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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王妃 北庭暮雪 22911 字 1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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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八十一章王妃打得好……

他难以置信,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

那一掌毫不留情,脸上残存的疼痛感久久未消散。

元衡手捂在脸上,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岑璠也在盯着他,那双眼中的怒意凌人,似要溢出来了一样。

她眼睛猩红一片,直视着他,死死盯住,像是在看仇人一般,丝毫不畏惧,语中带着威慑,还有恨意。

“你敢?”

元衡半晌没有说话。

他忽然想到很久前,她挡在那郑氏女的面前,说要杀就把他们一起杀了……

他不怀疑,若他真的要杀了那两人,她的手上不知何时就会多出一把利刃,朝他毫不犹豫刺过来。

他也确实不能这么做,那是郑氏的女儿,还曾经救过他的性命。

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杀却杀不了,想要取而代之更无可能……

他无法回到从前,也改变不了她的心。

或者说她的心从未变过,她喜欢的从来就不是他,只是一个念想罢了。

想到此处,元衡心里又泛起阵阵悲痛,那种痛自胸腔而来,传遍全身,难以喘息。

他沉默了许久,宽阔的肩膀颤抖,脸上却蓦然扬起一个笑,“王妃打得好……”

岑璠眼中的怒意一瞬间似都消散了不少。

她冷静了些许,仔细打量起他的神色。

他脸上还挂着那诡异的笑,从脸上看不出喜怒。

岑璠甚至开始怀疑,刚才那一巴掌有没有打在他的脸上。

他眼中凝结着深深的执念,那笑容又逐渐消失不见,比起刚才愈发黯然。

锋利的剑眉深深皱起,失去了棱角,似是非常痛苦。

可他还是追问着同样的问题,“一块儿玉佩,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岑璠听他这么问,却是低下了眼眸。

她也想问自己,一块儿玉佩而已,有这么重要吗?

好像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不过是一个物件,一个念想罢了。

倘若拥有这块儿玉佩的是晋王,她会和他成为一路人吗?

或许一开始会,可她知道,不会永远是。

就算是梦中的她,到最后似乎也放弃了心中一直残存的执念。

她虽然不知道那些梦和现在发生的一切究竟有什么联系,可她清楚的知道,她与晋王终归不可能和走上同一条道路。

岑璠低头看了看他手上的玉佩,刹那间觉得,他有没有拿走这块儿玉佩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释怀地笑了,“或许是吧,可最重要的并不是玉佩。”

她越是这般释怀,元衡心中的执念越深。

他还是不肯相信。

上一世就是因为这枚玉佩,他得到了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不重要呢?

他不甘心地问道:“倘若孤没有将玉佩还给她,你会”

她会愿意一生一世守在他身边,心甘情愿做他的王妃吗?

可这些话还未问出口,她便打断道:“殿下,有些事没有如果,很多事也不是一枚玉佩便能决定的。”

她说的足够明白,元衡也再难用自己编造的谎言说服自己。

他曾经肆意践踏的那份真心,本是不属于他的东西。

再想找回,如今也是找不回不来了

手心的那枚玉佩彻底成了一块儿坚硬冷冰的玉石,元衡渐渐松开手。

那枚玉佩在他的掌心摊开,他的眼并不在她身上,那双精明算计的眸似失去了些神采。

岑璠伸出手,纤指放在他的掌心,默声拿起那块儿玉佩,行了一礼,退开几步。

他并未有丝毫的不满,似是默许那块儿玉佩就这么回到她的手中。

岑璠不明白,他为何会因为将一块儿本不属于自己的玉佩物归原主,便如此疯魔,难以释怀。

她多看了他几眼,只盼他能快些想明白,免得又要做出什么常人难以理解的举动。

空空如也的掌心动了动,他似是回过些神,摇摇晃晃站起身,朝她走来。

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站定在她的身前,只有那宽阔坚实的胸膛在剧烈起伏。

岑璠说的句句肺腑,可还是不由屏住呼吸。

他离得很近,几乎能听见那胸腔内震出的呼吸声,说出来的话很平静,却又带有难以洗去的执念,“孤不会放手,王妃若是以为说这些便能走,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岑璠轻轻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自己出不了府。

很早之前,他便给她划好了一个囚笼不是吗。

这番话究竟是同她说,还是为了骗他自己呢?

岑璠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妾身知道。”

元衡沉默许久,没有看她,也没有再逼她说些什么,从她身边略过,径直出了房门。

岑璠眺望片刻,又低下头,看向手中的那枚玉佩,忽而默声轻笑。

元衡没有回头,步子却迈得极缓。

忽而,他听到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他脚步顿住,回过头去。

她手还停在那里,而那枚已经破碎的玉佩就在她的脚下。

上辈子她对他的执念,还有这辈子他难以释怀的,似就这么被她轻易地全部割舍了去…

凛冬的风实在寒冷,才从那暖房中出来,转瞬间便冰冷刺骨,左半边脸的烧烫感还未消下去,五指却

被冻得僵硬,许久后才能弯曲。

她那眸光太过坦荡,坦荡到他觉得无地自容。

他避开那道目光,心中难掩的慌乱,脚步也不由放快了些。

想逃开她的不屑,也想逃开不敢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的现实。

他就这样躲了好几日。

即使在夜里,也不曾再回来。

可离开平城时,他还是带上了她。

他们并没有回平城,而是一路向北而去,

再往北走,便是军镇。

晋王一直避着她,岑璠不知道他的打算,她此行只带了槿儿,便是让槿儿出去打听一番。

韩泽说,他们此行确实要去军镇,至于要去做什么,却没有说。

岑璠也能看得出,他此次来平城不仅是为了和她过生辰,还有其他的事要办。

似是与尔朱氏有关。

据槿儿打听来的消息,晋王似是有人要寻。

岑璠只知道他想当皇帝,可对这些事向来不好奇。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值得晋王亲自去寻。

*

皇城之中也并非全然太平。

前些日子关于尔朱氏的流言四起,皇后虽是将事情压了下去,可还是不妨有人还一直记得。

太子对此事便始终未忘怀。

那流言分明是有人故意散开,否则不会这么快便满宫皆知。

尔朱氏作为盘踞军镇的氏族,若是能与之联姻,那便等同于削弱了晋王的实力,此番虽是对他有利,可太子妃新丧,他并不想这么快另娶

思来想去,将此事散播出去,除了他外,便也只能有母后。

皇后是他的亲生母亲,可太子也知道,母后这些年手伸得长,在他的东宫也安排了数不清的眼线。

他身边到底是有些亲信,费了一番功夫去查,没有查出那散布流言的究竟是谁,却是意外查出了另一件事。

太子站在皇后的永乐宫外请见。

皇后知道太子不打招呼便来,定是来寻她麻烦。

她以为是为了那流言,此事她早已想好了说辞。

她未做梳洗准备,便让太子进殿。

太子的确是来质问的,谁知质问的并不是关于尔朱氏的流言。

他目眦尽裂,眼中布满红丝,“孤想问问母后,孤的太子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皇后有一瞬的惊讶,下意识皱起眉,问道:“是谁告诉太子的?”

这般发问却是激怒了太子,他拂袖,怒吼道:“你不配知道这些!”

殿内只有皇后的贴身婢女,正低头若无其事地铺着焚香,听到这一声怒吼,手也不免抖了抖,香炉盖掉在桌子上,发出叮呤咣啷的响声。

这么多年,皇后早已处变不惊,何况是面对自己了如指掌的儿子。

她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便慌忙将香炉盖盖好,行礼告退。

待到殿内没有人了,皇后深吸一口气,问道:“太子都知道了?”

她的神情淡漠,就像手上不曾沾有血一样。

太子有一瞬的匪夷所思,转而却是失望透顶,声音颤抖,“是母妃杀了她对吗,她根本不是忽然离世,是母妃推了她”

皇后静静看着他,面色逐渐凝固。

平心而论,她这个儿子当真不像她,感情用事,喜形于色,遇到点事便会方寸大乱。

她从座上起身,向太子走去,话音愈发冷漠,连起伏都不曾有,向他说起当日之事。

“是她先骗了太子和本宫,喝那避孕的药方,本宫是忍不住推了她一下,那也要怪她自己不争气,没有站稳,命薄福浅。”

一字一句落在太子耳中,如同针扎,他不住摇头,愈发难以置信,忽而捂住耳朵,俯下身低吼,“够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个杀人凶手。”

皇后站得笔直,沉默许久,道:“你抬起头来。”

太子下意识抬头,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朝他而来。

就连那一掌都不带有任何人该有的情感。

皇后冷声道:“你要记住,你是储君,那太子妃不愿生养,便是于社稷无用,整日沉溺于儿女情长,不是储君该做之事。”

太子不以为然,扯开一个冷笑,“那母后倒是告诉孤,到底什么是储君该做之事,是万事都要听从母后,要孤做胡氏的傀儡吗!”

皇后听罢,再也装不下去表面的冷静。

她怒火难抑,咬紧牙又是狠狠一巴掌,“本宫若是要一个傀儡,便不会生下你。”

太子无法理解,瞪大眼睛看着皇后,未等她再说什么,迈开了步子,毫不犹豫地离开。

皇后立在原地许久,未唤人进来,缓缓挪步坐回到那贵妃榻上。

还不待多想刚才的事,便是听管事的太监在门外通报。

一声应允,管事太监进了门。

那太监进门后,环望四周,似是欲言又止,眼神飘忽,久久没有开口。

皇后却没有什么耐心,声音慵懒却透着疲惫,“有话便快说。”

管事太监只得行了一礼,照实说道:“皇后娘娘,北镇来报,说是娘娘要找的人趁乱跑了。”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倘若她想起来了,你打算怎……

向北的队伍走走停停,岑璠又让槿儿出去打听了一番,才问出晋王此行是要去赤城。

至于为何带上她,约莫是怕她像上次一样,趁他不在又跑了。

玉佩之事才过去几日而已,她不知道他是否能释怀。

马车忽然停下,韩泽在外通报,说队伍要歇整,问她要不要下车透气。

队伍行了半日,岑璠也觉着憋闷。

他们停在了一片广袤的平原上,军镇的风比起平城更加凛冽,她掀开帘,便有冷气扑面而来,似能呼吸进去风雪的气息。

那呼进胸腔的空气都是冷的,冷到能让马车内昏沉了半日的人瞬间清醒过来。

外面阳光正好,在一片茫茫白雪的映照下泛着莹莹光芒,有些刺眼。

岑璠抬起头,避开那令人晕眩的白光,继而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男人。

她太久没见他,甚至要动身的当日,他都不曾在她面前现身。

那日韩泽忽然通知她要走,连她的行囊都是当日匆忙收拾的。

他脸上明显的那道巴掌印已经消了下去,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不似那日浑身的戾气和疯魔。

只是在目光对上她时,还是避开了。

岑璠了然,知他还未释怀。

元衡将韩泽叫了过去,吩咐了几句。

韩泽得了令,离开前转头看向岑璠,又看了看避而不见的晋王。

他当然知道自家主子前几日被打了,那道掌印实在太过明显,想不知道都难……

能让晋王被打了一巴掌还这般忍气吞声,除了王妃,没有别人,就算是太尉也不能。

在平城里,倒也是没有不识相的敢提起那巴掌印。

韩泽似是叹了口气,复而向岑璠走来,好声道:“王妃在这里陪着殿下吧。”

他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提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

岑璠余光瞧了一眼,见他没有要同他说什么的意思,却还是听了韩泽的话,一直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

两人的目光不曾有

过交汇,只有冷风呼啸声,被吹起的雪从中间卷过。

不过一会儿,一队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打破了寂静。

那队人身穿的军服和他们这行人的很不一样,身上的皮袄厚实,袖口和裤口都紧紧扎起,身形高硕。

为首的人戴了顶羊皮帽,络腮胡布满半张脸,见到他们时候还在喘息,似是从什么地方特地赶过来。

那大胡子军士向他们行的是军礼,行礼后便自报家门,自称姓曹,在太尉手下做事。

元衡认得他,淡淡说了句,“本王认得你。”

军士颔首,“能被殿下记住,是属下的荣幸。”

元衡并不将这句奉承放在心上,他直截了当问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你向本王如实说来。”

那军士似知道晋王问的是何事,张口说起前因后果。

他们似不打算避开她,岑璠便也将事情原委听了个全乎。

元衡和那军士都在找同一个人。

据她听来,那军士应该是奉命押送一个女人去见杨太尉,半路上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队伪装成商队的人马。

那队人马的目的,是要同他们抢人。

就在两方兵刃相接时,却是有几个来历不明的高手将那女人劫走了。

那队人见到女人被带走,也没有同他们有过多纠缠,只留下一批死士断后,训练有素地撤退,没留下任何线索。

元衡听后,没有责问于他,只说道:“那女人和崔氏有关系,崔纪虽死,崔氏却还在,你这几日派人注意崔氏的动向。”

军士颔首,“属下明白。”

元衡说完这些,并未再吩咐多余的什么。

赤城靠近燕山,寒冬漫长,一行人选了最好走的路,可还是不免绕过几座山。

到了赤城,和平城相比,又是另一幅景象。

紧挨着六镇的城池或许根本算不上城,也只有城墙算得上高,城内房屋低矮,有些甚至是用茅草堆砌。

此地环山,却有一个豁口面向平原,北风吹过,一层层茅草便被吹得散乱了许多。

岑璠不难想,若是风再大点,许多茅屋定是会散掉。

这冬天着实是难熬。

赤城所居大多祖辈都是军户,如今仍有人在做边军,倒也还能活下去,有些做着营生,好些的一年南北两头跑,做些运送粮食的买卖,倒还能活得下去,大多数人还是饥一顿饱一顿。

那些不能入军的,很多都是得罪了当地将领的。

倒也不能说是得罪,只是不愿意向边将送银子,或者是送不出银子。

六镇的兵权其实和中原的世家没什么两样,这么多年过去,实际上也只掌握在少数当地贵族手上。

这些人看似只受他和杨氏掌控,实际就是军镇中的豪强,四分五裂,各有自己的领土势力。

早些年没有成为豪强的旧族,祖辈大多也从军,作为军户世代留在军镇,可当今皇帝改化,颁布法令,北镇军户只能世袭为兵,镇民便像是被圈在军镇的羊,要么只能靠给贵族上交银两在军中谋得一条生路,要么只能等着被饿死。

军中掌权的贵族也是仗着这一点,这些年收取银两愈发猖狂。

军户与贵族的矛盾日益尖锐,直到杨知聿今岁接手此城大小事务,将一部分荒地划出来,发放给那些无法从军的人家来年用于耕作,过冬时又将粮食送到每家每户,矛盾才有所缓和。

前不久,杨知聿下过不成文的规矩,任何车马不得进城。

一来是为了不让乘不起车的军户心生怨恨,二来也是为了让那些来城里征收银两的豪强收敛几分。

元衡没有破坏这城中的规矩,同岑璠一起骑马入城,齐良越从军中赶来,亲自迎两人进城,顺便说起诏令在赤城实行的情况。

岑璠四处环望,眉头不禁越皱越紧,问道:“杨将军既然做了这么多,为何不给这里的军民修缮房屋?”

齐良越愣了愣,讪笑道:“这城墙也需要修补,砖瓦实在不够用啊”

岑璠想起,刚才那座巍峨的城墙,看上去气派,可砖瓦也都是新旧不一。

六镇有城墙环绕,柔然铁骑难以进攻,而此地恰好有一个缺口,便常受柔然侵扰。

这里人烟稀少,也不如六镇富饶,就算铁骑踏入赤城,也还有群山挡着六镇,是以每代帝王都不曾重视,

想来是常年战乱,城墙才会如此破败不堪。

岑璠一时间也能理解这里的处境,也怕元衡再想起什么,要责问起齐良越,便没继续追问。

*

晚些时候,杨知聿来到府上。

元衡不咸不淡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他这个赤城的父母官做的尽职尽责,处事妥当,贵族和军户两边不得罪。

杨知聿知道他的脾性,知道他并不完全是在褒赞他。

是在嘲讽奚落,也是在说他老奸巨猾。

杨知聿并不在意这些,端起桌上温好的酒。

军镇的酒大多辛辣,喝了一口,整个身子便是暖了起来。

杨知聿觉着舒坦了不少,才问道:“你来军镇,怎么将她也带了过来?”

元衡抬起眼,似有一瞬的警觉,可须臾间便遮掩起了那点锋利。

他道:“这是孤的家事。”

杨知聿哼笑一声,神色戏谑,“我可是听到有人说,咱们的晋王殿下,被人打了脸。”

元衡听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再看向他,目光中有严厉,“你听何人提起的?”

杨知聿显然不怕他,“你倒也不必这般,你脸上顶着那么大的巴掌印,还不得不出去见人,别人表面不说,背地里不议论几句,才是怪事。”

他看他一眼,接着试探道:“她平日里性子温和,定然是你又出言不逊,她才会打了你。”

元衡不置可否。

杨知聿沉默半晌,问道:“你到底是同她说了何事,她会怒到打你一掌?”

元衡不想提起那日的事,实在太过丢面子。

他搪塞道:“这是本王的家事。”

杨知聿猜到了他的回答,淡淡一笑,若无其事替他揭过去,又问道:“听晋阳的人在传,晋王府的王妃不愿意要子嗣,晋王为此还煞费苦心,托各家妇人上门劝戒,可是真事?”

他这番话倒是像来替他的王妃来讨说法一样,元衡听着不舒服,愈发不耐烦,“是又如何?与你何干?”

杨知聿可以忍受他的很多次坏脾气。

可独独是她的事,他绝对不会替她忍让。

他言辞肃然,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你不要逼她。”

他不能,也不配。

面前的人每每见他,总要在他面前提起他的王妃,这一点元衡有所察觉。

而且每一次同他提及她的事,都浑身长满芒刺,像是要同他清算,讨要说法一样。

起初他觉得面前的人对她有意,可设一来二去,他竟会觉得他更像是她的娘家人。

他也不肯承认他说的。

“孤没有逼她,她现在想通了,愿意给孤生,也用不着你管。”

杨知聿欲言又止,陷入沉默。

元衡不想同他因为此事吵,手臂伸向大门,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杨知聿看了看他的手,屁股未抬一下,稳稳坐在那里。

忽而他却沉声道:“过年时我去看了阿雪,她说她病时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她是个很聪明的人,应当是发现了什么,见到我时反复试问我,说起的很多都是上一世的事”

元衡眼神微动,似有些意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杨知聿盯向他的目光,似是想要他的一个答案,不容他回避,“倘若有一日,她也想起来了什么,晋王殿下打算怎么办?”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滚

元衡不是没有想过。

若是上一世的她回来了,会是什么样。

在看到他如此患得患失,她是否会生出点喜悦,哪怕是一点的快感?

她可能不会。

她的答案都已经告诉他了不是吗?

那是他偷来的东西。

若是她回来,知道这些,她可能连留在他身边报仇都不愿意了,她可能会更憎恶他,可能会想杀了他。

他宁愿面对这一世的她,宁愿她永远都不要想起他的恶劣…

不然这些日子,他为何要躲开她呢?

他躲的分明不是她,是上一世的她,也是上一世的自己。

元衡沉默了许久,才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杨知聿底下眼,会想起她说的话,眼神不由黯淡。

他声音低沉,道:“她说她不后悔。”

迎来的又是一阵死寂。

即使是在暖屋中,温好的酒也早

已冷了下来,元衡迟然抬头,问道:“你且告诉孤,上一世究竟发生何事?她怎么救的她,尔朱阳雪那样的人,为何要替她报仇?”

杨知聿反应过来,他似是说的太多了。

先是说到岑璠,再是说到尔朱阳雪,竟是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尔朱阳雪并非感情用事之人,上一世她和岑璠萍水相逢,会冒那么大的风险帮她报仇,确实不是简单因为岑璠顺手救过她。

他们不单单欠她的,还欠她腹中的孩子。

上一世的她宁愿跪下,也不肯让他说给晋王听,约莫是觉得说了也不会得到同情,说不准连带那有缘无分的可怜孩子也要受到讥讽。

岑璠,你看见这一世了吗?

他现在得到了报应,纡尊降贵,却求而不得

杨知聿仰起头,一声叹自唇缝中叹出。

他真的很想说出口,想让面前的人再也抬不起高傲的头,可他知道岑璠有自己高傲。

哪怕是上一世那样狼狈,她也和她喜欢的梅一样,有不愿折去的傲骨。

他该道歉的岑璠已经不在了,同这一世的她道歉又有何用?

徒增烦恼罢了。

杨知聿不等他再送客,便起身抬手一礼,无可奉告。

“你不肯告诉我,可是觉得我不配?”元衡在他背后问道。

杨知聿脚步顿住,站定片刻,还是什么也没说,便走出去了。

他闭口不谈,元衡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猜不出上一世在庄子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关心过,那些庄子的人也没提过,现在又无从问起。

不过或许他还是有机会能问出什么。

*

北镇夜晚难得无风,庭院外的雪被清扫干净,铺了层细盐似的雪粒。

一层脚印压在细雪上,压出了一层清晰的脚印。

元衡还是回去了。

这几日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起初彷徨害怕,怕他做这么多都是徒劳,后来又迷茫……

他站在她的面前,连看她都觉得有些陌生。

上一世的面容即使浮现在他的脑中,也和现在的她无法重合。

岑璠见到他,不免就想到他那日说出的话。

巴掌都打下去了,见到他也索性不同他装了。

一双乌圆的眼睛瞪着他,似一颗冷硬的珠子,足以让人手脚发凉。

元衡喉咙紧缩,可他也没有服软。

当着人的面,低不下头。

槿儿还在屋中,岑璠站起身,吩咐了两句,槿儿便出去打水。

她用帕子擦过脸,雪白的脖颈上还沾有水渍,几根碎发粘在脖颈上。

她洗漱完后,没有理他,自知赶不走人,便走回床前脱鞋躺下,背对着他躺下。

元衡也自知理亏,高傲的头还是扬起,叫槿儿重新打水。

槿儿没什么好脸色,想到自家姑娘说的一个忍字,咬着唇去打水。

元衡知道她护亲,对她身边的奴仆也向来大度,没有在意那眼神,待到打来水后随意擦了擦。

屋里的灯很快就熄灭了。

元衡转过身去,有话想问她。

岑璠能感觉到他的靠近,并未像平日里那样忍,道:“殿下不觉得应该道歉吗?”

被打的是他,到头来还要他道歉。

左右没有外人,元衡沉默片刻,还是道了歉,“是我的过错。”

岑璠不觉得他知错,“殿下怕是连自己错在何处都不知吧?”

元衡不想这时与她闹僵,道:“本王那日是口无遮拦了些。”

岑璠看他,觉得他该是句句真心才对。

她质问道:“阿湄有恩于殿下,殿下妄动杀念,不觉问心有愧吗?”

在她看来,这便是妄动杀念了。可上辈子连对他恩重如山的舅父他都杀了,什么杀念是他不敢动的?

对他有恩者,也有可能是利用他的贪婪者。

更何况,他不想为了那个女人低头。

她过去的每一次逃跑的背后都是那个女人,她不光得到了上一世他有的,还扰得他们夫妻二人的日子鸡犬不宁,不得安生。

元衡到底还是于心不甘,连想要问的都抛之脑后。

“你是不是一定要孤为她道歉?”

岑璠半晌不曾说话,再开口是只一个“滚”字,连一点畏惧都不曾有。

元衡后牙紧抵,竟然真的坐起了身。

岑璠本想再挖苦几句,没想过他竟真的准备滚了。

元衡未下床,低头看她。

她仍未转过身,漏进来的月光勾勒出她窄瘦的脊背,还有比月光还柔和的青丝。

她上一世常常留给他这样一个背影,不论是在王府他索欢后坐在床边穿衣离去,还是他后来躲在寄云寺和她挤在同一张床上,她都不曾露出过一个正脸。

可到底也没说过一个“滚”字。

元衡抱了自己的枕,站起身在床边滞留许久。

撒起谎来倒也脸不红心不跳。

“孤这几日也总是做梦,梦到孤不曾善待你,让你受了很多苦。”元衡话音顿了顿,紧紧凝住她的背影,“那梦孤分不清虚实,孤记得你前些日也深陷梦魇,可有梦到什么?”

这番话岑璠睁着眼,一字不落的听进去。

她肩不曾动,漠然道:“不曾。”

元衡眉心蹙起,凝视着她,显然不信,道:“你可以同孤说说,孤也许能帮你。”

他究竟是为了帮他自己还是帮她,岑璠不愿意去计较,她只知道她不想说自己梦中的狼狈。

“我的梦中没有梦到过殿下。”

元衡手渐渐收紧,最后说道:“知道了。”

*

北镇天渐短,天边尚有繁星,元衡便已经起了身。

昨日他做了笔亏本买卖,未曾问到些许,最后还从箱笼中抱了床被子,自己去坐榻上蜷了一夜。

他轻声换好衣,看向帐中。

她未有任何动静。

元衡便披了件大氅,推开门。

广寒而来的月光凄冷,一夜未有暖意,冷得透骨,手不缩在袖中,很快血液都被凝固住,冻到没有知觉。

元衡不由想到过去很多年,同舅父在怀朔大营中隐姓埋名,有一次冬日行军,他的手上被冻出冻疮,却还要行军,他腿脚僵硬,绊倒在雪里。

舅父背了他一路。

哪怕是这一世,他还是想不懂,血浓于水的舅父,为何要夺他权,要他命。

元衡紧握着手,指尖未染上手心攥起的暖意,反倒连手心都冷了。

能运来北镇的粮食不多,早膳元衡也只用了一块胡饼。

早膳后天才微白,昨日来访的男人却早已不请自来,等在了门外。

元衡将杨知聿放了进来。

他浑身沾了寒,随身带着酒,倒也不拘小节,拧开塞就着酒囊喝了一口。

臂间还夹了一幅舆图。

元衡瞥了一眼,“这就是你说的麻烦?”

杨知聿展开那幅图,“你自己看吧。”

“按陛下诏令所言,军镇每人分得田十亩,比起中原虽已减至半,可光是赤城三千军户就不够分。”

元衡扫了一眼图上的圈点,便知道问题所在。

“你是说这些地方,被人私占了?”

杨知聿点了点头,“殿下猜是谁?”

元衡未思索太久,道:“穆氏。”

跟随先祖北伐最大的功莫过于穆氏,百

年之内,穆氏乃是北镇最大的门阀,十几年前就连尔朱氏也比不上。

太后力主改化,穆氏固执守旧,家族无人愿去洛阳为官,世代守在军镇,这才没落。

不过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北镇几方势力互相倾轧,穆氏始终占有一席之地。

杨知聿道:“殿下英明。”

“在下打听过,图中所圈皆为穆氏掌控,这些田就算分下去,也无人敢开垦耕作。”

元衡冷笑一声,“一个穆氏,杨将军束手无策?”

他记得上一世这姓杨的带着军镇反的时候,第一个被割下头的便是这穆氏。

杨知聿也知道他在笑什么,带着些恭敬,答道:“殿下恕罪,眼下军镇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末将不过区区杨家义子,光是代为颁诏,便被很多人记恨上了,实在无能为力。”

“那本王就能做到?”

“穆氏一族看似和衷共济,实则早已有人生了异心,在下人微言轻,殿下却不同,所谓四两拨千斤,殿下只需要说几句话,其实就能将这穆氏的关系挑破。”

元衡问道:“你想让本王做甚?”

杨知聿道:“殿下就不问问我,这异心因何而起?”

“你想说自然是会说。”

杨知聿听罢,便是自问自答,“这异心来自穆氏次子,而起因是因为一个女人。”

“哦?”

“穆氏上一世被屠,非我亲自动手,而是赤城曲家的大公子,曲濂。”

元衡从未听说过什么曲氏,便是问了一句。

杨知聿接着道:“这曲家不过是当地的军户罢了,这原因才是关键。”

“这曲濂死过一个妹妹,曾为穆氏大公子的妾室。”

元衡眼神微动,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杨知聿道:“那曲氏曾有个青梅竹马的马夫,却被家里人送给穆氏大公子做妾,到了穆家,那穆二公子竟也对自己这位新过门的嫂嫂一见倾心,穆大公子不满,向穆家主上告,那穆二公子不仅对自己的兄长怀恨在心,还对那曲氏心生歹念,将曲氏与马夫的书信送给了自己的兄长。”

“穆大公子一怒之下杀了那马夫,将曲氏赶出府去,却又不愿让她流落在外,便圈在一处外宅。”

“然后呢?”元衡问道。

“穆二公子常去那外宅探望,后来买通了宅院的人,同曲氏多次苟且。”杨知聿停了一瞬,道:“后来曲氏不堪受辱,自尽了,穆氏两公子也就此反目。”

元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底泛起一阵惋惜。

他惊讶于自己竟会泛起怜悯同情这种心思,转瞬便逼自己冷下来,道:“你是觉得用曲氏可以挑拨穆氏兄弟二人的关系?”

杨知聿道:“这一世曲氏才被关在外院没多久,还未自戕,算起来那穆二公子应该也快忍耐不住了。”

元衡抬眼看他,冷不丁问道:“你为何如此清楚穆氏的事?”

杨知聿笑得坦然,话说的谦虚,可仔细听来却仿佛有张扬:“末将上一世敢在军镇起事,自然是要先知己知彼,攻其弱处,殿下觉得呢?”

元衡不接他的话,问道:“杨将军既是本事了得,这一世不准备自立为王,反倒要屈居于本王这个手下败将的麾下,又是意欲何为?”

杨知聿收敛起了些笑意,眼中似含有别样的情绪,“末将有自己的打算。”

元衡从那眼中看不出丝毫算计,反倒是有些温情蕴在里面。

他暂且收起了试探,道:“你准备怎么做,总不可能本王去那曲氏的院子?”

“殿下放心,穆二公子既然能买通那院子里的人,末将也能做到,殿下只管去便是。”

*

曲氏所居的院子在赤城外的一座山上,说是院子,其实不过是将一处废弃的佛寺收拾了出来。

那破庙的后院中不过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榆树,矮屋的墙壁不知被什么砸缺了一块儿,虽是不漏风,肯定也不多暖和。

与元衡想的不同,看守曲氏的人并不多,不过两个壮汉和一个侍女罢了。

他来时有过一瞬的迟疑,可现在倒是明白了,这院子就这么三个人,根本不难买通。

倒还不如他给平城那两个闲人安顿的妥当。

院中看守的两个壮汉皆离开房门,到了院外,元衡没有推门,又将这窄小简陋的院子环视一遍,一通腹诽。

他甚至想,若是有朝一日,他的王妃也心有所属,和外男书信往来,他会怎么办。

他可能也会杀掉那个人,把她锁起来,关到外面人看不见的地方。

可他应该不会只让这么三个人看住她,把她这样放在外面,他应该会把她关在他们的王府的暖房内,起码不会冷着她,让她吃不饱,生死由命。

那穆大公子应当是并不怎么喜欢这妾室,否则不会安排在这里。

不管是将这曲氏关起来,还是与自己的兄弟反目成仇,可能都只是不想让自己面子上过不去罢。

元衡心中还在猜测,门却是推开了。

侍女搀扶着女子,自昏暗的房中走出来,门外有石阶,两人并未下来,在阶前停住。

那曲氏应当是被关得太久,面色苍白如纸,可那张面容被熹光照清时,还是令人眼前一亮。

虽然不如他的王妃,可也是一张清丽的容貌,玉面淡拂,双峨婉转如远山。

难怪那穆氏兄弟二人抢得你死我活。

元衡又扫了两眼,心中却浮现出另外一张面容,微微低头颔首。

杨知聿问道:“敢问夫人可是曲氏?”

曲芜知面前二人非富即贵,见他二人举止得体,态度倒也不差,只是有些警惕,“妾久未出门,不知两位公子是何人?”

杨知聿并未说自己,“这位是晋阳而来的晋王殿下。”

曲芜眼神闪过一丝惊诧,她思索片刻,能隐约猜到二人另有来意,低身福礼,“妾不便出门,殿下若有事相托,妾怕是无能为力。”

除了岑璠,元衡这辈子未被什么人拒绝过。

他不理会曲芜的推辞,肃然开口道:“本王知晓夫人被困于此,难道夫人不想出去?”

曲芜却也不理他,似是低头笑了笑。

长睫上洒有稀碎的光,如同一层金粉铺在上面,眼中的黯淡被掩盖起来。

她在想,她的阿野被活活折磨死,她出去还能干什么呢?

摇尾乞怜,继续当那些人抢来抢去的玩意儿?

亦或跟着面前的晋王,被当做一把刀,或者又变成战利品?

曲芜哪个都不想选,她抬起头,呼出一口白雾,手扶在门上。

就要合上门的刹那,却看到了院外站着一女子。

那女主衣衫素雅而不失贵气,与她对视时,眼中未能看出丝毫情绪。

若说能看出什么,似能看出些许与她一般的寂寥。

元衡能察觉到曲芜目光的停滞,他不认为她会忽然回心转意,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他竟是看到了他的王妃站在门外,静得无声。

他恍然间明白了是谁找来的她,瞳放大些,看向一旁的男人,盛怒一瞬间溢出眼眸。

杨知聿的目光也恰好朝他看来,似有些心虚,很快便躲开了。

元衡没太多功夫先理会他,转而盯向院外的人。

她的目光微抬,眼中并没有他,而是在看阶上的女子。

不像是在打量,惺惺相惜,像是照镜子一般

如何能像照镜子一般?

元衡不允许她用这样的目光看那女子,挡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顺便将杨知聿严严实实挡在后面。

可她的目光中还是没有他,皎若秋月的面容上似还有淡淡的笑,却不是朝向他。

元衡又上前了几步,冷声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岑璠回过目光,针锋相对,“殿下来做什么,我便来做什么。”

曲芜来回看了看两人,低眸片刻,心中了然。

元衡握紧了拳,又往前迈了几大步,站在她面前,脚尖几乎对上,宽阔的胸背如同一堵墙,遮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压迫感迎面而来。

岑璠不得不抬起头,眼中再看不到其他,只能对上他的眼睛,未有退让和犹豫。

元衡却也没有给她留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强硬的命令自唇齿间一字一句清晰吐露。

“这不是你能管的,我不管是谁叫你来,说了什么,现在立刻离开这里。”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与她同病相怜

岑璠确实是被带过来的,她不知道尔朱阳雪为何来到赤城,可她听完那曲氏的遭遇,也无法无动于衷。

她的境遇比曲氏好很多,可她知道那种无力。

被上位者宠爱,自己却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于是她便跟尔朱阳雪过来了。

她不知道他也在这里,她也能看得出,元衡并不想让她过来。

授意尔朱阳雪这么做的,是另一个人,那个神秘莫测的男人。

岑璠还没忘,元衡曾经说过,崔氏一案的背后有他杨知聿的出手。

她目光微移开,想要看向他的身后,元衡的眉却压得更深了。

“你回去。”他铁了心不让她见那女子。

岑璠道:“若妾身不想回去呢?”

元衡似是用力咬住了牙,下颌愈发冷硬紧绷。

他猝不及防握住她的腕,那手掌宽大,将纤细的腕牢牢圈在掌中,抬起步子,将她往外拽。

“晋王殿下,我

想与王妃谈谈。”

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两人都顿住了脚步。

元衡的手僵住一瞬,手指仿佛被冻住般,握的力气松了许多。

岑璠回过身,手腕离开他的掌中,朝院中走去,站立在阶下。

曲芜嫣然一笑,转身进了屋。

台阶上的雪未清扫出来,岑璠提起裙摆,略俯身进了那道矮门。

屋内的陈设简单的让人瞠目结舌,除了一张竹搭的榻,也就只有一张胡椅和一个炭火盆。

和牢狱也没有什么差别。

曲芜搬来那把胡椅,自己便是没地方坐,只能坐在那张榻上,“礼数不周,王妃见谅。”

岑璠注意到她的称呼,问道:“姑娘认得我?”

曲芜道:“王妃身着不凡,况且晋王大婚盛况,军镇无人不知。”

面前的女子举止端庄,岑璠又不禁多打量了几眼,

她听尔朱阳雪说,曲家并非当地旧族,本在华山郡有套宅子,曲芜的父亲还在华山郡做小吏。

太后去世之时刚刚迁都洛阳,反对迁都的党派躁动不安,曲氏牵扯其中,父亲被革职,举家发往北镇。

曲氏的一位公子曾在军中做什长,勉强能担负起曲氏一家吃穿,后来得罪了人,曲氏的生计便断了,好在曲家还有个貌美的女儿,机缘巧合下又被当地的大族看上,曲家老爷半推半就,便把女儿送去当了妾室。

那穆氏大公子穆朗在外名声极佳,马奴事发,也只是将曲氏送出府外,并未追究整个曲家的罪责。

曲芜应当也是为了家人,未曾想再出去。

可就算容貌再姣好,这样一直关着,终有一日也会枯萎。

岑璠还是想劝劝她,“晋王他们这次来,是为了将穆氏侵占的土地分给赤城的军户,若是事成,曲家便也有了生路,阿姊若能帮忙,想必他们会想办法让阿姊摆脱穆氏。”

曲芜眼晃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笑,“殿下仁慈。”

可她还是没有答应。

岑璠知道她有自己的考虑,并不想再勉强,颔首站起身,“叨扰阿姊了。”

曲芜却兀然抬头,“王妃可有想过,有朝一日离开王府?”

岑璠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曲芜轻笑,“我能看得出,王妃和晋王并非像外面说的那般伉俪情深。”

岑璠攥紧手,沉默片刻,承认道:“想过。”

“听闻晋王殿下对王妃百依百顺,王妃身上的衣裳首饰价值千金,王妃也还是想离开吗?”

自从被他扼断了最后一点念头,岑璠已经许久没有想过这些了。

她几乎要忘了当初为何要离开。

都说他对她好,可她不该因为一颗颗甜枣,便忘掉他的恶劣,忘掉他对她的种种逼迫和冒犯。

“或许有机会,还是会想,无关乎金银。”

曲芜提醒了她,她并不是不想离开,一直都不是,她过去并非毫无棱角,只是被千方百计地消磨了太多次。

她只是没有办法摆脱他,只要他不开口,她便无法挣脱他给她扣上的枷锁。

岑璠也懂了,为何曲芜不愿出去。

想要彻底摆脱,谈何容易?

她放弃了劝说,“对不起,方才考虑不周”

曲芜对她的道歉有些意外。

她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做不到和王妃一样。”

她曲家贫寒,活着已是不易,她做不到一直坚持心中所想,若非遭此变故,有锦衣玉食,不必想下一顿能吃到什么,她会认命,跟定穆氏一辈子。

至于愿不愿意,就像被水流冲洗的石头,再坚硬也会磨平的。

曲芜看了看手上的镯子,那只镯子她很早之前就戴着,是她出嫁之前有人专门送给她的。

她道:“王妃想要我做些什么?我也许能帮到。”

……

门再打开时,只有岑璠一个人出来。

元衡看到,她的手上拿了几张地契。

岑璠说那穆二公子穆尧来过,给了曲芜这些地契。

至于条件,便是那种腌臜条件。

可元衡似乎对那地契并不感兴趣,他接过往几处扫了几眼,目光便回到她的脸上。

“她还同你说了什么?”元衡抬眼问道。

岑璠道:“没说什么。”

杨知聿就站在一旁,岑璠瞟了他一眼,道:“杨将军若是需要我帮忙,大可报上自己姓名,妾身不会不帮。”

她刚说完这句,元衡便拽住了她的臂。

岑璠低头看了眼,来不及说什么,只见他将那张地契还给杨知聿,说了声“还给她”,而后便拽着她往外走。

他走得极快,捏在她臂上的手用力,扯得她肉痛。

岑璠想甩开他的手,可直到上马前,他才放开手。

她早起穿的衣裳被扯乱了些,呼吸起伏。

元衡放开手,什么也没问,不由分说把她抱上自己的马。

她来时坐的马车就在不远处,这一番动静,惹得尔朱阳雪掀开帘回头看。

元衡不在乎这些,打马而去。

半炷香后,杨知聿交代好事,才从破庙中出来。

天空发白,又飘起了星点小雪,想必不一会儿就会下大。

北镇便是这样。

门口的马车还未离去,车夫手揣在袖中,似是朝马车后说了什么。

杨知聿牵来自己的马,朝那处走去。

车帘被掀开,却还隔着风雪。

杨知聿记得,上一世他们也曾隔着帘幔而望。

那时她头戴凤冠,艳妆华服,而他带着兵马而来。

他向那马车而去,拱手一礼,“多谢尔朱姑娘。”

又变回了一句陌生的尔朱姑娘…

围炉夜话的温暖似被掩埋藏在了除夕夜中,尔朱阳雪放下车帘,“表兄不必多谢,我不过是想帮王妃罢了。”

她在崔氏一案后曾受家兄嘱托,帮晋王看着岑璠。

她时候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对。

这位晋王妃在晋王身边,并不开心。

杨知聿听了后,嘴角牵起一点笑,“你下一步准备去哪里?”

她的话声停了一瞬,道:“家君有令,让我回怀荒,此行不过路过赤城。”

杨知聿抿了唇,看向地上的雪,须臾后又露出了一点无声浅笑。

他动身上马,道:“路上有风雪,我送姑娘一程吧。”

……

远处的马行得不疾不徐,北风呼啸。

眼瞧雪渐大,元衡才行得快了些。

他挡住风雪,将自己的王妃笼在怀中。

岑璠还是觉得冷,手缩在袖中,紧紧压在马鞍上。

一路下山,马蹄声才又放缓了些。

元衡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刚才是怎么劝曲氏的?”

“是说你与她同病相怜,想要帮她,是吗?”

岑璠回避道:“殿下,成事者不拘小节。”

她刚说完这句话,却感觉到那紧实的胸膛压了下来。

牙尖抵住了脖颈上的脉搏,皮肤没有被咬破,可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刺痛感。

岑璠不由惊慌,她甚至不怀疑这疯子会真的像野兽一样朝她的脖子咬下去。

只是元衡很快便松开了,贴住她的脸颊,声音嘶哑,“他是故意的,他一直觊觎你,请你过来就是想挑拨你我”

岑璠握紧了手,无视他那咎由自取的彷徨,“殿下这样,妾身倒是害怕,有朝一日殿下会做出和穆氏同样的事。”

风愈发凛然,像是在哭喊嘶吼,他恍然间像是笑了一声,离得更近了些,“皎皎放心,孤绝对不会将你放在山上…”

他话声平淡却又残忍,“孤会把皎皎留在王府,让你日日夜夜眼中只有孤一个人。”

*

翌日,天边微白。

元衡同她宿在了同一张床上。

他起身套好靴,回头看了看她。

她留了一个后背给他,还在熟睡,身上只掩了一件小衣,圆润的肩头露在衾外,屋内烧足了炭火,并不觉着冷,可她在睡梦中还是蜷着身子。

发间遮盖着或浅或深的红痕 ,仔细看去,那光滑的肩也有一块儿印记。

元衡心头一漾,伸出手指,挑起她的发丝,她便蜷得更紧了。

他说日日夜夜留住她,让她眼里只有他,似乎只有这种方式…

元衡走出门去,身上似都还缠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韩泽走来,说那穆尧今日回了城。

那穆尧本人,他从前在军镇见过两面,同穆朗嫡出,却面相丑陋,只不过能说会道,还常在穆氏家主面前说自己因面容丑陋而受嘲讽,得家里人疼惜。

昨天岑璠给他的那两张地契他看过,那几张地契上写的正是杨知聿圈出来的地方,那些地方本该是军镇的荒地,无谈归属,不过是糊弄人的玩意儿。

元衡吩咐了几句下去,让人这几日看住关曲氏的院子。

曲芜夜晚早早便熄了灯,她记得那日晋王来时,他身边的人说的话。

她也知道那穆二执意把地契留在这里,定不会善罢甘休。

在穆氏做妾时,那穆二看她的眼神就时常带着蔑视和轻浮,有一次她去外面买了些胭脂,回来时撞见穆二,他嘴里说着想看她的胭脂,竟还想要摸她的手…

这一夜,院子外面传来了动静。

曲芜紧闭眼睛,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冷风直往屋子里钻。

脚步声渐近,直到那敦实的一团肉坐在旁边,曲芜才睁开眼。

虽然有准备,可看到那张笑得猥琐的面容,她还是吓得坐起身来。

“嫂嫂别怕,是我。”

曲芜往里缩了缩,可那张床太窄,一退便是靠在了墙壁。

她小声道:“你来做什么…”

穆尧坐近了些,呵呵发出两声笑,“我当然是来问嫂嫂,地契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什么地契,我不知道…”

穆尧不恼,也耐不住性子,“嫂嫂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咱们有的是时候慢慢想。”

曲芜发问,“你要做什么?”

穆尧显然没打算再陪她装,上了她的床,“阿兄他不要你了,这边的人也不会管你。你跟了老子,把老子伺候好,将来说不准还能有条活路。”

粗鄙的话不断从那张嘴中脱口而出,扒扯她的衣裳。

纵使曲芜再逼迫自己冷静,也还是尖叫出声。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走到穆尧背后,闷头一棒敲了下去。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泼天富贵不愿享

白昼还未起,银装素裹,枝桠上凝结出冰霜。

庙中的侍卫连夜跑回穆府,穆朗刚刚同自己的正室罗氏用过早膳,听到是看管那妾室的人来找,本不欲管。

来报的小厮却说,那穆二去了山庙上的院子。

穆朗气得嘴唇抽搐,拍案而起,桌上的碗碟都晃了三晃,正在帮他盛麦粥的罗氏都不由手臂抖了抖。

他起身,大喊了一声要人拿刀来。

罗氏心下一惊,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却是被挥到地上。

穆朗最终提了一把长刀出门。

院前的雪还未扫清,昨夜雪便停了,从门外而来的脚印还留在院中。

曲芜在耳房中呆了一夜,昨日打晕穆朗的人已经离去,她怕穆尧醒过来,便将自己住的那处房门牢牢锁住。

穆朗提刀进院时,将曲芜喊了出来。

曲芜眼睛肿得像杏仁,从耳房踉踉跄跄出门,看到穆朗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跪到了地上。

穆朗低眼看她,“那奸夫人呢?”

曲芜咬死也不认死死拽住他的衣摆,眼中晶莹的泪珠闪烁,楚楚可怜,轻声抽噎,“主君明察,妾真的没有做过”

穆朗踹开她,径直向主屋走去,那把长刀硬生生将门劈开。

门中的景象却让穆朗诧异,只见那穆尧趴在地上,头上肿得包肉眼可见,似一团肉摊在地上,意识还没醒。

穆朗一边嫌弃,一边担忧,踹了一脚,想确定他是不是还活着。

穆尧这个时候才转醒,似是一时没想起自己为何会在地上,有些茫然地撑起肥壮的身躯,后脑隐隐疼痛,伸手摸了摸。

眼前出现一双靴,穆尧这才发现房中有人。

他抬起头,陡然一震,手捂住胸口,结巴到吐字零碎,“大、大兄”

穆朗冷笑一声,将他从地上揪起来,“你敢动老子的女人?”

穆尧眼睛睁大,语无伦次地解释,“我只是来探望小嫂嫂,并没有做什么?”

他手挥舞着,无处安放,“我被人从后面打了,大兄,我真的做不了什么呀”

穆朗并不想听,看着那痴肥臃肿的面目,愈发厌恶,挥起拳头便朝那张脸上而去。

曲芜不敢回耳房,还跪在院中,听着房屋中的惨叫,低声啜泣。

屋中的声音停住,穆朗才从门内出来,叫人将穆尧抬回穆家。

他低眼看曲芜,问道:“你哭什么?”

曲芜挺起身,拽住他的臂,“主君,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是二公子忽然闯进来,莲心她担心二公子胡来,敲晕了他,主君明鉴”

穆朗似是气撒了不少,道:“谅你们也不敢。”

说罢,他毫不怜惜地拂开她的手。

曲芜却又抓上了他的手臂,“主君,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呆在这里”

“妾身真的怕”

这一声哭噎抓在人心头,穆朗不由看向她。

泪眼婆娑,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分外惹人怜。

穆朗不由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将曲氏收房。

曲家有个女儿,实在貌美。

即使放在这山头几个月,还能让人心生怜悯。

穆朗手指勾起她的下颌,喊了人,将曲芜带了回去。

可回去之后,穆朗叫来了几个婆子,让罗氏监督,给曲芜验了身。

确认昨夜确实没有发生过什么,晚上穆朗才来到她的屋里。

在听到房门打开时,曲芜紧攥的手才松开。

穆朗看向她身上穿的衣裳,她应是知道自己喜欢她穿少,特地换上了轻薄的纱衣。

曲芜让婢女烧了水,跪下身给他洗脚。

穆朗心情稍缓,忽地抬起脚来,吓了曲芜一跳。

他冷不丁又问,“你就真的没有想过,跟了穆二?”

曲芜双手搭在膝上,拼命摇头,还是咬定,“主君已经查过,真的没有。”

她像是要哭出来,穆朗听着烦,连忙摆了手,“别再老子面前哭哭啼啼的。”

曲芜听话地闭紧了唇,小声道:“贱妾不敢隐瞒,其实穆二公子他、他先前来过一次,还交给妾几张地契…”

穆朗听到,便是又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曲芜忍着哭声,道:“主君息怒,二公子他去过山上,说要给贱妾一些地契,贱妾没有答应,二公子今日便又来…”

“妾也没有想到,二公子一来,是要妾…”

接下来的话曲芜说不出口,却还是记得穆朗的话,咬住唇忍住哭声。

穆朗也没有怜惜她这般样子,问道:“你为何不早说?”

曲芜低下头,并没有说话。

他一时无语,见曲芜没有一点眼力见,问道:“地契呢?”

曲芜抬头,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将放在妆台上的那两张地契呈给他。

穆朗扫了两眼,蔑视而又讽刺,摊开那两张地契,道:“这地契是假的,你难道看不出来?”

曲芜只在儿时家道未没落时看过地契长什么样,哪里懂得辨别真假,一时还真有些诧异。

她看向穆朗,虽然嘴上说那地契是假的,可男人的一双眼睛还是盯在那地契上,面容并没有舒展开。

曲芜小声道:“可、可二公子他还说,这些地他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穆朗掀起眼,问道:“他真的这么说?”

曲芜低头颔首。

那张地契被穆朗攥成一团,捏在手心里。

他知道家里的父亲母亲都偏袒穆二,那个貌丑的东西,本事没有多少,整日就知道哭自己丑,惹得家里人同情。

穆氏手里的许多未曾开垦的

荒地,那些土地并没有官府盖印的地契,可那到底是他穆家的东西,母亲说他会是穆氏将来的家主,那这些土地将来都是会他的。

前些日那姓杨的仗着有皇帝的诏书,要让他穆氏将这些荒地让出来,父亲都不肯给,现在却要把那么大块儿地给穆二那个没用的东西,又是何道理?

穆朗思忖了许久,目光又移向曲芜,冷声道:“你这几日,可还有见过其他人?”

曲芜摇头,“真的没有,主君信我。”

穆朗想她也生不出什么算计他的心思,便是作罢,将手中揉皱的地契展开,又看了两眼那明晃晃的官府印。

幸好是他发现,敢伪造官印,他们穆氏都要被追责。

穆朗心里还是气不过,将那张地契又揉皱了,扔到水里。

*

穆氏的家主穆卓这几日都在军营,前脚刚听闻两个儿子因为一个妾室打了起来,后脚穆朗便将被打的穆尧送来了军营。

穆卓气穆二对兄嫂心生歹念,也气穆朗同自己的兄弟大打出手,于是便干脆狠下心,两个一起罚了。

一个败坏家风被下了私狱,一个大打出手闭门思过。

只是这私狱到底没怎么关过自家人,阴冷潮湿,许是因此缘故,被关了两日,穆尧便发了高热。

仅仅关了两日,便被放了出来,后来病好了也没再关回去。

穆朗的院子,这些日摔坏了许多东西。

穆卓知道他心中有气,解了他的足禁。

解禁的这一日,穆朗去了军中,今日的赤城倒还真发生了件大事。

听说晋王亲自下令征田,不论有没有开垦过,只要是田,一亩地可换二十贯银钱。

穆朗心道,要二十贯,莫不是疯了

且不说这些田适不适合耕,他听说洛阳的田,开垦过的地一亩才这个价。

荒谬消息一经耳中,一直在他的心头盘绕,穆朗又思忖片刻,还真生出些别的心思。

今日杨知聿正在军中,穆朗便是恰好遇到了。

此人是晋王的走狗,前些年就仗着杨氏在军镇作威作福,今岁竟是被调到了赤城,骑到了他的头上。

穆朗心中有怨,可脸上却还是挂起了一副笑,走了过去。

杨知聿颔首,同他打了声招呼。

恰好路过一伙人,抬着箱子,杨知聿招呼了几句。

穆朗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他问道:“晋王殿下这是真的打算…送银子?”

杨知聿道:“这可是圣上的诏令,也怪我,前些日没有觉察出殿下的意思,这事办的太慢。”

穆朗下巴朝那银子努了努,问道:“多少家换了?”

杨知聿道:“实话实说,有人换,倒还真不多,每一家都在想,殿下能让人开垦荒地,那他们也能啊!可这地都荒几十年了,要我说咱们北镇哪里是缺地,缺的那是会种地的人,这人可不还是要从朝廷出嘛!”

穆朗听后,不由点了点头。

杨知聿用手比划了一个数,昧著良心,忍住想笑的冲动,摇头惋惜道:“那可是二十贯钱呐,也就是殿下有钱,能出得起这个价。”

实际上,若是这个价买下穆氏手上所有的地,那可是要晋王掏家底了。

穆朗还是无声地点头,似在思索,手肘戳了戳他,泼了盆冷水,“那若是还没有人愿意卖地,你打算怎么办,这差事也交不上去啊…”

杨知聿卖起了关子,“这殿下也有办法,大不了再出钱。”

穆朗一惊,讪笑两声,却也不敢瞎打听,又问了几句不相关的事,便离开了。

穆朗到底是动了念头。

这杨知聿说的也是实话,这些地留到穆氏手上,说到底也是荒地,没有人手开垦,也没人会这些。

晋王下了血本要买地,倒不如给了,换些银两。

比起给了那个废物,起码是穆府里的银子。

穆朗回去后将今日听得的事说给穆卓听。

穆卓却朝他吹胡子瞪眼,“晋王卖地的事我能不知道吗!他就是想要咱们穆氏的地,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将来穆氏怎么交到你手上?”

老头子每次都要拿穆氏说事,穆朗不甘就这么被贬低,将杨知聿今日说的一些掏心窝子话讲给父亲听,“父亲,咱们留着那些地有何用,没有会开荒种田的人,留着地有何用。”

穆卓嘴张开,却还真说不出来什么,憋得两撇胡须上下颤抖,满脸通红。

“不必再说,你给我滚下去!”

*

杨知聿守着两箱银子,在北大营内坐了两日。

并不是所有人都不肯卖地,倒是肯有人卖晋王和元衡一个面子,用自家圈起的地换几两银子。

谁知这晋王竟将此事看得极重,没过几日竟是亲笔同几家写了谢,在军中有职务的还升了官位。

肯卖地的人变多了起来,晋王没再承诺给官位,可银子还是照给。

穆朗思来想去,一整晚都睡不着觉,隔日便是又找上了穆卓。

“父亲且看,之前若是您听我一言,咱们不但可以从晋王手里谋些银子,还能谋官位,如今倒是好,说不定还要招人记恨!”

穆卓被儿子这么数落,面子上过不去,可自己心里也不甘。

他想了想,道:“明日同我去趟赤城。”

*

穆氏父子亲自上门去了晋王的宅院。

听闻晋王正在府中,教自己的王妃下棋。

穆朗听过晋王府的那位王妃,今日总算得到一见。

那娇娘不知用什么养出来的,肌肤白腻似雪,像是能掐出水的豆腐,是中原女子的长相,比他那妾室还要美很多。

晋王先是将那腰若扶柳的王妃扶着坐下,再端坐在那娇娘身旁,一挺一弱,看着倒十分契合。

那晋王妃似是看了一眼他的方向,穆朗有所察觉,便立刻坐挺了几分。

元衡淡淡扫了一眼,两只手指掐住玉杯,指尖微微泛白,问道:“穆将军带公子来小王住处,所谓何事?”

穆卓想他是知道他的来意,也不想说什么虚话,将一张圈画的舆图交给穆朗,让他亲自呈上去,“殿下不知,穆氏的先祖曾在此收了块儿地,说是将来北镇安稳,便让穆氏族人在此耕作,臣想着穆氏在城南已经有一块儿地,这片地留着也没用,不如先分给城里的军户耕作。”

元衡未应答下来,先是扫了两眼舆图,才道:“穆氏这块儿地,小王倒是不敢接。”

穆卓微微诧异,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元衡勾起唇角,道:“不瞒将军,这些银两都是小王府上的银钱,此次来军镇也只抬来两箱,这两日卖地的人络绎不绝,小王细想,若是将穆氏这块儿田买下来,怎么凑也不够。”

穆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千想万想,却不曾想晋王没有银子换这些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