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刚刚挽着温胜寒进来的周珍琳,珠光宝气,光鲜亮丽。
与镜子中的自己形成鲜明对比。
没有感到自卑,只是一种单纯的难过。
她扯了扯嘴角,最后还是没能扯出一个笑来。
有些恶意是纯粹且毫无道理的,即使她明白这一点,还是没有办法不因此受到影响。
她垂下目光,打开水龙头洗手。
哗啦啦的水浇在手背上,心里也像下了一场雨。
第96章 第96章“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
第96章
顾蜻游重新回到会场的时
候,婚礼已经开始了。
周围一片漆黑,所有灯光都聚焦在台上,新人在交换戒指。
顾蜻游摸黑找到其他伴娘,找了个位置站定。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台上的情况一览无余,陆长津一手捏着戒指,另一只手拖着裴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套进她的无名指,像是套住了余生。
裴尹笑起来,眼角有泪光,陆长津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眼角,两人相拥而吻。
看着这个场景,回想起刚刚在卫生间的经历,顾蜻游只觉一阵恍然。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脑子里想的还是刚刚在卫生间里发生的事。
台下掌声如潮,人群开始摇晃移动,顾蜻游被人轻轻推了一下肩膀,回过神后有些茫然地跟着人流往门外走去。
站到教堂外的台阶下面,从下往上看,裴尹背对着众人站在台阶之上,顾蜻游反应过来,这是到了扔手捧花的环节了。
周围的人在欢呼,吹口哨,气氛热烈得似乎能摩擦出火花,这些场景落在顾蜻游眼里,却像是慢了半拍的电影场景,她是坐在幕布外的观众,屏幕里的气氛再热烈,她也无法融进去。
“三、二、一,扔!”
前面的人在后退,后面的人却争着上前,顾蜻游觉得自己像一艘被波浪推到潮头的小船,被挤得左右摇晃。
身上的裙子一紧,有人踩到了她的裙摆,顾蜻游有些无措,下意识地伸手去扯,碰巧有人撞了她一下,脚踝往外一歪,一股钻心的痛蔓延爬上。
她痛呼了一声,整个人往后倒去,视觉中,金箔从礼炮中喷出,在空中飞旋落下,一束粉白色的花束迎面袭来。
像极了混乱的梦境。
顾蜻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她落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花叶擦过她的耳际,凉丝丝的水珠弹在她的脸颊上,一股混杂着百合花香的雪松香钻入鼻孔。
那人在身后轻轻拥住她,止住了她往后倒的趋势,与此同时,接住了捧花。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透过微微起伏的胸膛传过来,头顶上,他呼出的鼻息落在她的耳廓上,带来轻微的痒意。
顾蜻游的脑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有人兴奋地尖叫。
她睁开眼,目光从四面八方汇集在她身上。
但她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着急忙慌地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转过头,视线首先被那束捧花占满。
是温胜寒站在她对面,手里拿着那束花,捧到她面前。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Bravo”,周围的人群迸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掌声如潮水般围堵过来。
顾蜻游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温胜寒,心脏鼓动着,跳动的频率逐渐失去原有的节奏。
夕阳淡金色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使他原本冷峻的五官变得柔和,他看着她,浅棕色的瞳孔中似有点点温柔的星光。
顾蜻游的呼吸乱了几拍,一股很熟悉的悸动包裹着无措感从心头蔓延开来,她下意识地错开目光看向周围。
周围的人在笑,在起哄,在欢呼,她不知所措。
最后视线越过温胜寒的肩膀,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周珍琳。
周珍琳也在看她,眼中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视线交汇后,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对着顾蜻游微微一笑。
或许她并没有其他意思,可这一瞬间,顾蜻游却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羞耻感。
仿佛是她偷了别人的东西,又现场被人抓住。
就这么看了一眼,她全身的血都沉寂了下来,什么旖旎的情绪都褪得一干二净。
顾蜻游定了定心神,重新对上温胜寒的目光,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两人陷入一种僵持的状态。
最后,温胜寒在停顿了几秒后收回了手,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顾蜻游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再次别开了脸。
幸运的是,在气氛冷却下去之前,陆长津走了过来,一把勾住温胜寒的脖子,笑着说了些“好事将近”之类的打闹的话,成功将这个小插曲带了过去。
*
晚宴是纯西式的,没有敬酒之类的环节。
大概是太累了,加上不久前才刚吐过,面对琳琅满目的美食,顾蜻游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挑了个味道相对清淡的奶油蘑菇汤,随便喝上几口。
晚宴结束后,还有个舞会,宾客已经散去大半,留下的多数是年轻人。顾蜻游原本也想直接回房间休息,但抵不住其他伴娘的盛情邀请,还是留了下来。
宴厅里的光线被调得很暗,钢琴师在弹奏一首调子柔和的曲子,夜色遮掩下,气氛变得愈加暧昧和热烈。
顾蜻游在吧台的角落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要了一杯柠檬水,咬着吸管,静静听着其他伴娘聊天,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伴娘一共有四人,除去顾蜻游,其余三人有两个是裴尹的大学舍友,顾蜻游以前见过,而剩下的那一个是裴尹的表妹,以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她倒是没有见过。
大家年纪相仿,即使以前不认识,也并不妨碍,能聊的话题还挺多。这一整天下来,虽然很累,除了顾蜻游,几人的情绪依然高涨。
只是坐下没聊多久,伴郎团中便有人过来搭话,邀请几个女生去另一边跳舞。
其余三人都挺感兴趣的,各挑了个舞伴,兴致冲冲地跳舞去了。
当然也有人邀请顾蜻游,顾蜻游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
那几人走远,这一隅便安静下来,她盯着杯沿上冒出的小水珠,脑子开始放空。
“嗨,一个人吗?”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顾蜻游闻声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衬衣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靠在吧台旁。
他手里拿着一杯加了冰块的酒,见她抬头,微微一笑:“大家都在那边玩,要不一起玩?”
顾蜻游摇了摇头,语气礼貌而疏远:“不了,谢谢,有点累。”
被拒绝的男人并未放弃,他拉开旁边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了下来,双眼紧紧盯着她的脸,道:“一个人,不闷吗?”
顾蜻游没有说话,她低头喝了一口柠檬水,这人打量她的目光让她觉得隐隐有些不舒服。
男人自顾自地说道:“你是新娘的朋友吧?从来没有见过你。你长得真好看。”
顾蜻游的眉头微微蹙起,她脸上的笑容有些淡:“谢谢。”
“要喝点酒吗?”不等她回答,男人便自顾自地对酒保招了招手:“麻烦来杯tomorrow,给这位美女。”
顾蜻游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她刚想开口拒绝,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她不喝酒,谢谢。”
声音沉而微哑,像极了冷涩的冰水。
两人同时回头。
温胜寒走近,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领带已经不见了,领口解开两个纽扣,微微敞着,西装外套搭在左手臂弯里,他另一只手搭上顾蜻游的椅背,站在了顾蜻游身边。
男人把他的动作收进眼底,心里了然,脸上连忙堆上笑:“这样吗?是我唐突了。”
说完,又道了句“失陪”,匆匆起身离开了。
顾蜻游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那位烦人精虽然走了,但眼下这尊大佛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角色。
两人一坐一站,久久没有人率先开口说话。
顾蜻游垂着眸子,先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身子往前一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随后直接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不发一言直接往外走去。
大概是太累了,她彻底失去了表情管理的能力,如今面对温胜寒,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维持表面的客套。
穿过舞池中相拥摇晃的人群,然后是走廊,大厅,寂静的花园。
住宿的地方距离晚宴的地方有一定的距离,她脚踝有伤,这么长的一段路,越走越觉得艰难。
但她偏不肯稍稍放慢脚步,温胜寒一直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于是赌气一般,她越走越快。
没多久,身后脚步声逼近,下一刻,手腕被人抓住,传来温胜寒叹息一般的声音:“蜻游,慢一点。”
顾蜻游下意识地挣扎,想要甩开他的桎梏,偏偏他的力气大得出奇,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回头,脸色冷如冰霜:“放开。”
“蜻游,”温胜寒看着她,浅棕色的眸子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唇边逸出一丝轻叹:“别伤害自己的身体。”
顾蜻游冷冷地盯着他:“这和温先生没有关系吧?”
温胜寒静静地回看她,没有说话,下一刻,他倏地把她拉近,然后直接拦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顾蜻游急促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肩膀上的衣服,
语气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温胜寒没有说话,脚步沉稳地往一旁的花亭走去。
他动作轻缓地把她放在石凳子上,然后拿起手机,背过身去打了个电话。
顾蜻游的心脏快冲出胸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温胜寒鲜有如此强势的一面,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心里横杂着一种委屈而愤怒的情绪,见他背过身去,便又挣扎着从石凳上起来。
只是刚站起来,一股钻心的痛从左脚脚踝处传递过来,她踉跄了一下,又重新跌坐了回去。
一旦坐下,先前压抑住的疲惫感便汹涌而来,原本还能忍受的痛楚,此刻变得越发清晰磨人。
大概是听见身后的声音,温胜寒很快就挂了电话,重新回到她面前单膝跪下。
他眉头紧皱,不由分说地伸手去掀她的裙子,顾蜻游顿时一阵惊慌,下意识地抬脚往前踢去。
下一秒,脚踝被他接住,踢出的力度被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温胜寒伸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踝,另一只手轻轻脱下了她脚上的高跟鞋。
顾蜻游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温胜寒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她:“很痛?”
自然是痛的,新鞋不合脚,除了扭伤的脚踝,后脚跟也被磨出了血,染红了鞋子内衬。
顾蜻游没有说话,抿紧了嘴唇,冷硬地别开脸,温热的眼泪却漫上了酸涩的眼眶,在其中打转。
温胜寒收回目光,放下她的左脚,伸手去脱她的另一只鞋子。
右脚后脚跟同样被磨出了一片血痕。
他不由地在心中落下一句叹息。
他抬眸,眼前的女孩儿垂着眸子,微微侧过脸,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表情分外倔强。
夜风吹过,带起她微卷的长发,空气中有一股青柠混着着罗勒叶的香味扑面而来,是她身上的香水味。
几年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变化。
她身上穿着一条深紫色的缎面长裙,衬得全身的皮肤白得晃眼,掐腰抹胸的设计,又恰好凸显了姣好的身材。
眉宇间的青涩感已经褪去,原本就秾丽的眉眼愈发鲜明,眼波流转间妩媚中带着一丝清冷,越发地叫人挪不开眼,像极了花期成熟的带刺玫瑰。
危险,又不由地引人靠近。
温胜寒的眸色微微一暗,他收回目光,再次开口时,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你先忍一忍,等一下会有人送医药箱过来。”
顾蜻游用力地闭上了眼,双手紧紧地攥着膝盖上的裙子。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说话时,勉强地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为什么?”
温胜寒抬眸:“什么?”
“你现在这么做,这是为什么?”顾蜻游对上他的眸子,眼尾泛红,她扯了扯嘴角,语气嘲讽:“温胜寒,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温胜寒脸上的表情一顿。
大概是因为太累,又大概是一直以来压抑的委屈和情绪终于控制不住,此时此刻终于迎来了爆发,眼泪无法控制地从眼眶中涌出,顾蜻游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这样戏弄我,你觉得很有意思吗?”
温胜寒的喉咙一紧,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帮她擦眼泪:“蜻游……”
顾蜻游躲开他的动作,潋滟泪光中,神色冰冷如霜,她看着他,咬着牙道:“温胜寒,你既然已经有了未婚妻,又何必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我?总是做出这些令人误会的事情,还是你是觉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只要你微微勾一勾手指……”
“蜻游!”温胜寒及时开口打断她,他紧紧皱着眉头,眸子中陈杂着震惊又难过的情绪:“我从来没有这样看过你。”
顾蜻游紧紧地咬着下唇,眼泪簌簌落下,洇湿了抹胸上的布料,胸膛因情绪激动而剧烈起伏着。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温胜寒的声音像被沙子磨过,微微发哑:“我很抱歉,蜻游。”
他伸手,动作温柔而又强硬地拂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蜻游,我需要澄清一点,我没有什么未婚妻。从你走后,我没再开始过一段新的感情。”
“我知道,外界有很多不知道内情的人在误会我和珍琳之间的关系,但实际上,珍琳她的订婚对象并不是我。”他认真地看着她:“更何况,珍琳她不但是我的学妹,还是我祖姨母的孙女。”
顾蜻游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猛地一缩。
但下一刻,她心里涌上一股更强烈的厌恶感,她厌恶自己这一刹那产生的庆幸和悸动。
她实在是受够了这种因为他一两句暧昧不清模棱两可的话而辗转反侧、心情忽上忽下的样子。
“所以呢?”顾蜻游的声音潮湿而冷涩:“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含泪冷笑:“我是不是应该说,祝你早日找到心仪的结婚对象?”
闻言,温胜寒的眸色一暗,他看着她,眼中涌上浓重的悲伤。
“蜻游,当年……”
“当年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顾蜻游扯了一下嘴角,心里又酸又涩,她的声音紧绷:“覆水难收,往事已逝,你现在这样,又是在干什么?”
温胜寒久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哑着声音开口:“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第97章 第97章“不要再联系了。”……
第97章
话音落下,周遭陷入了一片沉寂。
顾蜻游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眼泪仍不毫无意识地兀自往下流。
几秒过后,她回过神来,嘴角微动,扯出一个自嘲又悲凉的笑来。
荒唐。
她只觉得荒唐。
她不明白,自己的这些年的痛苦挣扎算什么。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
刚刚说完那句话后,温胜寒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自然也没有错过她脸上变幻的表情。
他垂下眸子,昏暗的光线下,睫毛在他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
其实她的反应是可以预料的。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直到有人送来药箱,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温胜寒道了声谢,伸手接过药箱,翻出碘伏,用棉签沾了药,然后伸手去扶顾蜻游的小腿。
顾蜻游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到底没有拒绝。
察觉到她的动作,温胜寒手上的动作愈发地轻柔。
晚风袭来,送来药酒苦涩的味道,混合着男人身上冷涩的雪松味,存在感强烈到令人难以忽视。
顾蜻游逃避一般闭上眼,感受到温厚的手掌贴着她小腿的肌肤,凉丝丝的棉球擦过脚跟的伤口,带来丝丝痛感,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
明明这点疼痛是不足以让她流泪的,可眼泪还是浸湿了胸襟。像是有一团海绵堵在胸腔内,微微一抓,就流出又苦又涩的味道。
温胜寒十分仔细地料理了她的两只脚后跟,贴心地分别贴上止血贴,然后又拿出冰袋,放在她的左脚脚踝上。
下午接捧花的时候,她被前面的人撞倒,脚踝崴了一下,虽然不严重,但还是肿了。
冰冷的触感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疼痛。
过了大概十二分钟,温胜寒挪开冰袋,取出喷剂药喷在她脚踝上,又细心地给她缠上固定绷带。
顾蜻游尝试
着动了动脚踝,感觉到之前那种刺痛感减缓了很多,她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一句“谢谢”,于是低头沉默地穿上鞋子。
重新站起身的时候,温胜寒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她,顾蜻游稍一用力,挣开了。
温胜寒手上的动作一顿,没有说什么,沉默收回了手。
试着走了几步,将近十厘米高的鞋子对目前的情况来说,行走还是艰难了些,顾蜻游脱下了鞋子,拎在手上,赤着脚慢吞吞地往居住的地方走去。
温胜寒抿了抿唇,忍不住再度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我背你。”
顾蜻游没有说话,挣开了他的手,跛着脚一步步往前挪。
手掌落空,温胜寒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最后还是垂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顾蜻游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晚风吹过,脸颊一阵紧绷感,几乎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妆容已经糊得一塌糊涂,但此时此刻,她却没了计较这些的心思。
一整天的忙碌、强烈的感情宣泄,让她的精神疲惫到了极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清那乱成一团的思路。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突然得到了梦寐多年的东西,她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相反横亘在心间的,是一种微妙的、迷茫的、更难过的情绪。
两人一直沉默地走到顾蜻游的房前,温胜寒适时地在一米开外停住脚步。
顾蜻游拿着房卡开了门,手里握着门把,却没有急着进去,她垂着眸子,站在原地沉默了好几秒,重新开口:“我不想再见到你。”
话音落下,她听见背后的呼吸声轻了两分。
头发从肩膀上滑下,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但她依然有一种勉力支撑的感觉。
她抿了抿唇,哑着嗓子说完剩下的半句话:“……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说完这些,她手腕下压,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
大概是出于逃避的心理,第二天一大早,顾蜻游给裴尹发了条信息后,一个人去码头坐了最早的一班船返回南城。
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回到公寓之后,她沾床就睡着了。
足足睡了十个小时之后,顾蜻游才悠悠转醒,只是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她用手触了触额头,有些发热。
顾蜻游微微一怔,她已经许久没有生病了,加上刚搬进这个公寓不久,前期在忙手上的实验,几乎没有时间收拾家里,所以也没有备下什么药。
但是通过手掌感知的温度似乎并不是很高,顾蜻游沉吟半刻,决定还是先不吃药,爬起来喝了杯热水,然后打开手机。
一堆信息挤满了提示框,有裴尹的,也有其他人的,顾蜻游打起精神先回复了裴尹的信息,然后再打开学校的群,其中有几条是一个学妹发过来的,告诉她自己投的论文收到审稿意见要大修,但是她遇到了一点问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加上截止日期快到了,于是向她求助。
顾蜻游用手撑着额头,大概看了一下她发过来的东西,顿时觉得一阵头疼。
周教授最近去国外参加会议了,实验室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她和肖寻在帮忙看着,这个学妹的课题前期都是她在指导,所以也推脱不开。
顾蜻游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飞速赶往学校。
这个事情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复杂,但是要补充数据的实验有点难做,顾蜻游陪着学妹把要修改的内容梳理了一遍,然后又指导她设计实验,方案定下来之后,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精神松弛下来,顾蜻游就有点撑不住了,她和学妹打了个招呼,就打车回公寓了。
前一天几乎滴水未进,醒过来之后又直接赶到学校,一直陪着忙碌,也没有时间去想吃饭的事,此时此刻胃里一阵难受。
但由于这一片在工业园附近,也没有什么饭店,到了晚上,更是荒凉,外卖APP上的店不是显示已打烊就是超出配送范围,顾蜻游叹了一口气,在家里翻找出一包临期的方便面,凑合吃了几口,就洗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清晨,顾蜻游被手机信息的提示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手臂像是灌了铅,重得抬不起来,浑身酸痛乏力,身上时冷时热,喉咙却干似乎能起火,顾蜻游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立刻痛得难受。
她挣扎着点开对话框,是学妹发信息告诉她昨晚把U盘落在了实验室里,问要不要给她送过来。
顾蜻游回了个谢谢,又顺便拜托她帮忙买药和在学校饭堂带一碗粥给她。
艰难地回完信息,也没关注对方是否回复,她又昏睡了过去。
期间迷迷糊糊地,又听见手机在想,顾蜻游闭着眼,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起来,对方似是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问她怎么了,顾蜻游下意识地以为是学妹打过来的,口齿不清地告诉对方自己发烧了。
挂了电话之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尖锐的门铃声响起。
顾蜻游被猛然吵醒,一阵头晕目眩,脑子痛得快要爆炸,但也只能挣扎着从床上起来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戴着头盔的女骑手,见她开门,把手上的袋子递给她。
顾蜻游愣了一下,接过袋子。
关上门后,她拆开保温袋,里面有一盒用保温饭盒装着的肉粥,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探热针、退热贴和几盒药。
顾蜻游拿起药看了一下,有退烧药,有缓解喉咙痛的药,甚至还有一瓶复合维生素。
她微微一怔,伸手拿起那瓶蓝色全英文包装的维生素,这个牌子的维生素她留学的时候吃过,那时她刚到美国,大概是因为水土不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反复口腔溃疡,尝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见效,后来在同学的推荐下尝试了这个维生素,奇迹般地好了。
但这个牌子的维生素在国内并不知名,国内线下几乎买不到。
顾蜻游沉吟半刻,拿起手机正编辑信息感谢学妹,却在这时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一条新信息。
【师姐抱歉,我刚刚收到通知,下午要去参加班助的面试,没法给你送U盘了,如果你不急的话,我明天再把U盘送过去可以吗?】
顾蜻游一愣,拍了张外卖的照片发过去。
【阿夏,这不是你帮我叫的外卖吗?】
【不是哦师姐!我没有,是不是其他人知道你生病,帮你叫的?】
紧接着,对方又补充了一句。
【我刚刚出门前碰到肖师兄了,他问我你今天为啥没有来实验室,我和他说你生病了,他看起来很担心的样子,还问我要了你的地址,应该是肖师兄叫的。】
顾蜻游的手指微微一顿,退出和阿夏的对话框,点开肖寻的微信头像,重新编辑了一条感谢的短信发送。
很快,对话框上就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但持续了好一会儿,顾蜻游才收到信息。
【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谢谢师兄关心。】
对方没有再回复,顾蜻游退出微信,又想起了什么,打开通话记录,发现最上面的确有一条今天早上七点钟的来电记录。
她隐约回想起来,当时电话里传来的,好像是一把男声。
不疑有他,她长按那一串号码,备注了肖寻的名字,添加为最新联系人。
第98章 第98章落泪的冲动
第98章
大概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顾蜻游连续烧了好几天,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情况才稳定下来,只是喉咙和咳嗽这种小毛病,还是没有好全。
生病的这一周,顾蜻游没有去过实验室,落下的工作很多。
周教授在海外接了个新的项目,交给了她来做,其中有一项技术她之前没有接触过,需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查阅文献,这次生病耽搁了不
少时间。
顾蜻游不敢懈怠,情况好转了之后,立刻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大概是病了一场,身体素质下降了不少,加上已经许久没有运动过,熬了几天夜了之后,顾蜻游嘴里一下子冒出了几颗溃疡,疼得她龇牙咧嘴,吃饭喝水都不安生。
巧的是,之前肖寻送给她的那一小瓶复合维生素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吃完了,顾蜻游尝试了另一种在国内买能买到的维生素,效果却并不是很理想,连续疼了四天之后,她忍不住了,第二天到了实验室后,径直去找了肖寻。
“师兄,你上次送给我的那种维生素还有吗?能不能……再分我一瓶?我转钱给你。”
肖寻茫然地从书中抬起头:“什么维生素?”
顾蜻游一愣:“前段时间我生病发烧,你不是让人给我送了粥和药吗?里面就有一瓶维生素。”
顿了顿,她又有点抱歉地补充道:“不好意思,前段时间忙忘了,上次的买粥和买药的钱还没还给你,是多少来着?”
话音落下,肖寻脸上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窘迫的尴尬表情,他的脸逐渐涨红,说话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给你送过东西……”
顾蜻游一怔,完全没有想过是这种展开,她也觉得有些尴尬,低声道了句抱歉,快步从肖寻的桌子旁边走开。
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后,她的心里却久久平静不下来。
不是肖寻,那会是谁?
顾蜻游不自觉地在脑子中回盘那天发生的事情,当时她下意识地认为是肖寻送的,是因为听了学妹的话,加上肖寻有给她打电话,事后她发信息感谢他的时候,他也没有否认这件事。
等等……有东西在顾蜻游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冒出了一个想法:如果那天的东西不是肖寻送的,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电话也不一定是他打的?
她快速地从包里翻找出手机,翻到那天保存的电话号码。
有一个从未想过的想法从脑海中蹦了出来,她咬了咬嘴唇,往肖寻的方向看了一眼,踌躇了几秒后,摁下了拨出键。
电话接通,对面的肖寻的注意力却依然放在书上,桌面上的手机没有任何动静。
顾蜻游的心跳在一声声铃声中逐渐加速,她抬手咬住了拇指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一般,几秒过后,拨过去的电话被人接起,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喂?”
听到这把声音,顾蜻游一下子就被定住了,瞬间没了任何反应。
对面的人似乎在开会,背景音中有麦克风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估计是换了个环境。
这一次,对方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了过来,沉稳而优雅,像是敲打在她的鼓膜上:“蜻游?”
顾蜻游飞快地挂断了电话,心脏跳得似乎要破胸而出……
她呆愣地坐在座位上,有些不知所措。
完全没有想到,那个人是温胜寒。
顾蜻游定定地看着那个被备注成“肖寻”的电话号码,拇指放在屏幕上,长按两秒,页面跳出了拉黑该联系人的选项。
可手指却在确认键前顿住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心里乱成一团。
几秒过后,鬼使神差般,她选择了取消,然后在姓名那一栏,删除了原来的备注,重新输入“温胜寒”三个字。
*
转眼到了七月。
课题顺利开题,顾蜻游的作息规律终于恢复了正常。
七月份是毕业季,毕业典礼过后不久,闻佳师姐和另一个周教授门下的博士师兄很快就要离校,于是大家便合计,等几天后周教授回国,举办一个简单的谢师宴。
然而,在谢师宴到来的前两天,出了状况。
一大清早,顾蜻游刚在工位上坐下,旁边的学妹阿夏就一脸忧心忡忡地跑过来问她:“师姐,你昨天是不是和周老师联系过?他是昨天上午十点坐的飞机回国吗?”
顾蜻游点了点头,一边开电脑一边问她:“他是这样说的,怎么了吗?”
“是这个航班吗?”
顾蜻游瞄了她的手机一眼:“是。”
阿夏抿了抿唇,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
顾蜻游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怎么了?”
阿夏不语,默默地点开一则新闻,然后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顾蜻游疑惑地接过一看,瞬间愣住。
【7月3日晚上八点,lax机场发生枪击事件,一名男子在机场内突然开枪,多名旅客中枪,其中三名乘客经抢救无效身亡……】*
一阵难以描述的心慌从心底下蔓延,顾蜻游连忙把手机还给阿夏,转头去找自己的手机,凌乱的动作中带了几丝不安。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周教授的电话拨出。
话筒中传出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两人对视了一眼,阿夏的表情越发地惶惶不安。
顾蜻游咬了咬嘴唇,定了定心神,安慰道:“先别多想,昨天晚上九点的飞机,算了一下,现在飞机应该还没落地呢,或许周老师现在是在飞机上所以不方便听电话呢?我们过一会再给他打一次电话。”
阿夏迟疑地点了点头,握着手机慢吞吞地走了。
顾蜻游抬手揉了揉眉心,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
大概是被那则新闻扰乱了心神,她今天的注意力不是很能集中,一个早上过去,效率极其低下,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十一点,她没等阿夏走过来,自己拿着手机去了走廊。
顾蜻游重新再拨打了一次电话,依然提示关机。
重复了几次,都没能接通,心头上像是悬了一把剑,令人惴惴不安。
顾蜻游叹了口气,回到教室后,和阿夏对上眼神,她抿着唇摇了摇头,阿夏眼神一暗。
肖寻也得知了这件事,他去联系了周老师的家人,得知周老师的确还没有回到家,家人也联系不上周老师。
这个消息大概是传开了,这一整天下来,整个实验室的气氛都显得有些压抑和凝重,大家心思都难以集中在研究上。
晚上八点,顾蜻游破天荒地提早离开了实验室,魂不守魄地洗漱完后,在床上躺下。
她想起了之前在国外时的一次经历。
读研期间,她认识了一个叫洛拉的法国女生,她算得上是她在国外最好的朋友。洛拉和她不一样,是一个很随性的女生,这种随性表现在,她可以凌晨三点突然间一时兴起,就把人从床上薅起来,通宵开车跑到别的市去玩。
顾蜻游就是那个凌晨三点钟被她从床上薅起来的冤大头。
那天晚上也是不凑巧,她们刚下高速不久,就迷了路,然后又非常不巧地,遇上了当地黑。帮拼火。
结果就是,她们两个瑟瑟发抖抱成一团地躲在车里,熬到太阳出来,那些人都散去了,才敢重新上路。
虽然曾经听说过国外枪支滥用的问题,但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场景,那一次突发奇想的旅行回去后不久,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听到类似于枪响的声音,都会下意识地心悸。
大概是受那则新闻的影响,当天晚上,顾蜻游又重新做了一次这个噩梦,睡到凌晨四点,模模糊糊地听见手机在震动。
她迷迷糊糊地拿过手机,摁下接
听键,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腔:“喂?”
话筒中传来阿夏焦灼的哭腔:“师姐,周老师真的出事了……”
顾蜻游瞬间清醒。
*
浓云在天际翻滚,像是吸饱了墨水的海绵,乌压压的一片,大雨似乎随时都会落下。
屋内,许多人共聚一堂,安安静静地听着主持人的致辞。
顾蜻游抬眼望去,来的人很多,里面有几张熟面孔,是已经毕业了特意从外地赶回来的本科同学,还有些是往届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师兄师姐,但无一例外,都穿着深色的衣服,环顾一周,黑压压的一片,与周围白色的装饰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致于簇拥在周老师照片下的那零星几朵黄色菊花,都显得无比刺眼。
顾蜻游垂下眸子,心里空洞洞一片,眼眶干涩到近乎酸痛。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收到了这个噩耗之后,许多人都还没回过神来,追悼会上,大部分人都是安静地木着一张脸,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直到主持人说到“环灵一周,做最后的告别”,有人控制不住情绪,发出了几声呜咽,这才像是打开了闸门,情绪汹涌而出。
周围哭成一片。
其中哭得最撕心裂肺的,是师母。周老师夫妇没有孩子,两人作伴走过大半生,突然间少了一个人,实在是一个天崩地裂的打击。
师姐闻佳主动走过去,扶住几乎瘫软在地上的师母,无声流泪。
顾蜻游却哭不出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
她这短短的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似乎真的是在不断失去各种对她好的人。
人们都说学术圈的师生关系更像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可这么多年来,如果不是周老师一直给她资源,为她争取机会,她也不可能接触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无论别人怎么说,可对于她而言,周老师的确是引路明灯般的存在。
都说离别才是人生的常态,但很显然,她还没学会接受和习惯这种“常态”。
仪式结束之后,顾蜻游和几个同门一起,陪着师母站在门口送来参加仪式的人离开。
大雨终于倾盆而下,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几人回到了休息室避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顾蜻游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看到日历里,今天的日期是被标红的,备注里写着“谢师宴”三个字。
她下意识抬头,目光一一掠过旁边的人,发现不多不少,留下来避雨的正好是原本要参加谢师宴的同门,顿时一种悲凉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空气中带着殡仪馆里特有的烟火味,或许是下雨的缘故,室内变得又潮又闷,顾蜻游有些喘不过气来,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休息室。
她重新走到了入口处,木然地看着外面滂沱的大雨,白茫茫的一片,前路也变得模糊不清。
也是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
温胜寒穿着一件黑色衬衣,一手抱着一束白菊,另一只手撑着一柄黑伞,踩着一地水花,穿过雨幕,缓缓走上台阶。
风很大,黑色西装裤被吹得贴在他的小腿上,他来到她跟前,收起伞的时候,顾蜻游清晰地看到了他刘海上低落的雨水,顺着挺直的鼻梁往下滑,落入形状好看的唇间。
这是顾蜻游第一次见他穿黑色的衬衣,衬得他的皮肤越发地白亮,强烈的色差给人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更大限度地放大了他容貌的美感和身上冷寂的气质。
温胜寒将手中的花束递给她,顾蜻游怔了两秒,伸手接过。
无框眼镜上也沾了雨水,看得不够清楚,温胜寒便顺势摘了下来,对上他的眼神,顾蜻游看到了那双深棕色的眸子中涌动的担忧和悲伤。
有一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顾蜻游看着他,原本那颗随风雨飘摇不定的心奇迹般落了下来。
下一刻,温胜寒上前一步,隔着那束花,将她拥入了怀中。
一句叹息般的安慰从头上落下:“蜻游,节哀。”
鼻尖闻着那股淡淡的雪松香,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顾蜻游有了落泪的冲动。
第99章 第99章“我只是太想你了”
第99章
温胜寒圈着她的力道很轻,不过几秒就松开了她。
这个拥抱,礼节和安慰的意味更大。
顾蜻游垂下眸子,掩去其中涌动的情绪,她竭力维持语气的平静:“谢谢,这边请。”
她带着温胜寒去了灵堂,把花束放在周老师的照片下后,温胜寒捻了几炷香,敬重地拜了一拜,随后,两人移步休息室。
顾蜻游简单地向师母介绍了温胜寒,话语间隐去两人之间的关系,只介绍他是实验室项目的合作方。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在场的人中以前见过温胜寒的,也就只有肖寻和闻佳,除了闻佳对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外,没有人觉得奇怪。
温胜寒温声细语地对师母说了些安慰的话,师母频频点头,目露感激,只是到了最后捂着嘴,眼圈又红了。
几个师兄师姐立刻又是递纸巾又是拍背地上前安慰,师母的情绪才重新平稳下来。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温胜寒和师母身上,闻佳悄无声色地挪到顾蜻游身边,用极小的声音问她:“什么情况?复合了?”
顾蜻游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沉默。
闻佳看了她脸上的表情一眼,心下了然,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伸手揽了一下顾蜻游的肩膀,顿了一会,又小声补充道:“无论怎么都好,记得保护好自己。”
顾蜻游睫毛乱颤,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她语气诚恳:“谢谢师姐。”
闻佳拍拍她的肩膀,走开了。
外面的雨势不见小,但是这大半天下来,滴水未进,大家都很疲惫,于是打算各自散去。
肖寻和几位师兄师姐叫了车,大家兵分两路,闻佳和一位师兄负责送师母回家,肖寻则负责带师妹和几个师弟回学校。
大家有序地上车,顾蜻游落在最后,温胜寒跟在她后面,在她往前走之前,伸手拉住了她:“蜻游,我送你回去好吗?”
顾蜻游回头,低头看了一眼握着她小臂的手,又顺着手往上看了他一眼,对上那双深棕色的眸子时,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沉默,算是默许了。
肖寻撑着伞,把师妹送上车,转过头想折返回去接顾蜻游,猝不及防看到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顾蜻游不像是要和他们一起走的样子,不禁一愣。
果不其然,对上他的目光,顾蜻游极轻地笑了一下,轻声道:“师兄,辛苦你送师妹他们回去了,我打算直接回公寓,不同路,就不和你们一起了。”
肖寻微微抿了一下唇,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又看了看顾蜻游,喉结上下动了动,多少有些不甘心。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他语气有些沉:“好……你注意安全。”
顾蜻游点点头:“你们也是。”
说着,她又举了举手机:“到了之后,咱们相互在群上说一声。”
肖寻点头,垂下眼帘,收了伞,低头坐上了车。
目送那两辆车消失在雨幕中后,温胜寒也打开了伞,倾向顾蜻游,看向她道:“走吧。”
顾蜻游没有说话,抬起脚步往外走。
两人静静地穿过雨幕,走到了停车场。
温胜寒先把她送到副驾驶上,绕到后面打开后备箱取了些什么东西,才重新折返回驾驶座上。
顾蜻游抽了几张纸巾,不停地擦拭着身上的雨水,雨太大,不过短短的几步路,裤脚和鞋袜就湿了,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浑身难受。
正忙着,旁边的温胜寒突然把一个纸袋子递给她:“蜻游,把鞋子换了吧。”
顾蜻游一怔,转过头看他,愣愣地接过被塞过来的袋子。
她低头往袋子里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一双白色的匡威帆布鞋,吊牌还没剪,除此之
外,还有一双新的棉袜子。
顾蜻游抿了抿唇,不得不说,她惊叹于温胜寒的妥帖。
也顾不上什么害羞不害羞的了,趁温胜寒启动引擎的间隙,顾蜻游扯下吊牌,然后快速地脱下湿漉漉的鞋袜,用纸巾简单地用纸巾擦过皮肤后,换上了新的鞋袜。
她动了动脚,码数不大不小,刚刚好。
沉默了几秒后,顾蜻游开口道:“谢谢。”
温胜寒目视前方:“不客气。”
停顿几秒后,他又道:“你看起来很累,要不要睡一会?回去还要将近五十分钟。”
顾蜻游垂眸,一阵疲意上涌,她抑制住打哈欠的冲动,轻声道:“到了叫我。”
“好。”
看她合上眼,温胜寒关了音乐,又伸手调高了空调的温度。
一路无言,窗外是沙沙雨声,车内只有雨刮运作的声音,狂风暴雨成了天然的白噪音。
虽然没有做噩梦,但是顾蜻游睡得并不安稳,意识一直在清醒和昏睡的边缘游走,昏昏沉沉的,偶尔听见几声导航的女音,叫她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在现实。
过度的困顿反而导致精神的紧绷,脑子煞煞的疼。
熬到导航发出一声“您已到达目的地”,顾蜻游像是有感知一般,脑子瞬间清醒过来,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她没有急着睁开眼睛。
她听见温胜寒停好车,按下电子手刹。
雨似乎是停了,车厢狭小的空间内,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逐渐生出一种不自在。
倏地,一股冷寂苦寒的雪松味围拢过来,顾蜻游的心蓦地被高高吊起,她甚至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浅而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短暂地停顿了几秒,身上骤然一沉,像是有衣物披在她身上,随后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温柔而克制。
下一刻,呼吸声远去,被人注视的感觉消失。
闭着眼睛的顾蜻游脑子里一时间千头百绪,心里百味杂陈。
方才在殡仪馆不觉,此时只剩下两个人,便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半个月前裴尹婚礼那个晚上,绝情的话都说完了,即使事后觉得当时自己太过情绪化不妥,也没有办法收回。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周老师去世本和温胜寒无关,但他千里迢迢过来吊唁,就冲这一点,她也没有办法对人摆脸色。
结果就是,维持着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
就这么逃避着,眼皮却越来越沉,不知不觉中,顾蜻游真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全黑。
长时间半躺的睡姿让人浑身酸痛,顾蜻游挣扎着起身,一阵头重脚轻。
正揉着眼,一道淡淡的男音从旁边响起:“醒了?”
车窗开着,雨后的晚风潮湿而微凉,从车窗鱼贯而入,散落在脸侧的头发被吹到扑在脸上,有些微痒。
顾蜻游的脑子还有些懵懂,或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声音微哑:“几点了?”
“九点,”温胜寒言简意赅:“睡了八个小时。”
说着,他淡淡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问:“你多久没有合眼了?”
顾蜻游没有回答,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因为同门中只有她的签证还在有效期内,周老师出事的消息传来后,顾蜻游第一时间定了最快的机票,陪着师母出国处理事情。
路途遥远,加上心情沉重,根本睡不着,落地之后,又着急忙慌地处理各种事情,满打满算,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
长时间没等到她的回答,温胜寒也不恼,他看着她,语气关怀道:“保重身体。”
这话落下,顾蜻游的眼皮微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看向他:“那天……给我送东西的人,是不是你?”
这话题转移得很突然,温胜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几秒。
但很快,他脸上的表情就调整过来,语气略停顿了一下后,答道:“是我。”
他承认得爽快,顾蜻游没有想到他那么直率。
她抿了抿唇,又道:“你那天,是不是在楼下?”
事后她想起,那份“外卖”的包装有些奇怪,特意去查了一下那家餐厅,发现是一家私房菜,没有开外卖的业务,而当时送“外卖”的人,她后来发现是楼下便利店新来的店员。
更何况……袋子里面还有药,明显是有人用心准备的。
温胜寒平静回答:“是。”
猜想落实,顾蜻游心里流淌过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她微抿了一下唇,下意识地别开了一下脸,声音有些哑:“为什么不上楼?”
这一次,温胜寒没有立刻回答。
顾蜻游重新转过头看他,男人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了一小片阴影。
他的声音像是被沙子磨过:“因为你说……不想再见到我。”
说完这话,温胜寒重新抬起眸子看向她。
这话落下,顾蜻游的心脏像是被人捏了一把,涌上微妙的酸涩感。
她的眼眶莫名一阵涩痛,她的声线有些不稳:“那现在呢?”
“现在,你为什么……又来见我。”
温胜寒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复杂,似是无奈,又似是悲伤。
他再次开口,这一次却让她心跳如雷。
“蜻游,原谅我的劣根性,”他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苦涩:“我只是……太想你了。”
第100章 第100章“对自己坦诚一点。”……
第100章
顾蜻游按下门口旁边的开关,刺眼的白色灯光争先恐后地挤满整个房间。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缓了好一会才重新睁开。
当时走得匆忙,房子还保持着她两天前离开时的模样,桌面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盘子。
平时一个人下班回家并没有什么感觉,如今看着空荡荡的房子,她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寂寥感。
顾蜻游慢吞吞地换好鞋,收好岛台上的碗碟,走进房间准备洗漱。
然而,当她打开衣柜后,却停住了所有动作。
一股强烈的冲动从心底下腾升而起,她转身跑到客厅,在那一堆她还没完全归置完毕的行李中拖出画板。
吹走表面的灰尘,夹好白纸,又拿出画笔和颜料调色。
顾蜻游是在出国的第二年开始学画画的。
那时她的状态很不好,在一次偶然的心理咨询免费体验活动中,心理医生建议她培养一个兴趣爱好来转移注意力,这样可以在无形中排解压抑的情绪。
凑巧的是,活动结束之后,她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华人画室在做宣传,鬼使神差般,她没有拒绝递过来的传单。
画画的确是有用的,半年之后,她做事的专注力明显提升,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情绪崩溃,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去解决负面情绪。
回国之后,这是她第一次拿出画板。
然而,当调好颜色,顾蜻游看着洁白崭新的画纸,却久久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连续的奔波、压抑的情绪令她很疲惫,但是大脑皮层却异常活跃,一时浮现出周老师闭眼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一时又浮现出温胜寒看着她说很想她的情景。
像是有一团气堵在胸膛内,闷得慌,却无从发泄。
半晌,顾蜻游叹了一口气,丢开画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点开一个联系人的名字,拨通了视频通话。
那边很快就接起了,一张漂亮的异国脸蛋出现在屏幕上。
“嗨,baby,”洛拉笑吟吟地半眯着蓝色的眼睛,一头金发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好久不见,最近过得好吗?”
顾蜻游脸上露出疲惫而略无奈的笑:“不太好。”
“噢,我的天,那我觉得很遗憾。”洛拉坐起身,露出了身上的比基尼,很明显,她在晒太阳。
顾蜻游看了一眼手机画面里她那边的环境,道:“你方便听我说话吗?”
“稍等。”洛拉起身,穿上了浴袍,背景由户外转移到室内,她接了一杯冰水仰头喝下,这才重新看向她说:“你说吧,我听。”
顾蜻游把回国之后发生的事大概和她说了一遍,包括重新遇见温胜寒,以及后来老师去世的事。
洛拉静静地听她说完,脸色露出同情又难过的表情:“我真的很难过听到你老师去世的消息,你还好吗?蜻游。”
顾蜻游嘴角扯了扯,但是做不出轻松的表情,她只能道:“暂时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我能理解你。”洛拉叹了一口气,突然又道:“对于那位温先生,你是有什么想法吗?听起来,你很
纠结。”
顾蜻游沉默了,她垂下眸子。
对面的洛拉却笑了:“蜻游,我觉得,有时候你应该坦诚一点面对自己的欲望。”
她一矢中的:“你还喜欢他。”
顾蜻游抿了抿唇,睫毛微颤,重新抬起眼皮,好看的桃花眼中露出几分迷茫。
洛拉问她:“蜻游,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什么?
顾蜻游下意识地想起了温胜寒珍藏的那本相册里的那个女孩。
她垂下眸子,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声音像是被雨水打湿:“大概是在害怕,所有都是假的吧。”
害怕那份爱并不是真的属于她,也害怕飞蛾扑火,最后重蹈覆辙。
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她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
周老师去世,摆在顾蜻游面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是导师的问题。
对于已经有一定研究成果的博士生来说,突然更换导师是一件非常不利的事,抛开每个导师都有名额限制这个问题不谈,研究的方向差异才是最让人头痛的。
读博能发什么质量的文章,往往和导师的实力和资源有关系。一个学院,大牛就那么几个,排除研究方向差异很大的,可供选择的导师实在不多。
现在已经是七月,录取通知书都已经收到,多数导师的招生名额都已经满了。
顾蜻游很头疼。
“我建议你去找陈老师,”闻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道:“起码知根知底,而且陈老师和周老师关系好,跟着他,应该对你也不会很差。”
顾蜻游叹了一口气,苦笑:“我也想跟陈老师,可是他博士生的名额已经满了,前两天刚好拒绝了我。”
闻佳闻言露出惋惜的表情:“那很可惜,从方向上看,陈老师已经算比较接近了。”
顾蜻游默然。
就在这时,手中的手机微微震动,顾蜻游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号码归属地是南城,顾蜻游犹豫片刻,还是站起身,举起手机道:“我去接个电话。”
“去吧。”
顾蜻游推开阳台的拖拉门,接起电话:“喂?”
“是顾蜻游吗?”对面传来一把陌生的男音,语气温和:“我是你们隔壁实验室的秦振,听说你还没有重新找到导师,你现在方便聊一聊吗?”
顾蜻游一怔。
对秦振她是有印象的,是个挺年轻的老师,研究的方向和她目前的方向也挺接近的,这么想着,她立刻打起精神来应对:“您好秦老师,方便的。”
两人谈了将近二十分钟,秦振问的问题很简单,无外乎目前有什么成果、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之类的,顾蜻游也一一回应,说到最后,她明显感受到对方是满意的。
果不其然,挂电话前,秦振说道:“明天早上九点我就在办公室,如果你有兴趣加入我的实验组,可以来我办公室详谈。”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好的,想谢谢秦老师。”
回到屋内,闻佳看了她一眼,奇怪道:“谁的电话?这么高兴。”
“秦振的。”顾蜻游唇边抿出一个极轻的笑,“他问我要不要加入他的实验组。”
闻佳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但很快又道:“秦振啊……我了解得不多,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奇葩事,应该也还行,不过——”
话锋一转,她抬起头看向她,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他今年已经38岁了,评优青已经迫在眉睫,你去了他那组,估计压力会大很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顾蜻游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师姐。”
第二天,顾蜻游按时去找了秦振,详细聊了半天,考虑过后,她还是决定加入他的实验组。
但令她感到惊讶的是,在第一次开组会的时候,她见到了肖寻,这才知道,原来肖寻也加入了秦振的实验组。
换导师的事尘埃落定,顾蜻游重新收拾好心情,将精力投放在周教授之前接的海外项目上,按部就班地做实验。
或许是抱着一种悼念周老师的心情,这一次她格外认真努力,到了九月初,论文定稿,按时投出去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有运气加成,国庆过后,收到了小修的反馈意见。
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收到邮件的第二天,秦振突然发信息给她,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顾蜻游没有多想,以为只是有新任务要做。
“听说你论文已经投了?”秦振的脸色很不好看,和之前温和的形象大相径庭:“为什么不先给我看看?”
顾蜻游有些诧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冷静:“秦老师,我以为这篇论文没有挂您的名字,是不需要给您看来着。”
她在平板电脑上点开审稿人意见的邮件,推到他面前:“项目是周老师之前接的,我二作挂了他的名字。目前收到了小修的意见,还是说您现在需要过目一下?”
话音落下,秦振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更加阴沉,他冷呵了一声:“不挂我名字,那你报我当导师干什么?最基本的学术道德都没有,要么你以后都自学吧,以后你的东西别丢给我看了,受不了你就去换导师吧,除了我谁还收你,搞出一点成果就还沾沾自喜了。”
顾蜻游的脸色微微发白。
无论是周教授还是国外读研的导师脾气都比较温和,这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严厉的指责。
但是,这个指责未免太过无理。
她已经不是第一天做科研了,无论国内还是国外,发表的论文只要不挂导师的名字,其实没有什么严格的要求一定要让导师过目。
更何况,这个项目是周老师生前接的,从开题到做实验,秦振从未参与过,都是她独立完成,就连实验框架,也是周老师在出事之前,和她打电话讨论后敲定的。
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她垂下眸子,倔强地不说话。
回国将近半年,她终于明白闻佳和她说的“科研环境差”是什么意思了。
秦振这个反应,无非是因为她这样做,让他失去了一个评选优青的筹码。
或许是看她不说话,秦振的态度突然又软和了下来,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伸手半揽着搭住了她的肩膀,说话的时候几乎是整个人凑近到她耳边:“蜻游啊,有能力是好事,都那么大的人了,有时候光顾着做研究是没用的,多少得懂些人情世故。”
一阵恶寒沿着脊背升起,顾蜻游像是应激一般,立刻甩开了他的手,连退了好几步,然后抄上桌面上的平板电脑,夺门而出。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头。
接下来的日子,秦振不停地给她指派各种无关紧要的杂活,占据了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根本无暇顾及正经的工作。每次组会上,他总是无端挑刺或是莫名其妙就开始批评她,顾蜻游也尝试过反驳,结果是招来更猛烈的抨击。
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直接放话,要让她毕不了业。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直到再一次在组会上,他骂完她之后,指派一堆没有意义的工作给她,然后转头将一个大项目给一个研二的学弟做。
这一刻顾蜻游终于明白,她是时候换导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