,林小堂突生感叹:“一切好像只是一场梦。”
阙星阑拢了拢她的手臂,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眸色温柔又坚定。
“至少我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