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傅望昭做了个梦。
在种着各种各样五彩缤纷花朵的花园里,他驱使矮小的身体向前跑着。
目标是一只蝴蝶。
那是一只鲜艳特别的蝴蝶,金蓝相间,扇动着纤薄的翅膀,忽高忽低,最后落在一朵黄色的郁金香上。
他看准目标和方向,向前一扑,小小的身体倒在地上,压折了好几枝郁金香。
手心里感受到代表蝴蝶生命力的翅膀振动,他激动道:“妈妈,我抓到了!”
顾若蔓走过来将他抱起来站好,笑眯眯的:“阿昭抓到什么?”
“蝴蝶!”他将闭合的双手稍稍打开一条缝,给顾若蔓看。
“阿昭为什么要抓蝴蝶?”
“因为蝴蝶好看,我很喜欢,想把它放在我的房间里。”
顾若蔓打开他的小手,看见虚弱的蝴蝶在缓慢地摇动翅膀,似乎失去再飞起来的力气了。
“蝴蝶怎么了!”他焦急地问。
“你弄伤它了。”顾若蔓将蝴蝶小心地放在郁金香的花蕊上,不一会儿蝴蝶恢复了活力,扇着翅膀飞远了。
“蝴蝶飞走了!”他急得跳起来,“我不要它飞走。”
“可是你有没有问过它愿不愿意待在你的房间里?”
“它愿意!妈妈,我要蝴蝶。”
顾若蔓失笑:“蝴蝶是因为喜欢你的花才来到这里,现在你把它吓跑了。那你帮妈妈好好照顾这些花,说不定蝴蝶就回来了。”
……
傅望昭缓缓睁开眼,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他偏过头,看见迟然背对着他,裹紧被子蜷着身体。
某种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他支起身子去查看,这才发现迟然双眼紧闭、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浸湿,脸色也是不正常的苍白。
“然然。”傅望昭去摸迟然的额头,发现跟烙铁似的烫,瞬间就慌了神。
他又喊了几声,迟然还是没反应,随即立马联系医生。
在等待医生来的间隙,傅望昭将迟然已经完全湿透的睡衣脱下来,用湿毛巾擦了遍他的身体,又换上干燥的睡衣。
被这样折腾了一遍,迟然也没有转醒的迹象,只是偶尔鼻间溢出难受的哼鸣。
他用体温计测迟然的体温,看到那个数字的刹那,呼吸的空气都仿佛带着利刃。
39.2度。
傅望昭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过,他将迟然的被子掖紧,眼眶蓦地红了。
身体发烧的情况下,在后半夜体温是最高的,从早上开始有所回落。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迟然要比现在烧得更厉害,甚至可能烧到了四十度。
他无法想象迟然在深夜发起烧来,宁愿自己裹紧被子生生捱着冷,也没有喊他一声。
湿了大半的枕头,又有多少是他哭掉的眼泪。
医生终于来了。
他例行进行检查,看到迟然身上的痕迹,不敢多做猜测。
很快,医生配好药,打上了点滴。
“目前先给病人降温,人的体温不能长时间超过38.5摄氏度,他已经烧了好几个小时导致高热惊厥,如果还不能降下来的话,可能就会有生命威胁。”
傅望昭心口猛地一痛,他抓起医生的衣领,声音颤抖:“你说什么?”
医生被alpha的气势吓到,连忙说:“已经打上药了,再观察一下。高热引发心肌衰竭的几率还是很低的,病人身体素质好,应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抱歉。”傅望昭松开人,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发烧的原因是什么?”
“病人的血液检测报告显示,他的免疫力指标远远低于正常值。免疫力下降的原因我无法考量,不过大概和情绪、睡眠、体内激素变化这些相关。”
医生顿了顿,才委婉地说:“这样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进行性|行为。”
点滴瓶如沙漏一样无声地计时,迟然闭着眼安静地躺着,整个人被裹住只露出脑袋,脸色苍白如纸。
Alpha坐在床边,同一个姿势保持了许久。
在等待迟然醒来的每一分钟,傅望昭感觉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火上灼烤,皮肉被烤得焦黑,浑身每处都痛到感觉不到痛。
他盯着迟然消瘦的脸颊,想触碰却没有伸出手。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每天都看着他好好吃饭,还是瘦成了这个样子。
点滴打完,迟然的体温降到38度,但他还是没有醒。
傅望昭将他手背上的置针拔掉,把手放进被子里,不过没舍得松开。
就一直牵着。
“然然,醒过来好不好?”
恐惧在心里扎了根,傅望昭的脑海里出现顾若蔓去世之前的样子。
他真的怕了,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失去迟然。
如果没有了迟然,他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临近傍晚的时候,迟然才醒来。
落日余晖映在床上,也映在微微颤动的睫毛上。
恢复意识的迟然第一感觉就是热、头晕,不过比他昏睡过去之前的感觉好多了。
“然然。”
听见有人叫自己,他的眼珠转了转,看见傅望昭又焦急又惊喜地看着他。
“水。”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嘴里像被纸巾蘸过一样干。
傅望昭将人慢慢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温水,一口一口小心喂给迟然喝。
艰难地喝了大半杯,迟然终于感觉好了一些,别过脑袋表示自己不喝了。
“好,再躺一会儿。”傅望昭将人放下躺好,掖紧被子,又摸摸他的额头,好像没有那么热了。
“饿不饿,我让刘姨煮你最爱吃的牛奶芋头粥。”
迟然很轻地摇了下头,将头偏向了另一边,似乎不想看他。
傅望昭眼神黯淡下去,那股巨大的失落和愧疚不安将看到迟然苏醒的喜悦冲刷掉,正在迅速吞噬他的身体。
“然然,对不起。”
这是他活了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对人郑重道歉。
养尊处优的Alpha习惯于高高在上,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强者,掌握大量的资源和话语权,谁敢指摘他们的对错?遑论是分化级别达到s+的alpha,甚至于判定对错的规则都由他们制定。
谁能让强者低头认错?
傅望昭疼惜地摸着迟然的额发,心中万般懊悔:“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体不舒服。”
“昨天晚上是不是很难受,你为什么不叫我?”
迟然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半晌,他沙哑开口:“你不用道歉。”
傅望昭没错,是他错了。
迟然很少会后悔什么事,他知道后悔没有用,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但是昨晚他冷得蜷成一团,身上的汗止不住地往外冒时,回忆起小时候生病时奶奶会用酒精搓他的后背和手心,眼泪就流得比汗还快。
他那时闭着眼睛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不会为了多赚一点钱去军区。
他不要遇到傅望昭。
第52章
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早。
迟然醒来没一会儿就看见窗外落下漆黑天幕,他将被子向下推了推,长长地喘口气。
有点热。
他从被子里伸出的胳膊,都仿佛在冒着热气。
身上没有力气,但他还是撑着手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和昨晚的不一样了。
被圈在窝里的小白狗看到主人终于起来,激动地转来转去,想要冲出来扑进他怀里似的。
迟然听见声响望过去,想起来自己还没给它喂吃的,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结果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跌坐回床上。
“然然!”
端着餐盘进来的傅望昭一惊,大步走过来,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直接把迟然抱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你还没有完全好,最好不要下地,会着凉。”alpha在他背后垫上枕头,方便倚靠,又将被子裹到他的胸口位置。
“想要什么我给你拿。”
迟然这才意识到自己病得有多严重。其实他很少生病,就连最脆弱的孩童时期,生病次数都不多。段奶奶总说,他是个好养又好带的小孩。
“没有喂狗。”
傅望昭一下子心疼得要命,迟然总是这样,在乎别人甚至是一只狗的感受,而忽略自己。
“刘姨喂过了,让它出来陪你?”
迟然摇摇头,目光落在面前的被子上,有些呆滞。
Alpha心里除了心疼,就是后悔。都是因为他,迟然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恨不得掐死昨天晚上的自己。
傅望昭脚步沉重地走到床边坐下,端起那碗牛奶芋头粥,用勺子一圈一圈搅着。
粥刚出锅没多久,热气一个劲儿往外涌,伴着甜香,让人闻到便胃口大开。
刘姨在做饭这方面大概有拿捏别人口味的天赋,不仅能做出傅望昭爱吃的,也能做出迟然爱吃的。
各种面点甜粥,都不在话下。迟然最喜欢的就是这牛奶芋头粥,浓郁软糯。
“我让刘姨多放了牛奶和糖,你应该会爱吃。”傅望昭舀出一勺,小心地吹了吹,喂到迟然唇边。
迟然僵掉的眼珠终于动了动,但没有张嘴,头微微歪向另一边。
是拒绝的意思。
傅望昭将那勺没有被接受、完全凉掉的粥撤回碗里。
捏着勺子的手指发白,他胸口闷得快无法呼吸:“你怪我可以,但是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你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几秒后,迟然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接过傅望昭手里的碗。用勺子舀粥,小口小口地吃。
他的手背上还有打针后留下的敷贴,动作慢吞吞的,看起来有点费劲。
即便这样,迟然也不要他喂。
苦涩蔓延在心间,傅望昭盯着迟然微微鼓起的脸颊,安慰自己:起码他愿意吃东西了。
“我刚才和刘姨学怎么做粥,以后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迟然动作顿了下,他有些意外,傅望昭这种进了厨房大概连糖和盐都分不清的少爷,居然也会学煮粥。
他摇摇头。
自己消受不起。
粥只吃了一半,迟然就怎么也吃不下了,将碗递给傅望昭。
傅望昭扯了张纸巾给他仔细擦嘴,又细心叮嘱:“先坐一会儿,吃完东西不能马上躺下。”
迟然并不习惯被傅望昭这样照顾,甚至觉得有些怪异,他淡淡开口:“你不用这样,我没有怪你。”
“生病是我自己…的事,你不用管我。”
“什么叫我不用管你,”傅望昭猛地站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烧到多少度。”
他的眼眶发红,喉咙里仿佛卡着刀片,每说一个字就割上一道血口子。
等待迟然醒来的每一秒钟他都在后怕,如果他没有发现迟然发烧,又或者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后果都让他无法想象。
他承受不了。
Alpha压下所有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温声道:“先不说这些,然然,等你病好之后我们谈谈。”
迟然对傅望昭的反应只觉得惊讶,他不知道这人怎么了,也不知道对方要跟他谈什么。
高热让他本就不怎么好使的反应能力更加迟钝,他不好奇也懒得去思考。
睡了一天的迟然没有什么困意,吃完饭他就靠在床头看漫画。
他的手头上只剩几单不着急的约稿,因为他在跟跟离开第二天就发布了暂停接稿的公告。
帖子评论数直接翻了一倍,许多粉丝都在哀嚎,还有人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迟然也不是不能画,但是他的状态低落,随手练笔发泄发泄也就算了。别人可是拿真金白银要成品的,他不想有任何的糊弄和将就。
要做就做好,要么就不做。
正看着,傅望昭走进来,先是给他测了遍体温,37.9度。
然后递过去一杯水和两粒药:“这个药会让人嗜睡,时间不早了,正好吃完睡觉。”
迟然将药吞下去,融化的剧苦从喉咙流到食道,让他打了个激灵。
紧接着,什么东西被按进嘴里,小小一颗甜甜的。
是冰糖。
他诧异地抬头,却被揉弄着发顶:“跟小孩似的。”
吃过药不久,迟然果真开始困了,他放下漫画躺好。
正准备睡觉时,傅望昭再次推门进来,还穿着睡衣。
心中警铃大作,睡意都被驱散大半,他下意识戒备地瞪着alpha。
傅望昭被迟然的眼神刺中,嘴里比吃了那颗药还苦,却不知道何时能等来一颗糖。
他本来准备去床上睡,脚步一转,将书桌前的椅子拽到床边,坐下。
“医生说你今晚体温很可能会再升高,需要人照顾。”
“我感觉好多了,不需要照顾。”
傅望昭起身将迟然的被子掖好:“放心睡,我就坐在这,不去床上。”
说完,他将灯关了,坐回椅子上。
黑暗而寂静。
Alpha的存在感太强,迟然实在无法忽略,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被紧紧注视着。
约莫半小时后,傅望昭看见迟然睁开眼睛,轻声说:“你上来睡吧。”
大概是从早上开始他就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像是浸泡在苦涩中。以至于眼下的一点点甜头,都让他心生雀跃。
“等你睡着我再去床上。”
他起身弯腰在beta额头上轻轻一吻。
“晚安。”
第53章
迟然这一病就病了整整一周。
前几天是反反复复地发低烧,这几天倒是不发烧了,鼻涕流个不停,擦得鼻子总是红彤彤的。
人一生病就打蔫,迟然软趴趴地靠在窗台上,看那株快被他养死了的多肉。
“不是说多肉很…好养的吗?”他喃喃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迟然回过身,和端着餐盘进屋的傅望昭撞上视线。
还没有到午饭时间,他奇怪地望向餐盘,发现是一盘饼干,看起来像刚烤出来的。
傅望昭将餐盘放在桌上,招呼他过去:“尝尝。”
甜甜的奶香味不打招呼就涌入鼻腔,迟然无奈地抿唇。
这一周的时间里,傅望昭就没离开过别墅,一天三顿监督他吃饭吃药,带他去院子里晒太阳,给他洗澡吹头发。
前天他实在忍不住了,问:“你不去军区吗?”
当时傅望昭只是轻飘飘回答他:“请假了。”
饼干还是温热的,迟然捏起一片放进嘴里,嚼着又香又脆。
“好吃吗?”
迟然点点头,盯着那圆圆饼干的自然纹理瞧。
他没看见,一旁的傅望昭露出浅浅的笑来,是下意识发自内心的、幸福而满足的笑。
“外面卖的成分不干净,以后你想吃的话,我做给你吃。”
迟然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这是你做的?”
傅望昭“嗯”了一声:“和刘姨学了几天,明天开始学烤蛋糕。”
“你…”迟然语塞。
他猜测傅望昭是因为那天晚上导致自己生病发烧而感到愧疚,所以才对他好想要补偿他。
但他真的不怪傅望昭。
两个人本来就是这种关系,傅望昭付钱,他提供身体。
尽管这项交易并非他自愿开启,但事已至此,迟然不想再做什么挣扎,因为没用。
Alpha现在的行为并不会让他开心,反而觉得别扭。
“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还是去工作吧,别浪费时间了。”
迟然感觉后背一热,傅望昭从后面抱住他,力道很轻,怕把他碰坏似的。
“和你待着不是浪费时间,我很开心。”他深深嗅着迟然身上的气味,“如果可以,我想一直这样下去。”
两个人贴得没有一丝缝隙,可是在傅望昭那里温馨暧昧的氛围流转到迟然这里,陡然变了感觉。
种种迹象在指向迟然最担心的事情,等到合约到期,傅望昭可能根本不会放他走。
他感觉自己像被狼咬住的兔子,力量悬殊,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被拆吃入腹的命运,只能等死。
令人绝望的无力感爬上全身,双手变得冰凉。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迟然不敢再提出要离开的想法,只能默默打算着,等待转机。
“然然?”傅望昭叫他。
“啊?”
“怎么愣神了,我刚才问你中午想吃什么?”傅望昭松开怀抱,将他转过来。
“我吃什么都…都行。”
迟然不是个善于掩饰的人,他有点紧张,以致于看到傅望昭伸过来的手时,他下意识后退,后腰重重撞上桌子,发出突兀的声响。
傅望昭的手就停留在半空中,他看见迟然紧张闪躲的表情,蜷了蜷手指:“你流鼻涕了。”
迟然自己用指背怼了怼鼻子,他的鼻尖和人中位置因为被纸巾多次摩擦而发红发疼,所以有些打怵用纸擤鼻涕。
“你怕我是吗?”alpha轻声开口,“因为我之前凶你?”
紧张的余震散去,迟然稳住心神,他抬眼看见傅望昭有些失落受伤的神情,说:“没有。”
“我有点累了,想躺一会儿。”
“好。”
给迟然掖好被子,傅望昭才把门关好出去了。
听见关门声,迟然望着天花板,长舒一口气。
这几天晚上,傅望昭都是在迟然的房间里睡的。迟然发烧的那两天还可以说是方便照顾他,后来就是单纯厚着脸皮不走。
迟然也没有说什么,毕竟整个别墅都是他的地盘,他想在哪睡就在哪睡。
到了时间,傅望昭洗完澡换好睡衣过来,上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握迟然的手。
一到冬天,迟然的手脚就会发凉,他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并不在意。傅望昭发现之后,睡觉前就会给他暖一暖。
Alpha天生体温高,像个火炉似的。不多时,迟然就感觉自己的手热了起来。
前几日傅望昭暖完他的手又去抓他的脚踝,迟然脚踝敏感,条件反射地躲开。
他听见alpha轻笑一声,温柔道:“好,我不碰那。”
迟然把手抽出来,准备躺下睡觉。
“然然,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关于我订婚的事。”傅望昭紧紧盯着迟然的脸,“下个月的订婚仪式我推到了明年二月。”
“订婚并非我本意,我不喜欢高子彧。但是事情有些复杂,当初算是为了完成我妈的遗愿才答应下来。我已经和他说好,结婚之后互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迟然安静地听着,内心没什么波澜。他想起来自己当初为傅望昭和高子彧吃的醋、流的泪,竟然觉得恍如隔世。他不知道傅望昭和他说这个的目的是什么,潜意识警惕这是个巨大的陷阱。
“我的社会关系冗杂,取消订婚的话会很麻烦,我更不想有人因为这件事来打扰你。”傅望昭抓住迟然的手,语气郑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把事情都处理好,我们就结婚,好吗?”
“结婚”两个字巨锤一般砸在迟然心上,他震惊地看着傅望昭,差点脱口一句“你疯了吗”。
哪怕在他还喜欢傅望昭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和他结婚。
他们的家世、身份、地位,甚至于性别,都极不匹配,这样的婚姻,真的能牢靠吗?
还是说这只是傅望昭哄骗他留下来的谎言?
在他发高烧的第二天收到了文黎的消息,对方问他知不知道表哥有精神力暴动症,发起病来十分吓人。
迟然不知道。
他上网去查这个病,目前无药可医,只能靠技术缓解,并且猝死率不低。
稍加思考,他就想明白了。
当初他被傅望昭找来当私人医生,疗愈伤处和平复易感期躁动只是附加用处,跟本作用是治疗他的精神力暴动症。
他只是一款十分好用的药罢了。
细想下来傅望昭也挺可怜的,为了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连结婚这种事都能拿出来当筹码。
迟然见傅望昭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无法违心地说“好”,也不敢说一句“不好”。
“我困了,先睡觉吧。”
“好。”傅望昭眼中的失望掩都掩不住。
灯光泯灭,房间陷入黑暗。
迟然心不在焉地毫无睡意,蓦地被傅望昭抱进怀里,顿时紧张起来。
“别害怕,让我抱一会儿。”傅望昭努力克制着汹涌的情绪,“然然,以前是我不对,你可以原谅我吗?”
“我不怪你。”
他现在的的确确不怪傅望昭,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迟然不喜欢一直放在心上折磨自己。但是感情这码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不是几句道歉就能挽回的。
所以退一万步讲,即便傅望昭是真心想要和他结婚,他也不愿意。
第54章
每到十二月,主城区最大的拍卖公司——拉力德拍卖行会举办一年一度的拍卖会,邀请全国各地、甚至是国外的商界名流来参加。
自从任职上将以来,傅望昭每年都能收到主办方寄来的邀请函,今年也不例外。
不过他对收藏和拍卖没有任何兴趣,只陪韩一诚去过一次。
这回他随手翻起本次拍卖会的商品目录明细,看到其中有几幅名家画作,若有所思。
冬意渐深,窗外的景色愈发萧瑟荒芜。
迟然换上了厚厚的珊瑚绒睡衣,每天没什么事干,有时看看漫画,大多数时间都是对着窗外发呆。
“笃笃。”身后传来敲门声。
刘姨端着餐盘走进来,将其中一个盛着芝士蛋糕的盘子放在他面前,笑道:“小然,吃这个。”
“谢谢刘姨。”迟然注意到餐盘里还有一个小碗,里面是被剁碎的肉沫,“那是什么?”
“啊,晚上炖牛肉吃,我分了一点出来,想喂给小白。”
小白指的就是那只小白狗,迟然没给它取名字,“小白”还是刘姨最开始叫的。
刘姨将盛着牛肉沫的碗放进小白窝里,小狗就欢快地扑上来大快朵颐。
迟然看到刘姨脸上的笑,说:“刘姨,你待会儿有…时间的话,带它去院子里,玩会儿吧。”
“好啊。”刘姨笑容更深,“今天日头好,你也去晒晒太阳呀。”
“之前上将天天带你出去晒太阳,最近他不在家,你就整天待在房间里不出去,小心人要憋坏了。”
迟然用叉子挖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味道甜香细腻,但他吃着有些无滋无味。
“天冷,不想动。”
房间里的暖气很足,迟然呆着呆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他感觉自己被人腾空抱了起来,又被很轻地放下。
“弄醒你了?”傅望昭在床边坐下,摸摸他的脸颊,“怎么不在床上睡,都压出印子了。”
太阳已经落山,房间里光线昏暗。迟然坐起来,整个人蔫哒哒的,他看了眼时间,刚刚六点。
傅望昭伸手探他的额头温度,一切正常。他心疼地揽着迟然的肩膀,温声道:“怎么这两天看着精神不太好,哪儿不舒服?带你去医院看看?”
“不去医院。”迟然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我没事。”
“下周开拍卖会,有很多稀奇有意思的东西,到时候带你去玩,散散心。”
迟然机械地点点头。
拍卖会当天。
拉力德拍卖行办的是高档拍卖会,不仅现场配备VIP包间供神秘人士匿名叫价,前厅还开设宴会,方便大家社交。
当然,没有邀请函的闲杂人等是进不来的。
傅望昭带着迟然出现在宴会大厅的时候,瞬间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迟然身穿量身定做的西装,挽着傅望昭的手臂,被各方扫射来的视线盯得十分不自在。
在他看来,那些目光就像折射阳光的放大镜,轻松就能将他不适配的昂贵外衣烧掉,露出其中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于是他抽掉了连接二人的胳膊。
“怎么了?”傅望昭牵起迟然的手,“不喜欢这么多人?”
迟然摇摇头,脸色不太好看。
“没事,进去就好了。”
穿过宴会大厅,侍应生引导他们进入二楼的VIP包间。
包间正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直对拍卖展示台,身穿礼服的优雅女士正在台上讲解一只古董花瓶。
声音通过房间墙壁上的音响传入:“翡翠观音瓶,起拍价一百万,单次加价不得低于十万。”
侍应生离开,两人在沙发坐下。外头不停有人在加价,短短几分钟时间就加到了三百万。
傅望昭用桌上的遥控器关掉音响声音,翻开拍卖商品的详细目录,递给迟然:“等一会儿就到艺术品板块,先看看这些画有没有喜欢的?”
目录上印着拍卖品的照片和简介,其中有大概十几幅画,多是来自知名画家。
迟然粗略地扫了几眼,目光在其中一幅上停留了片刻。
Alpha敏锐地捕捉到,眼中闪出一抹笑意,欺身靠近:“我猜到你会喜欢这个,买回去可以挂在房间里。”
能以拍卖品卖出的画作多为印象派和超现实主义的油画作品,迟然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不过有一幅的画风和其他作品不太一样,线条轻快,色彩明艳。
画的是一个奔跑中的少年,他所奔向的世界光怪陆离,五彩缤纷,令人神往。
实在太巧,这幅画的创作者就是迟然高中时看的第一部漫画的作者。
他不知道这位少年是否就是那个进入异世界的beta,有些像,但又好像不是。
迟然将目录夹合起来还给傅望昭,小声说:“我不要。”
结果是傅望昭以一百五十万的价格将这幅画拍了下来。
交易还在继续,一样又一样名贵稀奇的物件被拿上来展示,经过几轮甚至十几轮的叫价,最终一锤定音,价高者得。
迟然忍不住想,如果这些物件有生命有意识,听着一个个冰冷的数字指引自己的命运,会不会有些难过。
画作和雕塑拍完过后,艺术品类的重头戏来了——珠宝。
傅望昭拍下那幅画之后,就没有再叫价。
他自己看得无聊,见迟然也没什么兴趣,正打算走,最后一个珠宝类拍卖品上台。
清澈的女音自音响传出:“这条红宝石项链已有百年的历史,它的宝石体发现于著名的kuh-lalk矿区。它的珍贵之处在于,没有经过任何切面和抛光,其自然形状类似于人的心脏。它出自于百年前一位老工匠之手,因为形状特殊,被他送给妻子作为金婚纪念日礼物。取名“爱人的心脏”,象征至死不渝的爱。”
迟然看那项链上的宝石,小小一颗,颜色鲜红如血,倒真像人的心脏。
““爱人的心脏”项链,起拍价两百万,单次加价不得低于十万。”
陆续有几个买家叫价,就在迟然猜着最后的成交价会是多少的时候,一旁的傅望昭按下遥控器的按钮,直接加了五十万。
此举一出,还在继续叫价的只剩下一个人。几轮过后,傅望昭以四百八十万的价格拍下这条项链。
艺术品类就此结束,拍卖会还在继续。傅望昭拍下项链没过多久,就有一个穿着燕尾服的中年男人送进来一只精致的黑色丝绒盒子,态度毕恭毕敬。
Alpha没说什么,一手拿着盒子,一手牵着迟然,离开了拍卖场。
回到别墅,迟然第一件事就是将西装换成绒软的睡衣,他刚准备去床上躺着,被傅望昭勾着腰带到镜子前。
通过镜子,迟然可以看到傅望昭将刚才远远展示在拍卖会台子上的红宝石项链,动作轻柔地戴上他的脖颈。
金属材质的链条触碰皮肤,很凉。
将项链戴好,傅望昭抬眼,在镜子里与他对视,神情温柔:“喜欢吗?”
迟然的皮肤白,血一般的宝石点在上面,有种瑰丽魅惑的美。
迟迟没等来回答,傅望昭从背后抱住迟然,哑声道:“很漂亮。”
他低头吻上beta的侧颈,似乎受那颗石头心脏的牵引,他心中克制许久的感情终于满溢出来,但仍要控制不让它一下子倾泻而出,以至于失去理智。
睡衣的领口被扯开,宝石所在的白色背景越来越大,也就显得它愈发浓郁热烈。
迟然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还是别开了视线。
他被傅望昭抱上了床,两个人开始激烈地接吻。
唇舌纠缠间,欲|望轻而易举就能被勾起。
傅望昭的手很大,掌心有薄茧。迟然轻轻喘着,眼睛里都破出水光来。
“舒服吗?”alpha吻了吻他的鼻尖,“还可以让你更舒服。”
迟然已经听不懂傅望昭的话了,只感觉对方的吻一路向下,最后抵达终点。
他闷哼一声,那里哪儿受过这样的刺激。
身体仿佛与灵魂剥离开来,迟然突然理解了,为什么许多人靠性|爱来逃避现实。
因为在这一刻,你可以什么都不想,只需要做欲|望的奴隶,它就让你短暂地逃离现实。
前戏充分,两个人磨合得前所未有的和谐顺利。
暧昧的声响中,傅望昭动情地啄着迟然的唇角,嗓音低沉:“然然,你喜欢这样吗?”
“嗯…”
“喜欢我吗?”
迟然没有回答,只喉咙溢出细碎的哼鸣。
“然然,说喜欢我。”
“喜欢你…”
傅望昭顿时像得了糖果的孩子一样,精致的眉眼满是春和景明。他与迟然十指相扣,耳鬓相抵,认真道:“我也喜欢你。”
有人把呓语当真心,有人把真心当呓语。
自欺欺人的人,注定在感情里满盘皆输。
第55章
第二天临近中午。
只拉了一侧窗帘的房间里,半截阳光落在傅望昭赤裸的脊背。
他睁开眼,率先感受到的就是怀里抱的人,柔软温热。
自胸膛蔓延出的暖意直至全身,他低头小心地亲了亲迟然的鼻梁。
熟睡中的迟然为了躲掉侵扰,脑袋一扭埋进傅望昭的胸口,逗得alpha轻笑。
胳膊被枕得完全麻掉,傅望昭也舍不得起床,他头一次产生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的幼稚念头。
直到响起敲门声,他才不依不舍地起来,随手套了件卫衣,他俨然已经把这里当作自己的房间,陆续将东西都搬了过来,尽管没有经过迟然允许。
来敲门的是齐叔。
“怎么了齐叔?”
“子彧少爷来了,在客厅等了好一会儿。”齐叔顿了顿,“看起来不见到你就不肯走。”
傅望昭眉头紧锁,有些不耐烦:“他有什么事?”
“好像是敲定订婚宴的细节。”
Alpha回头望了眼还在睡的beta,单薄纤瘦的身体只将被子撑起一个小小的起伏。
他轻轻关上门,下了楼。
Omega看见alpha下楼就迎了上去,结果猝不及防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欢爱过后独有的信息素味道,一闻便知对方前一天晚上都干了什么。
他根本无法理解,一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怎么就能让傅望昭如此食髓知味,对他这个omega无动于衷。
“订婚宴的事我让助理去安排了,你有特别的需求可以跟他说,我没有意见。”
傅望昭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高子彧内心不满又嫉妒,这么重要的仪式,他一点都不关心,甚至让助理全权接手。
虽然这是他当初接受傅望昭提议的必然结果,但他心里依旧觉得委屈。
他在学校也是有很多alpha追的,如果不是真心喜欢傅望昭,他才不愿意遭到这样的对待。
“我听说你昨晚带迟然去拍卖会了。”接受到对方不悦的眼神,高子彧连忙掩饰,“我一直想去见识见识嘛,但是没有邀请函进不去,有些好奇。”
“没有别的事的话你可以走了,以后不要来这儿。”
傅望昭的房产自然不止这一处,他将名下另一套没有住过的大平层拿出来作所谓的婚房,应付差事。
他的打算很简单,等结了婚之后,再以二人不合适为由,和平离婚。
到那时,向顾如枫证明了门当户对的婚姻也不一定能长久之后,傅望昭再把迟然带回去。
当然,如果迟然不愿意跟他回去面对他庞大复杂的家族关系,那么他们两个人可以悄悄领证,他有能力保护他不被任何人烦扰,安心生活。
Alpha说完就迈腿往餐厅走,高子彧连忙跟上去,作出可怜的神态:“我等你等到中午,你都不留我吃个饭吗?”
“不方便。”
娇生惯养的omega将这辈子的厚脸皮都用在了傅望昭身上,他硬是跟着alpha进了餐厅,却不想对方并没有坐下用餐,反而径直从冰箱里取出食材,撸起袖子准备…做饭。
做饭?!
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alpha竟然在做饭。
明明别墅里有做饭阿姨的不是吗?
将新鲜的芋头洗好削皮,切成小块,加糖上蒸锅蒸到软烂,再一起倒入煮沸的鲜牛奶里。
等待芋头块蒸烂的空档,傅望昭注意到高子彧还没走,他开始不耐烦了。
其实他并不介意高子彧在这儿吃顿饭,添双筷子而已,但是他不希望迟然看见高子彧而多想,甚至不开心。
“请你现在离开。”
高子彧眼睛红红的,盯着傅望昭看了几秒,转身跑走了。
很快,蒸锅的排气孔喷出一排白色蒸汽,蜇了下傅望昭的心。
他不禁想,当初迟然为他做饭的时候,是不是也和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迟然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间掌心抚上自己的小腹。
昨天晚上傅望昭弄了许多进去,虽然之后都清理掉了,但他总感觉里面有点胀乎乎的。
身上乏得要命,但他还是艰难地坐了起来。相比于身上的疲惫,那种精神上的虚空感更让他无力。
迟然意识到这些天的自己不对劲,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人也变懒了。
他仿佛被什么困住,想要挣脱却又使不上力气,于是彻底放弃,任由它将他吞没。
傅望昭推门进来,看见迟然在对着被子发呆。
“饿不饿?我煮了粥。”
迟然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他将餐盘放桌上,在迟然身边坐下,先是摸他的额头,然后给他揉腰:“哪里难受吗?腰酸不酸?”
迟然摇摇头。
傅望昭抿唇,将粥端在迟然面前,温声哄着:“都中午了,得吃点东西,不然胃要不舒服。”
“谢谢。”迟然机械地接过碗,垂着眼小口小口吃。
面对着这样疏离的迟然,傅望昭的手不自觉攥了起来,他开始怀疑昨晚的契合和甜蜜只是一个他幻想出来的梦。
不过他更希望现在才是在做梦,只是这梦似乎有些太长了。
下午,拍卖会的工作人员将昨晚被拍下的画送上门。
画比想象中大一些,长宽都有半米。
南北两侧的墙分别是衣柜和窗户,傅望昭衡量过后决定将画置在床头的正上方。
他亲自在墙壁上打钉子,把画挂了上去。
迟然坐在桌边看着,画的实物要比图片上印的鲜活多了。
以至于他能看清创作者的每一笔线条,色彩的衔接与切换,娴熟巧妙。
抛开这些技巧上的东西,他也能看到少年随风飘起的衣摆,看到新奇世界的绮丽和多姿多彩。
静态的画作在他眼睛里动了起来,自由的少年奔向未知的新世界,脚步轻快急切,一道白光闪过,绚丽美妙的场景出现在眼前,一如少年日日所期待的那样。
这画实在太美了。
傅望昭把画挂好,回身一看发现迟然哭了。
他霎时慌了神,用指腹去擦眼泪,但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
眼泪的温度灼热他的手指,也烫伤他的心脏。
“怎么哭了?”
傅望昭将迟然抱进怀里,感受到他哭得一颤一颤,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后来过了很久傅望昭才明白。
迟然是在哭自己。
第56章
受顾若蔓的影响和熏陶,傅望昭也养花,只是不太热衷。
院子里顾若蔓生前留下的藤萝一直是他亲手侍弄的。
养花不是个简单的工作,浇水施肥、修剪花枝,养在室外的花还要注意天气和温度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