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熠程拿出名片交出去。
“考虑一下,决定好了打电话。”徐纠在一旁帮腔,他点了一支新的烟,说话时声音都变得含糊起来。
徐纠深吸一口气,含住一口烟,趁徐熠程不注意,果断对准徐熠程的鼻子吐气,满脸的笑容写着恶劣与乖张。
明摆是要报刚才掐脖子的仇。
晚上虞琅回了出租屋,跟池见青说了这事。
两人一合计,有钱不赚是笨蛋,虞琅第二天便去赚了这笔钱。
虞琅依旧贯彻不跟陌生人说话的原则,警惕周围的一切。
徐纠第二天见了他,又冲他招手,依然没招来。
徐纠再次含了一口烟,左看右看,确定徐熠程不在,走上前去。
徐纠的心思就跟小男学生欺负女孩子似的,先找点麻烦,找完麻烦自然就有话题。
本质上是想接近。
只是不等徐纠吐烟羞辱人,他先被虞琅防御性揪住衣领撞在墙上。
徐纠挣扎不过,一口烟从鼻子、嘴巴还有耳朵呛出来,胸膛到头顶红了一片。
徐纠呛红脸,率先倒打一耙:“你欺负人!”
“我没有!”虞琅捏拳。
“你刚刚明明就揪我衣领把我往墙上撞,你看你还捏拳头了,你就是想打我!”徐纠抖着衣领理直气壮。
这时有不少人看过来。
虞琅察觉到注视后,他的拳头松开,平静地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太害怕了,以为你要打我。”
他想到这份高薪工作是托徐纠引荐,还没结尾款不能撕破脸皮。
徐纠被高高捧起的话,那就很好说话了,尽管他能听出虞琅不是诚心道歉。
他尖牙压着下嘴唇,笑嘻嘻:“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放轻松。”
“我叫徐纠,认识一下。”
虞琅伸出手去,“虞琅。”
“你刚刚撞痛我了,不请我吃饭赔礼道歉吗?”
徐纠凑上去,咬在嘴边的烟头差点烫在虞琅脸上,吓得虞琅甩开手连着后退两步。
“我没钱。”虞琅摇头。
徐纠啧啧。
“你这张脸在圈子里还能没钱?”
虞琅诚实回答:“我男朋友欠钱了,我要帮他一起还。”
但很快,虞琅又说:“我没钱请你吃饭,但是我自己做了饭。”
“尝尝。”
虞琅把自己的饭盒给了徐纠。
与其说是给,更像是打发,连着饭盒一块塞给徐纠。
随后匆匆换了个地方藏起来,一个人待着敲手机,跟池见青吐槽那个粉头发男生抢他饭吃,害他饿肚子。
池见青给虞琅点了外卖送来,下午这才没挨饿。
到了下班的时候,徐熠程的助理突然走近喊住虞琅,带来一沓短期商务合同。
他表示:“商务部想邀请你继续春季的宣传广告拍摄,以及徐纠先生喜欢你的盒饭,如果明天来公司报道的话,请多做一份他的。”
“…………”
虞琅匪夷所思地问:“他把我保温盒都吃了?”
助理沉默片刻,“跟财务提交一下发票,给报销。”
次日八万块钱打进虞琅的账户,他把这些钱全都交给池见青,自己一分钱没留。
虞琅本意是想跟池见青一起还债,但池见青却帮虞琅把这笔钱存了起来。
池见青能接受他对虞琅无底线的好,却不能接受虞琅对他好,下意识地回避这份好。
他把虞琅当神明供起,信徒自然是不能玷污神明。
他和他,分的很干净。
虞琅对此,一概不知,还以为他们是不分彼此的存在。
两个人都有班要上,越发的没时间谈恋爱,回了家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又匆匆踏上自己的工作时间线。
这现实生活,甚至远不如游戏里在一起的时间久。
但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徐熠程单独给他涨了工资,原因是:
“徐纠叫我来给你补餐费,他还让我向你转达歉意,你的饭盒被他弄丢了,十分抱歉。如果下次你遇到他,可以向他要求道歉,他会说的。”
下班坐地铁回去的路上,虞琅掐着手指算了一路钱。
他现在帮池见青还了八万,然后他短期合同一共是俩月,俩月加起来二十万。
再加上池见青那边的工资,估摸着一百万也该还了一半。
一月份就这样匆匆忙忙在上班里过去。
虞琅占了大公司的好,脚不沾地的忙完一月工期后早早地放了假,只等过了年接着继续。
不过池见青还是很忙,趁着寒假一口气接了很多补习。
因为他不仅要还债,如果只是还债压力其实并不大。
可是他还要接着供给社团的投资,他赌的就是游戏上架爆火后的巨额分成。
不过,赌输了就是一切打水漂。
时间来到正过年的这一天,市里下了一场不小的雪,还是第一场雪。
路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脚踩上去还能听到脆脆的嘎吱声,一踩一个坑。
白雪卷着极度的寒冷裹挟每一栋门户,但依旧阻挡不了众人玩雪的兴致,老楼里的小孩们都回来了,凑在楼下的平地里打滚,搂出一团团的雪球到处砸。
虞琅嫌楼下的风太大太冷,干脆就打开窗户,把窗台上的积雪合拢,凑了一个小小的雪球,左手倒右手,宝贝的不得了。
池见青对雪没什么兴趣,或者说他对什么都没兴趣
他从后面抱着虞琅的腰,吻他的耳朵,鼻子里哼出动情的沉闷鼻音。
虞琅转身把雪球坏心眼地塞进池见青的衣领里,使劲往里塞,发出哈哈大笑。
眼见着池见青学他的去拢雪球,虞琅赶忙跳开,逃到厨房里掏出免死盾牌——围裙。
虞琅心虚换话题:“年夜饭想吃什么?”
“你想呢?”
趁着虞琅思考的间隙,池见青把摸过雪的两只手从虞琅的衣摆下面摸进去,激得虞琅身体一跳,发出“哎哟”的惊叫声。
“别闹别闹!我想到吃什么了!”
虞琅面目严肃。
池见青也跟着一块严肃起来,他的情绪总是会被虞琅轻易感染。
俩人面对面,对视着,神情庄重,仿佛在商量着国家大事。
直到虞琅说出一句:“我想吃你下面。”
这一切的庄严肃穆都被轻易打散。
“…………?”
池见青歪了歪头,两只深黑的眼瞳几近茫然地眨动。
池见青后知后觉自己被耍了,冰冷的手掌又开始作祟,虞琅赶紧跺着脚,嬉笑着跟他商量:
“那我随便煮两碗面,然后你给我吃你下面好不好?”
“好。”池见青点头,“我去洗澡。”
虞琅扭送池见青出厨房,眼瞧池见青拿衣服走进浴室,他趴在门边,蛇舌舔过嘴边,直抛媚眼:
“洗干净点,我只吃粉粉白白的那种哦~”
前脚送走池见青,后脚徐纠打来视频电话。
虞琅一边接电话,一边系围裙。
“徐纠哥,什么事?”
徐纠毫无边界感,大咧咧地命令:“想你的菜,我让徐熠程去接你,你过来给我做饭。”
不出意外,徐纠又挨徐熠程教训:“你不要把人家当成你的厨师,使唤来使唤去。”
“哥!痛痛痛——别掐我,对不起就是了嘛。”
徐纠改了语气,改成询问句:
“虞琅呀,你想不想来我家找我玩呢?”
虞琅拎起水壶往锅里倒冷水,捎带手拒绝了徐纠的请求。
徐纠遗憾,“好吧,那你年夜饭吃的什么?给我看看呗。”
“挂面。”
“挂面?!”
“……有肉有菜的,没有那么你想的那么随便。”
手机那头的徐纠已经顾不上虞琅在说什么,大喊他哥的名字,接着就是邦邦清脆两拳,气愤地大骂:
“徐熠程,我不是让你给他钱了吗?你没给吗?你太过分了,万恶的资本家!”
徐熠程委屈。
虞琅赶紧帮他解释:“不是呀,我男友欠了钱,所有钱我拿去跟他还钱了。”
徐纠问:“还没还完?欠的啥钱?”
“…………”
徐纠诧异。
“你不知道他欠的什么钱你就帮他还?”
虞琅沉默:“…………”
徐纠直言不讳:“天呐,你是……傻比吗?”
“我不是啊,我只是很喜欢他,我愿意。”
“这种不肯说的,百分百在外面赌,或者嫖,百分百。”
徐纠的世界在经历一场大清洗,替虞琅感到不公。
“凭什么要你跟着他一起吃苦?还瞒着你?这里面绝对有诈 ,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虞琅被他说的也开始动摇。
是啊,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名其妙无家可归,莫名其妙欠债,莫名其妙的还不完。
是不太公平。
虞琅的眉眼低下来。
“你去翻他的包和手机看看。”
徐纠给他出主意。
一旦猜忌成立,那么这个猜忌只会无限扩大,直到掉进坑里。
虞琅关了火,也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眼还在哗哗流水的浴室,迅速地摸到书桌边。
他的手顺势摸进书桌边挂着的书包里。
一根绳子。
“噫——”
虞琅红了脸,心说池见青这个笨蛋,居然还偷偷买绳子想玩刺激的。
虞琅又接着摸。
几本高中教材和几卷高中试卷。
摸到书包最里层,他拿出了尘封许久的一沓A4纸,心觉不妙。
一展开,是池见青和他妈签下的债条,还有断绝母子关系的公告书,条件上写着要求池见青还清一百万抚养费。
虞琅不明白,所以他把这些东西拍下来,发给徐纠寻求帮助。
“我靠,太过分了!合着跟他家里人一起骗你的钱!”
虞琅被徐纠说动了。
他也开始觉得自己既被骗了钱,又被骗了感情。
这是虞琅最擅长的——以最坏的打算猜忌池见青。
不过,池见青会解释的,虞琅转念一想,又给自己哄好了。
池见青洗完澡出来,头发还在滴水,身上包的严严实实。
他奇怪厨房没动静,疑惑地看向客厅。
然后表情陷入僵硬中,他的脑袋里只剩下无限炸响的嗡鸣声,像碎纸机,将他所有的思维撵成碎末。
他开始没办法思考,亦无法做出反应。
虞琅盘腿在书桌边坐着,书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瓷砖地板上乱成一团,像龙卷风呼啸而过似的。
虞琅直勾勾地盯着池见青,他没着急说话,而是等池见青先识相的给出解释。
结果池见青绕过他身边,沉默地把散在地上的A4纸捡起来收好,撑开书包放进来。
“说话,解释!”
虞琅出声命令,这会他的心凉了一截。
池见青面无表情地继续收拾地上东西,对于虞琅的质问,他无动于衷。
“我愿意帮你还债,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池见青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望向虞琅,淡声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虞琅完全呆住了,他打死都没想过池见青会这样说话。
虞琅是很好哄的人,甚至这个时候只要池见青说一句:对不起,是我的错,这一切的硝烟都会迅速消退。
可是没有。
池见青才像那个蒙在玻璃板里的电子爱人。
他和这个世界总存在一些无关联的冷漠隔阂。
虞琅气得哭出声,这个时候的眼泪可不是什么布蕾脆脆奶芙,是阴雨天落在窗户上的雨滴,窗户里的人没把这滴雨当回事,由着它们起了一层厚厚的雾。
“什么你的自己事情?!那我呢!我和你不是一起的吗?!”
“我告诉过你,我欠了一百万。”池见青开始他自认为的解释,他以为这是虞琅要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我自讨苦吃吗?”
池见青苍白否认:“我没有。”
“你是不是从来没觉得过我们是一起的?你是你,我是我,是这个意思对吗?”
不该点头的时候点头,不该解释的时候解释。
池见青认可地重复:“你是你,我是我。”
虞琅彻底崩溃了。
池见青和他母亲的确是一脉相承的刻薄。
他自认的情绪稳定,何尝不是一种对虞琅情绪的凌迟。
“你为什么总这样和我说话?你好像根本就不在乎我很生气、很难过,你把我逼疯,然后自己平淡地看着。”
“是不是看我这样子,你会觉得很开心?很满意?你这个自私的疯子!”
虞琅的愤怒高悬着,池见青接不住他的愤怒,于是摔得很惨。
结果摔裂心肝脾肺肾以后的虞琅忍痛一抬头,池见青还是那副拎得干干净净的观望模样。
“你就是骗我,想骗我跟你一起还债,现在钱还的差不多了,你就开始不演了。”
“我没有。”
池见青转身想去拿手机,给虞琅证明那些钱他都单独保管。
结果身子还只是一侧,就听见客厅摔坐着的人,声音像滴在玻璃窗上的雨滴。
“分手吧。”
池见青走向虞琅。
近一点,再近一点。
近到虞琅的眼泪可以击穿玻璃,砸进心里。
“池见青,为什么我向你诉说我的委屈时,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心疼,而是沉默和回避?你是不是把那当成包容了?不是的……不是的……这样只会看起来是我在无理取闹。”
池见青跪在地上,抱住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虞琅。
虞琅看着他,像在看仇人。
下一秒池见青被推开。
虞琅不是摇摇欲坠的烂石头筑的空心神像,伤心时候他不会折腰和垮塌,亦不需要倚靠。
不久前虞琅还在窗户边抱怨外面太冷,这一刻却冲到门边,走了出去,走进风雪之中。
他离开了。
离开时连腰上系着的围裙都没来得及摘下。
地上光秃秃的,只剩下一根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