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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时逢夏秋交替时节的季風,持续性的降水与数月前的久旱成灾仿佛两个极端,本就干旱衰败的桑州附近哪里承受得了如此凶猛的暴風雨,段乞宁等人前脚刚迈到此地村落准备投宿,后脚海水倒灌,洪水衝泻,把一行人的商队货物卷走不少。

段乞宁随伙计们在洪流里打捞半天,抱着能捞多少是多少的心态,素来养尊處优的崔锦程也踏入洪流,尽到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为了防止被洪水衝走,他们彼此的腰间有绳索相系,段乞宁将崔锦程的举动看在眼里,她一手继续护住物资,另一只手則紧紧拽住与他相連的绳索。

没过多久,一行人在逆流中气喘吁吁,放眼望去,整座村庄完全被洪水吞没,村民们叫苦不迭。

这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隔天,水位退去,段乞宁等人皆满身泥沟,而原本他们打算投宿的村庄則倒坍无数,附近村民们正忙着抗險救灾,没空招待他们几个外乡人。

环顾这般凶猛的險情,众人面色皆忧心忡忡,劫后餘生未曾讓他们感到欣喜,反而讓他们滋生出一种人类在大自然面前多么渺小的无力感。段乞宁也这样覺得,但她悲观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作为一行人的大当家,她很快动员伙计们盘点物质、整理行装。

段乞宁在前边指挥,众人齐心协力修缮马车,将半干未干的物资驼回马车架上,便是在这时,伴随着几声粘稠的滚石声响,几粒碎石滚落到她的脚边。

段乞宁凝神望去,直覺提示不好,仓皇抬头时便见不远處的山丘上的土块似在震动,愈来愈多的石块颗粒在鼓动。

“是滑坡!”她骤然喊道,“所有人,紧急撤離!”

经过十多日来的相處,众人对段乞宁的行事作風愈发熟悉,也越来越信服大当家的魄力,一声令下,众人无人质疑,登时拖车的拖车,拽物资的拽物资,两手空空的则搭把手安排旁边的村民一齐疏散。在她们一行人撤離后没多久,势不可挡的泥石流滚落,顺着蜿蜒的陡坡浩浩汤汤而下,很快吞没她们原来所在的地势。

得救的村民们心有餘悸,他们爬到垂直于泥流对岸的高處喘气,其餘伙计们则面面相觑,惊叹这逆流的威力不容小觑。

“那儿有人!有人被卷进去了!”对岸有一村民大喊。

段乞宁循着那人所指方向望去,便见逆流中上段衝没的边缘有个少年人在挣扎。

他努力折腾四肢,想尽办法爬到岸边去,但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才堪堪拽住岸边的一块岩石,岂料那块岩石也因常年风化疏松,唰得一下碎裂,少年的身躯失去支撑,再度被卷入泥流,又接連被席卷冲撞向好几处岸角上。

“救、救命!啊啊啊……”

段乞宁睫羽一颤,当即提裙撩袖往泥流下游的岸边冲去,众人皆被她如此大胆的行径吓了一跳,嘴里慌忙喊着:“大当家的!快回来!”

汪娘子也急得大喊:“宁少主啊!那里危险!你快回来!!”

崔锦程更是怔在原地,瞳眸放大,待反应过来后几乎第一时间追段乞宁而去,还是暗卫们倏然轻功飞掠,将他拦腰横截。

段乞宁便在众人的惊呼声和尖叫声中绷紧神弦,一边计算着泥流冲刷那人的速度,一边调整自己所处岸边的角度。她不断摩挲脚底板,终于卡住一个可以借力的岸边凹槽处,在泥流将那少年席卷而来的瞬息伸手,一把拽住那少年扑腾的手腕。

“拽紧我!”段乞宁朝他大吼。

那一瞬间,少年的目光和她隔着汹涌局势相撞,心惊胆战间,少年凭本能反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岸边碎石中刨,两只双腿更是用力地在泥流中狂蹬。

段乞宁额角青筋突起,铆足劲道拉人,好在那少年脚踩住可以借力的岸边,一举被她从泥流中扯出,又因着惯性,少年往前飞扑刹不住脚步,猛地踉跄摔倒在段乞宁的怀中,二个人的身子几乎纠缠在一块,往斜坡的下游滚了些距离才停下。

身形停止时,那少年湿漉的衣裙一并将段乞宁的衣裙染脏,他以一个暧昧的姿势倒在段乞宁的怀中,两条腿屈在她的腰側,其中一只手还按在段乞宁微微敞开的胸口处。

段乞宁也下意识搂着他的腰肢,借力坐起,那少年只顾着尖叫两声,随即昏厥过去,一下子瘫软在她身上,待到崔锦程他们赶到时,见到的便是两个人狼狈地纠缠在一起的景象。

崔锦程只覺得那少年的坐姿以及手按住的地方刺眼,但想到方才是怎么个电光石火的危机关头,便没多想,气喘吁吁地上前问道:“宁姐姐,你没事吧?”

段乞宁抱着那少年坐起身,眸光幽深,似乎因着消耗不少力,语气都有些虚浮:“无碍……汪娘子呢,烦劳她过来看看。”

“宁姐姐,”崔锦程声音颤抖,“你的伤口裂开了,在流血……”

“裂开了吗?”段乞宁回过神,才觉疼痛弥漫。

崔锦程上前,将那少年从她的身上扯走。

众人很快转移到安全地带——此地有座道观建在要为平坦的地带,受此遭暴雨和滑坡洪流的侵害较小,道长主持大局,开辟道观供受难村民留宿,段乞宁等人一并前去投宿。

汪娘子先是过来查探她的伤势,崔锦程给她换药时,她这才前去给那少年施针。

段乞宁的外衣此刻正至于展架上由篝火烘

烤,崔小少爷跪坐在她身側,一边为她上药缠纱布,一边还在为她今日冒险冲出去救人的举措感到心有余悸。

他脸色苍白,抿紧薄唇虽未说话,可身上克制而紧张的情绪还是轻而易举被段乞宁觉察,后者在他转到身前侍奉时,視线落于他的身上,扬起手指勾勾他的下巴,说笑道:“哎呀这是怎么了,我的小少爷?”

崔锦程气恼地撇过下巴,从她指腹间逃脱,瞪着眼睛道:“宁姐姐,你下次莫要再做这种事了!”

段乞宁讶异他鲜少有这炸毛的时候,摩挲了会空落的指腹,弯唇一笑:“又生气了?”

“我这次是认真的。”崔锦程面上的怒意更深,灰黑色的眼瞳直白地注視着她,带着一种少有的压迫感。

大抵是所谓的关心则乱,段乞宁没计较他对她以下犯上地发脾气,反是收敛张牙舞爪和嬉皮笑脸的样子,讓自己处于下风,妥协听话地道:“好了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小少爷。”

她回得很郑重,眉目正经,崔锦程反而不知该如何招架,干脆卸了方才那股嗔怪她的气恼劲儿,转而别扭地错开視线,耳根和面颊爬上来些可疑的红晕。

段乞宁轻笑,扬手捏了捏他的脸。

崔锦程努了努腮帮子,逃离她的魔爪,跑到她身后側坐定,他身上的衣裳也半干不干的,干脆随她一道烘火。

二人相伴无言,倒也并不尴尬,段乞宁摊匀湿漉漉的衣裙时,留了一只耳朵倾听附近村民们的诉苦。

此地的年富力壮的女人们大多外出务工,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这些个男人历经旱灾、洪灾、滑坡泥流,肚子里都是苦水,好不容易抱团取暖,一个劲儿倒豆子般七嘴八舌的,借此打发时光。

他们从二凰女出使大莽为质开始道,聊到近年来赫連玟昭出台的政策,再到前段时日赫連玟昭在早朝暴。虐症发作之事,随后便是太女继位,苏彦衡从苏太师坐到苏首辅,一跃成为太女殿下身边的红人。

说起这位红人,这些父老乡亲们口中皆是憧憬之色,同为男子,居然有男子可以做官,还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哎你们都不知晓吧,”有一男子压低声音道,“咱婶婶的侄女的远房姑姑曾为县令大人身旁的小官,听闻,首辅大人和凰帝陛下……”那人比了个击掌的手势又道:“还不知晓他的官位是怎么来的……”

立马有人捂住他的嘴巴:“这话可不兴说,你小心掉脑袋!”

“怕什么,山高凰帝远,他还管得到咱头上吗?”

此言一出,众人觉得颇有道理,山什么的远什么的,一听就很有文化,此人的婶婶的侄女的远房姑姑怪不得能当小官,登时,他们聊得更为热火朝天了。

段乞宁和崔锦程都不吱声,盘腿坐在由外衫和衣架组成的“简易屏风”后,听那些男人们又从首辅苏彦衡一路聊到朝野和民生。他们一边聊,段乞宁的心底一边盘算估摸着,给讯息作加工,大体意思为:赫连玟昭倒台后,当朝局势可谓风云动荡。

前段时日,各路人马均搜刮敛财为夺嫡做准备,分别以“二凰女”“三凰女”“前朝大凰女”三股势力尤为显著,只是三足鼎立、三足纷争,受苦受难的皆是老百姓。赫连玟岚的封地离得远暂且不论,二凰女和三凰女的爪牙遍布大延各地,这其中就有桑州和临近州县的,方圆数十里的糧仓哪方没少挨刀?

这儿的老百姓本身就已因为严重的旱灾饥不择食,还要被刀架在脖子上交糧上供,若是不交,他们便挨家挨户查搜,也不知道那些粮食最后都到了谁的兜里去。

二凰女赫连晴还是三凰女赫连暄?又或者是打着凰女名号招摇撞骗的朝中重臣?

这些都不重要了,无人聆听老百姓的苦难,他们的疼痛隔着万水千山,如今只能当做伤疤掀开给同病相怜的乡亲们看。

“管他爹的谁当凰帝呢,只要能让咱们吃得上饭,那就是好凰帝,咱们打头阵支持啊!”一男子激昂道。

“对啊!咱们这偏远的地方,谁来管咱们得死活啊!干旱饥荒闹得说是要下发赈灾粮,粮么一粒没见着,窝里囤的余米反倒是全被搜缴上去了!这可让人怎么活啊!这不是要把咱们大伙往死路上逼吗!”

“要不咱们投奔大幽吧,投奔不行就暂避,大幽而今国富民安,桑州边境和延人通婚常见,是个好去处啊。”

“不成的不成的!咱家女人在军队里打仗呢!”

“咱家也是……妻主在外,已经三年五载没归家过了,连个讯息都没得,也不晓得还活不活着,当年出远门前,咱和她还怀有个娃娃,要是那娃娃出生,当有那么高了吧……”说着,那男人眼角含泪上手比划到自己腰间的高度。

脚边刚从泥流里抱出的奶娃娃因着大人们的吵闹啼哭,她的父亲赶忙去抱去哄,一边摇着娃娃,一边解开自己的胸襟,袒胸露腹地要去喂。奶。

段乞宁微微睁大了些眼瞳,崔锦程唤她一声,让她收回看向那名奶爹的视线。

不怪她好奇,原著对这里的繁衍这块作出好多私设:孩子是女人们生的,实际喂养的责任却在男人们身上。在这里,出门在外、务工、务农或者从军的女人们都有产假,临盆时回乡生产,生完孩子继续回去上班,孩子就留给家里男人喂养。他们在妊娠蛊的催促下,会刺激胸。部发。育和膨胀,能够产生满足婴儿成长的奶,故而受着妊娠蛊的男人,胸口要比正常男人隆起些。如此,他们这样的特征倒是和女人们天生的胸口相像,妊娠能让他们和女人们相似,这是他们引以为傲的标志,男人们都以身怀妊娠蛊为荣。

对于女人们而言,生孩子就如吃饭喝水简单,不回家生那自然也是可以的,在外地生完孩子,自然就在外头找个夫郎养着,所以常常可见怀了孕的妻主出门打工,逢年过节回来,带回来一大一小的景况。当然,女人们自己哺育婴儿也是可以的,只是鲜少会有女人这般做,因为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业需要打拼,没空在奶孩子这些琐事上亲力亲为!

眼前这个,当是妻主生完撂在家里头的,那个男人手法娴熟地哄着吃饱喝足的娃娃入眠,段乞宁觉得稀奇少见,视线又挪了过去。

身侧一紧,崔小少爷贴了过来,将脑袋枕在她的肩侧:“宁姐姐喜欢孩子吗?”

问出这话时,少年耳根更红,呼吸都腼腆到有些灼热。

知晓他误会了,段乞宁哼一声道:“不喜欢,最烦小孩了。”

她侧过身搂住少年的腰肢,捏着他刺青附近的肉,掐死他最后那点为人父的憧憬:“以后也不会要,不要再同我道这个话题。”

崔锦程敛了敛睫羽,“嗯,我都依宁姐姐的。”言罢,他酥麻了一番,软在她的怀中。

那孩子哄睡后,男人们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从大幽风土人情聊到大延和大莽交战,大延派出屡战屡胜的顺国大将军邵冬夏领兵北战。

“又要打仗了?”

“可不是,听说大莽的小凰子在咱们疆域走失,大莽这才一气之下侵。犯咱们。”

“不会打到咱们这里吧!”

那人叫他放宽心:“打不着打不着!爱咋咋地吧,全死了算了!”

抱娃奶爹不赞同那人如此极端的想法,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背过身去,抱着娃忧心道:“也不知道大莽小凰子到底去哪里了,还活没活着……”

段乞宁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搓着自个半干的衣裙,她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大莽小凰子还活着,就在这里,便是刚刚她废了好大力气从泥流中救回来的少年。

段乞宁和拓跋箬于赫连晴的接风洗尘宴上有过一面之缘,少年模样出众,即便混迹在舞郎堆里,也足以叫她过目难忘。

遥遥一眼,段乞宁就认出了拓跋箬,当下不顾凶险赶去营救。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他与赫连晴那层隐秘的关系,或许会成为段乞宁趁手的棋子也不一定。

思及此,汪娘子那头传来消息,“宁少主,他醒了!”

段乞宁睁开眼,当下动身前往那头,崔锦程的身侧落了空,他有些讶异地望了眼她匆匆而去的背影。

好像宁姐姐对那个少年很在意呢,是他的错觉吗?这样想着,崔锦程也很快动身,随段乞宁来到道观那头。

道观中为数不多几间厢房,段乞宁占了一间去,此时罗汉床上正躺着的是拓跋箬,他在汪娘子施针后悠悠转醒,第一眼瞧见位陌生的

郎中有些警惕,蜷缩被褥往床内缩了缩,视线拘谨地打量着四周。

同为男子的某个暗卫上前安抚:“这位小公子,你感觉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拓跋箬摇摇头,“这是什么地方?”

“道观,”段乞宁的声音随她人影一并出现,负手走上床头阶,“暴雨冲刷导致滑坡,泥流肆虐将村庄冲毁,这里是为数不多受灾较小的地方,道长开放给大家避难。”

段乞宁对上他的眼睛,拓跋箬见旁人的眸光都是戒备和茫然,看向她的目光倒是友善几分,自然有些眼熟的成分在里面。

拓跋箬哦了一声,随即看到段乞宁身后跟着的默不作声的崔锦程,倏然眼底精光一闪。

他反应很快,屁股往床外段乞宁的方向爬了些,掀开被褥曲着腿,殷勤地面朝她,更是用手激动地扯住她的衣裙,喜极而泣:“宁姐姐,谢谢你救我!我终于寻到你了!”

只这一句,汪娘子和其余众人皆神色讶异,段乞宁眉色微变,崔锦程则脸色瞬僵。

第102章

崔锦程在怔愣之后如遭打击,很快意识到:他认识段乞宁,且对她的情谊不一般,不然怎么会叫得如此親昵。

很快,段乞宁的反应也给了崔锦程当头一棒,捶得他骤然咬紧唇瓣,胸腔里有些闷闷的难受。

段乞宁既没推开拓跋箬的手,又对他语气柔和着道:“我記得你,小满凰宫接風洗尘宴上,你是名舞郎。”

“对,是我!”拓跋箬借机兴奋地牵住段乞宁的手,“太好了宁姐姐,你記得我!我以为你不会记得我的呢……我是为了你才进宫赴宴的,练了那么久的舞,就是为的见上你一面!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在此碰面,你还救了我!我……”少年激动地抹泪。

段乞宁不知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没第一时间接话,佯裝手足无措地看着这么个美人落泪。

汪娘子八卦的劲儿很足,问出了旁人碍于身份不敢问的问题:“宁少主,你们这是旧相识?”

“倒也不算。”段乞宁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和蔼模样,面上讓人瞧不出端倪。

拓跋箬望了望汪娘子和其他眾人,又望了望段乞宁,将雙手撤回,擦拭眼角泪滴,略有些羞赧地道:“我与宁姐姐確实称不上旧识,原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他用娇羞的眸光打量段乞宁,缓缓朝眾人道来缘由,还特地给自己编造了个假名:

“小男子名唤若竹,瞧着像大莽人,是因为我出生在雪州边境,有些大莽血统,宁姐姐你在雪州南部驻扎时,我就在隔壁部落。除夕之夜,你扮演火神大人形象深入我心,我为你那英明伟岸的模样一见倾心、为您倾倒,待你启程回晾后我便追你一道,也南下入京晾。”

“我打听了很久才打听到你的身份,宁姐姐,为了能在接風洗尘宴上见到你,我这就去了教坊司研习舞曲……只是我实在笨拙,学不会,倒是在宁姐姐跟前献丑了……”少年道完,霞飞雙颊,很是羞涩。

有人心道大当家的艳福不浅,也有人提出疑惑,“我走南闯北这么久,还没听说过教坊司是想去就去的地方,你怎么进去这般容易?”

拓跋箬眨眨眼道:“姐姐有所不知,说来惭愧,我其实用了些旁门左道,我母族为雪州望族,在朝堂上有说得上话的人,是我递信苦求良久,那位大人才松口给我放进去的,至于是哪位大人,恕小男子无言相告。”

那人倒也没想着追问那么细致,好奇他怎会出现在此处。

拓跋箬又道:“凰帝陛下暴。虐症发作,京中早有消息传出,我心里实在不安。偏这时我偷溜出部落来往京晾的消息传到母親耳里,母亲勃然大怒派人要将我带回去,我实在没有办法,躲藏到京城好友的商隊中,随商隊一同南下,哪知道会遭遇劫匪追杀,还遇上这么凶猛的暴雨,商队伙計在和劫匪搏斗中死的死伤的伤,暴雨将商队的货物都冲散了,也把我们一行人都冲散了,我落了单,又被泥流卷进……”提及此,少年的眼眶含泪,染上可怜的殷红,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

他眸底深处布满惧意,缓了一口气后再度牵住段乞宁的手:“宁姐姐,今日要是没有你,只怕我早就会死在洪流中了,您当真是若竹的火神大人,请受若竹一拜。”

言罢,他放下膝盖、跪在床头,朝段乞宁行了个朝拜礼,雪州游牧民族在瞻仰他们的神明时常会用到的礼节,举手投足尽显虔诚。

茶肆伙計们见多识广,也没有瞧出任何不对。

段乞宁在他展平双臂叩首时,将手垫在他的额头上,扶起少年,“不必如此,你我有缘,今日救你也是顺从本心。”

他所杜撰出来的身份和履历,有理有据,天衣无缝,若非在场的唯有段乞宁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只怕所有人都要被他的伶牙俐齿和伪裝出来的诚挚给蒙在鼓里。

段乞宁猜测他出现在此的目的,不外乎寻求蛊毒解药。赫連晴不知晓他的下落,说明他是瞒着赫連晴和苏彦衡等人的,估摸着是他给赫连晴种下鳳求凰后,后悔了,想来桑州和大幽交界的一带碰碰运气,没想到遇上狂风暴雨泥石流。当时情况那么凶险,稍有不慎一命呜呼,拓跋箬犯不着以身试险,所以坠入泥流并非设计,而是纯属意外,除了她,无人再出手相助,这足以说明:他的亲卫队无人在他身边。

他就是独自去往大幽寻求解药的,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被段乞宁捡了个正着。

段乞宁知道他是大莽凰子,但是拓跋箬不知道她知道他是大莽凰子。

想到这层信息差,她的呼吸炽热了几分,“此处不过是我等一行人短暂歇脚的地方,待到行装物资整顿妥当,我等即刻便要上路,萍水相逢也是缘分,若竹小公子,你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

落在崔锦程耳中,有些刺耳,他自然感受出来段乞宁语气中少有的狂热。她对一个仰慕她的男人狂热,意味着什么?

等待若竹回复的这些许片刻,崔锦程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喉咙,或许是预料到了若竹的回答,想到他自个和段乞宁即将沦为泡影的二人世界,崔锦程的呼吸变得阻塞,胸腔里竟然翻涌上来密密麻麻的苦涩。

果然,那少年眸闪亮光,殷切地道:“宁姐姐,你们要去哪里?”

“桑州田螺村,”段乞宁勾唇浅笑着,“你既打听过我的身份,也当知晓我当年南下桑州的事迹,曾在桑州发家。”

拓跋箬点头如捣蒜:“我知晓的宁姐姐,我……我想同你一起!我想和你一起去桑州!你带上我吧,宁姐姐!”

众人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汪娘子哇哦了一声,段乞宁作出微讶的表情,人堆后的崔锦程却脸色铁青。

段乞宁背对着崔锦程,并没有发觉他的异常,而是目色微沉地同拓跋箬道:“我们去桑州可不是游山玩水的,一路上的艰苦你也看到了,暴雨洪水随时都会成为拦路虎。更何况,朝野动荡,我段家从前为凰商,富可敌国,遭人忌惮,二凰女殿下将要继任大统,其政党排除异己,对段家赶尽杀绝,我们一行人都在苏首辅的追杀名列中,随时都会有性命危险……”

跟在她身边,会有暴。露行踪的风险,段乞宁故意拿“二凰女”试探他,当然事实也確实如此。

身后侧的崔锦程,将拳头紧紧攥了起来,段乞宁的这套说辞无比耳熟,正是因为耳熟,才讓他现在有些不是滋味。

她像劝他一样劝谏若竹,愛慕她的若竹当会如何作答?

若竹和崔锦程一样执着,固执地爬上前,紧紧地扯住段乞宁的手:“宁姐姐,我不怕的,只要能和你一起!我和他们走散了,我的那些商队朋友也不知晓还活没活着,你带我一同走吧,我若是被母亲捉回去,母亲肯定要扒我一层皮的!”

那少年同段乞宁道雪州的一妻一夫制,他一介男子在外

漂泊后归乡,唾沫星子必然会将他喷死,他不能再婚配好人家,母父会把失去婚姻价值的他丢给草原上的痞子。

“她们会打我、辱骂我的,那样活着还不如叫我去死!宁姐姐,你留下我吧,准我同你一起!”少年哭红眼眸哀求,“我仰慕你,即便是无名无分地跟在你身边,我也愿意的……”

崔锦程亦是红了眼眶,身子克制得在发抖。

然而这不过是段乞宁的圈套。

鳳求凰的雌雄蛊彼此有感应,拓跋箬不可能不知晓她身怀和他一样的蛊毒,所以他在得知彼此的目的地一致后,定然会想方设法留在她身边,寻求解药的线索。

他是个聪明的,故意扮演这么个“迷弟”的身份,方便接近她。

段乞宁也有意将他掌控在身边,当下将计就计陪他演戏。她做出思忖利弊很久的模样,终于松口应允,少年的面上浮出欣喜之色。

崔锦程却踉跄了两步,险些没有站稳。

为何他想要留下来时,不论他如何苦苦哀求,段乞宁都执意要将他送走,甚至不惜趁他昏迷时,一声令下,一辆马车将他驮运?她对他能狠得下心到这种地步!可为何面对若竹的恳求,她这么快就能做出决断?

她对这个数面之缘的少年动心了吗?看上他的好皮囊了吗?

好似有一把利刃将崔锦程的心剖出裂纹,丝丝缕缕的痛感钻了出来,令他稍稍窒息,他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而这一幕,正巧被床头的拓跋箬收入眼底。

望着崔锦程那样失魂落魄的模样,拓跋箬报复得很是愉悦。

他出现在这里,的确如段乞宁猜想的那般,后悔了,想来桑州大幽一带寻求凤求凰的破解之道,遇见段乞宁是个意外。他起初没打算和段乞宁混为一路的,谁知道会透过她看见她身后的少年——拓跋箬永远会记得在大延凰宫中,赫连晴曾对崔锦程说过要娶他为夫的话。

拓跋箬从前为集万千宠愛于一身的凰子,大莽最好的东西都是他的,任何人和他抢东西的下场都是死。他早已将崔锦程这个小贱人的模样牢记于心,这小贱人既然敢在赫连晴心里霸占一席之地,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拓跋箬决定抢他的妻主,让他品尝心爱之人被霸占的痛苦。且他对自己的容貌有信心,早就打听过段乞宁是个花心女娘,最好男色,勾。引段乞宁的事他有十足的把握。

彼时见到崔锦程如此,拓跋箬的眸底折现优越感,只是他遮掩得很好,望向段乞宁时完全变成楚楚可怜的模样:“宁姐姐,我们何时启程?”

“明日启程,今夜在此留宿一宿。”段乞宁温和地道。

拓跋箬看上去精神很好,径直下床,完全就是一副仰慕者的模样,段乞宁去哪,他就跟去哪。

“崔小公子,你怎么了?”

段乞宁随暗卫这声关切也将视线投去,便见小少爷面色苍白、隐忍克制的模样。她担忧地上前,捧起他的手腕,“是不是又胃疼了?”

第103章

“我……”崔锦程抽了抽手,抬眼看见段乞宁身側的若竹靠近,顿时僵住身形。他多想大胆地同段乞宁道:“我不喜欢他,不想要他和我们一起上路,不希望他破坏你我二人之间的美好!”

可是,他不敢。

这样会不会触怒到段乞宁?她会不会勒令把他赶回雪州?

崔锦程不敢赌。他只能扯着苦涩的嘴角撒谎道:“宁姐姐,我有一些不舒服……”

段乞宁心绪牵紧,同时也将他的手腕握得更紧:“先去榻上休息一会吗?”

说着,她将崔小少爺往那张床上牵引,崔锦程却很抗拒那张若竹睡过的床,慌乱着脸色把自己的手抽回,“不用了,我想去火堆旁的草垫上。”

他是个病号,段乞宁自然事事依他,扶他去往那头。拓跋箬见状,紧随其后跟着,同他们一道落座于草垫。

崔锦程敢怒不敢言,对那少年狗皮膏药似的行径感到气恼,偏偏又不能表现出来,他抱膝蜷缩着,把头埋在膝盖中生闷气。

段乞宁当他肚子難受,陪他静静坐着,没一会,拓跋箬贴了过来,朝她问东问西的,“这位哥哥是宁姐姐的夫郎吗?”

“嗯。”

“是宁姐姐的側夫还是侍夫呀?”

“侍奴。”

“啊?”拓跋箬张唇讶异了一下,“我还以为哥哥这么好看,宁姐姐又这么宠愛,应当是姐姐的側夫呢?哥哥胃疾这病确实有些難根治,稍微水土不服就容易犯,哥哥还好吗?”

崔锦程没有理他,拓跋箬作出伤心尴尬的模样,黑眸无辜地望向段乞宁。

“他不舒服,别和他说话了。”

拓跋箬应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宁姐姐,对不起,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你可别嫌我聒噪!”

段乞宁心道早就有阿也这前车之鉴给她磋磨过了,拓跋箬这点水平还不至于令她动怒,但想到此行要将他扣留在身边,直至抵达桑州,到底是昧着良心说:“不会的,我们一行人都是闷葫芦,路上不怎么说话,有你在的话,气氛当会活络不少。”

崔锦程却为她的话狠狠刺痛着,拓跋箬作出羞怯欣喜的模样,竟斗胆朝段乞宁这边更进一步,手肘碰着她的手肘,“宁姐姐不嫌弃若竹就好。”

段乞宁受着他刻意的肢体接触,面上不露声色,心湖小有波澜。这毕竟是赫连晴的男人,和赫连晴有着凤求凰情蛊,他行事倒是大胆,一点也不怕情蛊反噬,想来是心里对赫连晴愛得极为坚定。就是不知道他假装愛慕她的这出戏,能扮演到什么程度。

其实方才有一点可以拆穿他的谎言——将他的衣袖撩开,看看守身砂就知道了,他早已失身于赫连晴。只不过段乞宁没这么做罢了。

眼下,段乞宁心系崔小少爺,将視线投去,便见他瞪着眼正死死凝望她和拓跋箬紧挨在一起的手臂。

他像个小妒夫一样,哀怨地瞪完拓跋箬,复又哀怨地瞪着段乞宁,在对上后者的視线,崔锦程则飞快地撇过头去,轉而愈发沉默,周遭气压都为之降低不少。

段乞宁觉察出他这股醋劲,心中忍俊不禁,身子忍不住朝他那侧贴了贴,用肩膀挨着他的肩膀,崔锦程稳稳不动,与她紧挨,留给段乞宁一个后脑勺。

段乞宁本打算寻个时机同崔锦程

说明拓跋箬的事情,眼见夜里是个好时候,她刚准备开口,拓跋箬又凑了过来同她说话,往后几日启程路上,皆是如此——段乞宁走到哪,拓跋箬跟到哪。

白日她给崔锦程煮粥,拓跋箬便守在火堆旁替她照料火势,夜里她与崔锦程同睡一张草垫时,拓跋箬便会抱着他的毯子而来。

崔锦程睡左侧,拓跋箬便会很自觉地绕到段乞宁的右侧,一女二男,一左一右共枕一张草席。

大抵是因为凤求凰的缘故,拓跋箬夜里演的戏没有白日深,每每入眠,少年会特地和她隔开些身位。

段乞宁佯装不知,并未计较他这点“穿帮”,轉而将身子靠向左侧崔小少爷那处,搂着小少爷入睡。

一来二去的,又过一旬有余,他们踏入桑州境內,崔小少爷在拓跋箬和眾人的日渐相熟中变得愈发沉默寡言。

偏偏这时,段乞宁有预感新一轮月事将要来临,她体內的蛊毒已经在预熱和蛰伏,这几日白天身体都不大爽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惹得她动怒,她在赶路途中屡次躁动得恨不得将崔锦程压在身下,到底是克制住了,也是从这时起,她主动疏远崔锦程,往后二人更是连说上话的机会都不曾有。

这天,他们在附近村庄投宿,刚经历过旱灾的村落收成不好,寻常夏季常见的解暑瓜果而今寥寥无几。

段乞宁从赶脚商人手中重金购置寒瓜两个,这寒瓜是从大幽运过来的,很是稀罕,虽然价格昂贵,但好歹能有口时鲜补充,不然再天天这么白粥配米下去,人都快患上坏血症了。

“大夥们分一分。”

段乞宁把寒瓜交给茶肆掌櫃,眾人登时被这口新鲜的激起亢奋的情绪,欢呼雀跃着。

她的目光穿过兴奋的拍手叫好的茶肆伙计们,落在枯树下蔫蔫耷拉的少年身上。

崔锦程背靠枯树,将将把头顶上的草帽解下,草帽结绳还挂在他的颈间。

天气炎熱,这些日子他过得也并没有比段乞宁好受半分,因为大幽寒玉体魄的特殊性,他体内的热量无法完全散出去,这么热的天,他面上的汗液却只有额头上浅薄的一层,此刻在傍晚日光的照拂下折现晶莹的光泽。

他面红耳赤,胸腔起伏急促,大口大口地喘息散热。

大夥们的热闹归大伙们的,崔小少爷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自己那方天地里,与段乞宁隔着不少距离。

很多次,他将目光穿越人潮,落在馬腹边上一袭短打劲装的女人身上,却总在段乞宁視线凝过来时赌气地将头挪开。

“……”

段乞宁会用幽长的视线看他,崔锦程便在那样直白裸露的目光下选择逃避,转而撩动自己的裤腿,借此扇动一些风纳凉。

其实崔锦程特别想掀开自己的衣裙,但是碍于教养,他只能默默地放下手,并没有这么做。

这里的男人,不被允许在外女面前露胳膊露腿,即便烈日炎炎的,他们也不能像女人们一样穿无袖和短裙短裤,他们必须穿长裙或者长裤,将小腿乃至脚踝都包裹着。

崔锦程的视线落在若竹身上,那少年早已和姐姐哥哥们相处融洽,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凭借甜言蜜语从姐姐哥哥们身上讨好处,俨然成为了大伙的团宠,相较之下,从来只与段乞宁说话的崔锦程,倒显得木讷和内向很多。

两个瓜,女人们一个,男人们一个。

女人瓜这边,掌刀的是茶肆掌櫃,她将寒瓜切好,招呼姐妹兄弟们自己来挑,把最大最甜的那块留给大当家的。

男人瓜这边,掌刀的是他们中武艺最强的那个,他提议道:“咱们最大最甜的这块给若竹弟弟吧,大家觉得如何?”

“可以啊。”

“我没意见!”……

姐妹兄弟们其乐融融,若竹笑嘻嘻地夹着嗓音道:“謝謝哥哥们!”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捧走属于自己的那块瓜。

男人们互相之间使眼色,留了块瓜给崔锦程,但论要谁去送的问题,倒是一时间有些犯难。

他们和崔锦程没有多少交流,让姐姐们去送更不合适,要不等他自个来拿,要不等他们的主人亲自送去。

不过后者,暗卫们觉得怕是不可能了。自打若竹小公子来后,他们的主人肉眼可见地冷淡了崔小公子不少,最近夜里都不同他同床共枕了。

暗卫们面面相觑,私下估摸着崔小公子这便是失宠了。毕竟女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

不过他们也只敢在背后蛐蛐,话自然是当着面讲不出来了,到最后,属于崔锦程的那块瓜也没有人送出去。

女人堆那头吃到一半,掌柜倏然朝男人堆这头喊人:“若竹小公子!”

若竹把瓜放下,便见掌柜笑眯眯地朝他指了指最大最甜的那块,眼神示意远处正在喂馬的段乞宁,大有借花献佛的意思。

少年当即应好,把瓜捧去段乞宁面前,嘴甜道:“宁姐姐,给你的!”

段乞宁拍拍马背,将马绳拴回桩上,整理了下手中的灰,视线从鲜美溢汁的红果肉上擦过,余光落在那头落寞的崔锦程身上。

“我不方便过去,你替我送去给他吧。”段乞宁温声道。

拓跋箬颔首,视线低下去时,眸底闪过一瞬而过的嫉妒。

他原本,确实是因为要报复崔锦程才故意接近的段乞宁,可是这段时日观察下来,他发现,段乞宁对崔锦程是实打实的好,那种妻主对夫郎的疼爱。

她时时刻刻牵挂着崔锦程的胃疾,会为了他亲自下厨,光凭这一点就赢过他们大莽境内绝大多数的女人,更莫要说在大延这女男尊卑尤为森严的国度;夜里,拓跋箬醒来过好多次,也撞见过很多回她替崔锦程掩被角的动静。

此时此刻,她更是要把这最大最甜的瓜,留给崔锦程这个小贱人!

拓跋箬的心火在烧,从未从赫连晴身上感受到这种疼爱的他为此深深嫉妒:这贱人怎么这么好命,居然真的给他遇上这么宠他的妻主!

他自己没有,这么个身份低贱的侍奴却能拥有,这种落差叫拓跋箬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踏出送瓜那一步时,少年在心里头阴暗地想着:哪怕自己喜欢的人是赫连晴,他也要将段乞宁对崔锦程的那份宠爱抢过来,变成自己的。他一定要证明他魅力无穷,比崔锦程更招人爱!

拓跋箬很快整理好神思,把那块甜瓜送去崔锦程跟前。

他在崔锦程面前下蹲,用背遮住段乞宁的身影,笑容是冷的:“宁姐姐要我给你送来的。”

“谢谢……”崔锦程蠕动干燥起皮的唇瓣,他刚抬手去接,若竹的手腕翻转,将那块瓜撂在泥里。

崔锦程睁大眼瞳怔愣的瞬间,若竹贼喊抓贼,竟率先从地上蹦起来:“哎呀锦程哥哥,你不要便不要嘛,干嘛把它扔在地上呀,你这不是白白糟蹋宁姐姐的心意吗?”

第104章

所有人的目光登时投射过来,崔锦程反应过来后面上臊紅更深,当即也起身道:“不是我,明明是你!”

若竹做出大为震撼的模样,懵极反笑,難以置信:“锦程哥哥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呢?”

“我怎的就血口喷人了?”崔锦程也恼了,倏地拽住少年方才作恶的手,紧紧提起,“不是你扔下的嗎?”

“你放手,你捏疼我了!是你不接,害它撂在地上的!你放手!”若竹掙紮手腕,但是崔锦程拽得很牢。

崔锦程恼火地盯着他这张明明做了坏事却还要倒打一耙的“无辜”面容,手中力道不减反增,似乎要把这段日子在他身上所受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都是因为他的出现,害得段乞宁再无和他交心的片刻,他成日围着段乞宁转,完完全全将他和段乞宁的世界抢占、填满!崔锦程怎能不恨!

他紧紧拽住他的手腕,掌心力道缩紧,攥得指骨都在发白。崔锦程在段乞宁面前确实软弱没有骨头,可不代表在屡次耀武扬威挑衅他的男人面前,他一样得软弱可欺!“你自己做的事情,你不承认,你现在要赖上我!”

“你放手!你拽疼我了!”若竹死咬下唇,天气本就干旱,稍稍摩擦,下唇便咬出血来,愈发点缀他此刻眼眸含淚的楚楚可怜之相。

远处吃瓜的姐姐和哥哥们纷纷顿住身形,发生争执的是大当家的两个男人,他们均手足无措,只好将面容和视线投向大当家的。

段乞宁皱起眉头,抬步前去,“怎么了?”

拓跋箬哭丧着面容回首,手里还在掙紮,挣扎不得,他便用另一只手抹掉砸出来的眼淚,哭嚷着道:“宁姐姐,你要为若竹做主呀,我按照宁姐姐的吩咐给锦程哥哥送寒瓜,他说他不想要,这不要便不要,他转手就撂地里,我不过心疼瓜果,好心念叨了一句,谁知道他竟发这么大的火,把我的手都捏疼了!”

段乞宁的视线挪到他的腕上,那里早就被掐得快要失去血色,少年的半截手都是僵的。

她又望了眼崔锦程,他气不打一处来,对上她的目光后,才松手将人放开,拓跋箬嗖得一下蹿到段乞宁的身后躲着,扒拉着她的衣袖,还在掉落眼泪抽噎。

面前地上,一块西瓜倒在泥里,被泥土染脏,粉紅的汁水还在往外晕染,瞧着确实让人觉得可惜。

“怎么回事?”段乞宁问道。

崔锦程对上她的眼睛,尽量克制自己心平气和地同她道:“我没有说不要,我刚要伸手接过,他就扔在地里了,是他故意的。”

“你撒谎!”拓跋箬哭喊道,“我若不想给你,我又何苦给你送来?我知道

锦程哥哥你前段时日被胃疾折磨,身上不舒服,心里也難受,一路上你也对我冷眼交加的,这些我都可以忍受。你心里有怨气,我也知晓,你可以朝我发,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都行,可你为什么要糟蹋宁姐姐的心意?她自己都舍不得吃,唤我送来给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崔锦程那双灰黑色的眼瞳死死盯住若竹,越过他,可以看见他身后边的姐姐哥哥们均用猜疑的目光看着自己。

不怪他们心中有把杆秤,而是这一路来,崔锦程确实对若竹没有好臉色过。若竹紧挨着段乞宁的那会,曾多次借机同崔锦程搭话,他都没有理过,若竹也多次给他送过吃食玩意儿讨好他,他都没有接受。崔锦程拒绝了他一次又一次,每一次若竹都失望尴尬而去,但下一次还会不计前嫌地再度送过来,这些,姐姐哥哥们都看在眼里。

姐姐哥哥们也不止一次同若竹说崔小公子是个有性子的,劝若竹莫要熱臉贴冷屁股,可是若竹总是抛之脑后,时间一久,他的熱情和执着打动了姐姐哥哥们,所以眼下,姐姐哥哥们的心都偏袒向了若竹,自然也觉得是崔锦程嫉妒若竹,借此朝若竹发脾气。

此刻,若竹还沐浴在众人心疼的目光下抽泣,哭得梨花带雨,眼角泪花怎么都抹不完。他一边哭,还一边害怕极了地道:“锦程哥哥……你有气你就衝着我来……不要让宁姐姐为难……”

身后的姐姐哥哥们窃窃私语起来,尽管他们可能并不是在纠个是非对错,可是他们的低声细语和频频流转的目光好似交织成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困住了崔锦程的四肢,他被束缚在内,心里很是难受。

“宁姐姐……”他将眸光落向段乞宁,他想,旁人怎样看他即使心中酸楚可到底还能忍受,他最在意的还是她的看法,段乞宁会相信谁呢?是他还是相处了仅仅才半个多月的若竹?

崔锦程的心揪紧,提到了嗓子眼。一想到这場赌注赌输的下場,他定然会被段乞宁遣送回雪州,想到这里,他也急紅了眼,眼眸湿红,又满怀希冀地望向自己的妻主。

段乞宁心道这都什么事,明明原著中,拓跋箬和崔锦程争风吃醋的对象该是赫連晴才对,怎么今日倒发生在她身上了呢?

这两个人,她自然相信的是崔锦程,谁心里有她,她心里门清。

眼看着他受委屈,段乞宁走上前去,拾起泥里的寒瓜,另一只手輕輕扶住崔锦程的手臂,宽宥道:“没事没事,一块瓜罢了。”

她因为蛊毒克制着力道,很快抽手,崔锦程却为她这句柔声细语彻底红了眼眸。

泪水从他眼角侧滑落,不受控制地涌出,他刚抬手追出去,段乞宁很刻意地和他保持距离,崔锦程的手僵在原地,攥成拳头垂下。

段乞宁随意招呼了个暗衛,吩咐将那块弄脏的寒瓜送去喂马,随即她转过身,同大伙道:“没事没事,误会罢了,天气过于炎热,大家都心浮气躁的,一会好好休息一下,傍晚天凉些了咱们再继续赶路吧。”

大当家的发话,众人自然听候地散开,各司其职,可是拓跋箬显然不想这么轻易让自己的努力泡汤,他哭红眼睛,凑到段乞宁跟前,可怜兮兮地喊着疼,想让她替他揉揉又吹吹的。

大抵是想到段乞宁为自个吹伤口的温柔,崔锦程怒火攻心,竟径直衝上前去,又死死拽住拓跋箬的那只手:“我没撒谎,你污蔑我的事情为何不跟我道歉!”

“宁姐姐!”拓跋箬再度挣扎着,“你看他!”

段乞宁额角一跳,她毕竟留拓跋箬有用,不免劝道:“崔锦程,你把他放开。”

可这话不知怎的落在崔锦程耳里就变了味,好似她在偏袒若竹一样,让他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泛起抽疼抽疼的麻木,当下少年心里那股倔强的劲儿犯了起来。这人嘛,一冲动就容易不计后果,他全然不听,拽得更紧,“你同我道歉!”

“就是你摔的瓜!我没错啊!我为什么要和你道歉!”拓跋箬死命抵抗,咬死牙不承认。

崔锦程心道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难道只因为他能说会道、会谄媚逢迎、懂的怎么讨好人心,公道就要偏向他嗎?

“不是我摔的,就是你扔的!这件事是你错了,错了就是错了!”

“我没错!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同你道歉!”拓跋箬红着眼瞪着他,趾高气扬地昂起头吼道。

崔锦程当真是被气恼了!若说是从前在段府,他为侍奴人微言轻,面对段乞宁的侍夫和侧夫们,有长幼尊卑压着,他不敢还手,可现在呢?若竹不过是从泥流中捡回来的,他連段乞宁的男人都称不上,连个身份都没有,竟然也跳到他的面上撒野!

段乞宁心头一跳,狗急了尚会跳墙,忘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她这愣神的片刻,崔锦程当即一耳光抽上去,响亮的巴掌声响彻在热风中。

崔锦程扇完人,手和嘴都在颤抖。

拓跋箬被抽懵了,等待反应过来脸上的火辣,他的心里也被这把火顷刻间点燃!他是大莽最受宠的小凰子,还从来没有人敢掌掴他!从来都没有!

拓跋箬当即也狠辣地一巴掌反抽回去,待到段乞宁和其余众人回神后,两个少年已经你一拳我一拳地扭打在泥埂地里。

如今这样颠沛流离的处境,你也不是什么凰子,我也不是什么世家公子,炎热的天气又催动体内的躁动,两个少年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旦开始斗殴,犹如两头刚成年的凶兽将将放出牢笼,怎么都停不下来了,似乎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挣个是非黑白!

段乞宁当下眼神示意暗衛,暗卫们一左一右将两个少年分开,分开后的崔锦程和拓跋箬还互不示弱,狠狠瞪着对方,若不是有人架着,只怕又要缠斗上去了。

段乞宁捏捏眉心道:“有这个劲儿,今晚就不休息了,连夜赶路去。”

两个少年恶狠狠地别过头,待到他们情绪安稳下来,暗卫们松开手,段乞宁暖场道:“一件小事,莫要伤了和气,和气生财。”

拓跋箬无辜地道:“我没想再计较这事了,是锦程哥哥偏要不依不挠……既然锦程哥哥这么讨厌我,那我往后不来寻宁姐姐便是了,我今夜不同你们一道上路了,我就留在这里。”道完,他伤心欲绝地落着眼泪。

崔锦程冷眼旁观他虚伪的面容,未置一

词,反倒是拓跋箬身后与他交好的姐姐哥哥们怜惜道:“别呀若竹弟弟,你一个娇滴滴的小郎君,怎么能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里过夜呢,搞不好会有土狼的……”

“可是……锦程哥哥讨厌我,呜呜……我不想再惹他的嫌了,也不想再给宁姐姐添乱,就让我被土狼吃掉吧,如果这是我的下场,我认……”拓跋箬抽噎着道。

众人心疼不已,只好把决定的眸光望向段乞宁。

汪娘子同崔锦程交好,但不敢当真上前和他有肢体接触,只是略微靠近地劝阻道:“好了好了崔小公子,犯不着这么大火气,都消消气吧,本来就是一桩小事。”

“汪娘子也觉着是我错了吗,”崔锦程倔强地道,把通红的眼眸望向段乞宁,“你也觉得是我错了吗?”

第105章

如此,汪娘子只好噤言,退出战场。段乞宁被他那雙眼睛盯得心口跳动,体內蛊毒吱吱呀呀翻滚着,让她眉头折痕更深,“好了,小少爷,这事算了,都歇一歇。”

“可我不想算了……”崔锦程冷冷地道,这些日子积压在胸口上的委屈悉数如火山喷发。他明明可以和段乞宁雙宿雙飞享受着二人世界的,都是因为若竹!为何他要介入他们的世界!为何他后来者居上!

他偏要争,偏要抢!这本来就是他的妻主!

崔锦程咬着牙道:“若我今日一定要他的道歉呢?”那双直白露骨的视线盯凝着段乞宁,似乎在逼问她:“我和他,今天你只能选一个!”

段乞宁眉头紧锁,她不喜歡做选择题,也不喜歡被人胁迫,即便胁迫她的人,是她最亲密的伴侣。

沉默盘旋在众人身前,风走过,卷起燥热。

她从一开始,就不想带上崔锦程是事实,而拓跋箬对她也算有用,所以……

段乞宁蠕动唇瓣,所有人的心脏都好似被只无形巨手紧紧捏住。

拓跋箬惯会察言观色,想助长胜算,当即以退为进,撲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宁姐姐,我不想让你为難,我同锦程哥哥道歉!”

他跪向崔锦程,忍气吞声地道:“对不起锦程哥哥,千错万错都是若竹的错,请你原谅我,不要叫宁姐姐難做……”

崔锦程怒目圆睁,摊在他面前的,是若竹那张“我都道歉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样”的面孔,如油浇在他的心火上。

段乞宁便在这时开口:“你们两个,都不要跟着了,全去雪州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爹,什么秘钥谁的男人她的男人我的男人的,通通都不想管了!

道完,段乞宁转身便走。

没料到这个结局,拓跋箬脸色一僵,崔锦程立馬追了出去,跪在她的面前:“我不想去雪州!”

段乞宁刚要开口,又听他固执地补上后半句:“也不想要他同我们一起!”

段乞宁往左側那头绕着走,崔锦程就起身跪在她去往的那头,重复又道:“我不想去雪州,也不想要他同我们一起……”

段乞宁往右,崔锦程跪在右側道路。

“好好好!”段乞宁被气笑了,这时,拓跋箬也追逐出来,显然是下了血本,竟也撲通一声跪在左侧,“我也不去雪州!宁姐姐若实在为难,就让我留在此地喂狼吧!”

段乞宁被无语到只能后退,脚步折返,走到一半又旋回身,面向崔锦程:“那你想如何?”

“我要他同我道歉!”

“他不是已经同你道歉了吗?”

“他不是真心的!”

“我怎么就不是真心的?”拓跋箬气恼地瞪过去。

“你没有承认,是你扔的!”

“那不是我扔的!我为何要承认?”

“你这个撒谎精!”崔锦程恼羞成怒,当下亮出底牌,朝他猛扑过去。

“你幹什么!”拓跋箬扑腾四肢,奋力将人推走,崔锦程挨了几下拳脚,捉住他的右手。

“啊!”拓跋箬尖叫,“走开啊!!”

“你心虚什么!你这个撒谎精,你一直都在撒谎!你根本就不喜欢宁姐姐,还故意编造身份欺骗我们!你的守身砂早就不在了,你若当真喜欢宁姐姐,为何身子不是幹净的?你同哪个女人睡过?”

崔锦程在众人围过来的时候高提他那只手腕,将他的衣袖扒拉开,露出拓跋箬光滑白皙的半截小手臂。

可是,与他预期设想的不同,拓跋箬的手腕心间,分明有一颗殷红的守身砂!

怎么会这样呢?崔锦程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前些时日的夜晚,他分明在他换衣物时匆匆瞥见过,他早已没了守身砂,他不会看错的!一定是用胭脂点的!

这样想着,崔锦程用指腹狠狠抹那颗守身砂,可是,竟然没有擦掉任何一点!

拓跋箬气喘吁吁,但还是铆足了劲道将那少年踹开,慌忙将自己的衣袖拉好盖好,哭得更为愤懑,又似在借机朝众人诉苦:“锦程哥哥,我知晓你不喜欢我,可男子名节尤为打紧,你也犯不着用这种理由来羞辱我啊!我的身子是干净的,我的心里只有宁姐姐,苍天可鉴,日月为证,你要如此颠倒黑白地汙蔑我!我……我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话音刚落,少年直直冲出去,脑门朝向那里的一棵树干。

领头暗卫眼疾手快,轻功施展将少年拦回。

姐姐们都在劝道:“若竹弟弟,你莫要想不开啊!”

“是啊是啊!我们相信你是清白的!”

“可是锦程哥哥不信,宁姐姐也不信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呜……”拓跋箬在暗卫哥哥的怀里挣扎,众人见状,又得把决裁的眸光凝向大当家。

拓跋箬顿住哭泣,湿漉着黑眸望向段乞宁,好似在问她:“你相信我吗,宁姐姐?”

段乞宁陷入沉思,要说他从未和赫连晴行女男之事,她是不信的。答案只有一个,他大莽凰子出身,身上必然有很多奇珍秘宝,或许有重新伪造守身砂的秘法也不一定,这才捏造了个。

而拓跋箬此刻心中所想也确实印证段乞宁所思,他有些洋洋得意,赞叹自己未雨绸缪的机智。早些时日他就发觉自己的守身砂或许是个穿帮口,登时他用了些大莽皇室搜罗的秘法,用特殊药物将守身砂点上,谁料崔锦程今日竟当真要来揭发他!

如此,他可以趁机给他致命一击:哪个女人会喜欢为了争风吃醋不惜汙蔑旁人这么个品行败坏的妒夫?就算段乞宁心里有他,舍不得将他抛弃,那么其他人呢,其他姐姐哥哥们的又会怎么看待崔锦程这个小賤人?想到这一点,拓跋箬心里就暗爽到不行,这便是同他争女人的下场!

他內心的想法被他掩盖地很好,拓跋箬望向段乞宁时依旧是惹人怜爱的模样。

自知落了下风的崔锦程感到恐慌,那种即将被她抛却的恐惧感盖过一切,他的双眸溢出淚水,跪倒在段乞宁面前:“宁姐姐,我没有污蔑他,确实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知道他的守身砂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变出来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不要赶我去雪州!”

“那不是我变的,我本来就是干净清白的!”拓跋箬也红着眼咆哮,“你怎么还在污蔑我!你才是那个撒谎精!你编造的谎言还不拙劣吗,你一定要毁了我你才满意吗!我死!我死!你满意了吗!放开我!让我去死!”

“我没有……我没有……你相信我……”崔锦程牵住她的手,滚滚而落的淚水砸在她的手臂上,似在灼烧着她体内的情蛊。

“够了!”段乞宁发火,“到此为止!所有人,收拾行装,上路!”

“把他给我看好,莫要叫他寻死。”

暗卫领命应是,将拓跋箬带去暗卫们乘坐的那辆馬車上。

众人纷纷散开去忙活,段乞宁望了眼涕泪交零的崔锦程,压下眉宇间的阴郁,狠心将自己的手收回,冷着声道:“你随另外的暗卫们,坐他们的马車。这就出发,不要再纠结今日之事了,若是还想留在这里的话……”

崔锦程抽噎着,落下空落的双手,心脏也好似沉了下去,沉入湖底,被浸没得窒息。

他木讷讷地随暗卫们步入另外一方马車,呆呆地坐在车舆中间,风已将泪痕吹干,硬邦邦地拉扯着他眼角的肌肤,少年用手揉了揉,却将一双眼睛揉得愈发模糊,看东西都看不清楚。

车轮吱呀呀地扭转,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车厢内的暗卫哥哥进进出出,换了好几个,倏尔有个暗卫提着塊寒瓜进来,递到崔锦程面前。

少年抬起头,目色困惑。

暗卫曲着膝盖,蹲身

同他道:“这塊本来就是留给你的,主人让我送过来的,让你不要难过了,她给你留了字。”

崔锦程怔愣地接过那块瓜和字条,待暗卫出车厢后,将其展开。

“别气了小少爷,我信你。他是大莽小凰子拓跋箬,我留他有用,才带他上路的。找了好多次机会,没寻到契机同你道明,抱歉。今天你受委屈了,吃块瓜甜一甜,不恼了哦。”

字条的右下角,画着一只捧着西瓜的小兔。

崔锦程破涕为笑,一口咬在瓜上,一边咬一边哭。

咬了两口,恍然想起她今天也是一口瓜没吃着,挣扎扭捏了半天,唤那暗卫哥哥进来。

没过一会,那缺了两口的瓜回到段乞宁手中,令她哭笑不得,“他真这么说?”

“是的主人,小公子说他尝口味就好,吃不得太多寒凉的东西。”

“那我这算替他解决剩饭吗?”

暗卫不敢答话,行礼退下。

段乞宁心道罢了,亲都亲过好些次,便一手勒马驰骋,一手捧着寒瓜,咬痕覆盖缺口。

……

这一幕被撩开车帘的拓跋箬收入眼中,他心中的怒火还在熊熊燃烧:崔锦程这个该死的小賤人,这都没有让他遭到段乞宁的厌弃!

他的妻主就当真心疼他这般紧吗?他的妻主难道就这么难勾。引吗?

第106章

拓跋箬放下车帘,反思是不是自己用的手段还不够,美貌还是花言巧语?

论美貌,他自认为和崔錦程平分秋色,论巧言令色,他绝对更胜一筹,那会是什么?

是身体方面的吗?

他体内有鳳求凰的雄蛊,自然而然能感应到段乞宁体内的雌蛊。

他本以为,崔錦程体内有雄蛊,正巧与段乞宁绑定、互为凰鳳,后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并不是。

崔錦程体质特殊,是由秘法淬炼的大幽寒玉体魄,可以缓解段乞宁的蛊毒,但是具有时效性。这或许是段乞宁将他帶在身旁的原因。

也就是说,段乞宁体内的雌蛊是没有配偶的,她是从娘胎里继承而来的雌虫!

他作为大莽皇室中人,自然对各国现状有所了解,身中鳳求凰情蛊的人,当今世上寥寥无几,孕育过子嗣的,那更是少之又少,基本能锁定段乞宁体内蛊毒从何而来。

如此,拓跋箬更加能笃定,跟着段乞宁说不定当真能寻到蛊毒解法!

可现在为了报复崔锦程,当真叫他拿身子去引。诱段乞宁,拓跋箬又不乐意了。

若他当真与段乞宁发生点什么,凤求凰定然会第一个找上门。

想到这,拓跋箬只得暫且搁置用身体抢。夺崔锦程的妻主的念头。

偏偏,事就这么巧,正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在他们驻紮桑州郊外村落之夜,拓跋箬翻来覆去决定去讨好段乞宁,意外在遮掩的门窗后听到段乞宁与汪娘子谈话。

随着月事日子的逼近,段乞宁体内的蛊毒越发亢奋,这几日夜里不得不靠汪娘子施针缓解。

段乞宁于烛火映照的室内褪去外衫,露出光滑紧实的后背,汪娘子的银针驻紮在她的穴位中。

汪娘子扎得很谨慎,可溢出来的疼痛还是让段乞宁咬牙闷哼了两声,直到这轮放血结束,女人的面颊和额头上已全部都是汗水。

段乞宁平复呼吸,汪娘子擦拭帶血的银针,半晌语重心长地道明她体内的蛊毒情况。

“你说的,我如何不知晓。”段乞宁眉头紧锁。

汪娘子亦是揪心不已,斗胆提议道:“在下近日研习桑州附近流传的民间风俗,对情蛊凤求凰略有记载。民间给出的建议也是将蛊毒转移。”

“你是指继续用崔锦程?”段乞宁抬头看她,火光将她的偏绿的眼眸衬托得幽深如枯井,“不行……这样不行……”

汪娘子知晓她看重崔小公子,不舍得让他死于非命,想到典籍上记载的另外一种“邪门歪道”,她吞了口唾沫道:“宁少主,你的蛊毒是从娘胎里传承而来的,是由先代雌虫诞下的虫卵孕育出的雌虫,没有配偶,所以每每月事发作,均如烈火焚身一般難捱。”

段乞宁心头一跳,有预感汪娘子的下文。

汪娘子:“若是考虑寻个配偶呢……在下那日替若竹小公子把脉,发现他体内有凤求凰的雄蛊,且那日我们也看到了,他的守身砂尚在,证明他的雄蛊亦无配偶,也是从娘胎中自帶的,更何况他心悦于你,在下覺得是可行之计,只要今后你与若竹小公子心意相通,便可无惧情蛊。”

“容我考量一下。”段乞宁的眸色暗了暗,汪娘子不知晓拓跋箬的底细,可她再清楚不过,此举能不能成功还需试试才可知,只是一旦试用,拓跋箬自然算背叛赫连晴了,他会遭受凤求凰的反噬。

也罢,既然他打着自己是清白之身的幌子招摇撞骗,段乞宁就当全然不知,左右这女男之事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损失,拓跋箬也该为自己撒謊以及陷害崔锦程之事付出点代价。

前段时日在外,她确实害怕拓跋箬会跑了,故而对他装出一副很喜欢他的舔狗模样,甚至还为了他冷落了崔锦程,如今到了桑州腹地,她自己的地盘,段乞宁便再无后顾之忧,拓跋箬已是她掌中之物。

“那行,”段乞宁松口,“可需要准备些什么?”

汪娘子臉上臊红一瞬:“咳咳咳……宁少主正常宠幸便可,在下可为宁少主准备些助兴的藥膳和润泽的香油,待到宁少主月事来临头日,我们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