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守心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在南山眼前晃了晃,南山一动不动,仍然怔怔看着霁月。
“还洗吗?”守心回头。
霁月看了南山一眼,见她还呆愣愣的,便无声点了点头。于是仙君和他的座下童子又一次坐到了小凳子上,研究怎么样才能把衣裳洗得更干净。
守心是负责动嘴的那个,时不时提一些建议,真正洗衣服的人是霁月,话反而少得多。南山回过神时,恰好看到他沾满了白沫的手轻轻揉搓裆上血渍,轻轻几下动作后,血痕便从衣料上散入盆子,又很快消失不见。
她的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从第一次见面起,她就视面前这一大一小为邪祟,面上不管多随意,心里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可现在是怎么回事?邪祟会给她洗弄脏的衣裳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霁月造出的幻境,真实的她已经被五花大绑,彻底成为了滋养灵骨的容器?
南山思绪万千时,霁月已经拧干了衣裳,守心手脚麻利地打了干净的水,两人一起把衣裳漂洗干净,又拧好了挂起来。
院里原本就有一根晾衣绳,只是太久没用积了灰,守心擦好之后,衣裳便全都搭在了上面,在阳光下散发着皂角的清香。
南山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衣裳依然搭在绳上。
守心看着干净的衣裳,对着霁月大夸特夸,夸得霁月都无奈了,结果一回头,发现衣裳的主人还呆愣愣站在那儿,完全没有表示感谢的意思。
“喂,”守心叫了她一声,“你怎么不说谢谢?”
霁月也抬眸看了过来。
南山盯着这一大一小看了许久,最后默默走上前去,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了霁月的脸上。
霁月:“?”
“……这是你家那边特有的感谢方式?”守心迟疑开口。
南山总算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耳根一热,面上仍装镇定:“对啊,我家那边就喜欢这样感谢人。”
守心还是不太相信,正要再追问几句,南山突然看向霁月:“我现在不想上课,能再休息一段时间吗?”
“可以,”霁月温声道,“基础的字你已经认得差不多了,等你月信结束,就开始学《三字经》和《百家姓》,到时候我来给你上课。”
“仙君,”守心忙举手,“这两本我都会,我可以教她。”
“我不要,”南山想起他这段时间的铁血手腕,立刻拒绝,“我要仙君教!”
“为什么?我教得不好吗?”守心不服气。
南山:“对啊,不好。”
没想到她连个弯都不拐,就这么贴着脸说他不好,守心愣了愣,气冲冲地回屋去了。
震天响的关门声后,南山撇了撇嘴,一抬头看到霁月无奈的表情,忙道:“我现在已经把他得罪了,你可千万别再让他教我啊。”
看完全程的霁月沉默一瞬,委婉提醒:“他负责你的饮食起居。”
“放心吧,下顿饭之前,我会哄好他,”南山摆摆手,显然胸有成竹。
霁月见状,便不再管了。
等霁月离开后,南山直接去了连接前后院的走廊,果然看到了偷偷躲在那里的守心。
“行了,别生气了,不就是说你教得不好么,至于躲起来这么久?”南山开始哄人。
小孩愤愤看她一眼:“你竟然当着仙君的面给我穿小鞋!”
“……我就是不想再被你威胁吃土豆白菜,没想给你穿小鞋。”南山无奈。
守心冷哼一声:“可你就是这么做的。”
南山一想也是,别管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最终结果就是给这位仙君童子上眼药了。她静默片刻,突然捂住了肚子。
守心支棱耳朵等了半天,迟迟没等来她的道歉,忍不住抬头看一眼,看到她的动作后立刻站了起来:“你你你肚子又疼了?”
“不算疼,就是有点难受。”南山有气无力。
守心果然顾不上生气了,赶紧扶着她往回走,南山看着比自己矮一截的小孩,心想小邪祟其实还挺好的……如果不是演戏的话。
“等下次仙君来,我多帮你说好话。”南山突然道。
守心斜了她一眼:“我用得着你?”
“用得着的,”南山眨眨眼,“没听老人常说么,自夸万句,不如旁人夸上一句。”
守心顿了顿:“还真没听说过,哪的老人说的?”
“我编的,但你不觉得很有说服力吗?”
守心:“……”
这次癸水来得汹涌,虽然不疼了,可身体却还是越来越虚弱,南山在床上躺了好几顿饭的功夫了,虚弱的症状仍然没有减轻。
守心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光是蚂蚱都给她编了好几只。南山躺在床上哪也去不了,只能变着法地玩小孩。
“要是有红糖水喝就好了。”
“红糖水里要是能卧个荷包蛋就好了。”
“都是用红糖水煮的荷包蛋了,你怎么能再放盐呢?你见过谁家的红糖荷包蛋里会放盐啊?小孩就是小孩,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守心面无表情:“再说我就把碗摔了。”
南山沉默片刻,果断把加了盐的红糖荷包蛋接过去,顺便还不忘回嘴:“我可不是因为喜欢,就是不愿意浪费粮食。”
守心哼哼:“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好一点?”
“我也想知道啊,”南山哀叹,“再这样下去,我真要流血而亡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弄清楚月信是怎么回事的守心顿时面露嫌弃:“你能不能委婉点,不要总当着我一个大男人的面说这些。”
南山一顿,抬头看向大男人。
“……干嘛?”守心一看到她这样就紧张。
南山:“没事,就是没见过随便趴姑娘床上的大男人,想多看两眼。”
守心:“……”
又一次成功气跑守心,南山在心里愧疚一刻钟,又自顾自趴在床上开始无聊。她这次睡醒,身上略微干净了些,想来再有个几顿饭的功夫,月信应该就结束了,南山打了个哈欠,明明刚睡醒没多久,这会儿又开始困了。
她一边打盹一边等守心回来,正昏昏欲睡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哟,这次懂礼貌了?”南山失笑。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苍老畏缩的声音:“仙君夫人,您还睡着吗?”
南山顿了顿,披上衣裳去开门:“钟伯。”
“听说夫人病了,老奴近来睡不好吃不好,想来看看您,可又怕打扰了您休息,”钟伯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一连纠结了这么久才来看您,还望夫人见谅。”
南山不太想自己来一次月信就闹得所有人都知道,闻言只是含糊一句:“多谢钟伯,我已经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好多了就好……”钟伯松了口气,满脸欣慰。
因为守心对他不加掩饰的厌恶,南山也下意识离他远点,可此刻看着他朴实的眉眼,她突然思考自己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
“仙君夫人,老奴准备了一些补身的药
膳,您可要用一些?“钟伯突然道。
南山回神,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刚要点头答应,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突然响起:“老狗!你又来做什么?!”
南山猛地抬头,看到守心像个炸开的炮仗一样冲过来,连忙阻止:“等一下……”
晚了,钟伯的食盒还是被他一脚踹翻,汤汤水水的撒了一地。
钟伯怔怔看着地面:“那是我熬了许久的药膳……”
南山面露不忍,守心却如出了口恶气一般,颇为畅快道:“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平时不准随便到院子里来,更不准接近仙君夫人!”
“我只是想给仙君夫人送一碗药膳,”钟伯还在盯着地面发呆,浑浊的眼睛里隐约有泪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给她送一碗药膳。”
“不需要!你有多远滚多远,再敢靠近她,我就弄死你!”守心面色阴沉,瞳孔闪过一丝红光,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南山没看到他眼睛里的红光,却也被他阴沉不似孩童的神情吓到,等回过神时,钟伯已经收拾好食盒,蹒跚着离开了。
“回屋去,下次别再给他开门。”守心推着南山进屋,砰地一声把门摔上。
南山脑海里全是钟伯可怜的背影,无言半晌后终于忍不住问:“钟伯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守心余怒未消,闻言只是扫了她一眼。
“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啊?”南山又问。
守心抿了抿唇,还是不说。
南山故意道:“那你要是不说,我以后可就跟他正常来往了啊。”
“你什么意思?”守心果然炸了。
南山却没被他吓到:“本来就是啊,之前是因为比较相信你的人品,所以觉得你这么讨厌他,肯定是因为他人品不行,可我问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你又怎么都不肯说,那我就只好当你理亏、好人其实是他了。”
“胡说!他怎么可能是好人!”守心烦道。
南山笑眯眯:“所以说,他到底怎么你了?”
守心又一次抿唇。
正当南山以为他不会再说时,他突然开口:“我忘了。”
“……啥?”
“我说我忘了,”守心烦躁地重复一遍,“但我知道他很讨厌,你要离他远点,不然会倒霉的。”
南山:“……”这又是个什么理由。
守心也知道自己的说法站不住脚,纠结了半天后,怒气冲冲离开:“随便你了!”
“……怎么老是生气。”南山啧了一声。
守心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具体表现为饭菜会规律地出现在她房门口的地上,送饭的人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南山还特意去前后院之间的走廊里找过,也没有找到人,她甚至还去了神殿,可惜除了被熏出一身的味,依然一无所获。
几次之后,南山决定守株待兔,于是偷偷躲在门后,等着某个身影鬼鬼祟祟跑来时突然出现。
还没来得及放下食盒的守心目瞪口呆,回过神后扭头就跑,却被她抓住了胳膊。
“今天是什么饭菜啊,”南山一边抓着他,一边打开了食盒,然后夸张地惊叹一声,“怎么又是我喜欢的吃食!”
守心冷眼看她:“装什么。”
“没装,我真的喜欢,”南山看一眼菜色,“你可真厉害,从我来到这的第一天开始,给我准备的吃食就全是我喜欢的……除了故意坑我的时候。”
马屁拍得很好,可惜守心不买账:“那是霁月仙君厉害,叫我多准备荤食,说你会更喜欢。”
南山一顿,惊讶:“真的?他怎么知道我喜欢荤菜?”
“还用想吗?穷苦出身,逢年过节能有猪油拌饭吃就不错的人,会喜欢荤菜多正常。”守心还在气头上,语气相当刻薄。
南山却不以为意,晃了晃他的袖子道:“好啦,我知道错了,你就别躲着我了。”
守心冷哼:“错哪了?”
南山一本正经:“不该同情钟伯。”
守心又炸了:“你竟然同情过……”
“嘘,”南山捂住他的嘴,“我以后不会再理他了,真的。”
守心怀疑地看了她很久,总算冷静下来。
南山见他不再挣扎,这才松开他,顺便拍个马屁:“我竟然才发现,你的眼睛和霁月长得有点像呢。”
“……胡说八道,霁月仙君那是仙人之姿,我也配与他相像?”守心语气严肃,唇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南山嘿嘿一笑。
“说好了啊,下次再遇见他,就一脚把他踹翻。”守心强调,话里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南山:“……”不理人已经很没礼貌了,把人踹翻会不会太过分点,那还是个年纪比她阿爹还大的老人。
怕守心又怒气冲冲地逃跑,南山只好答应一声,心想对不起了钟伯,我也自身难保。
守心果然跟她和好了,南山虽然松了口气,但也时时担心钟伯要是再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下不去脚。
好在药膳被踢翻以后,钟伯就没有再出现,南山担心归担心,拳打老人脚踹食盒的事总算没有发生在她身上。
不知吃到第几顿饭时,淅淅沥沥的月信总算彻底结束,南山久违地坐在了书桌前。
这次要学念书了,南山看着新的书册——内容是新的,书册本身已经旧到发黄了——勉强找出几个认识的字,但仍然是两眼一抹黑的程度。
“无妨,入门之后,会学得很快。”霁月看出她的退怯,温声鼓励。
南山抿了一下发干的唇,乖乖拿起笔。
不得不说霁月比守心耐心很多,脾气也好很多,她一句话背了三遍都没记住,也没见他生气,只是换一种方式给她讲解,渐渐的她也静下心来,守心在旁边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也搬了把椅子,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你干嘛?”南山立刻捍卫自己的桌子。
守心:“听仙君讲课啊,给我腾个地儿。”
“你不是已经学过了吗?”南山不肯让。
守心:“那又不是仙君教的。”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让。
“安静。”霁月温声提醒,两人瞬间就老实了。
虽然桌子分出去一半这件事让人不高兴,但两个人一起学明显要比一个人开心,等南山阖上书册时,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半天了。
“仙君,留下一起用膳吧。”守心鼓起勇气。
南山惊讶:“仙君也要用膳啊?”
她的问题太无聊,守心白了她一眼,倒是霁月耐心解释:“可吃可不吃。”
“今天我亲自做饭,不吃供品。”守心又道。
霁月似乎想拒绝,可对上守心期待的眼神,还是勉强答应了。
守心欢呼一声,兴冲冲地跑进了厨房,南山挑了挑眉,回头对霁月道:“守心真的很喜欢你呢。”
“是啊。”霁月看向厨房的方向,眉眼慈悲。
南山心头一动:“仙君,你选座下童子的标准是什么啊?”
霁月一顿,垂眸与她对视。
“……我听守心说,他从出生就在这里了,所以有点好奇,你是怎么选到他的,他那么小一点点就要离开父母,父母舍得吗?”南山小心打量霁月神色。
霁月又一次看向厨房里忙碌的小身影:“他是孤儿,只有我。”
南山一愣。
本以为是大邪祟强抢婴孩的戏码,没想到竟然是好心仙君收留孤儿,南山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汗颜,吭哧几句后就借口要帮忙跑去厨房了。
正准备炒菜的守心看到她面露惊讶:“你不陪着仙君,跑厨房干什么?”
“我来帮忙啊。”南山淡定道。
守心当即推她走:“少来,平时怎么没见你帮忙,赶紧去陪仙君,万一他走了怎么办!”
“等一下……”
“不等,快去!”
片
刻之后,南山与霁月面面相觑。
“那个……”南山尴尬一笑,心底疯狂组织措辞。
霁月却突然笑了一声,如雨后竹林,透着清新的意味,南山的心瞬间定了下来。
“守心让我陪陪你。”她老实道。
霁月答应一声:“好的。”
又不说话了。
好在沉默的时间不长,守心便端着刚出锅的菜冒冒失失出来了,南山想起身帮忙,却被他用眼神制止:“你别动,我自己来!”
说完,又扭头对霁月道,“她自己都走不稳,我可不敢让她帮忙。”
“……我就不小心摔倒了一次,你至于回回念叨吗?”南山无语。
守心哼哼一声回了厨房,南山对着他的后脑勺呸了一声,一回头就对上了霁月的视线。
“受伤了吗?”他问。
“没……好吧,摔到腿了。”南山面对他清澈的眸色,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她这段时间一直穿的是东夷的衣裳,大概是因为打渔为生,东夷子民更喜欢短衫,裤子也是胖胖的,她轻易就能撩上来一截,露出摔青的小腿。
“其实已经不疼了。”
她刚说完,霁月已经半蹲下去,抬手握住了伤处。
他的手温温热热,清瘦却有存在感,南山后背一僵,直到他松开她,才慢慢放松下来。
再看小腿,已经光洁如初。
“……你这手艺,要是去我们那开个药堂,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南山得了便宜,嘴也变甜了。
“盆满钵满?”霁月唇角翘起一点弧度,“又是四个字的,你近来真的很有长进。”
南山清了清嗓子:“我觉得也是。”
两个大人坐在庭院里闲聊,七岁小孩来回奔忙,三个人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妥,等守心也坐下了,南山就立刻拿起了筷子。
守心眼疾手快,将唯一的鸡腿夹给霁月:“仙君你吃,这不是供品。”
“你不喜欢供品?”南山接话,迟疑地看着霁月,“不都是正常的食物吗?还都是给你的,为什么不喜欢?”
霁月:“吃腻了。”
南山一愣,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守心抢答:“仙君吃了那么多年,早就吃够了,还是我做的饭更好吃,对吧仙君?”
霁月微微颔首,夹起鸡腿慢慢地吃。他身姿始终挺拔,即便碗里的鸡腿过大,也吃得毫不狼狈,南山瞄了几次,没忍住也直起了腰,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地吃。
“好吃吗?”守心一脸期待。
霁月含笑点头。
守心的眼睛顿时亮了。
南山扒了两口米饭,正想嘲笑守心两句,一块鸡蛋便落在了她的碗里,她顿了顿抬头,恰好看到霁月收回筷子。
“我换了双筷子。”霁月解释。
南山一看,他的筷子整齐地摆在碗上,手里拿的果然是一双全新的。
还真是……讲究啊。南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给人夹菜要换筷子的,再看守心,给霁月夹鸡腿的时候,筷子也是没用过的。
“吃吧。”霁月温声提醒。
南山讷讷答应一声。
一顿饭很快结束,南山再次回到桌边人之初性本善,偶尔偷懒走神,无意地瞥一眼挨着茅厕的那间屋子,只看到门窗紧闭,好像废弃了一般。
但她心里清楚,钟伯就住在里面。
想想也是奇怪,钟伯对着她一口一句仙君夫人,对她的尊敬几乎要溢出来,可以料到他对霁月的景仰之心,只怕不比守心差。
可霁月都来这么多次了,也没见他出来拜见过。
“南山,南山……”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山猛地抬头:“嗯?”
霁月无奈:“不要走神。”
“啊……你头上有东西。”南山说着,起身去够他的头顶。
霁月微微一愣,下意识低头,下一瞬便看到南山从他头上摘了一片落叶。
“看,我没骗你吧。”南山得意,完美掩盖自己上课不认真的事实。
霁月无声笑笑,突然伸出手指戳在她的脸颊上。
南山:“?”
“道谢。”霁月眼底笑意更浓。
南山:“……”
小插曲结束,又开始上课,南山一直学到哈欠连连才结束,等把旧旧的书册收起来时,她一脸疲惫地对守心说:“我怎么感觉这次学得比之前久啊。”
“没有啊,错觉。”故意推迟送饭的守心淡定道,“还是跟之前一样。”
“是吗?”南山伸了伸懒腰,正准备进屋时,突然停下了脚步。
守心:“还愣着干嘛?”
“太阳……”南山定定看着空中那一轮血日。
守心无奈:“怎么又盯着太阳看,不怕把眼睛看瞎啊?”
“不是……”南山拉住他,“你没看见吗?太阳上有好大一块黑斑!”
来了东夷这么久,她是第一次挑破这个只要有眼睛就能看到的真相,本以为守心会像忽略其他奇怪之处一样将太阳的异常也忽略了,可守心却奇怪地看她一眼。
“这不是很正常吗?天要黑了。”
第32章
听到守心解释,南山才知道原来太阳上出现黑斑,就代表昼夜要开始交替了,等黑斑扩大到将整个太阳盖住,那血日就会变成血月,东夷的夜晚也会来临。
那么,天黑了会怎么样?
“天黑又不是什么好事。”
霁月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浮现,南山突然开始紧张,对即将到来的黑夜。
然而她等啊等,等到饭都吃好几顿了,黑斑也只是扩大了一点点,南山等得都快无聊了,也只等到光线又暗了一点,也仅仅是一点。
……看来东夷的黑夜也没那么快来临嘛。南山叹了声气,也懒得紧张了。
日子还在正常地进行,南山在仿佛凝滞的时间里,渐渐适应了岛上的生活,偶尔拿盆里的水当镜子照,看到自己脑袋上扎的丸子头,还有用珍珠贝壳做的饰品,她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还是会想阿爹阿娘,偶尔也会想起仙人阿爹和灵晔,可惜时间一旦模糊,思念好像也没办法再衡量,最多是想到他们时多用用功,争取多学点本领,也能早点打破那道看不见的墙,早点与他们团聚。
不知不觉间,南山已经学完了一整本三字经,随便拿来一册书,大半的字都能认出来了。如霁月所说,入门的时候虽然艰难,可一旦入了门,许多东西就会简单很多。
“等你把这几本书学完,就可以学习我先前给你的玉简功法了。”在黑斑遮盖了一半的血日时,霁月这样说。
南山翻开书册简单看了两页,诚实道:“看不懂。”
霁月轻笑:“我教完,你就可以看懂了。”
“那就有劳霁月先生了。”南山弯腰执手,行了个夸张的礼。
霁月眼底笑意更浓,微微摇头之后便离开了。南山伸着脖子看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后院交界的那堵墙上,才扭头看向廊檐下嗑瓜子的守心。
“喂,”她叫他一声,“你有没有发现,霁月的脸色不太好?”
守心呸掉瓜子皮:“整天对着个笨学生,脸色能好才怪。”
“……我没跟你开玩笑。”南山无语。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守心白了她一眼,“仙君整日庇佑百姓为他们实现愿望已经很忙了,还要花大量的时间给你讲课,就算是神仙也熬不住啊。”
南山:“也没在我这儿浪费多少时间吧。”
守心轻哼一声。
“算了,懒得理你,我出去玩了,你跟我一起吗?”南山邀请。
守心面上闪过一丝动摇,但还是坚定摇头:“我不去。”
“为啥啊?”南山不解,“你整天
闷在后院多没意思,为啥不跟我出去玩?”
守心:“没有为啥,你想去就自己去吧。”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你明明就很想去。”
这段时间她经常在下课后出来玩,不知不觉间已经玩遍了东夷岛,虽然还是会像个屁股发光的异类一样,不管出现在哪里都能被百姓认出是仙君夫人,但她也习惯了这种被视线和热情环绕的生活,并且感觉还挺不赖。
“李婶说要给我做虾饼,你真不去啊?”南山再问一遍。
守心耳朵果然支棱了起来:“什么样的虾饼?”
“就是上次我带回来的那种,一点面糊裹着去皮的虾炸的,你还说好吃来着,”南山继续诱惑他,“你真不跟我一起去啊?现炸的可比带回来的那种好吃多了。”
守心果然咽了下口水,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就奇怪了,你怎么能不愿意出门呢?”南山啧了一声,“难道是霁月不准你出去?”
“瞎说,霁月仙君从未限制我出门。”守心当即反驳。
南山抱臂:“那你为什么不出门?”
守心愣了愣,似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外面……危险。”
答案还真是简单粗暴,南山果断嘲笑:“你三岁小孩吗?还怕人贩子给你抱走怎么的?行了行了,我就不逼你了,今天的虾饼可就全归我喽。”
说着话,她在守心恨得牙痒痒的视线下潇洒离去。
自从血日被黑斑盖了一半,整个东夷都仿佛进入了光线不足的阴天,天空灰蒙蒙的,哪哪都仿佛蒙了一层薄薄的黑纱。
但东夷百姓的生活却没受影响,每次南山出现,他们都是热情和煦的模样,好像从来没有发现天空有什么不对劲……不是好像,他们是真的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仙君夫人!”早就在自家摊位上等着的李婶,一看到南山出现就热情招手,“快来吃虾饼!”
南山看着李婶笑弯的眼睛,扬了扬唇走上前去……算了,东夷岛不对劲的地方又何止是太阳,既然本地人都没什么反应,那她这个外来的干脆也当看不见就好了。
“咦,今天不是整只虾下锅炸吗?”南山好奇。
李婶神秘地看她一眼:“今天运气好,捞了几个新鲜的大鲍鱼,我和虾肉一起剁碎了调成馅,今天给你做个特别的虾饼。”
“这么好呀。”南山眼睛晶亮。
李婶嘿嘿一笑:“还是得谢谢霁月仙君,要不是他多多保佑,我哪能捞到那么好的鲍鱼。”
南山摸摸鼻子:“是您运气好。”
“当然不是,都是霁月仙君保佑的呢!”李婶立刻反驳。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没有再反驳。
生活在这个岛上的人,是真的很崇拜霁月,不管发生了什么好事,都会归功于霁月的保佑,她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你不信呀,”李婶看到她的表情,立刻压低了声音,“我说的都是真的,霁月仙君法力高强慈悲为怀,会赐福于每一个尊崇他的东夷子民,我就是昨天去神殿上了香,今天才有好收成呢!”
“可是李婶,东夷有成千上万的子民呢,霁月仙君忙得过来吗?”南山无奈。
李婶笑了,常年的海岛生活让她皮肤黝黑,牙齿却是健康的白:“你可千万别小瞧霁月仙君!”
周围人闻言,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怎么会,”南山镇定道,“我可是他的夫人,崇敬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看不起他。”
这答案虽然不算满分,但也足以让其他人满意,所有探究的视线收回去后,南山默默松了口气,接过李婶递来的虾饼:“谢谢李婶。”
“应该的应该的,”李婶心满意足地看着她,仿佛她吃了就等于霁月吃了,“你明天想吃啥,记得跟我说,我还给你做。”
“不用……”
南山的话还没说完,旁边那家摊贩刘叔就不高兴了:“李婶,仙君夫人是大家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霸着她,也得给我们一点孝敬的机会吧?”
“大胆!仙君夫人选谁那是她的自由,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三道四了?!”李婶脸色一黑,竟然透着几分狰狞。
南山手里还捧着半块虾饼,突然被她恐怖的脸色吓到了,李婶却不觉得有什么,一和她对视又笑盈盈的:“快点吃呀,冷了就不好吃了。”
南山艰难地把嘴里的咽下去,紧张点头。
又在李婶摊上待了一会儿,周围的小贩全都收工了,刘叔呼朋唤友的说要找个地方喝酒,南山看着他们懒散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声。
虽然东夷岛处处都透着古怪,但不得不说这里的百姓生活很舒服,做买卖的时常关门喝大酒睡大觉,打渔的三天晒网两天出海,还有一些人什么都不干,整天往神殿跑,简直是一点正事都没有,可南山出来闲逛这么多次,却连一个乞丐都没见过。
不仅没有乞丐,每个人还活得十分宽裕富足,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好像那些东西都是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要是阿爹阿娘出生在这里,是不是也可以活得不那么辛苦了?南山捧着刚出锅的虾饼,心不在焉地回家去了。
她出门之后,守心就一直在院里等着,一看到她的身影出现,赶紧跑过去接虾饼:“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
南山无语:“都凉了,不脆了,你跟我一起去多好。”
“我不愿意去。”守心啊呜咬一口虾饼,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
南山活动一下手腕:“家里还有鸡蛋吗?”
“有,你要鸡蛋干嘛?”守心问。
南山:“明天给李婶送点,哪好意思总吃她的。”
“我给你做那么多顿饭,你怎么好意思吃了?”守心阴阳怪气。
南山白了他一眼:“因为你是自家人。”
守心像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愣了愣后直勾勾地看向她。
南山:“……干嘛?”
“没……”守心吸了一下鼻子,还是有点傻乎乎的,“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东夷子民都在仙君的庇佑下生活,供奉你这位仙君夫人是理所应当,你没必要跟他们这么客气。”
“算了吧,再这么白吃白喝,我都不好意思出门了。”南山摆摆手,打着哈欠回屋去了。
一觉醒来,血日上的黑斑似乎又大了些,南山晕乎乎出门,一到院子里就看到了霁月,也同时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
“……你是不是生病了?”南山好奇地凑过去。
霁月笑笑,眼下黑青几乎遮掩不住:“没有。”
“可你脸色真的很差。”南山实事求是。
霁月还是摇头:“我真的没事。”
见他一直这么说,南山也只好不再追问。
今天的课上得,两个人都心不在焉,守心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要不……休息两顿饭的时间吧。”
南山眼睛一亮,立刻看向霁月。
霁月本来拒绝的,可对上南山亮晶晶的眼睛,也只好答应了。
南山欢呼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又赶紧规规矩矩站好:“谢谢霁月仙君。”
“但下节课的时候,要多背两页书。”霁月温声道。
南山立刻点头,等送走了霁月,立刻捧住守心的脸:“守心大宝贝,你可真是太好了,我替我八辈祖宗感谢你!”
“少来,”守心挣扎着从她的魔爪中逃出去,“我就是看仙君心神不宁才提了休息,你就是沾了仙君的光!”
南山:“那也要谢谢你,我真的太累了。”
人家私塾还有休沐呢,她敢说她从开始上课就没有休息过了……哦,来月信那段时间不算。
终于放假的南山简直连步伐都是快乐的,又一次邀请守心出门被拒后,她跑去厨房捡了一篮子鸡蛋,欢快地去找李婶了,结果刚跑到集市上,就看到乌央乌央的一堆人,人群中心还一直传来凄厉的哭声。
她脚步一慢,瞧见还在摆摊的李婶后 ,悄悄跑了过去。
“李婶。”南山唤了一声。
正伸着脑袋看热闹的李婶吓一跳,看清来人后拍了拍胸口:“哎哟小祖宗,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呀。”
南山笑笑,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她:“李婶,这是我从家里拿的鸡蛋,你留着吃呗。”
李婶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问:“这是霁月仙君的恩赐?”
“……不是,是我自己要拿的。”南山无奈。
李婶有点失望,但还是很快欢欣接过:“没事没事,你是仙君亲自挑选的夫人,你的恩赐就等于仙君的恩赐嘛,我明日一定要请一注大大的香,好好感谢仙君和你。”
南山给她鸡蛋,真的只是因为感谢她给自己做了很多好吃的,现在看着她爱怜地摸着篮子里的鸡蛋,像在摸什么婴孩一般,南山心里突然别扭。
“诶对了,”她强迫自己别再深想,“那边闹什么呢?”
“哦,你还记得先前非要去喝酒的人吗?”李婶问。
南山:“记得。”
“有一个喝死了,”李婶轻描淡写,“就那个刘叔,你应该认得的。”
南山愣住:“怎、怎么就喝死了?”
“酗酒无度,活该他的,”李婶啧了一声,面露嫌弃,“就是可怜了他的妻儿老母,一看到人没了,哭得那叫一个可怜。”
像是在印证她的话,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突然从人堆里冲出来,朝着路边的大石头狠狠撞去,人群一阵惊呼,要不是有人眼疾手快地拦住,只怕又要死一个。
南山也被吓了一跳,李婶见状顿时严厉道:“不赶紧去求仙君保佑他快点活过来,寻死觅活给谁看!要是吓着了仙君夫人,莫说仙君不放过你,我也不会轻饶了你!”
“没……我没事……”南山赶紧摆手。
李婶却无视了她,指着快要哭晕过去的妇人怒骂,南山完全劝不动,一抬头又看到了刘叔灰白的尸体。
昨天还说要做饭款待她的人,今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南山胃里仿佛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坠痛。
眼看着几个青壮年将刘叔的尸体抬起来,兴致高昂地朝着神殿去了,南山的胃痛得更厉害,非但没有力气阻止他们、告诉他们神仙也救不了已经死去的人的道理,还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个疑问:他们这么满怀期待地去求霁月,如果最后失望了,会不会对自己崇敬已久的神产生质疑?
质疑似乎是注定的了,南山虽然还未正式开始修炼,可因为在冥界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对生死轮回之类的事还算了解,连身为冥界之主的仙人阿爹都无法阻止人的死亡,霁月恐怕就更做不到了。
南山心情沉重地回了后院,一直守在廊檐下的守心立刻迎上来,看到她手里空空如也后,难以掩饰脸上的失望:“你怎么……”
“困了,我去睡会儿。”南山打断他要说的话。
守心只好闭嘴。
南山回屋之后倒头就睡,再次醒来时,天色好像更暗了些,又好像一点变化也没有。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按着钝疼的太阳穴往外走,一出门就看到了蹲在外面的守心。
“你没事吧?”守心担忧地问。
南山摇了摇头,继续往外走。
“你干嘛去?”守心忙问。
南山头也不回:“出去看看。”
她很想知道,那些人发现霁月救不了刘叔后会是什么反应。
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南山很快出现在集市上,集市的气氛热闹快活,和之前她每次来时一样,刘叔的死仿佛掉进海里的一块石头,叮咚一声后被浪花彻底覆盖。
“仙君夫人!”李婶笑着招呼。
南山看到熟悉的人,笑了笑后走过去:“李婶。”
“吃虾饼吗?我给你做。”李婶问。
南山摇了摇头,注意到她旁边的摊位正常摆上了,顿了顿后问:“李婶,现在这个摊位是谁在摆啊?刘叔的母亲还是他的妻子?”
“瞧你说的,他老母都八十多了,媳妇儿又是个不撑事儿的,除了他能摆摊,这一家子老小哪个干得了这活儿啊。”李婶否认。
南山迟钝地眨一下眼睛,感觉脑子有点不会转了:“可刘叔他……”
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惊喜的声音:“仙君夫人,您来了啊!”
南山后背一僵,突然遍体生寒。
李婶看向她的身后,也笑了:“老刘,仙君夫人刚才还问起你呢,赶快过来吧。”
“问起我?”刘叔受宠若惊地绕到南山面前,原本灰白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弹性和光泽,笑呵呵的样子完全就是活人的模样,“真的吗仙君夫人?劳您惦记,小的好着呢。”
南山嘴唇颤了颤,半晌才艰难开口:“你、你不是……”
“不是什么?”刘叔好奇,李婶也疑惑地看了过来。
南山忍无可忍:“不是死了吗?!”
这一嗓门实在太大,以她为中心方圆十米内的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她。
血日被黑斑盖住了三分之二,仅剩的光线无法让东夷像她刚来时那样明亮,明明艳阳高照,周围却是阴森森的,每个人的脸都被镀了一层暗色,仿佛深夜中无声窥视的鬼魅。
不知过了多久,刘叔突然大笑,李婶也笑了起来,每一个注视她的人都开始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我们的仙君夫人肯定是吓坏了,”李婶笑得直擦眼泪,“看来您对霁月仙君的本事还是不够了解呢,我们仙君呀,那可是上天入地第一人,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只要诚心祈祷,即便是死人,他也能给救活了。”
周围人一阵附和。
南山面色变了又变,最后随便找个理由慌乱离开,直接冲回了神殿后院。
正在给菜地浇水的守心看到她面色苍白,连忙迎了上去:“你怎么了?”
南山无视他,径直冲进厨房,扯了一块桌布将已经做熟的鸡鸭鱼肉包起来,又拿着水壶灌了满满几壶。
看着她一副准备逃亡的架势,守心眼皮直跳:“你要干什么?”
南山冷沉地看他一眼,背着东西就往外走,守心连忙拉住她:“你到底折腾什么呢?!”
“我受够了!”南山突然崩溃,却没有哭,只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死死盯着他,“你们都不正常,全都不正常!”
守心怔怔松开她,南山背着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守心连忙从怀里掏出铃铛,试图用结界拦住她,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等他把铃铛掏出来时人已经不见了,他咬咬牙,到底还是追了过去。
有了一次逃跑的经验,南山这一次更加敏捷快速,轻车熟路地偷了一条船后,特意朝着上次相反的方向划去,她就不信了,那堵看不见的墙难不成还真可以把所有的路都给堵住。
南山奋力划船,任由自己被海浪抛来抛去,也没有生出一分退意,直到听到身后传来守心焦急的声音,她愣了愣才慢下来。
“南山!南山你干什么去!”守心划着一条飘摇的小船,一边摇铃铛试图困住她,焦急地呼唤,“你快回来!太危险了!”
海风烈烈,吹得人难以站稳,他像片单薄的树叶一样,好几次都险些掉进水里。南山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但每次要忍不住去救他时,都会默默警告自己,不要心软,不要后退,不要让自己对这个不正常的地方妥协。
念了几次后,她的心再次硬了起来,无视七岁小孩绝望的哀求,继续朝着对岸走。
不知过了多久,海风突然停了,海面平静得像是孙家村后面的池塘,南山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看到了不太清晰的对岸,以及对岸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激动地跳了起来:“灵晔!灵晔!我在这里!”
对岸,修长挺拔的身影倏然抬头。
第33章
看到灵晔周身威压突然迸发,溪渊随意地伸了个懒腰:“怎么,发现什么不对了?”
“南山在叫我。”灵晔声音低沉,清俊的眉眼愈发冷肃。
溪渊意外地看他一眼,弯曲着手指戳了戳虚空:“你确定?在这里?”
他手指的方向,是一个巨大的岛屿,浓重的怨气遮天蔽日,如同一个硬壳将岛屿笼罩其中,即便他们能看得清岛屿上衰败的土地与尸骨,却无
法靠近一步。
“容我提醒你一句,这里的怨气浓重到都成活了,孙南山如果真在岛上,只怕这会儿要么成了魂魄残缺的怨灵,要么连魂魄也被蚕食……”
话没说完,散着蓝光的长剑已经指向他的咽喉,皮肤被剑气破开一道伤痕的瞬间,一缕银发也随之落地。
溪渊看一眼自己精心养护的长发,又无辜地与灵晔对视:“说实话也不行?”
“她还活着。”灵晔冷声道。
溪渊失笑:“我用魂引都不敢确定的事,你如何确定?”
“我就是知道。”灵晔眸色沉沉。
溪渊唇角笑意淡去,与他对视良久后,妥协地后退一步。灵晔这才收剑,冷着脸朝岛屿杀去。岛上怨气感应到他身上的灵力,瞬间呼啸着朝他杀来,转眼便将他牢牢裹住。
溪渊慵懒地靠在石头上,看着灵晔一副要跟怨气拼命的样子,不由得啧了一声:“孙南山这丫头,到底有什么好的。”
竟然值得堂堂冥界少主,命都不要了也要救她,而且这都一年多了,也完全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溪渊好整以暇地看着灵晔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杀入岛屿,直到他的灵力有暴动的趋势,才甩出长鞭将他从怨气之中拉出来。
“又失败了。”溪渊悠悠道。
灵晔脸色愈发难看:“这里的怨气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生生不息无穷无尽,东夷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怎么知道。”溪渊摊手。
灵晔本来也是自言自语,被他这么一打岔,才真正注意到他。
“你怎么还在这儿?”他语气不好地问。
溪渊很想翻个白眼,但想到自己的美貌实在不适合做这些,到底还是忍住了,微笑着提醒他:“六个月之期已过,我来找你拿解药。”
灵晔握拳又伸开,掌心出现一枚黑色的丹药,直接朝溪渊扔了过去。
溪渊抬手接住,吞下之后与他商量:“六个月拿一次解药,实在是太麻烦了,要不你再给我几颗,也省得我总来烦你。”
灵晔面无表情:“做好你该做的事,六个月后再拿新的解药。”
商议失败,溪渊轻嗤:“你跟孙南山,天生一对。”
一个发了心誓都敢在缠梦解药里下毒,一个更过分,仗着有孙南山所下之毒的解药逼着他做事,他真是快被这两个人给玩死了。
面对他的嘲讽,灵晔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向被怨气覆盖的岛屿。
岛屿之内,血日当空,天气晴朗。
南山上蹿下跳,试图引起对岸模糊影子的注意,可不论她怎么努力,对方都像个木桩子一般,她求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是呆呆地看着远方。
“……难道是幻觉?”南山小声低喃。
好不容易追上她的守心把船桨一扔,直接跳到了她的船上:“什么幻觉?”
南山猛地回神,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守心一脸郁闷,两只小手上都磨出了血泡,“怎么突然发疯一样从家里跑出来,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南山冷哼一声:“行了,别装了,我不会再上当的。”
“装什么?”守心一脸莫名,“你不会撞邪了吧?”
南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哈!撞邪?你不就是那个邪吗?”
“什么跟什么啊。”守心更糊涂了。
南山懒得跟他废话,拿起船桨继续往对岸划,守心刚要阻止,就听到她幽幽开口:“不想被我扔下去的话,最好老实点。”
守心一顿,把铃铛揣回怀里乖乖坐好。
南山板着脸继续往前划,饿了就从包裹里扯个鸡腿吃,渴了就小小地抿一口淡水,撑着一口气努力地划船,终于在血日上的黑斑又扩大些时,抵达了那堵看不见的墙。
……明明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划了,为什么还会碰到墙?南山有气无力地坐在船上,眼巴巴看向对岸。
从第一次看到熟悉的身影,到现在她已经又划了两顿饭的时间,可对岸依然不远不近,那道身影也没有更清楚一些。
也许是真的看错了,灵晔怎么会知道她现在在哪呢。南山喉间溢出一声轻叹,心底泛酸。
“……回家吗?”守心小心翼翼地问。
南山木着脸,不说话。
守心摸摸鼻子,索性也不吭声了,两人待在小小的渔船上各自发呆,任由没有对照物的时间缓缓流逝。
就在守心以为他们要老死在船上时,丢了船的渔民总算发现了不对,三五成群地划着船朝他们找来。
守心远远看到那些人,连忙去拉南山:“南山……南山!我们得走了,得赶紧回去了!”
南山本来不想理他,可听到他言语间的恐惧,才皱着眉头安慰道:“虽然我们确实当了贼,但他们那么崇拜霁月,不会跟我们计较的。”
“不……不是……”渔民越来越近,守心呼吸急促,嘴唇也泛着浅淡的紫,“快走……我不能见到他们!”
南山看到他的模样吓一跳,赶紧把他扶坐下:“你你你怎么了?”
“快……”守心脸色也开始变紫了,像一条上岸的鱼,随时要因为窒息昏死过去,“救我……”
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南山手足无措,却清楚地知道现在的情况下,最好是等着渔民们过来,一同商量出救守心的办法,可是……
看着守心哀求的眼神,南山心一横,划着船就跑。
渔民们本来已经靠近了,看到她突然划船离开愣了愣,连忙高声喊她:“仙君夫人莫要乱跑,仔细掉水里!”
“你们别管!”南山头也不回。
渔民更急了:“您是霁月仙君的夫人,我们怎么能不管,您快回来啊,我们带您回岸上去。”
“说了让你们别管你们就别管,都不准跟过来,否则本仙君夫人可就生气了!”南山故意板起脸,果然将众人呵斥得不敢再靠近,她默默松一口气,再看一眼船板上有进气没出气的守心,心又一次悬了起来,“……是你要我带你走的啊,你要是因此延误治疗死掉了,可跟我没关系啊!”
船板上的守心虚弱地睁开眼,表示自己还没死。
南山默默松一口气,再看一眼身后,那些渔船还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准跟!”她黑脸。
渔民们顿时老实了。
“……这不是都挺好说话的,你怎么看到他们像看到鬼了一样。”南山嘟囔着继续划船。
去对岸的路被堵了,她又不能一辈子待在海上,加上守心奄奄一息,她也做不到不管他的生死,南山权衡之下,只好又划回东夷岛。
等船靠了岸,她拖着守心艰难地倒在沙滩上,任由潮水将自己的衣服浸湿,也懒得再挪动一步。
她有气无力地望着已经被盖去大半的血日,好一会儿才喟叹:“我这是图什么啊……”
“谁知道你图什么。”守心虚弱开口。
南山斜了他一眼,见他病猫一样趴在沙子上,轻哼:“醒了啊?”
守心脸色依然难看,闻言不发一言。
“你到底什么毛病,为什么怕那些渔民?”南山好奇。
守心别开脸,显然不想回答。
南山冷笑:“别忘了刚才是谁救了你。”
“要不是追你,我也不会陷入危险。”守心没好气道。
南山:“这话说的,就好像我乐意让你追一样。”
守心:“你一个偷船逃跑的贼,当然不乐意让我追。”
他说罢,便强撑着一口气等着南山反驳,可左等右等,却迟迟没有等来。
……不会是故意骗他回头的吧?守心的耳朵动了动,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回头了,结果下一瞬便看到了南山苍白着脸汗如雨下的模样。
他吓了一跳,挣扎着冲过来扶住她:“南山,南山你不要吓我!你怎么了?!”
“……骨头疼。”南山抖着唇说完,直接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片空荡荡的白,有一颗种子一样的东西漂浮在空中,渐渐地抽芽长大,开出纹路斑驳的花。她想靠近一些,仔细看看那朵花,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红色床幔,熟悉的喜被和枕头,南山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小半张脸。
“她还没醒吗? ”
门口传来霁月的声音,南山眼睛动了动,一侧目便看到了坐在门槛上背对着自己的守心,和他对面身姿如竹的霁月。
面对霁月的问题,守心沉默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他的神情不太好,霁月没有第一时间进屋来,而是在他旁边坐下,然后将手里的碗递给他:“这是凝神的灵药,你喝下去,脑子就不会疼了。”
“谢谢仙君。”守心乖乖将药一饮而尽,便继续端着药碗发呆。
霁月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一大一小的背影竟然透着几分……温馨?
脑子里一冒出这个词,南山自己就先吓一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这个词形容大小邪祟。
南山正发呆,守心突然开口了:“仙君,你一定要娶南山为妻吗?”
南山回神。
“怎么了?”霁月问。
守心:“她不喜欢这里,很想离开。”
霁月沉默了。
守心:“我知道仙君一定是很喜欢她,才会想让她做自己的夫人,可是她真的很想回家,我有几次来找她的时候,她恰好在睡觉,连梦里都在喊阿娘,仙君,要不我们就放她走吧,她真的怪可怜。”
霁月静默片刻,抬手摸摸他的脑袋。
南山等不来他的答案,便突然清了清嗓子,门口的两个人听到动静,果然同时看了过来。
“你醒啦!”守心眼睛一亮。
霁月温声道:“去将她的药端来。”
“好!”守心欢快地跑了。
霁月独自一人进屋,随着他越来越近,南山的心跳加快,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等他在床边站定时,她想也不想地开口:“没错,我就是要逃……”
“谢谢你救了守心。”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南山一愣:“什么?”
“你救了守心。”霁月好脾气地重复一遍。
南山怔怔与他对视,好一会儿才把脸埋进被子里,闷闷道:“我没有。”
“你有,”霁月浅笑,“他身子孱弱,命格五弊三缺,幽居在方寸的院中不接触外人,方能保住性命,先前若不是你及时带走他,一旦那些渔民碰触到他,他便会窒息而亡。”
南山想起守心之前的模样,不由得舔一下嘴唇:“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找我才跑出去的?”
“知道。”
“那你还觉得是我救了他?”
“一码归一码。”
好一个一码归一码,南山面露嘲讽:“您可真是有颗圣人心呢。”
霁月沉默片刻,似乎在想她的敌意因何而来,但想了半天都没想清楚,索性在床边坐下:“所以,为何要逃?”
话题总算绕了回来,南山警惕地看着他:“因为我觉得这里不正常。”
“为何?”霁月歪头与她对视,似乎真的困惑。
南山冷笑一声:“还装什么,我都亲眼看到了,那个刘叔明明已经死了,就因为被送到神殿上,没多久竟然又活了,这难道正常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霁月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一时如清风朗月。
不得不说他生得很好,而且是一种没有攻击力的好,既俊秀飘逸,又叫人难以生出距离感,是随便走在什么地方,都会让姑娘红脸的模样。
可惜了,南山却不为所动。
无声对视良久,霁月朝她伸出手:“你愿意与我出去一趟吗?”
南山当然不愿意,可想想如今自己的小命都捏在他手上,躲在这里也未必安全,干脆握住了他的手。
霁月垂眸看一眼交握的手,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南山一个没站稳便倒进了他怀里,等重新站定时,浓郁的烧香味铺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还好吗?”霁月温声问。
南山摆摆手刚要说话,突然发现脚下跪了一堆人,她吓了一跳,数不清的声音突然往耳朵里钻。
“求求霁月仙君赐我一个儿子,我成婚三年了至今无所出,再生不出儿子,只怕要被所有人笑话了!”
“霁月仙君在上,小女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今天能多打三筐鱼。”
“求赐我一个媳妇儿……”
“赐我一箱财宝……”
“赐我康健,让我百病全消……”
成千上万的声音像一只只蚂蚁汇聚,爬动的时候带来钻心却又无法阻止的痒意,南山第一反应就是去抠耳朵,哪怕是抠出血来,也要阻止这些蚂蚁爬进去。
霁月察觉到她的动作,指尖当即溢出灵力封住她的双耳,祈祷声不见了,蚂蚁也不见了,南山虚弱地跌坐在地上……准确来说,是跌坐在霁月神像的肩膀上。
她此刻所处的位置,正是神殿里霁月神像的肩膀上,也不知道霁月用了什么手段,满神殿那么多人,竟然一个发现他们的都没有,只是一味地上香祈福。
南山突然有些犯恶心。
“抱歉,我没考虑周全,以为你不会被祈福声影响。”霁月低声道歉。
南山虚弱地看他一眼:“你平时都听这个?”
霁月本以为她会骂自己两句,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愣后微微颔首:“每时每刻。”
“那你还挺惨的,”南山略微缓过来了,轻轻呼了一口气,“看来万人敬仰的神仙也不是谁都能做的……所以你带我来神殿干嘛?”
霁月笑而不语,只是在一个妇人来到香炉前时,拈了一股灵力送入她的小腹,南山惊讶地看向他,无声问他在做什么。
“赐福,”霁月解释,“我是受百姓喂养供奉而生的神,有赐福反馈百姓之责。”
说话间,又一个百姓上前,霁月凝神静气,继续赐福。
蚂蚁一样的声音早就不见了,可南山知道霁月什么都听得到,在这么多声音同时钻进耳朵时,他竟然还这么平静地做事,不管他是什么邪祟,南山都对他肃然起敬。
因为不知道霁月带自己来神殿的目的,南山只能忍受着过于浓郁的烧香气味,看着他给一个又一个的子民赐福,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脸色好像更苍白了,像一根韧劲十足的竹子被不断往下掰,只等一个临界点就会完全断裂。
“你真的没有生病吗?”南山忍不住问。
霁月平静地看她一眼,微笑:“神是不会生病的。”
南山顿时无言。
信徒太多了,多到简直让人绝望,南山坐在神像的肩膀上,以为自己要永远留在这儿时,周围的场景一变,成了她经常去的集市。
海风有淡淡的咸腥味,在这里待得久了,南山已经闻不出来了,集市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李婶就在她五步之外,正懒洋洋地卖着小食。这里的人们大多像她一样,不管做什么都讲究个随心所欲,不担心没有饭吃,也不担心没有屋住。
她出现这么久,李婶也没往这边看一眼,想来是和神殿里一样,霁月隐去了他们的身形。
“……为什么又带我来这里?”南山刚说完,刘叔就出现了,乐呵呵地同众人打招呼。
南山眼眸微动,无声看向霁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霁月微微一笑,指尖点在她的眉心,南山下意识闭了闭眼,等再次睁开时,刘叔不见了,他先前站的地方,只剩下一颗萤火虫一样的光点。
南山在冥界的时候见过,知道那是人死之后留下的魂魄。
“一切不过是障眼法罢了。”霁月缓缓开口。
南山看向他。
“我无法让人起死回生,也不能拒绝信徒的祈祷,只好用他的魂魄施以障眼法,待过个几日,再将众人关于他的记忆抹去,如此,便不必再为生离死别悲伤。”
南山听得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有最后一个地方。”霁月朝她伸出手。
南山握住他指尖的瞬间,海风突然凛冽,周围的集市也变成了无垠的大海。
“你看。”霁月示意。
南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到前方一道巨大的
墙……不,那不是墙,是一个罩子,一个将东夷岛笼罩在内的、巨大的罩子,遮天蔽日,坚固无比,上面流窜的黑红气息,叫人莫名的心头颤抖。
南山深吸一口气,怔怔看着这个罩子。
“这就是那堵看不见的墙。”霁月在海风中缓缓开口,“我知你心怀警惕,也总以偏见视人,可我真的没有骗你,我请你来,就是为了破开这层罩子,让所有困在这座岛上的魂灵安息。”
南山回头望向他,海风之中,霁月的发带随头发一起飞舞,温润苍白的脸像是一块白玉。
脆弱,但也英俊。
不知过了多久,霁月突然轻笑一声,指尖捏诀:“天道在上,以我魂灵,特发此誓,今日对南山若有半句谎言,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诀印融于掌心,心誓大成。
“听说三界之中喜好以心誓得信任,”霁月问,“我这般做,能打消你的疑虑吗?”
南山与他对视良久道:“你再补一个誓言,表示对我没有任何隐瞒,否则一样是神魂俱灭永不超生。”
她可是被发了心誓的人坑过的,相当清楚同样一句话,就算发了誓也会有不同的含义。
面对她可以说是无礼的要求,霁月轻笑一声:“好。”
他又发了一个誓,问:“现在可以了吗?”
南山别开脸:“……反正我只要努力修炼,早点打开罩子离开就行了。”
话音刚落,脸颊上突然戳了一根手指。
南山愣了愣,惊讶地看向他:“你干什么?!”
“道谢啊,”霁月笑弯了眼睛。
南山:“……”
东夷岛上空的怨气突然大盛,又一次尝试强攻的灵晔倏然后退,若有所思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岛屿。
发生了什么,为何感觉这些怨气突然很兴奋?
第34章
南山又回到了后院,第一件事就是别别扭扭地跟守心道歉。
“虽然也不是我主动让你追来的,但差点害死你也是事实,所以……对不起啊。”她低着头,不看守心。
守心摆摆手:“算了,懒得和你一般见识。”
南山一瞬开心:“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你下次不要乱跑了啊,”守心却皱起眉头,“你一个内陆生活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大海,是怎么敢三番两次往海里跑的,就不怕被淹死啊?”
“不跑了不跑了,这次我绝对不会乱跑了。”南山忙道。
守心哼哼一声,这件事算是揭过去了。
“所以……你真的不能接触生人啊?”南山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守心抿了抿唇,不语。
“什么时候发现的?为什么会这样……哦,霁月好像说过,是因为你命格有问题,那你怎么还敢跑出去找我,东夷岛上这么多人,你是怎么躲开他们找到海上的?”南山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直到守心不耐烦地看她一眼,才老实做了一个闭嘴的姿势。
守心:“从我有记忆起,我就知道自己不能接触外人,小时候也跑出去过一次,但差点死掉,那之后就不敢出去了,至于怎么敢出去找你……哈!你怎么好意思问!也就是我运气好,不然早死在路上了。”
南山有点心虚:“那那那我又不知道你的毛病……”
说话间,角落里的矮门吱呀一声开了,钟伯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守心立刻怒骂:“滚回去!仙君马上就来了,你长成这个丑样子,是想污仙君的眼吗?!”
钟伯吓得赶紧关门,片刻之后又忍不住开了条门缝:“守心少爷,听说您生病了,老奴很是担心,您现在如何了?”
“要你管!”守心暴怒如雷,“滚回去!立刻滚!”
钟伯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将门关上了。
看着他衰老的身影一闪而过,南山抿了抿唇,一低头发现守心正盯着自己看。
她吓一跳:“你看我干嘛?!”
“你那是什么眼神?同情他?”守心面色阴沉。
南山:“……每当你一脸恨意的时候,我都感觉你不像个小孩。”
守心冷哼一声,别开脸不肯再看她。
南山无声笑笑,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守心甩开她的手,背过身,南山又拉了一下,他继续躲。
连着躲了五六次后,他无奈开口:“烦不烦啊。”
“不生气了?”南山捧脸,“那你跟我解释解释呗,为什么你不能接触人,可跟我接触却一点事也没有,跟钟伯同住后院也没问题。”
“你是仙君挑选的夫人,是我要侍奉的人,又不是外人,与你接触当然不会有事,至于那个糟老头子……”守心面露厌恶,却还是别开脸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反正从我有记忆起,他就在了。”
南山若有所思:“所以你小的时候,都是他在照顾你?”
“怎么可能!”守心被她的说法恶心到了,“是仙君在照顾我,从头到尾都是仙君,才不是那个老头子!”
南山惊讶:“看不出来,霁月还会照顾婴孩啊。”
守心反问:“你真看不出来?”
南山被他问得无言,脑子里突然出现霁月那张温润和善的脸,静默片刻后感慨:“他确实有几分贤惠的味道。”
说完,自己乐了起来。
守心被她乐得莫名其妙,但还是强调:“总之,以后别再说什么糟老头子照顾我之类的话,很恶心。”
“行,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南山举手,“为什么讨厌他。”
守心不说话了。
这个问题南山已经问过很多遍,几乎是每次他欺负完钟伯,她都会主动问一次,这次也没指望他能回答,问完就要回屋睡一觉,结果还没转身,就听到守心冷声道:“你不觉得他很恶心吗?”
南山停下脚步。
“他这个人,简直就是疯子,会在你生病的时候日夜祈祷,熬一些不知所谓的药膳,会在你衣服刮破的时候给你缝补,扎破的手指鲜血淋漓,抹得你衣裳上到处都是,还会在你不小心受伤时难过流泪,扇着自己巴掌说没照顾好你都是他的错……”
守心深吸一口气,平复之后继续道,“一副整天为了你好关心你的样子,可是谁需要啊!谁需要他做那些多余的事!”
南山无言良久,好一会儿才试探:“……就这样?”听起来只是一个不太会爱孩子的长辈做的蠢事而已。
守心抬眸,南山立刻一脸正直,就差把‘我没有别的意思’写在脸上了。
“我知道,你理解不了,”守心嘲讽道,“但凡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都理解不了,反正你知道我烦他就好,也少跟他接触,不然以后被他缠上了,可别怪我没有提前警告你。”
南山摸摸鼻子:“好吧。”
四目相对,突然冷场,南山刚要开口填补沉默,余光便瞥见了霁月的身影,她立刻站直了,守心若有所觉,也跟着站好了。
霁月一到院中,就看到两个排排站的家伙,不由得笑了一声:“看来已经准备好上课了。”
南山:“……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对。”
霁月一顿,抬手摸了一下脸:“有吗?”
有啊!看起来很疲倦呢。南山用力点头,但一想到他每天要忍受成千上万蚂蚁往耳朵里爬一样的声响,脸色差好像也很正常了。
“你要是累的话,可以去休息一下。”南山还是好心提醒。
守心隐约感觉她对霁月仙君的态度有了点变化,可具体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
霁月微微摇头:“不必了。”
南山没有再劝,转身就要去桌前坐下,却被他叫住了:“这堂课不念书,学调息凝神 。”
南山一愣,不可思议地回头:“真的?”
“嗯,从这堂课开始,我们就正式开始修炼了。”霁月温声道。
南山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可、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等我这两本书念完才学修炼吗?”
“原计划如此,可你等不及了。”霁月也有些无奈,“你没发现吗?灵骨开始生长了。”
南山渐渐睁大了眼睛,突然想起自己拖着守心上岸后,那一阵剧烈的疼痛。
自从醒来以后,那股疼痛就没有再出现过,她以为只是一时岔气,便也没有追问,可此刻看到霁月的表情,却觉得没那么容易。
果然,霁月证实了她的猜测:“你是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灵骨生长之痛,我只能暂时压制住你的灵骨,先帮你修炼出一些灵力重塑血肉,才好让你的灵骨继续成长。”
早就知道自己体内的灵骨是会长大的,也明明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真当这一天到来时,南山还是觉得无措。
“其实很早之前就该生长的,但你的身体受东夷上空的罩子影响,这段时间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如今复苏应该也是因为适应了东夷的气候,”霁月还在说话,“不必担心,有我在,你的灵骨一定会顺利成熟的。”
南山扯了一下唇角,干巴巴的嘴唇被扯得有点疼,没等她开口说话,旁边的守心先忍不住问了:“仙君,我能跟着一起学吗?”
“你学这些做什么?”霁月问。
守心挺直腰杆,努力让自己显得高一些:“保护仙君呀!”
霁月失笑,却还是摇了摇头:“你的体质不适合修炼。”
“仙君!”
“此事不可商议,”霁月却一反常态的坚定,“你回屋去吧,莫要耽误我授课。”
南山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严肃,没什么底气地举了举手:“要不……”
“哼!”守心对着南山跺了一下脚,哭着跑回屋了。
南山一脸无辜:“关我什么事。”
霁月被她的神情逗笑,又看了眼守心离开的方向。
“他真的不能修炼吗?”南山问。
霁月摇了摇头:“身体不允许。”
“好吧,”守心的情况,霁月肯定比自己了解多了,见他这么说,南山也没有过多纠结,“那你开始教我吧,先说好啊,我真的没有修炼天赋,一点点都没有,你可不准对我发脾气。”
“放心,不会的。”霁月保证。
南山却撇了撇嘴,心想你教教看就知道了,当初灵晔也口口声声说不会跟她发脾气,可在她试了八百次都没能感受到自身灵气后,仍然气得脸色发黑。
霁月不知南山在腹诽什么,一挥手将桌椅变没了,这才回头看向她:“我们从最基础的开始学,你闭上双眸,试着集中精力,感受丹田内那股灵气。”
南山:“……”噩梦,还是重复的噩梦。
她无言良久,确定霁月是认真的,只好按他说的做。
而最后的结果果然也没让她失望,甚至霁月在看了她半天后,还特意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天生灵骨?”
“……早就说我没有修炼的天赋了。”南山摊手。
霁月静了片刻,道:“无妨,我们再试试别的方式。”
说罢,又教了她其他几种感应灵气的方法,可不论用什么方法,南山仍然停留在一无所知的阶段,耐心十足的霁月都有些无奈了。
又一次尝试失败后,南山默默等着安静的霁月发火,结果他只是温和地看她一眼,宽慰道:“别担心,总会找到适合你的修炼办法的。”
南山看着温柔的老师,都有些汗颜了。
“你体内有过灵力的痕迹,说明是成功过的,”霁月继续想办法,“你当时用的是什么修炼办法?”
南山脑海蓦地闪现和灵晔在一起的夜晚,脸上突然浮起一层薄红。
霁月还在等她的答案,结果等啊等,却等来了她脸颊上的红晕。
他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你是天生灵骨,与寻常人双修无用,只有对方也是天生灵骨……你遇到了第二个天生灵骨?”
南山抿了抿唇。
霁月:“是冥界少主?”
“……不是哦,是别人。”对她而言天生灵骨是好东西,也是祸害,相信对灵晔来说也是一样,在没有灵晔允许的情况下,她自然不敢替他承认。
听到她说是别人,霁月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点了点头道:“双修虽然快捷,可到底非正途,还是要自己多多努力。”
“可我不知该怎么努力,”南山有点丧气,“我甚至感知不到自身的灵力。”
“不要着急,你是天生灵骨,便必然是修炼奇才,现在感知不到,定然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霁月斟酌良久,垂眸与她对视,“你愿意让我检查一下吗?”
“好啊。”
一刻钟后,南山站在床边,无言良久后问:“一定要这样检查?”
霁月神色正直:“也可以不脱,但我的灵力深入你灵骨,会生出大量的热意,若是穿着衣裳,只怕会难以忍受。”
南山闻言,当即开始解腰带。
一件件衣裳落地,大片莹白的肌肤很快暴露在空气里,剩最后一件小衣和亵裤时,她红着脸看向霁月,见他面色平静,便默默松了口气。
“……没事的没事的,就当是看大夫了,阿娘说过的,生病后要听大夫的话,保命要紧,不能太在意什么男女大防。”
她嘴上念叨着,但还是在褪下最后一件衣裳后,羞窘地用手遮着身体,试图多挡一些。
霁月垂下眼眸:“准备好了吗?”
南山轻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准备好了!”
话音刚落,发烫的指尖便抵在了额头上,她顿了顿,下一瞬便感觉丹田多出一股灼热的气息,转瞬间传递至四肢百骸。
根据霁月的解释,这实在不是一种好的检查方式,若是寻常的医修,稍不留神就会伤及她的肺腑,但他的医术还算不错,所以配合就好,不用过于担心。
身体越来越热,豆大的汗珠从身上滚落,南山不敢睁眼,但感觉身体都要熟透了。她颤巍巍吸了一口气,正要喊霁月停下,体内的热意倏然被一股清凉取代。
她下意识睁开眼,霁月已经为她披上衣衫,眼底的严肃几乎遮掩不住。
“怎么……”
“你抽过灵骨?”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南山顿了顿,睁大眼睛:“没有啊!”
她虽然比寻常姑娘活泼,可被阿爹阿娘盯得很紧,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伤。
可霁月为什么要这么问?南山突然忐忑:“有什么问题吗?”
霁月静默一瞬,道:“你的灵骨,少了一根。”
南山一愣。
他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她左胸口的位置:“这里,最靠近心脏的地方,少了一根灵骨,人之躯壳,牵一发动全身,看似少了一根骨头,实则整副灵骨都不再通畅,灵气无法循环,也难怪你会感应不到。”
“不可能,我明明好好的,怎么会少一根骨头。”南山说着,还当着他的面蹦了蹦,“你看,少了骨头的人会这么健康吗?”
霁月失笑:“让你这么健康的,是你的凡骨,也是我们常说的人骨,灵骨却是撑起你魂灵之物,看不见摸不着,却有蓬勃的灵气,这两个不是一回事。”
南山闻言,皱了皱眉头。
“……你要不要先将衣裳穿好?”霁月突然问。
南山一愣,才发现自己只裹了一件外衣,肩膀和双腿还暴露在外面,她赶紧去捡床上的衣裳,霁月则妥帖地背过身去。
南山手忙脚乱地穿完,正要喊他转回来,突然发现他后颈上染了淡淡的粉,她微微一顿,突然挑了一下眉。
“好了吗?”霁月问。
南山清了清嗓子:“好了。”
霁月转过身来,发现她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顿了顿后问:“看什么?”
“看大夫,”南山抱臂,“我突然发现 ,阿娘说的也不全对。”
霁月一怔,反应过来后无奈笑笑,后颈上的粉也迅速蔓延到耳根处。
“所以我为什么会少一根灵骨?”南山打破了奇怪的氛围。
霁月也略微正色:“你说你从未抽过灵骨,那便说明这根灵骨不是今世不见的,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前世……”
“打住,”南山稀里糊涂地叫停,“前世?”
霁月眸色温润:“你去过冥界,自该知道万物生灵轮回之理,你既不是初初修出魂魄的精灵,又不是没有魂魄的魅魔,有今世,自然也会有前世。”
“可是上辈子我也有灵骨吗?”南山还是有点糊涂。
“我方才不是与你说过么,灵骨不在肉身,而是在魂魄之中,会随魂灵转世也是正常,”霁月脾性太好,反复解释也不着恼,见她听懂了才继续道,“之所以说是你主动抽出,是因为方才我窥你灵骨,少的是一根完整的骨头,其他灵骨却并未受损,若是重伤失去或被人掠夺,只怕其他灵骨上也会留有痕迹。”
南山嘴唇动了几动,最后还是偏了重点:“抽灵骨……疼吗?”
“疼,比万箭穿心还要疼,”霁月看向她,目光悲悯,“所以你上一世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才会让前世的你自愿抽出一整根骨头。”
万里之外,群山绵延不绝,被层层包围在中心的画牢山突然狂风大作,发出一声震天蛇啸。
南山抖了一下,莫名觉得心口有点疼:“……上辈子的事就别提了,你就说我现在咋办。”
霁月:“很难办。”
南山:“……”
“我并非天生灵骨,实在不知该如何帮你,所以只能靠你自己去悟,”霁月安抚地与她对视,“不过你放心,在你悟出自己的道之前,我会为你灌注灵力滋养灵骨,以防你肉身被灵骨耗损。”
南山无言大半天,忍不住笑了:“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嗯。”霁月点头。
南山叉腰:“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了。”霁月说。
“又是这句话……你千里眼啊,能看到这么多事。”南山看着他水波不兴的样子,突然怀疑他在唬自己。
霁月却只是笑笑,没有言语。
“算了,随便吧,反正我以后尽力就是,”南山伸着懒腰往外走,“至于现在,先把某个小鬼哄好再说,你跟我一起去啊,我才不要一个人承受他的怒火。”
说着话,她拉开了房门,一只脚刚迈出去,身后就传来噗通一声闷响,南山连忙回头,看到霁月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后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她赶紧跑去确定他的死活,当发觉他的呼吸还算稳定后,这才跑去敲守心的门。
“守心!守心!”
“别烦我!我不想理你!”屋里的小破孩怒道。
南山一脸无辜:“可是霁月昏倒了诶。”
话音刚落,房门猛地打开,守心越过她就往院里跑,跑了几步又猛地折回来:“仙君呢?!”
“我房间,你没穿鞋……”南山本来是好心提醒,结果一句话没说完,守心就已经光着脚跑掉了。
等她回到房间时,霁月已经被挪到了她的床上,此刻盖着被子眉眼安宁。他似乎很喜欢浅蓝色,每日里的衣裳和发带款式虽有不同,却总是同样的颜色,南山也习惯了他淡淡的模样,此刻他盖着大红喜被,脸颊也被映出一点血色,平白有种浓墨重彩的感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南山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这才看向对着霁月一脸关切的守心:“他生的什么病?”
“你少咒仙君,他哪里生病了,明明是睡着了。”守心没好气道。
南山指着霁月:“都人事不省了,还没病?”
“没病没病没病!仙君是神,神怎么可能生病,他就是太累了,才会一不小心睡着。”守心板着脸反驳。
南山啧了一声:“行吧,你说没病就没病。”
“哼!”
“……还生气呐?”南山失笑,“不是,你小小年纪,气性怎么这么大啊。”
“关你什么事!”守心不想看她。
南山眉头一挑:“你也知道不关我事啊,霁月不让你修炼,那你去找他麻烦啊,跟我发火算什么?”
“谁跟你发火了,我只是不服气,凭什么你才来几天,他就愿意教你修炼,我跟了他这么久,他却始终不肯教我,”到底是七岁的小孩,心里存不住一点情绪,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南山反问:“他要是不喜欢你,为什么要选你做座下童子?东夷岛万把人呢,别的都不选,就选你。”
守心沉默一瞬,别开脸:“那是因为我可怜,而仙君最心软。”
“……你要这么说,就没法聊天了。”南山轻哼。
守心撇了撇嘴,比起先前冷静了不少。
屋里突然静了下来,南山默默蹭到守心旁边坐下,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守心烦躁地啧了一声躲开,南山又蹭过去撞了一下。
反复两三次后,守心刚要发火,南山:“你的铃铛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什么铃铛?”守心面色镇定。
南山:“少来,你去追我的时候我都看到了,还有我刚来的时候,这屋子被设了结界吧?我也看见你用铃铛解开了,拿来看看嘛,不要这么小气,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她磨个不停,守心无奈,只好从怀里掏出一个铃铛。
铃铛通体血红,像个喇叭一样,铃铛口差不多有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也不知道他平时是怎么随随便便揣在怀里还不鼓包的。
南山从他手里接过铃铛,轻轻晃了一下,铃铛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东西有什么用?”她好奇地把玩。
守心一把抢回去:“这是仙君赐给我的圣物,你放尊重点。”
“真小气。”南山撇撇嘴。
守心轻哼一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这铃铛叫守魂铃,专为设结界用的,有了这个东西,就算有人误闯后院,我也可以设下结界,阻止旁人接近。”
“那你在海上的时候为什么不用?”南山立刻问。
守心斜了她一眼:“因为只有在后院,才能发挥铃铛的最大效用,在海上时最多是造出一道薄薄的墙,转瞬就会消失。”
南山恍然,正要再说什么,他突然红了眼圈:“仙君对我这么好,我不该发脾气的。”
南山:“……”发生了啥,咋就把自己哄好了?
可惜还没等她弄清楚,守心已经擦了擦眼睛要走了:“行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屋面壁思过了。”
“把你家仙君带走。”南山忙道。
守心奇怪地看她一眼:“他是你夫君。”
“未婚夫君。”南山补充。
守心:“这里是洞房。”
“但我们还没洞房。”南山坚持。
守心:“哦,那你等他醒了洞吧。”
南山:“……”
“有什么问题?”守心问。
南山无言半天,到底没有丧心病狂到跟七岁小孩解释什么叫洞房,守心忙着伤心愧疚,见她不说话就直接走了。
偌大的寝房转眼只剩下两个人,南山看了眼霁月露在被子外的手腕,只见上面正泛着浅浅的红光。
……行吧。
南山打着哈欠在桌边坐下,打算等他醒了之后再睡觉。
结果这一等就是大半天。
昼夜更迭太慢的东夷岛仿佛时间停滞,可南山却等得每一刻钟都十分清晰,在脑袋又一次磕在桌子上后,她倏然惊坐起,木着脸爬上了床。
可能是因为身边有人的缘故,她虽然困得厉害,可真当躺在床上时,却睡得并不踏实,随便一点响动都能惊醒她。
反复醒了几次后,她彻底睡熟了,放松的身体不知不觉间便靠向了旁边的人。
霁月睁开眼睛时,思绪像是已经停滞了万年,他垂着眼眸,静静看着怀里的姑娘,却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南山便是在这样的注视中醒
来的,睁开眼睛的瞬间,两人对上了视线,霁月唇角牵动一下,终于还是缓缓扬了起来。
“我又看见你了。”他低声道。
南山眨了一下眼睛,不解:“什么?”
霁月一顿,倏然清醒过来。
第35章
“你刚才说什么?”南山又问一遍。
霁月喉结动了一下,道:“我为什么……”
“啊,你昏倒了,你那位座下童子说这里也是你的房间,所以你睡这里,”南山解释,“对了,他还让我们洞一下房,别浪费这么大一张床。”
最后一句是她故意加的,因为霁月强作镇定的表情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她见惯了永远平和、永远宽容、永远像个假人一样的霁月,第一次看到他这么鲜活的表情,一时间就忍不住想逗他。
霁月慌乱只是一瞬,很快又镇定起来:“这个守心,口无遮拦。”
“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嘛,你虽然是别有用心才接受我的姻缘绳,但不管你目的是什么,结果就是我们确实是有婚约的,”南山说着,故意撑起身体朝他倾去,“现在又刚好有这么个布置好的婚房,不如……”
“你现在越来越会用成语了,这很好。”
“仙君,故作镇定呢?”
“……”
眼看着南山越来越近,霁月喉结动了动,当即抬手扶上她的肩膀。他本意是要将她轻缓推开,可惜因为太过轻缓,反而被南山钻了空子,直接抓着他的手腕按回了枕头上。
两人的脸倏然离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一向聪慧温润的霁月仙君,此刻却只变得呆愣愣的。
他的反应太有意思了,南山忍着笑,作势要吻上去,霁月猛地回神,反握住她的手将她推开。
南山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惊呼一声下意识闭眼,本以为脑袋会重重摔在枕头上,可下一瞬却落在一个灼热的掌心里。
她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却恰好对上霁月深沉的眼眸。
瞳色漆黑,却仿佛有红光闪过。
南山愣了一下,突然不敢动了。
“不准再闹。”霁月冷声道。
南山讪讪点头。
霁月这才松一口气,松开她下了床。
南山默默坐起,看着他理好衣衫往外走,本以为他不会再理自己,结果人刚走到门口,便已经回头看向她:“玉简可收好了?”
南山坐直了些:“收好了。”
“用过饭便开始修炼吧,”霁月拉开了房门,昏暗的光线下,他脸色苍白得惊人,“我于修炼一事上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行努力。”
南山答应一声。
霁月看她还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垂着眼眸离开了。
他这一走,一连好多顿饭都没有再出现,守心整天长吁短叹,一说就是他不懂事惹了仙君生气,仙君才会这么久都不来后院,南山每次听都会觉得心虚,半点不敢提自己把人轻薄走的事。
霁月不来,南山便一个人拿着那些刻录了基础修炼功法的玉简反复研究,可怎么也找不出属于自己的道,研究得心烦时,还想再去问问霁月,凭什么觉得她一个不仅没天赋、骨头还少一根的人可以救下整个东夷岛。
可惜了,她每次想去找霁月,都会想起霁月冷脸让她别再闹了的事,一时间也会没脸。
日子就这么一顿饭一顿饭地过,高悬的血日被黑斑一寸一寸蚕食,东夷岛逐渐走向自己的黑夜。
当血日只剩指头大小的光亮时,霁月总算又一次出现在后院。
“你……真的没事吗?”南山迟疑地看着他。
霁月抬眸:“能有什么事?”
南山无言地看着他瘦到凹陷的脸,心想如果这样都叫没事,那她真的不知道什么才叫有事了。
她把心思都摆在了脸上,霁月看了她半晌,迟钝地笑了一声:“我真的没事,只是最近太累了。”
他说话的时候,前殿百姓祈福的嘈杂声响还在一阵一阵地传进后院,先前虽然也会有这样的声音,但不会像现在这样吵闹,好几次听起来都像是吵架,南山烦了很多天了,却因为排斥那股浓郁的烧香味,一直没去前殿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在霁月来了,刚好可以问他:“这段时间来祈福的人很多吧。”
“很多。”霁月缓缓地说,连声音都有气无力。
南山:“为什么啊?”
“嗯?”霁月抬眸。
南山忍不住重复一遍:“为什么祈福的人会变多啊?”
霁月似乎陷入了思考,又像是心不在焉。
南山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七上八下的,正想说可以不用回答,却听到他慢慢道:“大概是因为我太累了,赐予的福泽不够,他们才会反复地来。”
“这话说得,好像你不赐福就是欠他们的一样。”南山无语。
霁月又笑了一声,单薄的样子仿佛风一吹就折。
两人无言片刻,霁月主动打破沉默:“你修炼得如何了?”
“还是没有思绪,”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南山就忍不住抱怨,“你确定我可以吗?我怎么觉得我不太行啊。”
“你可以。”霁月说。
南山:“可是我都研究这么长时间了,却一点起色也没有。”
霁月:“你早晚是可以的。”
南山:“为什么?”
霁月:“因为我看见过。”
南山:“……”
四目相对,她突然意识到现在的霁月笨且迟缓,实在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对象。
两人说话间,守心打着哈欠出来了,最近南山整天关着门研究玉简,他也懒得出来玩了,除了按时给南山准备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睡觉。
此刻的他脸上浮着几道红印,显然也是刚睡醒出来。
看到了他,霁月似乎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守心。”
“仙君。”守心游魂一样飘过来。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好久,久到霁月没再提南山轻薄自己的事、守心也似乎忘了自己‘惹仙君生气’的愧疚,三个人默契地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天要黑了。”霁月道。
守心困倦点头:“等您去了前殿,我便睡觉。”
“记得打开结界。”霁月提醒。
守心乖乖答应一声,两个人同时看向南山。
“……你们俩看起来都不太精神啊。”南山失笑。
守心揉了揉眼睛没有说话,倒是霁月温声道:“天黑之后,关紧门窗,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南山一顿:“为什么?”
“东夷如今完全被隔绝,连魂灵也无法正常轮回。”霁月说。
南山不明所以:“然后呢?”
“魂灵没有肉身承托,在凡间时只能夜晚出现。”霁月又道。
南山愣了愣,嘴唇微微张开。
“你说,天黑之后,东夷会有多少鬼魂夜行?”霁月脸颊瘦得能看到骨骼,一双眼睛却依然清凌。
南山被他看得抖了一下:“我我我知道了,不会出去的。”
“最好是去和守心住。”霁月又道。
南山连忙答应。
霁月见她还算乖觉,便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一脸疲倦地离开了。
一阵风吹过,他宽大的衣衫晃了晃,南山简直以为他要被风吹倒了。
守心站在旁边又打了个哈欠,南山收回视线,无奈道:“睡了这么久,还困啊?”
守心困得泪水涟涟:“天都黑了,能不困吗?”
南山无言看一眼天空,发现最后剩的那点光线还在被黑斑吞噬。
守心已经往屋里去了,南山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于是赶紧跟上 :“霁月说天黑之后不出门,是一直不能出去吗?”
“是。”
“那我饿了怎么办?”
“饿着。”
南山:“……”
“或者,”守心抬眸扫了她一眼,颇有几分霁月不理人时的气势,“你也可以冒死去厨房拿吃的。”
南山无言良久,最后冲进厨房把能吃的全拿了,一样一样摆满了守心的整个房间。
做完这一切,最后一缕阳光也被吞噬,南山跑去关窗时最后看了一眼天空——
血日不见了,天上只剩下一个圆圆的红色光圈。
“还真是天狗食月啊。”
南山小声嘀咕一句,最后在守心不满的视线里将窗子关上了。
确定所有门窗都紧紧关好了,守心取出铃铛晃了晃,随着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房间也被看不见的结界笼罩住了。
做完这一切,守心倒头就睡,南山赶紧把他拉起来拍醒。
“又干嘛?!”困倦的守心忍不住发脾气。
“……别睡啊,我有点害怕。”南山讨好道。
守心沉默一瞬,提醒:“听仙君说,你之前在冥界也住过一段时间。”
“是。”
守心:“那里都是鬼。”
“当然不是,”难得有她知道的东西,南山立刻侃侃而谈,“冥界之人也是人,只不过没有凡人的躯壳而已,那些要投胎的魂灵就更不吓人了,一个个长得像萤火虫似的,一看就很无害。”
“东夷的鬼也很无害。”守心又要倒下。
南山忙拉住他:“要是无害,为什么霁月不让我们出门!”
“他骗你的,你想出就出去吧。”守心闭着眼睛,死活都要睡觉。
南山纠缠几次,见他呼吸越来越平稳,只好放弃叫醒他。
……要不找根蜡烛壮壮胆?南山刚冒出这个念头,守心突然坐起来,吓得南山脸色都白了。
“你干什么!”她用气声怒问。
守心看向她:“突然想起忘了告诉你,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别出去。”
“……霁月已经提醒过我了。”南山无语。
守心:“也别点灯,别发出动静,最好是叫人以为这是一间空房。”
南山:“……”连灯都不能点,还有没有天理啊!
守心叮嘱完,又倒在床上睡了,南山无奈,只好也脱了鞋在他旁边躺下。守心这间屋子没有她的大,却也还算宽敞,就是床小了点。
南山调整了一下睡姿,果然引起守心不满的轻哼,她牢记不能发出声音的规矩,赶紧捂住了守心的嘴,睡梦中的守心皱了皱眉,却也没有醒来。
南山略微松了口气,随即又警惕地支棱起耳朵,时刻关注着门外的动静。
大约是红色光圈也被黑斑完全遮盖了,窗前最后一点红光也消失了,没有点灯的房间里漆黑一片,南山什么都看不到,无望地睁大几次眼睛后,还是不甘心地睡了过去。
可惜没睡多久,便被一阵急躁的敲门声吵醒,她人还没彻底清醒,鸡皮疙瘩就先起来了,好在很快认出敲门声是从隔壁传来的……隔壁?那不是她的寝房?
南山瞬间睁大了眼睛。
“仙君……仙君……”
“仙君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你受了我们的香火才能成神,你就该为我们赐福,你为什么……”
敲门声越来越急躁,最后变成了大力的拍门声,南山听得心惊胆战,想说再这样拍下去,只怕用不了多久门就坏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隔壁就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沉重的脚步声一拥而入,隔着一道墙板清晰地传了过来。大概是因为没找到人,隔壁突然响起愤怒的嘶吼,那嘶吼与其说是人声,不如说是野兽吼叫。
南山终于还是没忍住推了推旁边的守心。
守心低低地哼了一声,翻个身又要睡。
“别睡了,”南山摸黑找到他的耳朵,对着他的耳朵眼压低声音道,“隔壁的门已经被拍烂了,我们得在他们来拍我们的门之前再找个地方躲起来。”
“唔……”
“守心!别睡了!”南山小小声尖叫。
守心终于烦了,哼哼着让她闭嘴:“他们只会去那个屋,别的屋都不会去。”
“为什么?”南山瞪他,随后意识到他看不见。
守心:“因为他们要找仙君,当然只会去他房间找。”
南山愣了愣:“他们为什么想找仙君?”
“投不了胎的鬼还能想干什么,”守心又翻个身,“找仙君帮忙呗,可仙君哪帮得了他们。”
话音刚落,隔壁突然传来一道小孩子的哭叫:“仙君救我!”
南山的心瞬间悬了一下:“有小孩!谁家小孩大半夜不睡觉,跑到那屋去了!”
“骗人的,鬼最会骗人,你信了就完了,”守心烦躁地挠挠头,“赶紧睡觉吧,这屋设了结界,只要你不主动走出去,他们就算来了门口,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隔壁的孩童迟迟等不到霁月出现,惊恐可怜的声音瞬间变得尖锐,字字句句都在控诉霁月见死不救。
南山搓了搓胳膊,回应守心:“啊……好。”
隔壁的尖叫声越来越大,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南山本来是挺害怕的,但听着听着竟然心烦大过了恐惧,很想嚷嚷一声能不能别吵了,但一想到守心天黑时的警告,又只好憋屈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被子里面很沉闷,呼吸还让仅有的空气变得湿润,南山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一边忍不住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霁月让她来守心屋子住的时候,她好死不死犯个犟,非要留在原来的房间里,那么这些鬼魂岂不是……
好吧,挺吓人的,南山抖了一下,心想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因为霁月绝不会允许她一个待在隔壁。
很奇怪的,在这一点上她很是信任霁月。
时间缓慢地流逝,隔壁总算渐渐静了下来,南山略微松一口气,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可惜这一次依然没有睡太久,便被大力的敲门声惊醒了,她下意识看向窗子,微弱的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轻柔地落在平整的地面上。
……这是天亮了?
她迟疑一瞬,又一次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声音清清楚楚地从这间屋子的门板上透进来,尖锐且粗暴地撞破了一室安静,南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然后就听到一道沙哑的声音随着敲门声传来:“仙君夫人!守心少爷!那些鬼魂又找过来了,我们得尽快离开!”
钟伯?南山一愣。
“赶紧起来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钟伯苦苦相求,声音里是遮掩不住的惊恐。
确实是钟伯。
南山赶紧去推守心,可惜这小孩睡得像死了一样,任她怎么推都没有动静。
“老奴知道守心少爷讨厌老奴,可现在是非常时期,还望少爷不要任性,快带夫人离开啊!”钟伯的催促一声比一声急,“夫人,夫人您快醒醒,我们得躲到前殿去才行,您快些……”
话没说完,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突然响起,钟伯惨叫一声似乎摔倒在地,接着便被什么东西围上了,连声音都变得发闷。想到他是为了提醒自己离开才遇到危险,南山顿时忍不住想要下床,一只小手却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角。
南山回头,对上一双冷静的眼睛。
别发出声音,也别乱动。守心用唇形无声告诉她。
南山怔怔与他对视,后背突然出了一层白毛汗。
外面的惨叫声还在继续,仔细听还有吞咽和咀嚼的声音,南山听得浑身发麻,只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一只脚还维持着方才要下床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声音彻底消失了,一缕阳光也刺破了昏沉的窗子。
天,彻底亮了。
守心揉揉眼,如释重负地倒回床上,闭上眼睛嘀咕:“就知道你不会老实……”
南山看着紧闭的窗子,有点不敢相信:“天亮了?天这么快就亮了?白天那么漫长,晚上的长度却是正常的?我饭都没吃一顿呢。”
“闭嘴,别吵。”守心哼哼。
南山摸摸鼻子:“天亮了,我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能,赶紧出去吧,”守心不耐烦地翻个身,“别打扰我睡觉了!”
他虽然这么说了,南山却不敢真的出去,于是安静坐在床边等啊等,直到屋子里也变得亮堂起来,她才穿好鞋子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房门。
天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