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蒋淇荞木然地坐在灵堂旁,见人进来行礼送行他也会立即起身,弯腰对对方鞠出更深一躬。
“多可怜的孩子啊。”
蒋淇荞记不清这是在这几天里他第几次听到这句话。
在此之前,这样的评价从不属于他。
蒋淇荞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他有一对慈爱温柔的父母。他成绩优秀,长相出众,从小到大他几乎都生活在他人艳羡的目光里。
直到不久前的那场车祸发生。
逆行的大货车撞向他们,他的父亲用尽全力打偏方向盘争取让坐在后排左侧的妻儿不直接暴露在撞击范围之内。
他的母亲在意识到危险之后猛地扑向他,几乎将他整个人塞进怀里。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蒋淇荞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迷迷糊糊感知到到母亲拥抱住自己的力道和温度,下一秒,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眩晕感让蒋淇荞眼前发黑。缓过那一阵后,他并没有在床边看到那两道熟悉的身影。
明明什么都还不确定,可蒋淇荞还是感到一股没顶的恐惧和绝望。
他挣扎地爬下床,警报声响起,很快有医护人员跑来。他们试图扶起他让他重新躺回床上。可是蒋淇荞依旧挣扎尖叫着。
“妈妈,我要爸爸妈妈。”
蒋淇荞耳边一片轰鸣,恍惚间他听到有医生急促有力地下达指令。
“注射镇定剂。”
蒋淇荞感觉到有人撩起他的衣袖,细微的刺痛来袭。蒋淇荞觉得自己四肢开始麻木,意识也逐渐涣散,他又一次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再醒过来后,蒋淇荞平静地接受了他的父母都离开了这个事实。
几天后,他拿着两份死亡证明出了院。
苍茫天地,蒋淇荞只能孤身飘荡在人世间。
葬礼结束后,他被他的姥姥牵回了家。
其实在此之前蒋淇荞跟这位老人并不亲厚。
很小的时候蒋淇荞心中也有过疑问,为什么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妈妈却很少去见她的妈妈。记忆里他们好像只会在特定的节日才会短暂回到姥姥家。一次过年,一次姥姥的生日。每次回到姥姥家,妈妈都会反常的沉默和紧绷。
三年前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回去。
蒋淇荞坐在客厅看电影,注意力却一直放到卧室的房间里。
尽管房门紧闭,他还是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争执声。
“妈,房子是蒋阔跟我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积蓄,我们两个多难才能走到今天你最清楚。”
“你们两个都坐办公室,能难到哪去?你怎么不想想你弟弟?他都三十多了,没有新房,他连女朋友都不敢交。他是你亲弟弟啊,你就不能帮帮他?”
“我还要怎么帮他?”赵静近乎崩溃地嘶吼,“妈,为了让他去私立高中,我连大学都没上。”
“我就知道你怨我。”赵母也满是委屈,“你爸走得那么早,我一个人把你们俩拉扯大容易吗?”
“他是你弟弟,你就非得跟他计较?”
“妈,他是我弟弟。”赵静声音沙哑,“我也是你的女儿,你有把我当成你的孩子吗?”
“我没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女儿!”
房间里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房门被打开,面色惨白的赵静从卧室里出来。
“荞荞。”赵静对蒋淇荞招招手,“跟妈妈回家了。”
蒋淇荞立刻起身,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试图用这样的方式传递给对方一点微弱的温暖。
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还是能记住母亲冰冷的手,还有她绷得僵直的脊背。
三年后,蒋淇荞再次踏足这里。
本就老旧的房子好像变得更加狭小局促,蒋淇荞被姥姥牵到一道破旧的门前。
推开房间,入目的是满屋子被堆放整齐的杂物,和一个窄小但干净的床铺。
“睡一会儿,孩子。”
姥姥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睡一觉。”
蒋淇荞原本是没有任何睡意的,但是刚一躺下,不过几分钟他就彻底陷入了昏睡。
他闷头吃着面前的阳春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想爸爸妈妈了,他总觉得嘴里的面条味道跟妈妈做得很像。
蒋淇荞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前的面条,快把面吃完的时候他才在碗底翻到一个荷包蛋。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某一瞬间赵母好像透过面前的蒋淇荞看到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她安静地埋头吃面,不去看刻意在一旁炫耀自己碗里的荷包蛋的弟弟。等到旁边的男孩挑挑拣拣地把鸡蛋吃了个干净,又剩下大半碗面条抹嘴离开之后。她才终于在碗底发现了那个小小的荷包蛋。
当时她也像蒋淇荞这样惊讶地抬起头。
赵母眼底闪过一抹痛苦和怀念,她对蒋淇荞做出了很多年前她并未对自己女儿做过的动作。
她摸摸蒋淇荞的头,“吃吧,乖孩子。”
蒋淇荞就这样留在了姥姥家,虽然他对姥姥过往的记忆不深,但他还是能感觉到,现在的姥姥跟他记忆中的并不相同。
他想起白天在课堂上学到的成语。
爱屋及乌。
妈妈已经离去了,但或许她依旧给蒋淇荞留下了最后一处庇荫。
一个月之后,赵文峰在一个深夜回到了家。
蒋淇荞被外间的争执声吵醒,他听到了姥姥压低了的声音。
“文峰,妈是为了你,妈都是为了你。”
“荞荞。”赵文峰坐在餐桌旁笑着对他招招手。“快来,吃饭了。”
蒋淇荞略有些迟疑地朝他走去。
“舅舅早上特意去给你买的甜豆花,你们小孩都喜欢,快尝尝。”
蒋淇荞下意识地看向赵母,他不喜欢吃甜豆花,姥姥知道的。
可是这些天一向对他细心慈爱的赵母此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她只是一脸心疼地给赵文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