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岁除,府中上下本就有荷包可领,又忽然得一笔赏钱,几个小婢女眼睛都亮了。
傅媪和乳娘一使眼色,槿儿几个便轻快地迈步跟了出去。
待几人带上门,元衡走近,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打量一番,不禁道:“明日宫宴,王妃便这么穿。”
岑璠不喜欢他放肆打量的眼神,她转过身向妆台走去,“殿下不怕我这么穿,抢了宫里那些嫔妃公主的风头,到处得罪人?”
元衡并不在乎,“那又如何?”
他在宫里得罪的人,一个手都数不过来,就是那皇帝皇后也是看不惯他的。
可得罪又如何?
他就是要让他的王妃做阖宫上下最美的那个,要是洛阳城最好看的那个,要让全大魏的女子都争相模仿她的装扮。
想要宠她,得罪旁的人又如何?
岑璠知道他打定了主意,便不会更改,便没再说话,想取下发上那只蝴蝶流苏簪。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先莫要摘。”
岑璠不曾注意他什么时候离得这样近,沾了胭脂的唇瓣微颤,就如同一瓣被风吹拂的蔷薇。
让人心神一荡,想要肆意采摘。
那呼吸越来越近,薄唇贴了上来,捧起她的脸颊,胭脂便是花了。
他闭上眼,抵开她的唇,岑璠想咬,他却是熟练抵住她的齿,往里探入。
舌尖时不时相触,沉醉痴迷。
渐渐地,那腰间的束带便到了地上,一层层锦衣没了束带绑住,便也松散开。
他倾身覆下,手撑在妆台上,将她困在两臂之间,锦衣交叠,腿与臂交缠。
他小心翼翼剥开她肩头的一层层衣裳,岑璠能感觉到他变化。
剑拔弩张,蓄势待发。
身上的裙被一层层散开,像是花被一层层剥去花瓣,露出了雪白的芯。
岑璠挣不开桎梏,腿被抬到肩上,凉飕飕的风口被滚烫堵得严实。
她尚存一丝理智,知道他定是没喝药,想出口提醒。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叩门声。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脏了手
韩泽的声音响起,房内瞬时静了下来。
岑璠一动不动,紧盯着他的反应,大气不敢多喘。
他额上经脉分明,眼中充有血丝,脸庞近乎妖冶,像是忍得难受,周遭气息愈发压抑凌人。
岑璠张开嘴,想要提醒,他却忽地又往前挤了几分。
她脸色煞白,要说出口的话变成一声闷哼。
可外面的人听不见,又敲了一遍门。
元衡忍无可忍,低声吼了一声,“滚。”
外面的敲门声应声而止,连一点能听到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岑璠却是闭上眼,出声提醒道:“殿下还没喝药,韩总管想必
也有急事,殿下还是先出去看看吧…”
这一席话说出口,房间寂静无声。
回应而来的,却是他又压进了几分。
岑璠蓦地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他。
他锢住她的手臂,连着冲撞了几下,那妆台仿佛都要被摇散似的,发出几声剧烈的响声。
短短几下后却是停了。
他站起身,拉起她的手,“王妃既是不愿,那便先帮本王。”
……
元衡出去时,身上的衣裳已经齐整,他的五官本就凌厉,少了欲色渲染,便是又恢复了冷峻神色。
若不是刚才那一声“滚”,怕是连韩泽都猜不出屋内发生了什么。
韩泽低着头,不敢先开口。
不过好在元衡并没有迁怒于他,只问道:“何事?”
韩泽道:“殿下,是虞家的那位小公子…也就是王妃的胞弟来了咱们王府上,说是要见王妃和您。”
元衡听罢,脸色变得铁青,“可是跟着虞氏一起来的?”
“只小公子一个人。”
元衡脸色稍有缓和,却是道:“将他打发回去,就说本王不见。”
韩泽欲言又止,却只见元衡背后的房门又打开。
一声冷问响起,“为何不见?”
元衡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她只披了一件单衣,似是自己收拾了一番,面上算是干净,碎发挽在耳后。
岑璠看了他一眼,眼底微红,又重复问了一声,“为何不见他?”
元衡被她质问的有些心虚,道:“你也知道他都在洛阳做过什么…”
还没说完,便是被岑璠打断,“那和见不见他又有什么干系?他是我阿弟,就算是他生性顽劣,我便不能见他了吗?”
元衡抿唇,一时无言。
他倒是做了退让,“可以去见,但本王怕王妃心软,本王同王妃一起去。”
岑璠看了他两眼,没再说什么,转身顿了顿,淡淡道:“我要一盆水。”
这事元衡倒是答应的爽快,乳娘很快将一盆热水端进房门,那菱花金盆的盆心有一朵莲花,双鱼衔珠戏水,很是别致。
那只是岑璠平日里用来洗手的盆,她瞥了一眼,却是将一幅手帕丢给乳娘,“乳娘将这幅手帕丢了,换一个盆来吧,我手脏。”
乳娘看一眼揉成一团的手帕,便是恍然间懂了什么,又重新换了个木盆来,还拿来了澡豆子。
一双纤手伸入水中,五指交错,来回揉搓,那澡豆子加了一颗又一颗,嫩白的皮肤搓得发红才停下。
岑璠始终冷肃,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手,又让乳娘打了盆水来,用帕子沾了水,擦了好几遍脸,连两鬓的头发都没放过。
乳娘静静看着,什么也不敢问,到最后,擦脸那绢帕子也被扔了。
岑璠擦完,乳娘才将槿儿和紫芯叫进屋,帮她重新梳好妆,才向前殿走去。
燕誉堂内,两人已经静静坐了好一阵。
元衡是将人请了进来,却没有什么好脸色。
珝儿刚叫了一声姐夫,便被一个斜睨过来的冷眼吓得止住话。
元衡亲自将他带进来,端坐在主座,闭目养神。
珝儿想到刚才那眼神,便是不敢多言,乖乖坐在那里,连姐夫也不曾再叫过。
直到岑璠来时,他才站了起来,叫了声“阿姊”。
岑璠换下了那身新衣,穿回了原本的衣裳,试衣时脸上的淡淡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
她扫了眼珝儿。
她记得她走时,珝儿比同龄人要壮实些,比起之前,的确是瘦了不少。
那一声声阿姊似带着委屈,岑璠握紧拳,又扫了一眼座上的男人。
这屋子里的两个人,没一个能让她顺心的。
岑璠呼出一口气,没有上前,也没有再看还在嗫嚅唤她的珝儿。
就在这时,元衡叫了一声,“过来。”
那声音带着强势的命令,若是换做平日,岑璠绝对不会过去,甚至肯定还要反讽他几句。
可她却是罕见地听了他的话,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元衡显然是满意,收起了几分不近人情,问向珝儿,“虞公子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珝儿抻直了脖子,状似欣喜,眼睛清澈透亮,“我听说阿姊回了洛阳,年关将至,便想着来给阿姊拜个年。”
元衡一声冷笑,“孤看与其说是拜年,不如说是来骗王妃钱的。”
珝儿似是愣了一下,连忙否认,“我没有,我太久没见到阿姊,我没想骗阿姊。”
“你没骗我?”岑璠眼睛红了,“你倒是说说,我给你的钱,你都拿来做什么了?”
“阿姊,我知道错了,父亲也已经教训过了…。”
听罢,元衡又笑了一声,“教训归教训,长记性又是一码事。”
岑璠看他,倒是难得和面前的人想法一致。
珝儿解释道:“我真的知道错了,姐夫放心,我真的一个铜板都不会问阿姊要…”
元衡显然不信,这种人他见的多,嘴上说着不敢,其实比谁都大胆。
起码墨群说的,他对那云珮阁掌柜嚣张跋扈的态度,就和他现在现在低声下气的作态很是不符。
元衡道:“本王看,也未必是同你阿姊要钱,虞氏老爷虽是没本事,可倒也不糊涂。”
他转过头去,对岑璠道:“想必岳父知道虞小公子逃课去酒楼赊账,也是火冒三丈,不肯再给银钱。此番小公子前来,一会儿定是要向王妃哭诉一番,若王妃这个做阿姊的心软了,跑去虞家要说法,想必岳父看在王府的面子,也不会再扣着小公子的银钱。”
这番话说下来,珝儿连话都插不上。
他有些结巴,“我、我真没有这么想…”
元衡没有再说话,轻轻咂了口桌上的酒,等着岑璠开口。
岑璠道:“你收拾东西,年后跟我回晋阳。”
元衡差点呛了酒,他紧皱起眉头,看向她。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征求他意见的意思,似是已经打定了主意,正色道:“给殿下添麻烦了,以后还要劳烦殿下帮忙,严加管教阿弟。”
元衡显然并不情愿,可转念一想,却也有好处。
她在意她这个阿弟,若是以后她这弟弟和他们一起回了王府…
她绝不会轻易走。
起码在她阿弟未教导好的这几年,她都会在他的王府,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会再想着逃。
她刚才说让他帮着严加管教,也是在向他示好妥协的意思。
元衡盯着她,心里一阵隆鼓似的震动,手心炽热。
岑璠撇开头去,没接他的目光,隐隐还带有些疲惫。
元衡却不曾察觉,他快声答应了句,“好。”
珝儿却似是不愿,争辩道:“阿姊,我在洛阳有爹娘,还有朋友,读书也在洛阳,这晋阳哪能说去就去…”
那声音并没有多大,也并不是无理取闹的撒泼不去,可岑璠就是听了生气。
“你说在洛阳读书,书都读到哪里去了?你的那些朋友,除了教你不学好,还能做什么,还有虞家…”
她都不想说。
现在看来,那虞家平日里定也没少给他银子,对他事事顺从,他好日子过惯了,所以不肯跟她走,即使是王府也不去。
想到此,岑璠脸越发沉,“我看你就是被他们宠坏了…”
珝儿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岑璠也不想再听下去,她站起身,元衡便和跟着站起来,状作关心,扶着她往外走,殷勤道:“别气着了。”
岑璠却觉得越听越烦,直想捂耳朵,路过珝儿时,转头道:“你回去就给父亲说,让你跟着去晋阳是晋王的意思,等年后我和殿下亲自去虞府接你。”
元衡叫人送走珝儿,一路跟她一起回了房。
岑璠回去后,径直坐在了外间的胡椅上,捏着眉心。
元衡很少见到她同别人这样置气,或许是因为平日里都是他在惹她不快。
他表现得愈发体贴。
或许一对比下来,她便是能发现,他要比她那弟弟要听话太多。
他给她端了杯水来,轻声道:“莫要气了。”
岑璠看向他。
将珝儿从洛阳带出来,并不是她一时起意,早在墨群带回消息时,她便有这个打算。
孟母有三迁,她是长姊,长姊如母,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在洛阳当个纨绔,这辈子浑浑噩噩。
她也想过将珝儿交给阿湄他们,可阿湄他们那样的性子,也未必能教导好他,她也放心不下……
就现在而言,珝儿是怕她的,也是怕晋王的,放在王府是最合适。
可这样一来,她便又要受制于面前的男人。
若是报仇后她不能全身而退,或许她可以将珝儿托付于他,可若是她还活着……
他这样的人,保不齐要用珝儿来威胁她继续留在王府。
她只能祈求珝儿能快点懂事,有朝一日能靠自己的一点本事立足,不再依附于王府,也不再依附于虞家……
她不奢求是什么大本事,无论是什么,人想要自己好好活着,总要会一两样东西。
她眼睫低垂,元衡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以为她还在难过,只又说道:“明日是岁除,皎皎莫气着,寓意不好。”
岑璠能听出,他的心情颇好,约莫他也是想到了,她是在为了珝儿妥协。
他还在自顾自说,“皎皎放心,回晋阳后,孤会和你一起管教他,不必心烦……”
他似在哄她,可岑璠却越听越烦躁。
她是在心烦,他倒是也知道。
他这个人,还有她的弟弟,两个人都让她心烦。
她倒是还没忘记,刚才他对她做了什么。
他似也有继续刚才那事的打算,靠得越来越近,岑璠终于忍不住,说了声“滚”。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报完仇后,你能和孤好好过……
元衡脸黑了一瞬,可转念又觉得她这又不是第一次骂他,竟是也觉得习惯,忍了下来。
他心情颇好,便是遵照她的意思,自己滚开了。
她打算将珝儿带去王府,左右跑不掉,也没必要因为这些事做怒。
到了夜里,他依旧规规矩矩,倒是没再想下半身的事。
往年岁除岑璠都在彭城,外祖父还在时,她还跟着岑家人一起过年,后来外祖父走了,岑家就好似散了一样,从此她也只在院里和乳娘她们过个年。
他似乎对过年很重视,一大早便要洗漱更衣,连带着她也要跟着起来。
洛阳城里过年格外热闹,实际上自她们回来那日便有人开始放爆竹,燃天灯。
王府的奴仆都换上了新衣,每个人都发了银锞装的荷包。
王府的门外也点了炮竹,元衡带她出去看。
一串爆竹声被点燃,火花四溅,迸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天际间还隐约衬着别家的炮竹声。
她身边的小婢女也跟了出来,那串爆竹上挂了串铜钱,泠泠作响,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
岑璠盯着那爆竹,与热闹相反的沉静。
忽然有人捂住了她的耳朵,那双手的指尖微冷,隆响的炮竹声变得沉闷。
岑璠微微回头,看到了那宽大的锦袖,随后隐约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面色冷如玉,与这般热闹烟火也有些格格不入。
岑璠转回去,任由他这么捂着自己的耳朵。
回到屋中,岑璠给自己屋里的人也发了些赏钱,比起晋王给的那些也是只多不少。
紫芯从未见过这么多赏钱,一时间惊喜得话都说不利索。
槿儿只道:“跟着姑娘,每年都会有这么多赏钱的。”
槿儿说这话时,元衡也能听到,似有若无瞥向几人。
他记得上一世的她,即使是身处那样的境地,也对周围的婢女是极好的。
她身边那个名叫紫芯的他没什么印象,却是记得那个槿儿。
那时他刚从洛阳回来,被他的父皇架空权力,脾气很不好,对她也愈发没耐心。
有一回夜里他从她的房里出来,那槿儿紧接着开门将一盆脏了的洗脸水准确无误泼在了他脚下,泼脏了他的鞋。
他知道这是挑衅,本想惩戒,可她却是从房里出来,只穿了一件单衣,跪得利索。
那时他念在她言听计从,伺候的好,并没有追究槿儿的错,她似乎还跪在地上同他道了谢。
不久之后他便喝了个酩酊大醉,不知道对她说了什么,她在欢好时也一直哭,他便再也没去过。
后来新帝登基,权力重新回到手上,她却走了…
听说她去洛阳别院时遇到了盗匪,她身边的两个人甘愿护她而死,不过他当时忙于与胡氏争斗,并没有多少动容。
至于那日究竟说了什么,似乎话就在嘴边,可他的确到现在也想不起来…
元衡到底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她周围的婢女,道:“你们伺候王妃有功,下去之后再去库房领两只镯子吧。”
房内静了一瞬,槿儿似有若无瞄向岑璠。
岑璠也有刹那的惊讶,看了看他,而后微颔首。
槿儿和紫芯一行礼,两人才退下。
*
用完午膳,槿儿几个又给她细细描好妆,那妆容比她昨日描得更加细腻,眉间一朵梅花精巧,眼边眉心都扫有淡淡的胭脂。
她便是如此,平日淡雅如茉莉,可细细打扮一番,便是艳丽夺目,让人挪不开眼。
妆上好后,他忍不住想要吻她眉间的那朵梅,却是怕弄花了她的妆,只在她的眼尾轻轻落下一吻。
他偶尔表露出的温柔,总让岑璠觉得浑身不适,可左右不痛不痒,她没说什么。
两人进宫时,天色微暗,走到宫门时天边已经染上了红色,巍峨宫门影子渐斜。
进宫后,两人一路向华林园而去。
太子妃为人所害,皇后又大病初愈,宫里未宴请大臣,只摆了家宴。
先皇早逝,当今皇帝登基时不过三岁孩童,未有兄弟姊妹,可到底有两个先皇的手足在洛阳,加上宫里的嫔妃和皇子公主,倒也算是热闹。
两人来时不算晚,那太子并没有和皇后一起到场,而是先来一步,一同到场的还有从宫外而来的几家皇宗。
席间的酒已经上好,太子倒也记得规矩,没有先动那壶酒,只拿在手里晃了两下。
元衡同其他人一样,带着岑璠去见礼,礼貌地说了句,“节哀。”
太子盯着两人看了好几眼,最后目光落向岑璠身上。
他记得第一次见自己兄长的这位王妃时,虽是貌美,可分明还有些小家子气,缺少世家女身上该有的贵气。
他那时看着,只觉怎么都比不过他的太子妃。
可不过半年而已,竟是从头到脚都换了一幅气质,说不出的精贵大气,脸色也比他刚见时红润许多。
人人都说,晋王对自己的这位庶族王妃宠爱有加,半年过去,不曾有妾室,日日同处一室,耳鬓厮磨,价值连城的物件不要钱似的往后院里堆,护得像眼珠子一样,前一阵崔氏逃至晋阳,掳走王妃,竟是出动了半个城的兵力去追。
现在看来倒不曾有假。
他除了太子妃也不过才有一个良娣和儒人,若是太子妃还在,也该是琴瑟和鸣…
可他的太子妃已经死了,如此热闹宫宴,如今没有她……
太子心里一阵刺痛,可还是碍于礼数,没站起身,只微微回礼。
元衡不喜刚才太子落在自己王妃身上的眼神。
那眼神中似带有别样的情绪,让他心里很不畅快。
元衡只给他又看了一眼,便是明目张胆揽了自己王妃的腰,回到席上。
席间的贵妇目光不少落向那红梅似的人,有的指向自己的钗,有人指向自己的眉间,时不时向一旁的丈夫说道一两句。
那齐王府上年轻的妇人,竟是跑到他们席上,只因想看看岑璠头上那只红宝蝶飞花钗。
五公主早几日回到皇宫,此番
也带着那驸马来了宫宴。
她出嫁时,元衡依照诺言给了一大批嫁妆,也算是撑起了公主该有的场面,十里红妆。
皇帝为彰显对这门婚事的重视,亲自送嫁。
两人在公主府倒是没有闹出来什么冲突,可他安在公主府里的人却是知道,公主与驸马乃是分院别住,那驸马常在偏院,最常在主院的反倒是公主身边那位名叫绥儒的门客。
元衡虽是答应不帮她找男宠,可她自己愿意找,他叫人去信,说那绥儒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不听,那他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萧晗约莫求娶时也没想过公主是这般人,原本应该也只打算娶一个受气包,想空享皇室荣华。
听说这萧晗忍无可忍,在府里闹过一次,不过只这一次,公主便断了他所有的的银钱,连消息都没传出去,便再也没了闹声。
那萧晗不敢乱在外面玩,只房间里也挂满了美人像,还收了好几册春宫图。
夫妻两人各玩各的,不过一个是真玩,一个只敢看看。
不过好在元斓给了体面,在外人面前倒是琴瑟和鸣,给足了他做驸马的面子。
两个人进来时,还是元斓挽着萧昀的臂。
那萧昀眼中到底没多少光采,可来到这满是皇室宗亲的宫宴,也只见只能装出些笑来。
元衡视而不见,问了几句,说未能给公主送嫁是他的遗憾,只能多弥补些嫁妆。
说着说着,元斓却注意到岑璠头上的簪子。
那只簪子流光溢彩,上面的蝴蝶生动逼真。
元斓眼睛一亮,想要说什么,元衡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
元斓知道自家皇兄什么意思,又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唇一下压,到底是没维持住该有的体面,松开手回到自己的席位。
等到美酒凉菜备齐,皇帝才携皇后上席。
元衡瞧了眼那皇后,那皇后唇色有些苍白,显得整个人有几分消瘦,确实像是病着,可到底病还是没病,谁也不得知。
几个大些的皇子公主挨个说上祝词,反正无人在意,元衡便随意说了几句场面话。
皇帝挨个问过,说到他这里,倒是没多问他,只变相夸了被他娇养的妻,“老二的王妃气色好了不少,想必是老二照顾的不错。”
岑璠起身行礼谢过,其他倒也没多说。
那齐王妃倒是赞叹,“王妃出嫁时妾还见过,如今竟是比出嫁时更好看呢。”
皇后见状,也是说了两句,“老二的王妃的确是比从前气色好了不少,这穿的也喜气。”
她微声一叹,“倒是又叫本宫想到了太子妃…”
其他人的话便都收了起来。
太子妃新丧,皇后和太子都还没走出来,穿得太喜庆确实不算妥当。
众人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皇帝也有所察觉,打起圆场,“皇后也别太伤感了。”
皇后道:“陛下也是知道,太子妃过世没多久,妾心不安。”
元衡却是接话道:“太子妃过世实乃不幸,如今岁除新元,喜庆热闹,算是给东宫冲喜。”
席间众人觉得此话倒是话糙理不糙。
过年嘛,一年只一回,何必为了一个已经过世一月有余的人耿耿于怀。
皇后听完闭嘴不谈,众人便又松了口气,皇帝也没说什么,扫了兴致。
色渐渐暗沉,一场晚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太渊池的对岸燃起烟火,自空中绽放,映有火树银花,时而亮如白昼,好不热闹。
宴席散去时,街上百姓早已闭门,路上爆竹散了满地。
王府外也换上了新灯笼,玲珑剔透,门上挂有桃符。
回到府中,还要守岁。
元衡拿了坛酒来,那酒自腊八就有府里的人埋下,如今取出便是能喝。
岑璠宴席上并没有多喝,全都是他挡下的酒。
屋里窗棂微开,围炉煮酒,倒是也不冷。
那酒温得差不多,元衡将那金铜缠枝莲纹酒壶提下来。
两盏酒倒好,递给她,岑璠却是不喝,“我不胜酒力,殿下应当知道。”
元衡的手一滞,还是将那杯酒递给她,道:“这杯酒无毒,就算是有,也早就煮没了。”
岑璠还是不肯喝,不是因为不信他,实在是她自己觉得这酒没什么好喝的。
元衡唇近乎抿成一条缝,脸到底是沉了些许。
他倒是也没强求,自己端起那盏酒,自己闷声喝,一小口一小口抿,搁在桌上的声音一次比一次重。
岑璠后来还是喝了一口,那酒透着些甘甜,不辣嗓子,同成婚时他给她的酒很不一样。
元衡道:“孤知道皎皎不喜欢喝那些酒,这酒是用柑果和葡萄酿的。”
原来是这样……
岑璠低头又看了一眼那酒,又抿了一小口,确实能尝出柑果的清香还有葡萄的酸甜。
元衡知道她不想和他喝酒,怕他有别的目的。
可他只是想好好同她守岁、想同她年年都这样守着下一年的到来。
他道:“孤已经很久没和别人守岁过了。”
在军中那些年几乎无岁可守,围在一起喝顿酒,吃些炖肉,便算是过了年。
来到晋阳这三年,也就舅父会在白日拜会,可也不会陪他守岁,他一个人在王府里待过一年,觉得没意思,后面两年过岁除便又跑回军中去了。
有她在的这一个岁除,的确是不一样的。
上一个这样的岁除,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都快记不清陪他过岁除的人笑起来是什么样子。
他道:“孤从四岁开始进冷宫,便没有这么守过夜,不过孤倒是记得清楚,那一年母亲怀着皇妹,父皇在永乐宫只能和孤一起守夜,还陪孤下了好几盘棋。”
岑璠不知他为何要同她说这些,没有接话,甚至有些警惕。
他轻轻笑了,却笑得有些无力,“这守岁无趣,孤不过是想同王妃说说儿时事罢了,没别的意思,王妃也不必回什么话。”
他眼中似有寂寥,微微一叹,继续自言自语,道:“那个岁除孤还是太困,后来父皇总是赢棋,孤觉得没意思,便也去也去睡了,父皇便在宫里守了我们母子三个一整夜。”
“早知那是最后一次,总该守完一整夜才是…”
岑璠从未见过这样的他,眼中似染上暖光,连声音都沾上了些人间烟火。
她想着他刚才的话。
她曾经打听过他的事,知道晋王四岁时随母居于冷宫,她比他小五岁,那年她应该在娘胎里,并不知道当时宫里都具体发生过什么。
可她也渐渐也垂了眸。
“我也是…”
她似自嘲,“不过我四岁那年,倒是没有过上岁除,那一年冬彭城战乱,父亲在年关前跑商路,没了音讯…”
后来再回来时,她的父亲已为她人夫。
她不得不承认,她和他有太多相像,他四岁被关入冷宫,她四岁父亲抛弃妻子,连他们母亲死的时间,都只差了一年。
元衡听她讲,一时也有些怔愣,可后来也渐渐反应过来,她与他的人生何其相似…
她的父亲,也是心狠之人。
他却又想起了他那父亲,“其实孤的父亲,和你的父亲也很像,当年母后杀了昭仪,是皇后在背后作梗,可父皇分明也知道,他就那么看着,看着一群女人争得你死我活,最后母后成为了这场斗争的献祭。”
“孤曾经也对他怀有很多年的期许,觉得他不会这么心狠,肯定有难言之隐,期待了很多,很多年,十几年后才发现,他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喜欢那昭仪,也想打压杨氏,从母后杀了那昭仪的一天起,就没打算让我们母子好好活下去…”
岑璠沉默了。
一时间,炭火时而迸发出噼啪火星,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
忽而,她却问道:“殿下还会帮我报仇,是吗?”
他会将仇人送到她的手上,包括她的父亲,而不是做替她拿刀的那个,她的仇不只是他自己复仇的一环,他并不是为了留住她而诓骗她,对吗……
元衡没有出声,只微微颔首,模棱两可。
他的默然让岑璠感到些许不安,她迫切想要一个确切无误的承诺。
她开口想问什么,却是被他的反问打断,“皎皎,若有朝一日孤帮你报完所有的仇,你能和孤…余生一起好好过日子吗?”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孤教你下棋,如何?
岑璠想说的是一句“或许”,可到最后也只是梗住声,和他一样,收起了唇。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那声询问便如同风一般消散了。
房间内又是一段寂静,夜逐渐变冷,他眼中残存的那一丝暖意也随之而去,越来越沉寂,变到毫无波澜。
元衡想问一句“为什么”,他使尽浑身解数,却是换不来他曾经轻而易举便能得来的东西。
不过她没有明着拒绝他。
元衡没逼她再说什么,在心里自己念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便是愈发相信她会留下来。
离开他之后,她能去哪里呢?
岑家他也见过,那些人和她的关系并不算好。
她在这世上还认识什么人?
若是去平城找那两人,她终归还是摆脱不了他的掌控。
更何况她弟弟若想要在王府,她能离开吗?
元衡越想越觉得她不可能离开,她不回答,不过是因为不想承认她离不开罢了。
岑璠读不出他心里的想法,只在他绽开一抹笑时觉得不寒而栗。
可雷霆般的怒火并没有到来,他站起身,去外面叫人拿了盘棋来。
他问道:“皎皎会下棋吗?”
岑璠摇头,“从未下过。”
元衡没有放弃,只捻起一颗剔透的墨玉棋子,道:“孤教你下棋,如何?”
岑璠低头看着那棋盘,答应了下来。
长夜漫漫,守岁之夜倒也无趣,能学下棋,总要比同他做其他折磨人的事要好。
元衡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些,一子落在棋盘一角,同她讲第一步该下在哪里。
棋盘渐渐黑白交错纵横,玉烛台上的红烛也越燃越短。
*
与此同时,北边的晋阳城下起一场鹅毛大雪,门外的灯笼随北风摇曳,将灯火映上红色,一幅瑞雪兆丰年之景。
尔朱阳雪尚在病中,她晋阳的兄长前去洛阳贺岁,其他父兄皆在军镇,而其他尔朱氏大多居于平城。
她本也是要一同前往洛阳,可这场病着实来的突然。
这一年她便是一个人留在了晋阳。
晋阳人口繁多,过年也算热闹,她也披上厚袄,也出去看了一会儿街景,这处宅院周围邻居并不少,红映霄汉,声震如雷,邻家的小孩在街上你追我赶,打太平鼓,好不热闹。
她身子仍时不时发冷,实在是熬不了年。
府门将要关闭,街角却是来了一人。
那人手里似拎了一只酒坛,脚步匆忙,那追赶的孩童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那人的腿。
杨知聿扶稳那个小孩,朝小孩笑了笑,看向府门外。
尔朱阳雪有些惊讶。
崔氏一案过后,他便是被放去了军镇,已是许久不见,她并不知道事由原委,可约莫也能猜出与崔氏有关。
他似并不打算告诉她。
他从很久之前起,就有事瞒着她。
尔朱阳雪眉渐皱,转身便要进府。
杨知聿顾不得那扶着额头的小孩,上前两步,走到府门前叫住她,“晋王允我回晋阳,无人一同守岁,想着表妹也是一个人,便想来拜个年。”
“表妹可愿一同过个年?”
尔朱阳雪没有搭理他,径自入府,却是叫人留了门。
杨知聿轻笑,跟着进门。
两人来到正院旁的一处暖阁,暖阁内灯火通明,尔朱阳雪脱下厚袄,她身旁的贴身婢女芊枫将一旁的小炉烧起来,正准备煮上些茶。
杨知聿却是将那酒坛打开来,“煮这个吧。”
尔朱阳雪瞟了眼那被打开的酒坛,那酒坛里面竟装有黄桃。
“这糖水有些凉了,还是煮热吃才好。”
尔朱阳雪有些惊讶,紧接着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芊枫将那酒坛放到炉上,赶紧递给她帕子,“姑娘也该喝药了,奴婢这就吩咐人去煮。
说罢,芊枫便出了门。
杨知聿问道:“你的病…还没好?”
尔朱阳雪止住些咳,“没有。”
她又拽来了那件叠在一旁的厚袄,披在肩上,“这病来的凶猛,好的也慢。”
杨知聿没在问,看向那烧火的炉子,“等你喝过药,这黄桃应当也能吃了。”
尔朱阳雪一笑,却并没有被他带跑偏,继续道:“我总觉得这病来的蹊跷,表兄说会不会是有人从中作梗。”
杨知聿没有看她,似是觉得她小题大做,轻描淡写道:“得风寒而已,这种事如何从中作梗,表妹想多了。”
“但愿吧。”尔朱阳雪道:“这病来的突然,又刚好赶上我去洛阳,我还以为是什么人不想让我去,出此下策。”
“想太多了。”杨知聿坚持道:“什么人下毒,会只让人只得风寒?怕不是三岁小儿在恶作剧,才会如此行事。”
尔朱阳雪笑了笑,“但愿吧。”
两人似有一瞬的无言,须臾后尔朱阳雪开口问,“听说军镇这些日不安稳,我父兄他们可还好?”
杨知聿道:“你放心,晋王都安排好了,如今的局势还算稳当。”
尔朱阳雪颔首,可她却是知道,如今的军镇,局势其实并没有他说的那般好。
否则他的兄长便不会想着把她带去洛阳了。
那洛阳城内的太子妃新丧……
她尔朱氏此前一直忠于晋王,虽然她此次去洛阳,父兄可能并不打算做什么,可既是暗中做此种倒戈准备,想必是父兄在军镇察觉到了什么。
她也能感觉到,杨氏与他尔朱氏,向来不是纯粹的盟友。
羽毛似的睫垂下,她轻轻笑过,又问了他几句在军镇的情况。
他一一答过,和前些时日总是对她不耐烦的态度迥然不同。
也不知道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
不一会儿,芊枫将汤药端进了暖阁。
她一口气喝完,杨知聿给她舀了两块儿黄桃,加了些糖水。
尔朱阳雪用汤匙剜了一块儿,示意芊枫先出去。
她小口吃着,不一会儿,那碗糖水黄桃便被舀了个干净。
杨知聿问道:“表妹可是喜欢吃?”
尔朱阳雪点头,将碗递给他。
她看着他帮她盛糖水,似是调侃,“表兄似乎很久没这样叫过我了,我还以为是哪里惹的表兄不快,才让表兄这般生疏。”
杨知聿听得出她话中的不满,也听得出那些许的试探,将那碗糖水放到她面前,面不改色道:“我只是觉得的你到了该出嫁的年纪,男女总有别,你我也并非亲兄妹,总该避嫌才是。”
“那——”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打断道:“今日过年,是个例外。”
尔朱阳雪眼眸微垂,默然一瞬,却是转而又说起刚才的事,“你也别怪我疑神疑鬼,刚才我说的事,也绝非乱猜。”
她语气平淡,杨知聿猜不透她的意思,只得抬眼看她。
尔朱阳雪恰好也抬起了眼,那双杏眼清明,似能看透许多。
她目光始终直视着他,似明镜一般,照得清任
何躲闪和心虚。
“我病时做过一个梦,梦到我嫁去了洛阳,嫁进了皇宫。”
她话音顿了顿,紧盯着对面人的反应。
他的眼眸似有些躲闪,可也就似有若无的一瞬,嗤笑一声,“什么梦,这么荒唐…”
尔朱阳雪无声勾起唇角,眼眸又低下了,淡淡道:“还有更荒唐的呢,我梦见我那第一任丈夫死了,而我回到家乡,可不过一年时间,尔朱氏便突逢变故,后来我逃回了洛阳,又把自己嫁进了皇宫…”
她说完,并没有再去看他,端起他给她盛好的那碗糖水,抿了一口。
他似是静了许久,再问时声音有些哑,“然后呢,你还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宫里被叛军围攻,我的第二任丈夫在我面前被凌迟而死,我被囚于宫中,等来了一个人。”
她抬起眼看着他,“那个人…好像是我很喜欢的一个人,但我用袖中的匕首亲自杀了他。”
可这一次,低下头的却是杨知聿。
他喃喃道:“不过是一场梦罢了,你那时应该烧糊涂了吧…”
尔朱阳雪未接他的话,也没恼怒,只平静地问道:“表兄相信前世今生吗?”
杨知聿似无动于衷,笑了笑,“你是觉得这些是前世发生的事?”
尔朱阳雪道:“也许是吧,可梦里的我似乎不后悔…”
杨知聿抬起眼,看向她。
她坦然道:“我虽是不知道梦中的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杀那人,可如果那真的是尔朱阳雪,应该是不会让自己做后悔的事。”
杨知聿蓦地笑了。
她说的那些叛军是他带进来的,那时他对她有怨气,对那狗皇帝更是恨。
是他派人将她关在了宫里,纵容那些人在她面前杀了元彻那个狗皇帝。
是那尔朱氏放弃了她,不顾她的性命让叛军入皇城,她约莫也以为他和尔朱氏是一种人,恨毒了他,所以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可他自始至终都不想要她的性命,他赶回来和那些人一起闯进宫,是想留她一命…
杨知聿想解释什么,可对着这双还留有清澈的眼眸,便是停住了话。
他站起身,“表妹病应当还没好,总想得太多,还是早些睡下吧…”
*
翌日五更时,王府的下人便包起了饺子。
昨夜岑璠下了一夜的棋,倒也没做什么太费体力的事。
天微亮时,房内的烛火燃尽,图了个好兆头,岑璠便是上床小憩一会儿。
再醒时,天已大亮,乳娘像往年一样,往饺子里包了颗铜钱,沾沾福气。
往年都是她一个人吃饺子,这颗铜钱不论如何都是她吃得到,可今年却多了个人,两碗饺子端上来,还要自己选。
元衡叫她来选。
岑璠挑了又挑,可那颗包有铜钱的饺子,还是跑到了另一个人嘴里。
她没有说什么,可这喜运被他抢走,的确有些不满。
元衡看得出,吃得心愧,最后说了声,“本王的福气,便也是皎皎的福气。”
乳娘听了乐呵,直说了好几句漂亮话,岑璠愣还是没露出一点笑容。
用过早膳,两人去拜会郑峋。
如今明面上,不少人都知晓是晋王赐给崔郑的人毒酒,而郑氏自崔氏一案后,与晋王也刻意疏离。
可这也只是做了样子,郑峋知道,若无晋王,自己的女儿和那崔氏,不可能顺利隐世,怕是早已凶多吉少。
郑氏这步棋被元衡埋在了暗处,此时自是不好再上门拜访。
元衡带着她一起出了城,去了郊外的寺中,美其名曰去还愿。
那座寺岑璠也去过,那时她去那座庙里给母亲做法事,也是在那里她和阿湄重逢。
岑璠见过郑峋一面,气质出众,她印象不算浅,如今再见,似是比之前苍老了些,两鬓多了好几丝白发。
上一次搀扶郑峋的还是阿湄,这次来,换成了郑氏的五公子。
郑峋将她二人请进门,问了几句晋阳的近况,免不得多问了几句平城那边的事。
元衡答了几句,岑璠也将郑伊湄在信里同她说的事挑拣了些说与郑峋听。
比起上次相见,郑峋似是收起了对她的锐气和不满。
不仅如此,还坦坦荡荡承认了自己的之前的错处,“臣过去对王妃多有偏见,还请王妃见谅,晋阳的事臣都知晓了,小女得友如此,是她之幸事。”
岑璠摇了摇头,“都是应该的。”
郑峋想到什么,又问,“听蒲菊说,小女幼时在彭城就与王妃相识,可是真事?”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王妃就不能将孤往好的想想……
元衡看向她,也在等着她的答案。
岑璠颔首:“在睢陵时见过,说来也是缘分。”
她原来与那郑氏是认识的…
元衡一时觉得讶异。
不过这样一来,她对郑氏的特别之处倒也有了解释。
也给了他一些解释。
难怪他在她心里比不过那郑氏
不过既是儿时认识,为何上一世她二人会形同陌路呢?
元衡许久之前便想过,这一世与上一世有哪里不一样。
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崔迟景。
上一世他为了排查南梁奸细,亲自上了睢陵的那座山,见到了她,而这次却是崔迟景。
他容貌不差,或许是雪中送炭,她对他一见钟情,也或者是因为他出于好心,派军医替她治好了风寒,让她心生了爱慕。
她的喜欢那样简单而又纯粹,这种推测也并无可能…
而她这一世同郑氏的姑娘认识,也是因为她先结识了崔氏。
如果都是因为崔迟景这个多出来的人,其实一切便都能解释得通。
不过他总该问问,她同那郑氏姑娘是如何相识。
从昨日守夜看来,她并不会向他隐瞒儿时发生的事,应当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欺骗他……
听到岑璠那句“缘分”,郑峋只感慨道:“的确是缘分啊…”
他听蒲菊说,那块儿曾经被他送给晋王的玉佩,是面前这位晋王妃给的。
他这个人在庙堂沉浮数载,一切以利益为先,只想快些让女儿与崔氏快些断了关系,却险些让她错失了一个朋友…
他郑峋自诩爱自己的女儿,可被权力侵蚀多年,竟是在自己的女儿身上也算计起了利益。
直到得知她决然出走时,他才意识到一些事。
譬如他的女儿与他不同,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譬如她和崔家那个人认识十几年,比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长许多……
这些日他也在反省,反省这些权力究竟将他变成了怎样一个人,也在换位去想,若他是自己的女儿,会是什么感受。
那段日子,她应该是很痛苦的…
他想要尽力去弥补,可现在说什么都晚,能做的太过有限。
郑峋看了看面前两人,倒也不想尴尬地提起那块儿玉佩,又问了问军镇的事,倒也丝毫不避讳岑璠,道:“崔氏一倒,杨氏只会更加猖狂,咱们这位陛下也清楚,将来必会变本加厉打压杨氏和旧族,扶持世家。”
他额头轻抬,微叹一声,“但那些跟随陛下而来的旧族,也并非都是权贵,尤其驻守在军镇的那些军户,他们苦啊…”
元衡道:“孤明白,这个冬天赤城艰难,孤已经派人在赤城驻守,向军镇四方征粮,应当能保军镇无恙。”
郑峋点头,又道:“陛下暗中削减两方势力,朝堂将来不会安稳,杨氏和尔朱氏的根基都在军镇,尔朱氏的背后是贵族,杨氏又和关陇密不可分,殿下还是不能太依靠杨家,身处其中,要万万小心。”
元衡还记得上一世,郑氏的姑娘死后不多久,郑峋便辞官隐居,不问世事,并没有人同他提醒过这些。
他重活一世,也知道崔氏一案牵连出的种种矛盾因果。
他颔首道:孤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此人与杨氏关系密切,又与尔朱氏有些牵连,由他从中周旋,探两方动向,或许能让之后
的军镇少些动乱。”
郑峋想了想,问道:“此人可是那位扬烈将军,杨太尉的那位义子?”
“正是。”
郑峋眨了眨眼,思虑片刻,便也觉得由此人从中迂回,或许是个办法。
他问道:“此人可信否?”
那姓杨的多次脱离元衡的预想,他确有防备,所以将尔朱氏留在了晋阳。
可他能信的人并不多。
用人不疑的道理元衡懂,他想再赌一次,信他一回。
元衡沉默片刻,点头道:“可信。”
郑峋到底还是不全然放心,道:“不论如何,殿下还是要将兵权掌控在自己手里,切莫忘记,除了杨氏和尔朱氏,那些军户若是拧成一股绳,也能成一方势力。”
岑璠在一旁静静听着,这其中的关联她听不明白,却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微微看向元衡。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进去……
郑峋也怕他不在意,又道:“老臣说句不该说的,现下殿下所做一切其实也是扬汤止沸,军镇的矛盾并非一朝一夕便能解决,就说征粮之事,军镇今年艰难,向世家征粮或许能暂时让军户过一个冬天,可若此后年年征粮,最后终归是会无粮可征啊。”
元衡静了片刻,道:“孤明白。”
郑峋欣慰地笑了,“殿下比起几年前,沉稳不少。”
他轻叹息,“殿下若真能明白其中根本,天下真能交到殿下手上,乃是大魏之幸,百姓之幸,老臣将来也才能放心退下来。”
元衡有些惊讶,不由又悬起心,“您是说您要隐退?”
郑峋自嘲道:“这些天老臣一直在想,越想越觉得,这些年活得其实没什么意思…”
元衡到底是想不出,郑峋说的“没意思”究竟是什么。
郑氏门阀百年,到郑峋这一代达到鼎盛,宗族子弟遍布朝野,他本人再过几年便能晋为宰辅,位极人臣。
这样一个人,为何会觉得自己这些年没意思呢?
元衡不能理解,却也并未强迫,只问道:“您何时准备隐退?”
郑峋听出了他话中的情绪,摆手笑道:“老臣也只是先说说罢了,现在退还为时过早,总要先将天下交到殿下手上,老臣才好想后面的事呢。”
*
因着郑峋那席话,元衡回去的路上,眉头都不曾舒展开。
岑璠却还记得另一件事。
她要将珝儿从虞家接出来。
她在车上向元衡提起了此事。
元衡前几日的确很认真地想过此事,他提醒道:“虞氏府上只这一个男丁,怕是没那么容易将他带走。”
那日她说要将珝儿接来,他倒是并未说这些……
岑璠下意识所想,便是他要说话不算话。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嘴角下压。
如今的元衡能轻易感受到她的喜怒,也能猜到她为何会这般怨怒。
他解释道;“孤只是同你说说罢了,没打算出尔反尔。”
岑璠便是迅速收起了棱角,淡然地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元衡的脸色却是越来越差,“王妃就不能将孤往好的想想?”
岑璠低下头,未答他的话。
元衡有些许无奈,心里发堵。
回到府上,元衡倒也是就此事再细细盘算了一番。
年初二时,按照礼俗,本该走街串巷,拜访邻里,也有出嫁的女儿会在这日会回娘家。
虞佑柏昨日带儿女回了黄家,今日恰好在府上。
虞氏嫁到柳氏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无人找到,寒冬腊月不见踪迹,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年前时,虞佑柏便是拍板做主,悄悄办了场丧事,因着是柳氏罪妇,倒也不敢张扬,只在周围的佛寺请香燃灯,诵了佛经,超度亡灵,便算是办过,
到底是黄氏第一个亲生孩子,黄氏连着哭了好几日,眼睛竟是哭坏了,至今还有些视物模糊。
元衡带岑璠去虞家,美其名曰回门,却是带了不少人,声势浩大,
只是虞家人见到两人,并没有如临大敌,反倒将门外的人一股脑都请了进门,倒真像是嫁入皇室飞黄腾达的女儿正式回门探亲一般。
虞佑柏在正堂等候多时,见到两人迎面而来,倒也不敢胡乱攀扯叫晋王一声女婿,只带着黄氏出堂,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他上上下下将岑璠这个女儿看了一遍,状似满意,道:“你出嫁后,为父和你母亲都想念得很,如今可算是见到了。”
岑璠只在听到那声“母亲”时觉得恶心。
若是真的想她,早该寄好几封信了,何必在这里虚情假意…
黄氏眼睛尚不清明,眼底灰青,却也接了句,“皎皎气色好了不少,想来是殿下照顾的好啊。”
岑璠没有接两人的热络话,淡淡扫了一眼,直截了当,“珝儿呢?”
两人的话音都收住,互相对望一眼。
黄氏一直看着虞佑柏,虞佑柏先回过头,脸色严肃了些许,清了声嗓子,向一旁的管事道:“将那个孽障带过来。”
不一会儿,珝儿便出现在几人眼前,他低着头,步子慢慢挪。
虞佑柏厉声道:“还不快点过来!”
珝儿觉得委屈,看向正堂一众人,最后目光落到黄氏身上,皱起眉,眼里似是蓄了些泪珠,委屈道:“阿娘,我不想去晋阳,”
听到那声阿娘,岑璠攥紧了拳。
虞佑柏道:“今日就算是你祖母还在,也得去!”
珝儿便是咬唇默了声。
元衡静静看着这出大戏,等着虞佑柏下一句。
斥完珝儿,虞佑柏便又换回了一副好脸色。
他拱手一礼道:“微臣一时失态,臣也是前些日才知,犬子顽劣不堪,竟是逃学赊账去酒楼。”
虞佑柏叹了口气,道:“他母亲是个性子软的,这些年总惯着他,是将他惯坏了,听说前几日璠儿有意将他带去晋阳,臣这几日想了想,让他去晋阳随殿下历练几年,改一改身上的毛病,也是好的。”
珝儿眼睛更红了些,语调微高,“阿爹,我真的不想去晋阳…”
再出声的却是岑璠,“你必须随我回去。”
元衡看了眼她,回过目光,视线又落到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矮小子身上。
虞佑柏如此爽快地让他们带走珝儿,绝不像他所说的那样简单…
她这弟弟再无能,终归也是虞氏的独苗。
元衡凤眼微眯。
她这个胞弟,在旁的人那里或许是一无是处,可对他来说,还真有些用处。
若是他不带走,她怕是要再记恨他一笔,若是带走,她便是很难再离开王府,
元衡最终还是决定将珝儿带走,示意让赵巍将地上哭得没出息的妻弟扶起来。
赵巍向来看不得男人哭哭啼啼,扶珝儿起来时倒也不见外,拍了一下他的背,“瞧这瘦的,还驼背嘞,男子汉大丈夫,别整日掉豆子,随殿下回晋阳,我教你打拳如何!”
此话一说,珝儿却是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
元衡并未理会那哭声,要来了人,便是随岑璠离开。
门口的香车将要驶动时,黄氏却是追了出来,“王妃留步。”
她眼睛似是不好,由身旁的老嬷嬷搀扶着,步子似是迈得急切,在外人看来却也不快。
岑璠未下马车,只掀开帘幔低眼看她,“何事?”
黄氏咧开嘴笑了笑,那双眼似在看她,没什么神采,却微微弯起。
“我知道老爷其实说的对,这些时日我也反省许多,过去是我太惯着珝儿了,他和你们回晋阳,对他而言也是好的。
“我刚才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只是不太舍得…”
岑璠轻轻“嗯”了一声,阻断了她的啰嗦、轻飘飘问道:“然后呢?”
黄氏哑然一瞬,眨了眨眼后,却是忽然转身,将一只匣子捧到她面前。
“你出嫁时我没能给多少嫁妆,如今我只剩你和珍儿两个女儿了,这些首饰我自己存着无用,便想着都分给你们。”
她低头看了看那盒子,又解释道:“这些首饰之前虽是存着留给瑜儿的,但都是好东西,我也没有别的意
思,你和珍儿我都给了些。”
“你的生辰也快要到了,年后你便要回晋阳,我也不好再送什么给你,这些便算作生辰礼…”
第70章 第七十章如果他给她个孩子,那也算是……
岑璠看了看她手上的盒子,放下车帘,冷道:“我不需要你的生辰礼,拿回去。”
紧接着,车内又传来一声男人的声音,同样没什么感情,“黄夫人还请回吧。”
黄氏有些怔愣,想上前一步,却是被一旁的老嬷嬷拉住。
老嬷嬷摇了摇头。
随后车轮动起,辘辘声响起。
那车帘并未再掀起。
珝儿自出来后便一直哭,元衡嫌吵闹,并未让他和他们乘坐一辆车,而是由赵巍陪着上了马。
马车外传来一阵声音,“臭小子,长这么大,怎么连马都不会骑啊。”
车内寂静了许久,岑璠一直偏开头,看不清神色。
忽地,元衡问道:“你的生辰是在二月初六?”
岑璠微微颔首。
他想查到她的生辰并不难,她也不觉得惊讶。
元衡沉默片刻,问道:“想怎么过?”
岑璠皱起眉,反问:“殿下是想怎么过?”
她无多亲友,每年的生辰也都是乳娘准备一碗长寿面而已。
及笄那年,她的生辰本是要大办,可突逢外祖父过世,便是及笄礼都没有办过。
后来还总有流言说她命硬,娘死了不说,就连外祖父都在她及笄前过世了。
因着这流言,彭城鲜少有人敢娶她。
她着实不知道他准备把她的生辰过出什么花样来。
元衡也被她问住了。
他哪能知道生辰怎么办,如果不是韩泽每年提醒,他都快不记得他的生辰是哪个日子了…
两人相顾无言,看了看彼此,便是谁也没再提。
马车外的哭声还隐约能听到,大过年的,也不知道周围街坊邻里会如何议论。
岑璠眉心直跳,可让她真正犯愁的并不是这个。
元衡能看得出些许,他问道:“孤打听过黄氏的事,听虞家的人说,黄氏这些年待他不错。”
岑璠手指动了动,挑开车帘,“嗯”了一声,没有反驳,也没有怨怪,眼睛看向车外,似在躲避,却是说不出的执着。
元衡轻轻一笑,试探道:“孤看那黄氏,对皎皎倒也像是真有几分愧疚。”
岑璠便是放下帘子,黛眉微微扬起,质问道:“殿下这么说,难道是觉得我该原谅她?”
“是,她是对我有愧,可就因为这个,我就非要原谅她吗?”
元衡已经许久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这种芒刺。
这些时日他们没有太多针锋相对,他几乎都觉得,她身上的那些棱角要被他磨平了。
元衡笑了笑,道:“孤只是问问罢了,孤还以为,皎皎对黄氏也要心软。”
岑璠似是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太过可笑,“我为何要对黄氏心软,她害我母亲,也害了我,做过就是做过,现在她只道歉,送点东西,就要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怎么可能?”
这席话说完,元衡眼中的笑意却是沉了。
他忽然变得很安静,安静到岑璠都察觉出了异常。
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紧收住了话。
可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像之前那般,在她说错话时恼羞成怒。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番,觉得刚才也没说过什么冒犯他的话。
可她终归没多问什么,闭紧了唇。
忽然,他问道:“皎皎是说,害过你的人,你不会原谅,对吗?”
岑璠仔细揣摩他的话,忽然明白了他为何这么问她。
她回避他的问题,问道:“如果是殿下,会原谅吗。”
许久之后,元衡才承认道:“不会。”
他也不会原谅伤害过他的人,比如他的父皇,还有舅父。
他差点忘了,他和她有时也是一种人。
过去他也曾想过,她上一世那样爱着他,如果她回来了,看到他为她做的这些,会不会原谅他。
现在看来,她还是没想起来的好……
可万一呢,这一世有许多事都不同了。
比如她和那郑氏成了朋友,他也原谅了杨知聿,还把军镇托给他…
元衡竟又改了口,“或许吧。”
听到他这么说,岑璠眉紧紧皱起,仿佛不认识她一般,觉得不可理喻。
“殿下宽宏大量。”
元衡听得出她语中的嘲讽,可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回到王府时,珝儿还在闹。
元衡让人将一处偏殿收拾出来,就在他们住所的不远处。
岑璠和他过去看了看,里外察看一番,确认没什么缺的,便准备离开。
珝儿盘腿坐在坐榻上,看了眼那位晋王姐夫,还是鼓起勇气,嗫嚅道:“阿姊,我知道错了,在这边会听爹的话,我真的不想去晋阳…”
岑璠手攥得紧,冷漠得不容拒绝,“你必须去。”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离开了珝儿所在的偏院。
元衡自回来后,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也没有表态,紧随其后离开。
天色渐沉,街上人少了些许,偶尔还会传来几声爆竹声。
王府内无亲人拜会,与平日唯一的区别,大概也只有喜庆的灯笼和屋内装饰的堂花,殿外的枝桠上又凝结出了一层冰霜。
晚些时候,岑璠让人去偏殿传话,带珝儿来和他们用晚膳。
两人的晚膳向来用的静,各有各的心事,便是谁也没有说话。
王府的晚膳精细,因着过年,府上的人每道菜都不敢怠慢。
珝儿看着饭桌上那道翠玉芙蓉鸭,竟也觉得无趣,不由自主想起曾经在虞家过的年。
他的父亲认识很多人,有时还会有黄氏的亲友来拜会,大年初一,哪里会像这样冷清,定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热闹非凡。
珝儿来回看了看两人,两个人一个脸比一个冷。
他的嘴角下压,渐渐地蓄了几滴泪珠。
元衡就算再心不在焉,也是注意到了。
珝儿哭的越来越明显,岑璠能猜出来为什么,可她就是不想看到他为了虞家,为了黄氏而哭。
她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倔强道:“不许哭。”
听得这么一声,珝儿愈发控制不住,眼泪涌出,“阿姊,我不想去晋阳,我想阿爹阿娘…”
房间内寂静了一瞬,谁也没再动筷,在屋内侍候的紫芯见事不妙,一行礼告退。
哭声萦绕在耳,岑璠也不禁红了眼睛。
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她唇微微颤抖,“我不会让你回去。”
“我讨厌你…”
忽地,岑璠便是听到轻轻一声。
“你说什么?”她控制不住眼睛越来越红,像一只红鼻头的兔子,眼底兜了泪。
珝儿一直揉着眼睛,却没有再说第二遍,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敢。
元衡见他装聋作哑,站起身,提起他的后襟,将他拎起来,“你再说一遍?”
珝儿顿时吓破了胆,脸色变得煞白。
元衡也没指望他说,只冷声道:“你给本王听好,你阿姊想让你留下,就算你哭到皇帝那儿,也不管用,听明白了吗?”
珝儿屏住呼吸,竟是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见晋王没有放手的意思,浑身颤抖,随后只能点了点头。
元衡这才放手,“给你阿姊道歉。”
珝儿立刻瘫坐在地上,可逆反心一起,便是怎么都不肯道歉,紧紧抿住自己的嘴。
岑璠也不曾注意,双眼无神,只呆呆坐在那里,鼻头泛红。
元衡见了心疼,手抚上她的脸颊,替她揩掉了眼泪。
岑璠拿开他的手,饭还没吃完,便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她开门时,乳娘已经闻迅赶来。
“姑娘怎么哭了?”
岑璠什么话都没说,闷头向外走。
乳娘伸头向里看,却迎面差点撞上晋王,而后便是听到珝儿的哭声。
乳娘倒也听到了些刚才的事,愈发不安,见
到晋王一张黑沉的脸,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先道歉,“殿下莫怪,小公子不懂事…”
元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凌厉似剑,堵住了她的话。
“把他带下去,什么时候不哭,给王妃道歉,什么时候再给饭吃。”
元衡没再回屋,径直追了出去。
刚入寝殿,便是听见低声的啜泣。
他步子放缓了些,坐在她身边,揽过她来,轻声道:“莫哭…”
岑璠坐得离他远了些,“我没事。”
元衡没揭穿她,道:“你放心,孤叫人看着他,若他不道歉,便一直饿着。”
岑璠道:“他讨厌我,你饿着他有什么用?”
元衡道:“他离不开你,只是有恃无恐罢了。”
他这说的是实话,她对这个胞弟太在意了,就算是个蠢货,也能看出来她的在意。
有些人便是这样,对轻易得到的情意肆意挥霍,因为知道无论怎么伤害,对方还是会义无反顾对自己好。
久而久之,只要爱的那方有一点不合自己心意,都敢随意恶语中伤,只是为逞一时之快罢了。
实为无耻。
元衡忍住没去骂出声,又将她揽近,“这次你听我的,他会给你道歉。”
岑璠点了点头,她还是不想同他离这么近,想要从他的怀里退开些。
他却忽地一声轻笑,臂上用力,两人之间便又没了缝隙,“皎皎不觉得,你现在做的,和孤所做没什么两样?”
岑璠却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
元衡又说明白了些,“皎皎想强留住他,孤也想留住皎皎,你现在可是能明白了?”
“他被这些人带坏了,我必须把他带离洛阳。”岑璠反驳道:“他本来该是我的阿弟,是我的至亲,这不一样。”
可她本也是该他的妻,一心一意对他的妻才对…
元衡心底这么想,心里愈发堵闷。
她这番话的意思他明白,她还是不想留下来,甚至是将她的胞弟带去晋阳,她也还是抵触一直留在他身边…
说不定哪一日,她便会带着她那没用的胞弟一起跑了。
岑璠还在想珝儿的事,“我这些日其实也想了,珝儿他也许只是不喜欢读书,到晋阳后若是能有个师父带着习武,说不定他能坚持下去,总要会些什么才对。”
元衡觉得,她好似将整颗心都扑在了珝儿身上一样。
一个长姊,考虑的事倒像是当母亲一般。
若是他们将来有个孩子,她大概也会如此吧,或许到时候她还是不会去关心他,但会一门心思都扑在孩子的身上。
孩子…。
如果他给她个孩子,那也算是她骨肉至亲,她心那么软,应该不会真的杀了。
或许她会恨他一段时间,但她生了以后,会做个好母亲。
忽然,有一种很疯狂的念头在脑中产生,愈演愈烈。
他心如隆鼓,曾经的前路迷茫仿佛在一瞬间清晰了起来。
他道:“皎皎放心,他若想习武,赵巍便能教。”
“还在年中呢,皎皎开心些。”
*
昨日守夜一夜未眠,岑璠本想早早歇下。
房内新点了红烛,上面雕刻了一朵寓意富贵的牡丹。
那盏红烛并没有被吹灭。
床幔被挑开,一只臂将她揽住时,岑璠便知道他要做什么。
可她今天实在没有心思同他折腾。
她深吸一口气,道:“还是早歇下吧。”
元衡却是不愿,他将她的头发撩开些,露出雪白的后颈,鼻梁挑起些她的乌发,轻轻嗅着。
“皎皎,已经许多日了…”
岑璠细细数来,从过大河到现在也不十日而已,并不算长。
不知何为克制,管不住自己**…
岑璠到底是没这么说,“殿下,我实在有些乏了。”
元衡却似是铁了心,大言不惭道:“知道,皎皎还在为珝儿的事烦心对不对?就是因为烦心,才该做些别的,松快些才能睡个好觉,”
他的话越说越荤,岑璠实在忍无可忍,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想要掰开他。
他却是将她锢得紧了些,几乎密不可分。
“皎皎若是不愿,本王帮皎皎如何?”
……
这些时日,床榻之事,他还算温和,有时候还会给她些喘息的机会。
可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曲膝,他埋首,岑璠只觉得脏,这件事和他那日让她用手一样脏。
她手死死抓住锦绣,可不一会儿便身子不由自主自己颤抖。
他再起来时,还抹了抹唇角,甚至连高挺的鼻上都沾了些水渍,平日里那张冷然的容貌只剩了轻浮放荡。
他在她耳边轻问,那声音低沉,似在蛊惑,道:“现在呢,皎皎可有兴致?”
岑璠面色红润,身子仿佛化成了水,软软地瘫在榻上,只有那眼中还是桀骜。
她嘴上也并未承认妥协,一挑眉,问道:“殿下喝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