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带着露珠的清晨留到夕阳西下。

知柚确定?, 落日余晖，金色波光粼粼的海面，果然美极了。

“走吧。”傍晚的海风沁凉, 沈晋打了个喷嚏，不让两人继续站着。

沈辞亭小心护着知柚, 温柔道：“想卫瑟叔了，我们可以随时来探望。”

知柚：“不了, 不打扰卫瑟叔叔一家三口团聚, 有大海的地方，就有他们，卫瑟叔叔恐怕还嫌弃我们见他太勤了。”

“不会?, 卫瑟很喜欢你们, 不止你们想他，他也会?惦念着你们。”沈晋语气肯定?，如果可以的话, 卫瑟会?多?陪他们一段时间，但?生?死?哪能由自己控制呢。

沈辞亭和知柚在中心星住下了, 这些年在外东奔西跑, 回家休整的话也是回‘知柚一家’, 重新踏入知味轩的包厢，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间包厢, 两人不在，但?一直封存着，除了打扫，没有人进去过。

劳拉也长成?大姑娘了, 她父亲把知味轩经营的很好，还是座无虚席, 预约人数爆满。

“辞亭哥哥，知柚姐姐，你们能多?住几天吗？”劳拉像小时候一样?，只?要沈辞亭或者知柚在包厢里，她就会?兴奋跑进来，“我编织了一朵很多?的向日葵，和辞亭哥哥送知柚姐姐的那朵一样?大，我想送给知柚姐姐，我还向我父亲学了好几道菜，也想做给你们吃。”

知柚目光落在角落用特殊手段保鲜的大向日葵，眼里闪过怀念，摸了摸劳拉蹲在她腿边的脑袋，“会?留下一段时间，等会?儿我们就尝尝劳拉的手艺。”

“太好了！”劳拉高兴过后，细心注意到两人的疲惫，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但?她懂事道：“辞亭哥哥，知柚姐姐，你们好好休息，我炒好菜了再上来和你们吃饭聊天。”

“好。”

劳拉离开后，沈辞亭和知柚都没有开口的欲望。

打破一室寂寥的是艾薇的通话联系。

“回中心星了？我来找你一起吃饭啊。”

知柚打起精神，“等过几天吧，你怀小宝宝了，我心情不好，怕影响你。”

艾薇一听?不依了，“你心情不好才需要我，我要因为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小东西不关心你，我成?什么人了，等着，我马上到。”

人家怀孕是收敛风风火火的脾性，艾薇倒像是反过来了，更加利落果断。

“我怀疑艾薇在知味轩放了眼线。”知柚同沈辞亭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沈辞亭：“肯定?是劳拉这个小眼线。”

说了两句，两人又没话说了。

艾薇在这种凝滞的氛围下出现，她神情诧异，“怎么回事？你两闹矛盾了？开天辟地头?一回啊，好像还挺严重，说来我听?听?，我帮亲不帮理。”

知柚扯出笑?容，艾薇直接阻止，“笑?不出来就别勉强自己。”

“怎么了？我怪担心的。”

知柚垂眸，抑制住喉咙的酸涩，声音破碎，“卫瑟叔叔走了。”

“去哪了？”艾薇脑子一时没转过来，等反应过来，也霎时无言，“怎么会?呢，帝国人均寿命两百，算起来他老人家还有大几十?年呢。”

“他想去见思之如狂的家人，我为他高兴，但?我就是舍不得。”知柚说着眼又红了。

艾薇和卫瑟没有相处过，听?到卫瑟去世难过有限，但?她知道知柚是把卫瑟当做长辈看待的，卫瑟这都算早逝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但?知柚，活着的人总归要好好生?活的，你只?能接受卫瑟叔的离开，别无他法。”

“我知道。”知柚眨眨眼睛，敛去泪水，“再给我多?些时间。”

她会?坦然接受的。

艾薇岔开话题，“准备在中心星停留多?久？”

“还没定?。”知柚平复情绪，沈辞亭回道：“叔叔和卫瑟叔年纪相差不大，知柚放心不下，准备给叔叔调理身体一段时间，再看什么时候出发。”

“那挺好的，你们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飘着，沈所长自己留在中心星，也没家人陪伴，正好陪陪他。”艾薇摸着肚子，“说不定?还能见到这个小家伙。”

艾薇没义务陪她伤心。

“取名了没？”知柚问?道。

“安·希顿。”艾薇不爽，她撇嘴，“安是我和诺尔对小家伙的期盼，不求他做出什么成?就，只?愿他平平安安。”

“其实我打算给小家伙取名叫安·奥拉，但?你知道两家都有一些老顽固，认为我嫁给诺尔了，得从夫姓，我去他奶奶的，孩子是我生?的，我想让他叫什么就是什么。”

知柚：“那怎么定?下的希顿？”

艾薇不是容易妥协的人。

“老顽固好解决，不搭理就是了，只?是我不愿意给我兄长制造麻烦，他忠厚老实，我不争奥拉的继承人，他压下底下人没问?题，但?是这个小家伙叫了安·奥拉，不管我怎么想的，总会?给他造成?不便，我不想引起矛盾，干脆就定?了希顿。”

可让希顿那群老顽固高兴坏了。

知柚愤愤不平，“他们这是看轻你！以你的能力，如果对奥拉有意，只?会?光明正大和你兄长竞争，哪会?打主意到奶娃娃身上！简直莫名其妙，要换做是我，奥拉我要，希顿我也要，气死?一堆人！”

“姐妹，你可真?敢想。”艾薇早就不气了，见知柚恨不得找人干仗的模样?，心里一暖，“我和诺尔名下的私人产业数都数不过来，只?有井底之蛙才会?觉得奥拉希顿继承人是天大的荣誉。”

“你没看到，我兄长和诺尔的发际线都后移了，就是被家族中鸡毛蒜皮的事情气的。”

知柚霸气道：“你可以不要，但?是他们不能把你的资格剔除。”

“对对对。”艾薇反过来劝她，“咱大女?人不和他们计较，我确实也没看上，息怒。”

知柚现在对身边人有种保护过度的态度，“你受欺负了记得跟我说啊，我...我可以丢炸弹炸他们！”

艾薇：“......”

别说，这个威胁确实能让人害怕。

卫瑟和军团的合作，艾薇有所耳闻，只?能说大佬就是大佬，眼瞅着军团武器都更新换代杀伤力更大了，卫瑟不在了，军团知道后得一片哭嚎。

以卫瑟护短的脾气，用脚指头?想，就知道他给沈辞亭和知柚不定?留了多?少好东西。

沈辞亭的保镖都不用雇了，星盗遇着两人，都会?识趣的偃旗息鼓。

“你当我背后的奥拉希顿是吃素的啊？”艾薇好笑?，虽说有些倚老卖老的老顽固，但?这些人同样?护短，他们可以教育奥拉的姑娘希顿的媳妇，但?外人敢逼逼叨叨一个字，大耳巴子就上去了。

“你们经常各个星球跑，才更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放心，我和辞亭的军舰是叔叔和卫瑟叔叔共同改造过的，再安全不过了。”知柚知道的，防护能力拉到了最大限度。

艾薇怕她提到卫瑟，又心情低落，玩笑?道：“那可是帝国独一无二的军舰，去拍卖的话，绝对是天价中的天价。”

尤其是沈所长日后也离世了，双子星生?前唯一合作的军舰，这个名头?放出去，会?让全帝国癫狂。

呸呸呸，艾薇把不合时宜的思绪驱逐出脑海，大不敬，沈所长莫怪莫怪。

知柚要知道的话，艾薇小命不保。

知柚自然无从得知艾薇大逆不道的想法，她认真?说道：“以后我和辞亭不在了，就委托给你把军舰拍卖了，钱分你一成?，剩下的用沈晋卫瑟的名义捐出去。”

“我可做不到。”艾薇十?动?然拒，“姐妹，你想想我们之间的年龄差，我入土了，你还有大几十?年美好时光呢。”

知柚淡淡道：“事先声明，你不在了，我不会?出席葬礼。但?万事皆有可能，你养尊处优，我和辞亭四处奔波，谁先死?还说不好，你敢在我前头?的话，就让安接下我的委托，我在后头?的话，后续也让安帮忙盯着点?。”

艾薇既感觉知柚在阴阳她，又觉得知柚怪渗人的。

“我替安答应了，能不能别说谁先死?的话题了？”艾薇自觉还是个年轻人，不想考虑那么久远的事情。

再说眼一闭，万事无忧，也没什么操心的。

“没什么好怕的。”

艾薇抗拒。

“不说了。”

知柚不安排身后事，艾薇就和她是好姐妹，两人经常分享的就是珍妮弗又找了多?少小男朋友，艾薇瞥了眼沈辞亭，贼兮兮凑到知柚耳边，仿佛有天大的秘密要告知她。

“知柚，你说采阳补阴有没有依据？”

知柚：“哈？”

“我给你看珍妮弗的近照。”艾薇打开光脑，仿佛一个称得上祸国殃民的女?妖精出现在眼前，“啧啧，我问?了珍妮弗，她没有做任何美容项目，男人就是她最好的美容。你记得她先前的模样?吧，五官没变，但?周身气质简直大变活人，别说男人抵不住她的诱惑，就是女?人，我估计她招招手都能得到。”

知柚也傻眼了，“变化翻天覆地啊。”

“没错！”举手投足都是勾人的风情，却又不显得低俗，见了鬼了，还有股子隐隐约约的高贵气质，艾薇先前想不通，还是诺尔一语惊醒梦中人，被男人捧着哄着不缺钱，这个不喜欢就换下一个，是钱色捧出来的贵气。

艾薇又调出一张照片，“你再看看尤云舟，好好一个斯文隽秀的帅哥，变得像是珍妮弗的父亲一样?，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知柚很久没关注尤云舟了。

艾薇一言难尽，“希顿那些人缺了大德，珍妮弗在外头?声色犬马声名远扬，他们要尤云舟守男德，珍妮弗可以随便交小男朋友，但?尤云舟必须为他守身如玉。”

知柚：“......”棒极了。

艾薇：“你瞅瞅他们两个，一个采阳补阴，一个阴阳不调，啧啧，区别太大了。”

知柚：“......”

这很难评，有点?道理，但?理不多?。

“我再给珍妮弗资助点?。”知柚拍板。

“你是懂曲线救国杀人诛心的。”艾薇竖大拇指。

“好说。”

姐妹间的八卦是治愈的良药，起码知柚比先前好受多?了，脑子控制不住乱想，采阳补阴效果这么逆天？

艾薇冲她挤眉弄眼，“别乱想哟。”

知柚没好气，“拜你所赐，你思想健康点?。”

“我怎么不健康了，你自己想歪了，怪我？”

两人打着嘴仗，劳拉亲手端着一盘菜进来，身后跟着传菜小机器人，“哥哥姐姐，可以吃饭啦。”

两人暂时休战。

“怎么样?？”劳拉自己没动?筷，忐忑期待等着评价。

知柚咽下莲藕，沉吟，“有待进步。”

劳拉失望低下头?，还没来得及振奋精神。

沈辞亭又说了，“但?是按你知柚姐姐的标准，已经合格了。”

“嘿嘿，我会?继续努力的。”劳拉傻笑?像个呆瓜。

艾薇无语，“你两夸人就好好夸，非要搞欲扬先抑这一套，我的心都跟着劳拉一上一下。”她相当捧场吃了好几口菜，对劳拉不吝夸奖，“劳拉，姐姐觉得以你的年纪做到这样?的水平，已经超过很多?人了，他们要求严苛，标准和普通人不一样?。”

劳拉秀气笑?笑?，“谢谢艾薇姐，我还需要进步。”

艾薇：“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就不多?话了。

吃完饭，艾薇又陪了知柚一会?儿，就被诺尔来接回家了，诺尔表情肃穆，让沈辞亭和知柚节哀。

卫瑟离世的消息没有宣扬，也没有遮掩，诺尔知道的速度不快不慢。

*

有点?无情，但?确实活着的人更重要。

知柚每天炖药膳送去给沈晋，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沈晋按照她定?的一日三餐的食谱用餐，可惜做不到。

沈晋为了照顾知柚的情绪，前一个星期确实收下了药膳，但?这也是他能做到的极限，研究所管理森严，本来就不容易让外来食物经常进去，沈晋赶时间药膳基本都在外围一口喝完下肚。

不管知柚心情恢复如何，沈晋又要封闭进项目了，药膳他没办法收下。

“知柚，等叔叔休假就有时间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知柚一家’，你做什么叔叔都吃干净。”沈晋许诺。

知柚乖巧应下。

嘴里念叨着，“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她有预感，沈晋做不到。

事实证明，知柚的预感是正确的。

沈晋整一百八十?岁时，沈辞亭和知柚正在为建校五十?周年而庆祝，沈辞亭接到了来自研究所的通知，沈晋牺牲了。

知柚亲手做的大蛋糕刚划开，知柚示意沈辞亭别愣神，手放上来，两人一起切蛋糕。

沈辞亭神情茫然，嘴张了张。

“怎么了？”知柚不管蛋糕，担忧沈辞亭情况不对劲。

沈辞亭语气艰涩，声音飘忽，“知柚，叔叔不在了。”

知柚身形不稳，很快立住，脸色煞白，“你们星际没有愚人节，沈辞亭，千万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宿主，对不住，统没预料到。】

系统没有预知的功能，沈晋一直很健康，系统也只?是经常监测他的身体实时状况。谁都没料到沈晋带的研究员旧疾发作，扯下了自己的防护服，沈晋为了就他，在帮他戴好防护面罩的时候，被研究员把自己的面罩扯了下来。

他们这个项目是研究新发现的一种放射性物质的广泛运用，呼吸道与其直接接触，几乎就已经和死?神在打招呼，沈晋全程帮研究员护好了面罩，自己没来得及戴上面罩，短短几分钟，人就牺牲了。

沈辞亭听?完原因，问?了句：“他痛苦吗？”

系统想对宿主说善意的谎言，不想宿主难过，但?又清楚它骗不过，只?得如实说道：【痛苦，非常痛苦，呼吸道、五脏六腑被腐蚀溃烂，沈所长很疼。】

沈辞亭在卫瑟离去时，忍住了泪水，这下实在忍不住眼眶的湿润。

“不应该的。”

沈晋为国为民，都不该饱受痛楚牺牲。

【可能那个研究员，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最有可能接他班的人选。】系统试着分析出沈晋在几分钟之内想的是什么，是在想保护好研究员，他就能放心卸下这个担子，和宿主知柚在‘知柚一家’养老了，还是后悔失约了，让两孩子再度承受失去长辈的崩溃。

系统分析不出来。

它能做的是，向宿主隐瞒这部分。

知柚充当起了主心骨，和沈辞亭赶去中心星，又去了熟悉的同一所医院，沈晋被白布盖着，病房中挤满了半屋子人，人人脸上都带着哀切，但?真?正伤心的，只?有插着气管，跪在沈晋病床边的那个研究员。

他活下来了。

沈辞亭和知柚一出现，研究员从床边跪着挪动?到两人脚边，他发不出声音，只?一个劲儿的磕头?。

砰砰砰...

眼泪浸湿了面前这一摊地。

“起来吧。”沈辞亭沙哑出声，“珍惜你被沈所长救回来的这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