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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逃王妃 北庭暮雪 24659 字 2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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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睁眼一扫周围的人,对上了元衡警惕的目光。

令元衡惊讶的是,皇帝并没有害怕他,也没有破口大骂。

“老二是在这里守了一日吗?”

元衡上下打量了几眼,承认道:“是。”

皇帝淡淡一笑,让宫女扶他起来。

元衡道:“陛下还是不要起身,再养几日,保重龙体。”

皇帝脸上仍有笑意,这般态度,就连没有撕破脸前,元衡都不曾见过。

“朕没事,快扶朕起来。”

有些不适应,像是见了鬼一样。

元衡犹豫片刻,站起身亲自去扶。

皇帝什么也没做,坐起身只是说自己饿了。

大太监也守在这里,闻言大喜,赶忙出门让膳房的人去端些吃食。

守在殿内的太医却面色凝重,见皇帝正在同大太监询问些家常事,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元衡犹豫片刻,微微颔首,同他走去前殿。

“臣今日诊过陛下的脉象,陛下这个样子,应当并非病好,而是”

元衡眼睛微动,愣了片刻,“知道了。”

“该让陛下喝的药还是备好。”

太医躬身,“微臣明白。”

说罢,元衡又回到寝殿。

不过一会儿,膳房的人端来一盘盘吃食。

到底胸口有一道伤,不宜大动,元衡端了碗,亲自喂给皇帝,比起昨日还要耐心。

面前这位皇帝仍未对他表现出什么厌恶,反倒还招呼道:“老二别光顾着朕,守了一日,也吃点吧。”

元衡低眼看着案上吃不完的菜肴,思量片刻,却还是拒绝了。

“儿臣还不饿。”

皇帝也没有强求,调侃了他两句。

用膳过后,那皇帝老儿又觉得吃得太多,让人找来些酸口的梅干。

他仍是没有放弃,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那盘梅干,“老二也吃些。”

元衡直直盯着那盘梅干,脸终于还是冷了下来,“父皇不知,儿臣吃不得梅。”

皇帝“哦”了一声,垂下手,转过头去,皱起眉,“朕记得,好像宫里确实有人吃不得梅干”

“是谁呢”

他反复小声问自己,问了很多遍。

元衡没有回答他,静静看着他发问。

忽然,皇帝的话声顿住,他猛地转回头,盯向那双从未仔细看过的眼,枯皱的眼皮颤抖。

元衡抬起眼,直对上他的目光,让他看了个清楚,问道:“陛下怎么了?”

“你”皇帝还未说完,便喷出一口血。

那口血喷到盘中的梅干上,染上鲜艳的红色,刚才还嚷着要吃东西的皇帝,仿佛一下被吸走了精气神,无力地靠在床上,脸色灰败得发青,

殿内的宫女吓软了腿,捂住自己的嘴。

元衡看了一眼,冷静道:“还不快去找太医。”

宫女点头,慌忙出去请人,宫内的太医又聚进了显阳殿。

只是这一次,皇帝似是真的不行了。

当晚,皇宫的高阁上便响起丧钟,响彻整个洛阳。

钟声过后,便又是漫长的沉寂。

除了皇后,其他宫妃都被请来了显阳殿,沉寂才被一片哭声打破。

元衡看向安安静静躺在龙榻上的帝王,行了跪拜礼,眼眶终究也有

些湿润。

哭声持续了太久,他走出门去,着人去安排丧事。

明日定然还有不少人要来皇宫,肯定会有人要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劝他登基为帝,当然也会有人要帝王遗诏,说他进宫意图不轨。

最后肯定避免不了冲突。

元衡站在高阶上,将明天要做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想过很多种可能后,身心俱疲。

他一扫层层台阶,宫阶被灯照得清楚,可这似乎建的有些太高了。

皇帝最终应当是发现了,发现他并非杨氏所出

可到底已经走到了尽头,知道有什么用?

这皇位他偏要自己夺来。

春寒料峭,在外面站得久了,仿佛手背里似都浸上了凉气。

元衡望向宫墙外。

他记得曾经和先皇后在冷宫中住了快十年

那时皇后应当还没有发现自己是文氏的孩子,把当成亲儿子养了好几年,每一日都望向墙外,盼他能从冷宫里走出去。

可到最后的那一年,她也叫过他“孽种”

还有什么是他值得记住的呢?

元衡想来想去,最后只能记起一个女子。

那女子扎着姑娘的辫子,踮起脚在院子里晒被子,他在屋里悄然窥探,白梅落在被上,洒落一阵芬芳。

除此之外,便是没有了。

元衡低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拳。

他深吸一口气,背着宫灯的光走下阶去,影子被拉得颀长。

远处,却有人奔来,那人是他身旁的郎中令,算是他的亲信,专门帮他传信递信。

郎中令停下,嘴角难掩喜色,直到看见元衡皱眉,才想起方才那几声丧钟,慌忙拍了拍自己的嘴。

“殿下,祈州的暗探来报,说是王妃,王妃她有喜了。”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恭贺娘娘得此大喜。

岑璠接连在祈州养了几日。

那一日晚上,岑璠还是觉得手脚凉,半宿未睡,第二日又让墨群去远一些的药铺,再请了位郎中来。

得到的还是一般说法,要么是吃坏了,要么是不服水土。

岑璠便没有再多问。

那位老郎中开出的药方倒也管用,过了三日,肚子便不怎么疼了。

岑璠本想早些起程,墨群却是劝她再将养几日再走。

如今除了去平城,她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便听了墨群的,准备喝完那几副药再做打算。

翌日,岑璠在驿馆闲来无事,对窗而坐,画起楼下街景。

小厮正好送了清淡的羹汤上来,摆盘时看了一眼,不由赞叹,“姑娘这画当真画的好啊。”

岑璠停下笔,侧头去看他。

紫芯帮忙一起摆盘,闻言道:“这位小兄台可是懂画?”

小厮摆了摆手,又开始摆盘,“什么懂不懂的,这画画得像那么回事,可不就是好?”

岑璠问道:“这位小兄弟当真这么想?”

“可不是吗,依我看姑娘这画,比那些动不动几十两银子的画好看不少。”

岑璠回过头,看向那幅还没画完的画,眨了眨眼,浅笑道:“那这幅画送给小兄弟了。”

小厮愣了愣,站起身来,没有拒绝,讪笑道:“姑娘真打算送我啊?”

岑璠点头,“这幅画还未画完,等画完后让人送下去。”

小厮脸上浮现出笑容,直道前些日掌柜的才说,驿馆缺一幅像样的画,要挂在楼下大堂,还说要去问问掌柜的,能不能免掉他们这三日住驿馆的银钱。

岑璠一时也不知道,小厮说她的画好看,到底是因为要给掌柜的找画,还是真心喜欢…

可转头再想想,这幅画终归是收到认可的。

岑璠笑道:“那便谢过。”

*

直到傍晚,一幅画才算画好,画上的商贾牵着一匹骆驼,正在街上同路人讲价。

岑璠很少画人,觉得不够生动,又添了几笔,却还是不甚满意。

紫芯端了药放在桌上,关上窗,“姑娘病才刚好些,别着凉了。”

如今北地也渐暖,白日春风和煦,可夜里到底是有些凉。

岑璠卷起那幅画,走到桌前,喝了那碗药。

那药和她过去喝过的一些药味道都不同,倒真像是什么民间土方子,也算不上多苦。

紫芯看向那幅画,问道:“这幅画可要奴婢送下去?”

岑璠摇头,“紫芯去帮我带句话给小兄弟吧,就说我会在这里多待几日,把那幅画画好,住店的银钱也会照付。”

紫芯跟了她一年,也大概知道她的脾气,便下去给小伙计带了话,顺便打一壶热水来,服侍她洗漱。

只是隔日岑璠却躺在床上困得睁不开眼,一整日都没什么精力再去画。

她想想,觉得许是那药有什么副作用,好在腹痛没有再发作过,便索性停了药。

又缓了三日,岑璠才又提起笔。

过去画过的画,她有盖印的习惯,这一次落笔后,却是盯着那幅画看了好久。

最后她提笔挥下了“雯华”两个字。

紫芯不太理解,“姑娘,这两个字和画有什么关联呀?”

岑璠摇头,看了看画旁的小字,道:“没什么关联,只是以后画画想用这个名号罢了。”

*

在祈州耽搁了太多时日,画完这幅画,隔日岑璠便收拾好行囊,继续赶路。

晨起的驿馆,楼下大堂坐了许多人,其中有几个还是晋王派来护送她的。

楼下的人议论纷纷,谈论的竟都是一件事。

晋王带兵入洛阳后,晋地一直没有传出什么消息,各地都在观望。

如今尘埃落定,洛阳前段时日那些惊心动魄的大事,总算是传回了遥远的北地。

岑璠大概能听得出,此番进宫,晋王胜了。

那他是要在洛阳当皇帝了?

岑璠不禁想到还在晋王府的珝儿他们,不知道他要当皇帝,他会怎么安排他们…

她一个前妻的家人,由他一个皇帝安排,怎么说都有些奇怪…

他既是要当皇帝,那之前说的五年,约莫也做不得真了,一个亲王或许五年不成亲没人管,可一个皇帝,怕是做不到。

反正他对她说的话也没多少算数,就算真的马上要另娶,她也管不了什么。

只希望他做帝王后能别对百姓说太多假话,毕竟君王千金一诺…

岑璠又

扫了眼周围的人。

这北地之人,谈到晋王要入主洛阳宫,大多都是高兴的。

他这些年在晋阳,到底是护得百姓安宁。

或许真的能做一位好皇帝吧…。

他能得偿所愿,而她能与他一别两宽,百姓也能得一位好君主,她到底算得上是高兴。

对面的一桌人正聊得火热,一红脸大汉翘着二郎腿,道:“听说啊,当年那位文昭仪,也是遭到先皇后的陷害。”

桌上有人从未听说过,问道:“文昭仪是何人?”

“这你不知道?”大汉似是很惊讶,往嘴里扔了颗花生嚼了嚼,接着道:“想当年,那文昭仪可是宫里最受宠的妃子。”

“听说啊,当年这位昭仪和先皇后,也就是晋王殿下的亲娘,还是同一日生产呢,那晚上先皇后宫里还着了火,陛下正在打仗,回来后却先去看了文昭仪。后来皇后便一直将这件事记在心里,没过几个月,这文昭仪便被传私通,连带孩子一起被打入冷宫。”

“还有这种事…”另一人琢磨了一番,又问道:“你刚才的意思是,当今皇后,不对,是胡氏陷害那昭仪?”

“可不是,听说皇后宫里当年那把火,都是胡氏放的呢…”

……

岑璠静静听着,手中的汤匙时不时舀起一勺粥。

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一勺粥洒在了桌上,

紫芯问道:“姑娘可是在想殿下的事?”

岑璠点了点头,似是心不在焉,“昭仪也不能吃梅……”

“姑娘在说什么?”墨群问道。

岑璠回过神,轻轻摇头,“没什么,想到些事罢了…”

墨群没再问什么,沉默了片刻,忽地想到什么,蓦地睁大了眼。

他看向岑璠,她却似不想再多说什么关于晋王的事,又抿了几口粥,便没了食欲,向门外走去。

墨群跟在她身后,她似还怀有心事,脚绊在门槛上。

墨群眼疾手快扶住她,“姑娘没事吧。”

岑璠摇头,很快站直了身。

墨群似还是不放心,上下看了看她,问道:“姑娘当真无事?可有哪里觉得疼?”

大堂内已经有人向他们看来,其中还有晋王府的人。

岑璠一时间觉得他太过反常,拨开他的手,站远了些。

她答应了晋王两年,依照那个男人的臭毛病,若是知道有人这般对她嘘寒问暖,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定也要冲他撒一通气。

更何况那人要当皇帝,对她这个前妻的举动,肯定会更在意,更小心眼…

岑璠摇头道:“无事。”

墨群似是松了口气,“姑娘没事就好,当心脚下,我和紫芯姑娘上去收拾行李。”

岑璠颔首,看着他上楼去。

她总感觉墨群这些时日怪怪的……

岑璠没有多想,一行人离开祈州,继续向北而去。

晋王府的人还未回去,岑璠有所犹疑,可转念一想,晋王虽然打胜了仗,可到底时局不稳,对于晋王来说,她的确是个隐患。

*

行至平城那日,郑峋正好派人从送来信。

说是陛下驾崩与显阳殿,晋王不日便会登基,等到时局稳后,让阿湄和崔公子回华郡,不大操大办,但好歹把两人的婚事定下来。

岑璠由衷为两人高兴,““我打算之后回彭城一趟,去看看阿娘,到时候去华郡看能不能喝你们的喜酒。”

郑伊湄笑道:“肯定能,我们等皎皎来。”

岑璠到底只待了两日,便要离去。

掐指算算,若是现在赶回彭城,说不定还能赶上母亲的忌日。

回去时马车行得快了些,不过几日便离开了尔朱氏所辖的地带。

连夜赶路,岑璠在马车内睡得昏沉,再醒时,到达了一个名叫青镇的村镇中。

镇子上没有驿馆,墨群找到当地的富户,租借了一处小院。

墨群站在车外,道:“咱们的马连着行了多日,姑娘不如在此休息两日。”

这几日赶路,马车颠簸,岑璠也有些难受,吃不下东西,便答应了下来。

紧跟着紫芯下车,还没呼吸上一口新鲜气,却又一阵熟悉的腹痛袭来

那痛楚从腹部一直疼到脚底,岑璠咬紧牙,躬起身子,脸色变得煞白。

先跳下车的紫芯吓了一跳,慌忙扶住她,发现她手凉的像一块儿冷玉。

紫芯左右看了看,先将她搀进院子,进屋关起门,将她扶到床上。

她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小日子来了?”

岑璠捂着肚子,摇了摇头,道:“没有。”

紫芯纳罕,“奇怪…姑娘的小日子也该来了。”

岑璠思绪顿了一下,覆在肚子上的手也骤然收回些。

她问道:“紫芯可记得,上一次我的小日子是什么时候?”

紫芯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两个月前?”

岑璠手脚霎时间又凉了些,眼睛转了转,喃喃重复:“怎么可能…”

紫芯一个姑娘家,到底是不懂,直皱眉,“姑娘腹痛,小日子又不来,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

岑璠嘴唇有些泛白,坐在床上想了许久,眉越拧越近,忽地想明白什么,抓住紫芯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去外面请个郎中来,若是墨群拦你,就说是我让你去,记得一定要你亲自去请。”

她声音断断续续,似在喘着气,紫芯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像是疼,又像是生气,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照着她说的,自己出门去请郎中。

出门时,墨群果然拦住了她。

紫芯怎么也甩不开他,急得直跺脚,最后只好和他一起去请郎中。

青镇内没有驿馆,也没有专门的药铺,紫芯答应了几户,才从镇子西角的宅子中请出一个会诊脉的郎中。

那郎中虽是年轻,可去看诊时,竟连药箱也未曾带。

被带进屋时,墨群也跟着一起进了屋。

岑璠坐在床上,一手撑在床沿,见到墨群进来,一双眼直直盯着他。

墨群心虚地低下头。

那双眼睛对着他时,曾经总是带有善意,何曾这般看过他…。

岑璠亮出手腕,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墨群,不肯放过他丝毫反应。

“郎中过来诊诊吧。”

那郎中双手交握在前,说话还带口音,“姑娘别见怪啊,俺这医术不精…”

岑璠打断道:“随便诊,这病怎么都能诊出来。”

郎中愣了愣,犹豫片刻上手去诊。

搭上脉没多久,郎中便看向她,有了结论,“姑娘…夫人这不是病,是喜脉啊。”

紫芯瞬间呆在了原地,“喜…喜脉?”

郎中点头,“千真万确,夫人这是喜脉,只是连日奔波,这孩子坐得并不稳当,所以才会腹痛。”

岑璠蓦地弯起唇,抬眼问道:“怎么不说我有病了?”

郎中顿住话,有些局促,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却又觉得刚才那话不是朝他说的。

他往后看了看,似是了然,“啧”了一声,“怎么还惹夫人生气了呢…这怀胎切忌便是动怒,别整日垮着脸,男人嘛,认个错便是了,不然这孩子没法保…”

墨群瞪大了眼,辩解道:“这孩子不是我的!是…”

郎中愣住,一时不明所以,墨群收住话,也懒得再解释。

事到如今,他不敢再替岑璠拿主意,这孩子在她的肚子里,主上未归,她既已知晓这个孩子,是去是留,他没办法阻止。

若是再晚上一些就好了,主上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他也已经向周围的暗探传递了他们在青镇的消息。

再晚一些,想必能赶得上的。

墨群扫了扫屋里的人,想着接下来的对策。

郎中却等不得,见满屋子的人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直替他们着急,大喊道:“这再闹别扭,关孩子什么事啊,俺媳妇也才怀上,家里还有些药材,您二位只要发个话,俺就回去拿药,这位夫人脉象虚弱,别到时候这孩子保不住了!”

墨群握拳,抬头看向岑璠,岑璠同他对视,两人似都有话要说。

忽地,门外传来一阵呼喊声。

“能保住!能保住…”

岑璠朝门外看去,只见韩泽气喘吁吁朝房门跑来。

她眼睛骤然瞪大,连带着心也凉了半截。

韩泽停在门外,咧开一个僵硬的笑容。

不待岑璠逐客,他扑通跪了下去,不由分说在门外叩首一拜,“臣奉陛下之命前来,迎皇后娘娘回宫,恭贺娘娘得此大喜。”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皎皎,这是咱们的孩子

紧随韩泽而来的,是手提药箱而来的太医。

那郎中被撞了一下肩膀,太医还同他道了声歉。

郎中尚在震惊中,却自己向后退了一步。

那些人口中喊得是皇后娘娘,这个称呼应当是不能乱叫的…

可这宫里的皇后,年

岁也对不上啊!

不过前些时候,他们这里的晋王好像真的带兵去了洛阳。

不会这么巧吧!

他刚才随便摸个脉,诊出的是个龙种?

郎中身子晃了晃,立刻被扶稳。

韩泽将一锭银子拍在他手里,道:“这些银两小兄弟拿好,先回家吧。”

郎中从未见过这么沉甸甸的银子,眼睛都瞪大了些,将银子捧在胸口,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待郎中走后,韩泽无声走上前,赔笑道:“娘娘,不如先让太医诊脉?”

岑璠坐在床上,没有伸手,弯起唇笑他,“我若不诊这个脉呢?”

“韩总管,不,现在应该叫一声韩大人才对,大人可还有话要替别人带给我?”

韩泽当然不止领了一个旨意来,新帝给他交代的,不止是要这个孩子好好的,还要将自己的皇后带回去。

新帝还给了他指了条明路,说是让他把还在王府的小公子和苏媪带上。

他是听了话将几个人带来,可快到青镇时才想到,若是真的用小公子还有乳娘来说事,依照皇后的性子,想必是要动怒。

到时候不说皇后自己不要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也要被他的话气没了…

新帝交代的这两件事,怎么看也不像能一起办成的。

韩泽眼睛骨碌碌地转,实在想不到办法,心一横,干脆闭眼噗通跪下,头一磕。

“皇后娘娘赎罪。”

千里迢迢跟来青镇的太医见了,不明所以,也只能一同也跟着跪,“娘娘赎罪。”

这架势,站在一旁的紫芯吓了一跳。

岑璠静静看着,心越来越冷,淡淡道:“我已和他和离,不是什么皇后娘娘,你们找错人了,都起来吧。”

韩泽未起身,他想说那和离书不曾呈给先帝,也并未公之于众,如今还被墨群偷拿了去,算不得数。

可话到嘴边,又是一句,“娘娘说笑…”

像是一颗石子被扔进潭水里,砸起点水花,却掀不起什么风浪。

岑璠想骂两句,却是伸手打不了笑脸人,不知道该如何骂。

房内静了许久,乳娘进来时,岑璠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他会用乳娘她们作为筹码,逼她回去,这是他会干出的事。

整个魏国都成了他的,她若是想跑,除非避开他的人南下。

换句话来说,她根本跑不掉。

岑璠胸口滞了口气,想到自己像是羊圈里被放出来吃草的羊,跑了一大圈,最后只是被他戏弄了一番,气血上涌。

一阵刺痛又从腹中传来,她身子晃了一下。

乳娘笑容满面,刚准备说什么,便被她这般反应吓了一跳。

周围的太医心也纷纷吊起,为首的医官挺起身,膝往前挪了些。

乳娘手足无措,干脆坐在床上,“姑娘可是觉得疼?可觉得肚子坠?”

岑璠不答,乳娘“哎呦”一声,到处看了看,最后低下身,掀开她的裙摆一角,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见红。

“姑娘啊,咱们先不说别的,还是让太医先看看吧。”

紫芯也担心,附和道:“姑娘,小产也伤身子,还是先让太医看看吧…”

韩泽见状,拍了一下太医首,使了个眼色。

太医心领神会,默声上前,仔细探起她的脉象,不过一时半刻便有了结论,可一想到这是新帝的第一个孩子,不敢怠慢,便又多看了几眼这位小皇后的脸色。

他默念了几个药方,后面的一位太医利落地取药材,乳娘亲自将药拿出去煮,各司其职,一气呵成。

岑璠微微闭上了眼,一句话也不说,似比刚才平静了些。

太医首道:“娘娘这胎不过两个月,胎象不稳,不宜再赶路,不如在这里暂歇几日更稳妥。”

韩泽点头肯定,掐指算算,若是这孩子只有两个月,此时回去胎还不稳。

若是见到陛下,怕是比现在还要更生气些,倒不如晚十几天回去,先把这一胎的头三个月在路上坐稳再说。

到时候的洛阳,也能更太平些。

其他人便这么替她做过决定,反倒是做皇后的,对自己肚子里揣的孩子做不了什么主…

这一行人来,显然带了不少东西,喝过药后,岑璠床上的褥子便被铺厚了许多。

珝儿也进屋,盯着她的肚子看来看去,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玩意儿。

岑璠留他一起用晚膳,那晚膳也变得精细起来,好几道是她在府中爱吃的,还有些见都没见过。

岑璠甚至怀疑,他从宫里派了御厨来。

宫里的太医想来是擅长此术,药效起得比前些日老郎中开的快许多,也更苦些,到了晚上,肚子便不疼了。

可一想到过些时日,自己会被带回洛阳,便难以入眠。

那个地方,她厌恶的人,可要比晋王府多。

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是她首先要面对的麻烦。

他和她都活得很糟,他活了二十多年,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明白,而她虽认得清自己是谁,却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处是哪里。

他不会是个好父亲,而她也不会是一个好母亲。

这个孩子有他们这样的父母,会很可怜。

岑璠一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有一刹那,很想用力去锤自己的肚子。

可最终还是停住了。

事到如今,留不留这个孩子由不得她。

她很了解他的恶劣,她有过孩子,给了他念想,即便是这个孩子没了,他也定然会把她留在身边,即使这个没了,还会再让她有第二个…

说不定还会牵连她身边的人。

手从肚子上离开,岑璠抹掉眼角的泪,拉紧了身上的被子。

这床被子也是新换的,用蚕丝填满,很是柔软厚实,对于岑璠来说却实在是有些热,便又将那床被子踹开。

这是她前几日便能感知的身体上的变化,现如今才知道这些不适是怎么回事。

*

岑璠在青镇足足修养了十日,那些太医每日都会给她把脉三回,所有人围在她身边,提心吊胆的。

有人是在担心掉脑袋,有人也是真的是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儿能平安。

总之,没什么人希望这个孩子保不住。

岑璠也渐渐变得平静下来。

直到太医点头,韩泽才叫人收拾好回去的车马。

她乘的是一辆牛车,车中的毯子也被铺垫好几层,坐在上面丝毫感受不到颠簸。

队伍浩大,出发没多久便兵分几路,他们走的那条路平坦,却也不是寻常大道,时不时还会派出去几波探子先去四方探路,很是谨慎。

过大河时,一行人走的浮桥,过河后岑璠却呕吐不止。

直至华郡还一直如此,无从缓解。

岑璠靠在马车上,眉头整日不曾舒展开,槿儿和紫芯跟着着急,乳娘却说害喜都会是这样。

就连太医也只是开了些止吐的方子,嘱咐道:“娘娘若是难受,可以吃些酸食。”

韩泽来时,新帝便让人寻了很多梅子,让挑了最酸的送来。

他献宝似的呈上,岑璠嚼了一颗,便吐了出来。

那梅子酸到发苦。

韩泽也不敢说什么,默默收了剩下的梅,原封不动放回他那里去。

至华山郡境内,队伍转而行大道,岑璠也知道,路过此处便快要到洛阳。

车过高陆,郑峋身着官服,亲自来迎。

岑璠出于礼节,到底下车端端正正行了礼,随后便被请上了一架楠木香车。

仪仗一路开道,声势浩大朝洛阳而去。

先帝崩逝时,未留传位遗诏,却的确留了一道废后的圣旨。

废后所出的太子孱弱,大皇子未经开化,五皇子尚在咿呀学语,唯一可以继位的也只有这个手握兵权的二皇子。

新帝登基一月有余,起初四方皆有动乱,镇压地却也快,如今洛阳附近郡县倒都还算安稳。

只是这位新帝迟迟未行登基大典,朝中也有人猜测,新帝是在等曾经在晋王府的王妃。

新帝还是晋王时,与王妃伉俪情深,乃是一段佳话。

只是朝中这些日也有旧臣反对,无非就是因为王妃身份低微,不堪母仪天下。

新帝没有处置这些旧臣,却也没有另封皇后的意思。

前些日子倒也有几道声音,说是晋王府的那位王妃已经到了洛阳。

后来发现都是假消息。

一次次假消息传多了,在意的人便也少了,甚至有不少人猜测,新帝已经打算另选皇后。

可这一日,那位留在晋王府的王妃,真的被抬进了洛阳,皇帝仪仗,羽林军开道,北镇而来的军队夹道行礼。

不似传闻中来得悄无声息,而是声势浩大,广而告之。

想把自己女儿送进宫的贵族世家,还没让画师画出一幅满意的画,便被阵仗掐灭了念头。

未等第二日上朝,新帝身边的近侍宣读了封后的诏书,将凤印也带给

了皇后。

至于前些日反对声,一时间都成了耳旁风。

岑璠进宫后,便被带进了含章殿。

先帝驾崩于显阳殿,元衡登基后不曾去过,一直住在东侧的含章殿。

至于那宣光殿住的废后,他还未曾让人挪走,他也不愿意她住在后宫,离后宫的女人太近,索性便将她留在自己的住所。

含章殿比起显阳殿不算宏伟,却也宽阔,殿内的柱子上镶着龙凤,寝殿用六扇屏风隔开,殿内铺着一层绒毯。

岑璠听到了韩泽宣读的圣旨,看见了摆在桌上的凤印和诏书,却一日不曾见到那位新帝。

槿儿几个也被带进宫,只是那宫服繁复,几个人在王府侍候过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帮她换上。

韩泽倒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将尚衣局新任的文绣大监领到含章殿。

岑璠却只想先睡一觉。

女官懂得分寸,不曾劝说,只让这刚进宫的皇后先试了身梨花白织锦寝衣,见尺寸刚好,便无声退下。

文绣大监退出大殿时,瞥到了桌上的凤印。

那样重要的东西,被人争来抢去,现在却被明晃晃留在在桌子上…

岑璠并未理会那凤印,闭眼侧身,本没打算睡。

可大殿太过安静,竟真的就这么睡沉了。

再睁开眼,是乳娘叫醒的她。

殿内已经点了几盏烛火,乳娘将那青釉药碗放在小案上,扶她起来。

“娘娘先醒一阵,别晚上睡不着。”

“乳娘还是别这么叫我了,不习惯。”

乳娘顺着她的话,又改回了称呼,“姑娘先把药喝了吧。”

岑璠将那药端起,屏住鼻息饮尽,便听到寝殿外的宫女的一声“陛下”。

这声陛下,对她来说到底太陌生了。

那碗安胎药的味道在口中愈发泛苦,岑璠将药碗交给乳娘,并未起身。

乳娘双手捧着药碗,见到元衡时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岑璠知道面前的人是皇帝,仍未行礼。

消磨了一路,如今也没了什么脾气骂他无耻。

元衡显然也没有计较什么礼数,沉稳的步伐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顿了一下。

再迈开步时,竟像得了失魂之症,走得左摇右晃的。

直到他走到面前,岑璠才抬起头来。

他的目光直白地盯着她的肚子,缓缓伸出手来,带有玉扳指的食指微微颤抖,骨节小心翼翼地点在她尚未隆起的小腹上。

碰到的那一刹那,他咧开了一个笑容,那笑似要弯到耳后去,却不怎么好看…

细细看去,那眼底似还有些闪烁。

他微微侧头,手指轻轻在她的肚子上蹭扫。

“皎皎,这是咱们的孩子…”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想骂就骂,想打也行

那声音轻得像一阵和煦轻风,配上他的声音,却让岑璠椎骨发麻。

岑璠闭上眼睛,“陛下觉得很有意思吗?”

元衡像是没听见,除了盯着她的肚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想去在乎。

他爱不释手,手指划过她的衣裙,却忽然想到,前几日太医说过,不能常去摸她的肚子…

他立刻收回了手,即便只是触碰也不敢。

刚撒开手,又觉得离那孩子太远,他干脆跪在地上,却又怕惊扰到她肚子里的小家伙,耳朵只轻轻贴在她的腹上。

什么也听不见,他不满足,轻按住她的腰,想让她再靠近些。

岑璠道:“陛下,这孩子还没个形,听不到的。”

元衡倒真听了她的话,按在她腰上的掌离开,却是侧开头,轻轻枕在她的膝上。

他抬眼看着她,眼底像是潭深水,细长的眼尾似能勾魂。

“皎皎,咱们有孩子了…”

寻常的夫妇有了孩子,约莫都会说这么一句话。

岑璠到底是清醒着。

她手往后收了些,连带着要收回自己的腿。

元衡从她的膝上起来,却还是不肯站起身,扶住她的膝,又盯着她的肚子,忽然又发现了什么,道:“应该已经三个多月了,怎么还看不出…”

他这么说着,便又要上手。

岑璠按住了他的手背,“每个人都不一样,现在看不出,实属正常。”

前几日槿儿也问过,她只不过是将乳娘和太医的话复述了一遍。

元衡认真地点头,又仰头多看了看她,“皎皎这几个月在外面,是瘦了。”

岑璠低头,毫不留情地纠正:“陛下此言差矣,是因为这个孩子,我才遭罪。”

她也没再给他说那些话的机会,紧接着道:“陛下也该同我谈谈正事才对。”

元衡低笑,仍像是听不懂,抬头时脸上还有笑意,“刚才咱们说的,难道不是正事吗?”

岑璠嘴角微动,到底是记得他是皇帝,忍住想要往他脸上打一巴掌的冲动,提醒他,“陛下可还记得那封和离书?”

她直视他,明显看到他脸色沉下去一瞬。

不过也只是片刻,元衡便又恢复了那副笑脸。

他避开她审视的目光,趴伏在她的膝头,摇头道:“朕不记得,那封信也不在皎皎那里了,不是吗?”

话一说出口,岑璠便知道,他又不打算要脸了。

这世上,也没有多少人会让自己的手下偷前妻的和离书。

要不怎么能当皇帝呢……

岑璠冷笑一声,剩下的话便不打算再说出口。

元衡问过太医,她这一胎路上已经坐得稳当,可到底是不愿她太生气。

“皎皎,是我的错,你现在心里想的是对的,我就是卑鄙。”

他话说得急,就连那帝王尊贵的自称都忘了去。

可他到底是没忘记被弃在桌上的凤印,轻步走去,将那枚金凤印拾起来,坐回她身旁,摊开手心。

“这枚凤印以后交由你保管,你拿着。”

他伸出手来,那枚宝贵的金印便骨碌碌地滚到她的手心里。

“再过半月便是登基大典,封后也会在那日,你就走个过场,咱们当是再办一次大婚,那和离不作数的。”

岑璠道:“那若是我不愿呢?”

元衡嘴唇动了动,又装起傻,“你可是觉得这凤印被其他人碰过,觉得脏?”

他又将那枚印拿走,“你若是不喜欢,朕可以叫人将凤印熔掉,咱们再铸一枚喜欢的。”

这话凭岑璠听了也觉得荒谬,“陛下还未举行大典,便要熔凤印,就不怕外面人给我冠上一个妖后的名号?”

元衡想说,就算不熔这个凤印,这个妖后的名号,她怕是也要担的…

他这一生,若是只有她这一个皇后,那些人肯定要说她是妖后。

可他只想要她,还有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他本以为命运想让他变个笑话,他那么想让她有个孩子,却告诉他,她曾经被他害得小产。

他那么想报仇,却告诉他,他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明白。

可她现在怀孕了…

好像一瞬间,他又什么都有了。

他是卑劣,她怎么怨他,他都认。

元衡没有讲这些话说出来给她添堵,捧起她的手,手背轻轻贴在他的脸上。

“皎皎若是想骂,那便骂吧,想打也行。”

“陛下说笑了,打您那可是大罪。”

“没事的,你若是想打那就打好了,这是咱们自己的家,关起房门来没人知晓的…”

说罢,他便是付诸行动,握住她的手腕,用她手背打在脸上,清脆作响,并不算轻。

在岑璠看来,他现在疯的不轻。

她用力抽回手去,问道:“殿下之前说,要让我报仇,可还算数?”

元衡看着她纤白的手,手心仿佛还存有余温。

他平静道:“当然作数,人还留在宫里,朕记得答应你的,没有杀她,找人看着呢…”

“咱们先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现在杀人,孩子会害怕的…”

岑璠冷笑一声。

他这哪里是为了孩子,分明是怕她回来只是为了报仇,要挟她罢了。

她便又问,“那珝儿呢?他也要留在皇宫?”

元衡似早都想好了,似是顺理成章地颔首,“他留在宫中,朕亲自去请太子太师教导他,皎皎觉得可好?”

“珝儿愚钝,陛下倒不必如此。”

“那朕便请几位士大夫进宫。”他又想到孩子,眼中似都含着光,“等咱们的孩子出世,朕再给他选个好老师,咱们一起好好把他养大…”

岑璠剜了一眼,本想问他,他自己在宫里都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父子如同仇敌,母亲也是仇人,如何能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养好。

可话到嘴边,终究觉得有些残忍。

她保持沉默,元衡却低下身,对她肚子里那块儿肉显然还没亲近够。

他轻轻吻上她的小腹,对她孩子说出的话却称得上无耻,“你说,咱们让舅舅在宫里一起陪你好不好?”

岑璠下唇微收,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吐出一个字,“滚。”

元衡并无惊讶,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说这一个字,当真站起身,自己利索地滚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便有宫女鱼贯而入。

这一批宫女,都是元衡亲自从各宫挑来的女官,很多人曾经官位不高,重在家底清白。

为首的宫女名叫芸蚕,曾在浮华宫当差,后来公主出嫁,便去做太液池的洒扫,如今也算是熬出头,得了伺候皇后的好差事。

这位皇后,她从前在浮华殿就常常听说。

公主此前,还和当今圣上争执过。

她能看得出,刚才陛下分明就是被赶出去的,半边脸还有红印子…

芸蚕想到此处,又抿住了唇。

这宫里的大太监周公公说过,新后好相处,她们来到此处,唯一要做的就是嘴严。

无论发生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要往外传。

这宫里也有几个晋王府跟来的老人,也明里暗里都同他们暗示过,其实帝后的关系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好…

可多半却是陛下单方面热脸贴冷屁。

那被打红的半边脸便是证据。

芸蚕不敢多揣度,在侍候皇后沐浴时又多看了几眼。

那从北地抬进宫皇后,鬓上未加冠饰,像是水乡养出来的,肤如凝脂,比宫里其他的娘娘确实好看些,腰肢纤细,看不出来像是有身子的人。

也难怪皇帝像是丢了魂似的。

至于刚才看到的,只当是烂在宫里。

这是新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是这位皇后娘娘的头胎,后宫上下只这么一个主子,皇后年龄尚小,照看的人多,伺候的也格外精细。

那浴池要比在王府时大许多,池水却是一直暖热,稍微凉一点,便有人立刻添上热水。

出浴时,立刻有人拿来干布子,擦干地上容易打滑的水雾。

岑璠大概数了数,一趟沐浴下来,前前后后伺候的不下三十个人。

她也没有阻止。

她泡的池中撒了几味药材,回寝殿,熏炉中的熏香,亦有一股清苦的味道。

不待她问,乳娘便向她解释,“陛下念着姑娘有身子,特意将平日里用的沉香换了,这香能助眠,还能缓解害喜之症。”

乳娘解释后,盼着她能说点好。

岑璠盯了那香半晌,却径直上了那龙榻,“熄灯吧。”

乳娘愣了愣,想要提醒,“姑娘,这里是含章殿…”

皇帝的寝殿,哪里有不等皇帝回来灭灯的道理?

“乳娘不也说,这香助眠,我困了想睡,他不会怪罪的。”

乳娘拗不过她,和寝殿里的宫女灭了灯。

灯刚灭下不久,那道厚重的殿门便又打开。

床幔还未放下,元衡上前走了几步,却见她双臂张开,诺大个床便被她占满了。

分明就是故意的,她从前哪里这样睡过…

元衡到底是没想着麻烦她,静悄悄地围着龙榻转了一圈,只想着找一个能让他挤一挤睡上去的地方。

到底是没怎么找到。

他没了法子,立在床边,轻唤道:“皎皎,让朕上去好不好…”

并没有声音回应他。

毕竟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元衡守在一边,守了许久,可她始终没有让出位置来。

他一时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只好躺去不远处的贵妃榻上。

空旷的寝殿太过寂静,不过一会儿,他翻了个身,随后便又起身,走到自己的床前,走了半圈。

他挑好了个位置,小心翼翼地自床尾向上爬,没有枕枕头,躺在了她臂靠下的空位。

这个位置,眼睛刚好在她的胸前,靠近她的肚子。

元衡颇为满意,蜷起自己的腿,便也算是整个身子上了床。

她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却也遮盖不住那熟悉的气息。

先帝驾崩前,他一个人宿在这殿中,无她陪伴时,他每个夜晚都会睁眼到后半夜。

他忍不住去想,下半辈子若一直无她在枕边,会怎么样。

现在想来,好像比上辈子死了还要难受。

现在都回来了。

他希望这一胎是个小子…

他不知道她下一次愿意给他生,会是什么时候,若是这一胎是个男孩,他便将他封为太子,继续将那避子的药喝下去。

总不能一直扣着废后和珝儿,让她恨他一辈子。

得让她知道,他其实也能做个好人吧…

可如果这一胎是个小公主,他约莫还要再骗她生一个了…

若再个小姑娘,那他约莫也只能认了。

他见过母后生元斓的时候,是疼的…。

元衡一直睁着眼,畅想了许多,想到那场梦,小孩子趴在她的膝上,她手里捧着一本书给孩子讲故事。

那声音温柔似风,美好到让人不想看见现实。

他微微弯唇,无声朝她的肚子说了声,“父皇会一直在,睡吧。”

*

新帝登基后勤于朝政,到上朝的日子,向来不用人进殿去叫。

皇后进宫的第二日,帝王却是没有起。

眼瞧着要误了时辰,大太监周照进殿,想着叫皇帝出寝。

他走进殿内,习惯性跪下,还未行礼,却是发现龙榻的帐幔一夜都没有放下。

不仅如此,连皇帝都看不到。

他昨夜亲眼见着新帝夜里回了含章殿,当是没有出来才对…

大太监实在纳罕,大不敬地直起身,微微起来些,看向床榻。

只瞧了一眼,便又跪了下去,俯身叩首,将头埋了起来。

帝王确实还在龙榻上睡着,只不过蜷在一角,连个枕头也没有,倒还不如不看…

大太监一时犯难,思索许久,终于颤颤巍巍地说了声,“陛下,快到上朝的时辰了…”

第99章 第九十九章皎皎心里其实也是喜欢朕的……

太监这一声唤,岑璠却先醒了。

她收回手臂,手却是敲到了他的头。

这么一敲,元衡便是睁开了眼。

那么大个人就缩在自己的右手手臂下,朦胧的眼睛抬起,显得有些无辜。

岑璠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朝左侧挪出位置,身上的锦被像是水一样滑柔,一不小心没抓住,便从掌心滑落。

她也没来得及顾及还跪着的大太监,低头问道:“你…你在做甚?”

元衡有一瞬的恍惚,彻底醒后才反应过来,她昨天已经被接回到他身边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般沉了…

他坐起身来,离她又近了些,露出昨天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皎皎昨日睡得如何?”

他窝在床上一夜,侧边的头发都散了许多。

这张脸再配上这样的笑,若不是她知道他是帝王,还以为下一刻他要伸手问她要银两呢…

他越来越近,唇靠近脸颊时,岑璠手抵在了他的胸前。

她手往床外指去,元衡总算注意到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周大太监。

元衡收起笑,坐端了些 ,将床上的锦被拾起来,披在她的肩头,道:“你起来,先下去吧。”

他正色道:“以后上朝,让皇后身边的乳娘先进来。”

大太监领会了意思,站起身来,退出寝殿。

待到寝殿里没了人,元衡又露出了笑容,还是忍不住凑到跟前,在她的脸颊上印上一吻,“皎皎再睡会儿吧。”

“昨晚的事,殿下不准备说些什么吗?”

元衡觉得委屈,“这是朕的床…皎皎昨晚又没给朕留地方…”

岑璠想说他不要脸,却又觉得他现在像张厚牛皮,不吃这套。

她想了想,道:“我明白了,这皇宫里宫殿众多,今日我便去别处。”

元衡愣了愣,有些慌了神,“朕没有要让皎皎走的意思,皎皎就和朕一起住在这儿…”

岑璠笑道:“陛下,从古至今就算是皇后,也不该常住在这里才对。”

元衡微低了点头,看她的眼神似又一点怨怼,“皎皎,这规矩是朕说的算,朕就打算要你这么一个皇后,你就当这里还是王府,和朕住在一处好不好?”

岑璠并不想日日和他住一处,她昨日将他赶走,本也就是不想一睁眼就看到他,图个清净。

“陛下,我有身孕,不方便侍候您。”

元衡更不当一回事,“皎皎也不必担心这个,朕能管得住自己,朕留在这里侍候你如何…”

岑璠哑口无言,自己又躺下,背对着他,“陛下说笑。”

“您该去上朝了。”

元衡倒也有自知之明。他当了这皇帝不过半个月,上到南北两境,皇帝丧事,下到各家争吵,都要管上一管。

有的时候想做什么,还要有人长篇大论来说这不行,那不行。

今日上朝,肯定也有人要反对他封她为后,想要把自家的女儿塞进宫。

元衡想想就觉得烦,他一个皇帝,难道就不能有一个自己想要的家?

元衡起身,回头看了看她。

他用这种手段把她接回宫,不论如何,都要把他和她的家守住,才算对得起她……

穿好那身沉重的龙袍,元衡去了太极殿,坐上那把龙椅,手中还攥着昨日给岑璠的诏书。

昨日那位晋王妃被接进宫时声势浩大,用的还是皇后的仪仗,今晨进宫的大臣无一不知。

新帝勤勉,先帝先前未能处理的政事,这半个月几乎都有了着落,上朝也从未迟过。

除了今日……

元衡朝会上第一件事,便是将圣旨交给周照,当着群臣的面又宣读了一遍。

朝会之上一片寂然。

“皇后已有身孕,近日奔波劳累,胎象不稳,册封仪式便和登基大典一同,在半月之后进行。”

此话一出,不少人暗中四目相对。

皇帝的意思他们倒也听得出,皇后胎象不稳,此时站出来说事,说不定就要被扣上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

不过总归那去母留子的规矩还在,之前也不是没有皇帝娶女官做皇后,等太子出生后去母留子。

说不定当今皇帝也这么想,既不得罪世家,还能得个好名声。

这样一想,朝会之上便也无人反对,郑峋先一步行礼,道了声“恭喜陛下。”

朝堂上一声声贺喜此起彼伏,一时倒真分不清谁是真情谁是假意。

只是也有摸不清状况的,那济阳蔡氏便站出来,说后宫只有皇后一人,让他充实后宫。

元衡脸上浅浅的笑意骤然收起。

自新帝登基以来,众臣还未在新帝脸上看见过什么怒意。

“朕刚才说了,皇后胎象不稳,爱卿在这时说此事,所谓何意?”

叶麾连忙下跪,想说皇后不宜善妒,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元衡没要他的命,可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拉下去,太极殿前杖二十。”

蔡麾浑身冒了冷汗,好在只是杖责,出丑罢了,倒也没真的丢官,干脆认下了自己的过失,下去领罚。

封后的事便算是这么定了下来,随后朝堂上又商议几件正事,便散朝了。

元衡从太极殿出来,正要去西堂,却遇上墨群。

墨群拱手一礼,却欲言又止。

元衡主动开口,“你此番护佑龙嗣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墨群道:“属下不敢居功,是太医细心照料,娘娘才能平安。”

元衡走进西堂,只让墨群一人跟着进去。

“既不是为了赏赐,那为何而来?”

墨群低下头,道:“属下不敢妄议,可在祈州之时,属下听闻宫中曾经有位昭仪诞下皇嗣,和殿下同一日生辰…”

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属下听到皇后那日说,那位昭仪不吃梅…事后问过紫芯姑娘,皇后娘娘见到过那位昭仪的婢女,这话也确实出于那婢女之口…”

元衡没有说话,一双眼如同摔碎的镜子,眸中有棱角,镜面在审视他。

“旁的人听到这些,怕掉脑袋,都会选择隐瞒,你倒是敢说。”

墨群慌忙跪下,“陛下对属下有救命之恩,属下只负责说自己听到的,其他的交由陛下决断。”

元衡笑了笑,也未多说什么,“朕知道了,这次你有功,朕赏你黄金百两,再任命你为中郎将,你觉得如何?”

墨群有一瞬的惊讶,可他并没有接旨,“陛下恕罪,皇后娘娘待属下不薄,属下却有所欺瞒,属下还是想留在娘娘身边赎罪。”

墨群说他有罪,元衡却是知道,这罪魁祸首其实是他自己。

“罢了,那你便留在朕和皇后身边,做个近侍。”

“谢陛下。”

元衡没再说什么,“下去吧。”

墨群走后,犹豫片刻,向含章殿走去,却恰好遇到岑璠和她身边的乳娘。

岑璠晨起后,便有女官为她量衣,裁制册封仪式的礼服。

发髻也被重新梳起,头戴牛头鹿角簪,身上穿的襦裙乃南边而来的云锦所织,腰间的帛带明显束得松了些。

墨群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自他们返程回洛阳,岑璠便没怎么再同墨群说过话。

就算是现在,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岑璠没有看他,径直向前走,而后转了个弯,向永巷的方向去。

墨群道:“娘娘要去哪里?”

岑璠道:“怎么?他连这个都要你来管?”

墨群听得出她话中的嘲讽,抿了抿唇,道:“属下知罪。”

岑璠道:“人为其主,怎是有罪?你也并非是我的属下,反倒对我有恩,不必这般自称。”

墨群没有答话,坠在她身后。

她穿过永巷,墨群也渐渐能猜出,她要去做什么。

岑璠抬头看了看宣光殿,走上宫阶,门口有侍卫把守,显然是预料到她要来,“废后时而会伤人,娘娘还是莫要进去好。”

岑璠将那枚凤印拿了出来,不容商量地命令,“本宫想进去。”

那侍卫不为所动,“娘娘莫要为难。”

岑璠合起掌心,沉默许久,那侍卫也不曾再抬头。

她转身离开,步子变得快了些。

乳娘一路跟着,嘴里小声念叨:“娘娘慢点…”

墨群静静跟着,却也时刻注意她的脚下。

岑璠一路回了含章殿,顺便将墨群关在了门外,午膳后吐了好几口。

来给她看诊的还是前些日子那批太医,太医问了问,大概也清楚了原因。

得,这下他们也不用去编什么皇后胎象不稳的胡话了。

皇后确实心气郁结,是被气着了。

太医叹了口气,只能请宫中的女食来一趟,核对皇后的饮食,再添些温和脾胃的药膳。

元衡听了此事,也抽空从太极殿回来了一趟,恰好赶上她午睡起来。

帐幔还未掀起来,乳娘拿了痰盂来,她呕出一口秽物,而后又憋了好几口干呕。

元衡静悄悄地走进,到了跟前,乳娘才去行礼。

他坐到床边,拍了拍她的背,“皎皎可是难受?”

岑璠不想搭理他,甩开他的手,让乳娘把那枚凤印拿来,塞回他手里,“这印陛下自己留着吧。”

此话一出,乳娘愣住,跟着元衡进屋的宫女也低下头。

元衡来时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先将那印自己攥了起来,接回宫女手上的梅子,将寝殿里的人都赶了出去。

“皎皎可是又生气了?”

岑璠冷笑道:“陛下告诉我,您给的这枚印有什么用?”

“自然是怎么用都行,你想用它来砸人,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这话,元衡低头看了看那枚不算大的凤印,一时间觉得自己像是个昏君…

他打开那盒梅,道:“皎皎若是难受,吃几颗梅子吧,朕找人挑的,最酸的。”

岑璠心里又涌起一阵火,“殿下怎么不自己尝一尝,这梅子好不好吃?”

元衡愣了愣,随后竟真的咬了一小口,只是刚用牙尖咬下来一小口便吐掉了。

想要将准备的宫人叫来质问,却又想到是自己的主意,只能做个受委屈的哑巴。

“不吃便不吃罢…”

岑璠看着他的举动,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疯子…”

元衡手里还捏着那块儿被咬剩下的梅,说不出的平静,眼中似乎还带有笑意,“皎皎,我可能确实是个疯子…”

“这么多年,我每日都在想怎么为母后报仇,最后发现她才是我的杀母仇人。”

他平静地将这些话说出口,岑璠惊讶,更莫名畏惧。

“你……”

“我知道。”元衡接过她的话,“皎皎也早都知道了,不是吗?”

岑璠从未想过,他知道后会是这般反应。

像是无所谓,又像是从里到外将一个人挖成了空心的。

那颗空心,如同低处涸泽,急需要再次被填满。

他低下头,将那枚凤印又放在她的手上,轻轻捏着她的手指,“皎皎知道这些,为何不告诉朕?”

这个问题岑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毕竟救过她,这种事说出来,就像敲碎人的骨头,对于一个人来说太残忍了。

“皎皎,你是怕朕难过,对吗?”他自问自答,蓦地又弯起一个满足的笑容,“皎皎心里其实也是喜欢朕的吧,不然也不会纵容一个疯子,不对吗?”

第100章 第一百章显怀

他看她的眼神太过迫切,似是真的在期待她的答案。

“陛下——”

误会那两个字没能说出口,元衡摇头,“皎皎不愿意说,那便不说了。”

他还是坚持将那枚凤印放在她的手心,让她攥住,“这凤印你拿着,想用便用,想扔了也成,只是别靠近那里,太危险了。”

“朕只要你和孩子好好的”

岑璠笑道:“陛下九五之尊,不如直接说,留着皇后是因为怕我动想走的心思,何必惺惺作态,用孩子来说事?”

被揭了短处,元衡微微绷起唇角,像是在怨她,却不敢动怒,还有些心虚。

“朕不是因为这个”他狡辩道:“废后连先帝都敢刺杀,朕是真的担心”

他蓦地又露出笑容,“你若实在难受,想要出气,朕倒是想到一个法子。”

岑璠看向他,等着他说下去。

他搂住她,低声想说什么。

呼吸如同羽毛在耳畔搔痒,岑璠躲开他,“这里就你我二人,殿下不妨直接说。”

“还有他呢”元衡低头,手指轻轻触在她的肚子上,“这些事叫他听了去,会学坏的”

岑璠拿他无可奈何。

他一个皇帝,怎么会觉得她腹中这个孩子能听得懂。

况且他们都不是好人,孩子就算现在听不到,将来有他们这样的父母,怎会教好。

可他似真就那么相信,依旧压低声音,悄悄同她商量,声音像是一阵阴风,“朕那里有一幅文昭仪的画,那幅画本在宣光殿里,被皇后用画盖了起来,皎皎若是想报仇,可以多画几幅文昭仪的像,朕派人送去宣光殿,让她日夜看着”

那废后所做之事岑璠也有所耳闻,能将文昭仪的画像藏与自己的宫中,想来是执念深。

元衡这么做,无疑是在诛心。

那文昭仪是他的生母,可他上位后,也并没有认下文昭仪这个母亲,甚至要利用文昭仪的画像报复。

一个人被狼养久了,也会学咬人,只愿意待在狼群之中。

岑璠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说此事,养恩也许真的要比生恩份量重。

就像是珝儿一样。

她道:“陛下不妨将那幅画给我,我看看怎么画。”

元衡点头,当日便让人将那幅采莲图拿来。

那文昭仪果真是美,比起那艳丽的皇后,就像是她手里拿的那一朵莲花,纯净温婉。

这宫墙果真害人,岑璠心道。

在宫内无事,岑璠除了学那册封的礼仪,时不时便画上一两张,虽不算认真打磨,但到底神态相似。

那凤印就放在她的桌上,可她整日在这含章殿中,也不知道这凤印能做什么。

她手里把玩着那把小印,拿来印泥,将画好的画依次盖上印。

元衡进殿时,恰好就看到她在干这个事。

“看来皎皎比朕能想到的还要多”

他接过她手中的印,自己也慢悠悠地盖了几枚印。

最后一幅画上,不仅画了文昭仪,还有一个孩子,母亲看向幼子,满目慈悲,正在给幼子喂着羹汤。

元衡盯着那画看了许久,放下手中的章,将那幅画抽了出来,叫云蚕将那幅画送去宣光殿,目光却始终在手里那幅画上。

他嘴角似有一点笑意,“皎皎,朕想要这幅画”

岑璠画这幅画,本是觉得这样更能给宣光殿的皇后添堵,并没有想这么多。

她恨文昭仪,也恨元衡,若是看到这幅画上的两个人其乐融融,想必是会疯掉吧。

岑璠一这么想,心底便萌生出一点快意。

可恍然间她却又忽然清醒过来。

手中尚有画笔,青墨顺着毛笔滴在纸上,晕开一片,染脏了那幅美人图。

她低头看着那幅画,心底生起一阵寒芒。

自己怎么会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她画分明是为了让人喜欢,那祈州的小厮也曾说她笔下画的人热闹,而现在呢?

现在她要用自己手中的笔,还有自己笔下的人去害人。

就算是要报仇,也不该是用她自己的画才对…

可她竟是情不自禁。

元衡看出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岑璠回过神,觉得手中拿的东西比刀还要锋利,慌忙放下手中的笔,“你拿去吧。”

“这是最后一幅,不会再画了。”

*

登基大典在半月之后进行。

皇后册封的仪式也在这日,不过一切从简,一来是因为她有身子,二来也是因为怕她不高兴。

她本来就讨厌这些,他千方百计把她骗回来当皇后,还要她学这些规矩…

登基那日,两人一起起床更衣,元衡一

直战战兢兢的,生怕她在宫人面前开口讽刺他两句。

可她并没有,似是认下了这一切。

有宫女正在为她更衣,元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能看出她的小腹微微隆起了一点。

戴好冠后,元衡走到了她身边,目光盯在她的肚子上。

那身窄袖襦裙已经罩在了身上,方才看见的那些仿佛都是错觉一样。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恰好用手挡住自己的小腹,坐去了妆台。

她怀着身子,妆容未修,朱唇粉腮,倒依旧撑的起头上的莲冠。

帝后并坐龙辇,自宫道而出,元衡下辇时,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握的很紧,岑璠觉得手有些疼,周围都是皇族贵臣,却也不好公然说什么,让他这个皇帝威严扫地,只能用染了蔻的指甲轻轻划他的手背。

他似是意识到,手松开了些,扶她沿阶而上。

她裙摆曳地,女官自后提起她的裙摆,群臣跪拜,如众星捧月。

走上祭坛,两人点燃香火,祭告天地,护佑社稷,一同跪拜。

起身时,就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元衡伸出手来,要扶她起身。

宫中的嬷嬷教礼数时,岑璠并未听说他要做这些。

她抬起手来,将手放在那掌心的一刹那,他便紧紧握住。

他继续带她走上高台,将册封诏书再次昭告天下。

岑璠并没有跪下,这是元衡的主意。

他说她跪一次便够了。

那封诏书送到她手里,她低身福了一礼,而后转身,迎来的是众臣朝拜,齐声高喊。

不得不说,将这么多人尽收眼底,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难怪有这么多人为了皇位,还有后位要你死我活。

岑璠心里响起这样的声音,可一道天光自云间晃过,便瞬间又清醒了。

有得必有失…

她坐上这皇后的位置,能有几个人是真心跪的?

她和腹中的孩子,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文昭仪,也是个未知数。

她微微摇了摇头,甩开心中杂念,元衡有所察觉,以为她站不住,心头一紧,又握紧了她的手。

几道新政随后布下,有关于军镇的,还有关于大河的,总之对于百姓来说不是坏事。

接着又任免了几个官员。

世家和旧贵族,有升有贬,权利交替,她认得的约莫也只有郑氏。

郑峋被升任中书丞,拜丞相之位,他站在高处,上前接诏书。

元衡亲自将诏交到了郑峋手中。

岑璠想到了他那父亲,往高台下一扫。

她那父亲做太常丞,想来这场典仪,也有她父亲的操办。

她出嫁时,她的父亲连问都没问过,反倒是黄氏时而张罗,约莫那个时候,她的父亲没有想过皇后会倒台。

想来虞佑柏心里定不是滋味。

可她要的并不只是这些。

起码在她做皇后的时候,她要让他把不该属于他的,还有欠母亲的都还回来。

*

岑璠回到含章殿,并未跟随元衡去太庙祭拜先祖。

还未换下冠服,珝儿便跑了进来。

这些日珝儿一直留在宫中,元衡托郑峋从族人中找了学问好的,入宫亲自教导。

他身上还穿着学童的长袍,看起来像模像样。

他并不是恰好要来看她,而是特地要来看她的礼服。

那莲冠用璀璨的金子珠石堆砌成,珝儿端详一番,张大了嘴。

“阿姊不觉得重吗?”

芸蚕和乳娘在两旁,将她头上的冠卸去,乳娘道:“这冠自然是重的。”

珝儿手臂支在桌上,好奇地看着两人卸冠,那冠下的额头都压出了红痕。

“阿姊还有身子,肯定累坏了吧。”

岑璠难得听他说一句好体谅话,微微颔首。

珝儿歪着头,想到自己就要做这个孩子的小舅舅,又好奇地朝她肚子上仔细瞧了瞧

“阿姊的肚子,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啊。”

他记得母亲怀黄瑜那丫头的时候,早些时候便能看得出来了。

岑璠低头看了看,轻声道:“就快了。”

她对自己的身子了解,昨日沐浴的时候,其实已经能看出来腹部微隆了。

这几日她腹中也能感觉到胀感,想来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

前些时日,她还对这个孩子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是个麻烦,这几日才切切实实感觉到他的存在。

这是会从她身上落下来的活生生的小娃娃。

岑璠伸出手,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好像不是不能接受自己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存在。

*

元衡回来时,岑璠已经梳洗好。

她坐在床上,额上的红印已经消下去许多,只留下浅浅的痕迹,芸蚕正在一旁为她按着头。

元衡让芸蚕贴身伺候,也是看上了她会按摩这一点。

她额头上的红印,元衡注意到了,隔着薄薄一层寝衣,他当然也能看得出其他的。

他清晨时没有看错,她的肚子是隆起了一些。

她肚子里的孩子正在慢慢长大…

上一世,她还没有显怀,那个可怜的孩儿就夭折了…

现在这个孩子真的要来了。

元衡盯着她的肚子,不满足于此,想看得更真切些。

那眼神让岑璠发毛,她下意识想去遮挡,他慢慢压近,竟是拽上了她的衣带。

岑璠心底骂了句“混蛋”,竟是连这个时候,他都忍不住这事。

她下意识想阻止他,他似感受到了她的抗拒,没执着再去拉她的衣带。

他用了巧劲,将她推上榻,夹住她的大腿,像是钳制住一只蹬脚的兔子,手自下而上,将她身上的寝衣掀至胸口。

那小腹隔着一件小衣,隆起得明显,映入眼帘,元衡顿时红了眼。